我爱韩再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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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枝香》 《桂枝香》 作者:谭晓斌 苏河漫走。 看民国晚清,工商渊薮。 墨水早清,建筑交融新旧。 四行仓库西墙破,谢中民、孤军曾守。 当年淞沪,失亡无算,意图未就。 是强盗、何分先后。 况租界纵横,申城豆剖。 黄浦公园,不内华人与狗。 庙堂抗战无坚意,盼调停、迎来此咎。 蓝营远去,红旗遍地,兵强国富。
《张军行》 《张军行》 一生长碌碌,活计亦寒酸。 救死袒裼去,军行真保安。
《张军行》 《张军行》 作者:谭晓斌 一生长碌碌,活计亦寒酸。 救死袒裼去,军行真保安。
《咏张士贵》 《咏张士贵》 作者:谭晓斌 五岭悬旌平百越,长蛇尽戳石林空。 先锋陷阵忘生死,马革丹诚迈古风。
《咏晋江三骏》 《咏晋江三骏》 疑是房星降,天生勇气多。 英雄骑海上,救死竞腾波。
《咏晋江三骏》 《咏晋江三骏》 作者:谭晓斌 疑是房星降,天生勇气多。 英雄骑海上,救死竞腾波。
《咏张士贵》 《咏张士贵》 作者:谭晓斌 五岭悬旌平百越,长蛇尽戳石林空。 先锋陷阵忘生死,马革丹诚迈古风。
《咏苏定方》 《咏苏定方》 作者:谭晓斌 扬帆盖沧海,策马越葱山。 扫荡东西极,酋渠系颈还。
《咏苏定方》 《咏苏定方》 作者:谭晓斌 扬帆盖沧海,策马越葱山。 扫荡东西极,酋渠系颈还。
《月圆》 人间天上光相射,云出高楼风入船。 满地清辉城不夜,家家齐望共婵娟。
《月圆》 《月圆》 作者:谭晓斌 人间天上光相射,云出高楼风入船。 满地清辉城不夜,家家齐望共婵娟。
汉书西域传道里研究(六) 汉书西域传道里研究(六) 作者:谭晓斌 建昭三年(前36年),西域副校尉陈汤发兵征讨郅支单于,汉军兵分两路,向康居国境内的郅支城进军,西域都护甘延寿和陈汤由温宿国北上,经乌孙国,进入康居,另一路向西,经大宛国,进入康居,他们的目标是都赖水畔的郅支城。 进军路上的一些道里信息,我们可以在《汉书》中找到。 尉犁: “王治尉犁城,去长安六千七百五十里”; “西至都护治所三百里,南与鄯善、且未接”。 都护治所(乌垒城): “都护治乌垒城,去阳关二千七百三十八里,与渠犁田官相近,土地肥饶,于西域为中,故都护治焉”; “其南三百三十里至渠犁”。 龟兹: “王治延城,去长安七千四百八十里”; “南与精绝、东南与且末、西南与杅弥、北与乌孙、西与姑墨接”; “东至都护治所乌垒城三百五十里”; “东通尉犁六百五十里”。 姑墨: “王治南城,去长安八千一百五十里”; “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二十一里,南至于阗马行十五日,北与乌孙接”; “东通龟兹六百七十里”。 温宿: “王治温宿城,去长安八千三百五十里”; “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三百八十里,西至尉头三百里,北至乌孙赤谷六百一十里”; “东通姑墨二百七十里”。 乌孙: “大昆弥治赤谷城,去长安八千九百里”; “东至都护治所千七百二十一里,西至康居蕃内地五千里”。 尉头: “王治尉头谷,去长安八千六百五十里”; “东至都护治所千四百一十一里,南与疏勒接,山道不通,西至捐毒千三百一十四里,径道马行二日”。 捐毒: “王治衍敦谷,去长安九千八百六十里”; “东至都护治所二千八百六十一里。至疏勒。南与葱岭属,无人民。西上葱领,则休循也。西北至大宛千三十里,北与乌孙接”。 休循: “王治鸟飞谷,在葱岭西,去长安万二百一十里”; “东至都护治所三千一百二十一里,至捐毒衍敦谷二百六十里,西北至大宛国九百二十里,西至大月氏千六百一十里”。 大宛: “王治贵山城,去长安万二千五百五十里”; “东至都护治所四千三十一里,北至康居卑阗城千五百一十里,西南至大月氏六百九十里”。 在陈世良的文章中,姑墨东至都护治所1021里。 毫无疑问,这是因为有的版本在此处作“二千二十一里”,有的作“一千二十一里”,他取后者。松田寿男也选择了1021里。 虽然由姑墨“东通龟兹六百七十里”和龟兹“东至都护治所乌垒城三百五十里”来看,“二千二十一里”明显有误,但是班固不会将1021里写成“一千二十一里”,他会作“千二十一里”,因此我取前者。 陈世良认为,捐毒至尉头的里程数“千三百十四里”必是“千三百四十里”之倒误。其理由 是班固对诸国王治之间距离的个位数都不标明。但是,《汉书》原文作“千三百一十四里”,倒过来就变成“千三百四十一里”了,仍然有个位数。 乌孙 610 大宛920休循260捐毒1314尉头300温宿270姑墨670龟兹350都护300尉犁 《汉书》中的数据,并非来自同一份资料,因此诸国王治之间的距离出现个位数也是正常的。 去长安去都护去阳关 乌孙89001721 大宛125504031 休循102103121 捐毒98602861 尉头86501411 温宿83502380 姑墨81502021 龟兹7480350 都护2738 尉犁6750300 我们可以发现去都护治所里数存在错位的现象,例如温宿国的2380里,并且有六个去都护治所里数的个位数是1。 陈世良认为,1是班固添加的符号数字,没有实际意义,从温宿经姑墨、龟兹至乌垒的距离应该是270+670+350+1=1291里,2380里是经过另一条道路得出来的。 赤谷经温宿、姑墨、龟兹至乌垒的距离应为610+270+670+350=1900里 乌垒至长安的距离为7480-350=7130里 赤谷至长安的距离为1900+7130=9030里 8900里是另一条道路,该道的算法是1721-1+7130=8850里,比8900里少50里是行文中取整数而致。这样,由该道走赤谷至乌垒便出现两种距离:1721里和1770里,这两种距离,《汉书》都曾使用过。 1770+610=2380里,表明温宿治乌垒的道路,是由温宿绕道至赤谷城,再由赤谷城经龟兹白山至乌垒,而不是直接由温宿抄近道至乌垒。 按照这个思路,他搞出了许多条道路,进行了许多令人头晕目眩的计算,最后得出温宿、尉头、捐毒、休循四国去都护治所乌垒的里程,要以乌孙赤谷城来计算,说明上述诸国,也即龟兹、姑墨的西北方,当时均处于乌孙势力的范围之内。通过里程揭示政治势力的中心,不可不说是班固的一番深意了。 由于陈世良误以为这些数字都是班固计算出来的,经过一条道路,只能得出一个数字,如果出现了不同的数字,就是经过其他道路得出的,因此当看到姑墨国至长安8150里、温宿国至长安8350里,而姑墨至温宿是270里时,便认为是班固写错了,即使发现了温宿国去都护治所2380里这种奇怪的现象,也认为2380里是由另一条道路计算出来的。 大家可以去看他的《汉书西域传记载道里之特殊方法》。 当然,陈世良认为的正好与事实相反。 绝大部分都是班固取自他掌握的资料。 我之前讨论过都护治所乌垒城去长安的里数问题,通过“尉犁”和“龟兹”可以得到两个不同的数字: 6750+300=7050里 7480-350=7130里 从“尉犁”到“龟兹”的数据,应该来自三份资料。 第一份资料显示:尉犁去长安6750里; 第二份资料显示:龟兹去长安7480里; 第三份资料显示:从尉犁西行300里至乌垒城,从乌垒城复西行350里至龟兹。 班固将这几个数字如实写进了《汉书》中,他既不会将龟兹去长安的里数修改为6750+300+350=7400里,也不会将尉犁去长安的里数修改为7480-350-300=6830里,除非在其中某一数字缺失的情况下,他才会通过相关的计算来得出。 因此,不要看到两个数字不一样,就盲目地认为是经过不同的道路计算出来的。 这些数据是不同的人员和不同的机构在不同的时期得来的,有差异是正常现象。 再以赤谷城为例,乌孙赤谷城经温宿、姑墨、龟兹、乌垒、尉犁至长安的里数,我们通过计算,可以得出多个: 610+8350=8960里 610+270+8150=9030里 610+270+670+350+300+6750=8950里 当然,我们还能得出更多。 班固在《汉书》中记载的为何是8900里呢? 因为这个数字是资料里就有的。 资料里有的,班固直接抄录,没有的,他才会通过相关计算得出一个数字。 大宛国的去长安里数12550里,便是班固计算出来的,但是他一不小心算错了。 陈世良认为,休循至长安的距离10210里,肯定是10120里之倒误。 这个观点是正确的。 “万二百一十里”当作“万一百二十里”,这可能是班固的笔误,也有可能是后人传抄时产生的错讹。 通过休循至长安的距离10120里加上休循至大宛的距离920里,便可得出大宛至长安的距离,但是班固一时疏忽,又加上了大宛至康居卑阗城的距离1510里: 10120+920+1510=12550里 在班固掌握的资料中,没有记载大宛去长安的里数,所以他通过资料中的其他信息,也就是休循去长安的里数和休循至大宛的里数来计算。虽然他多加了大宛至康居的里数,但是这一错误恰好能告诉我们相关里数是如何得来的。 康居: “王冬治乐越匿地。到卑阗城。去长安万二千三百里”; “东至都护治所五千五百五十里”。 此处的去长安里数“万二千三百里”就是资料中已有的,所以班固直接抄录。同样的道理,去都护治所的里数“五千五百五十里”,也是他从资料中抄录的。 回到去都护治所里数的问题上,2380里显然不属于温宿国,这可能是班固的笔误,也有可能是后人传抄时窜入的,个位数是1的里数也存在着错位的现象,出错的原因不外乎班固大意造成或者后世传抄中产生。 由于班固对这条路线上的国与国之间的里数都有记载,因此我们可以很轻松地得到正确的答案。 1411里属于温宿,2021里属于乌孙,1721里属于尉头,2861里属于捐毒,3021里属于休循,4031里属于大宛。 反映出来的国与国之间的里数,只有尉头至捐毒的距离与班固在《汉书》中记载的相差较大。 2861-1721=1140里 班固在《汉书》中记载的是1314里,但是他在后面又特意强调了一句“径道马行二日”。 这“径道马行二日”如何理解呢? 尉头和捐毒之间存在一条近道,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认为这条近道只需“马行二日”,又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径道马行二日”指的是可以节约两天的行程,只有这样理解,才是合情合理的。 1314-1140=174里,与“马行二日”相合。 这反映出在班固掌握的资料中,另有一份行程表,上面写着:从温宿北行610里至乌孙,从温宿西行310里至尉头,复西行1140里至捐毒,复西行260里至休循,复西行910里至大宛。 乌孙2021 610 大宛910休循260捐毒1140尉头310温宿都护 40313021286117211411 班固在资料中只找到了温宿去都护治所的里数是1411里,其余五国的缺失,于是以1411里为基数,根据这份行程表算出了其余五国的相关里数。(2020年6月3日)
汉书西域传道里研究(六) 汉书西域传道里研究(六) 作者:谭晓斌 建昭三年(前36年),西域副校尉陈汤发兵征讨郅支单于,汉军兵分两路,向康居国境内的郅支城进军,西域都护甘延寿和陈汤由温宿国北上,经乌孙国,进入康居,另一路向西,经大宛国,进入康居,他们的目标是都赖水畔的郅支城。 进军路上的一些道里信息,我们可以在《汉书》中找到。 尉犁: “王治尉犁城,去长安六千七百五十里”; “西至都护治所三百里,南与鄯善、且未接”。 都护治所(乌垒城): “都护治乌垒城,去阳关二千七百三十八里,与渠犁田官相近,土地肥饶,于西域为中,故都护治焉”; “其南三百三十里至渠犁”。 龟兹: “王治延城,去长安七千四百八十里”; “南与精绝、东南与且末、西南与杅弥、北与乌孙、西与姑墨接”; “东至都护治所乌垒城三百五十里”; “东通尉犁六百五十里”。 姑墨: “王治南城,去长安八千一百五十里”; “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二十一里,南至于阗马行十五日,北与乌孙接”; “东通龟兹六百七十里”。 温宿: “王治温宿城,去长安八千三百五十里”; “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三百八十里,西至尉头三百里,北至乌孙赤谷六百一十里”; “东通姑墨二百七十里”。 乌孙: “大昆弥治赤谷城,去长安八千九百里”; “东至都护治所千七百二十一里,西至康居蕃内地五千里”。 尉头: “王治尉头谷,去长安八千六百五十里”; “东至都护治所千四百一十一里,南与疏勒接,山道不通,西至捐毒千三百一十四里,径道马行二日”。 捐毒: “王治衍敦谷,去长安九千八百六十里”; “东至都护治所二千八百六十一里。至疏勒。南与葱岭属,无人民。西上葱领,则休循也。西北至大宛千三十里,北与乌孙接”。 休循: “王治鸟飞谷,在葱岭西,去长安万二百一十里”; “东至都护治所三千一百二十一里,至捐毒衍敦谷二百六十里,西北至大宛国九百二十里,西至大月氏千六百一十里”。 大宛: “王治贵山城,去长安万二千五百五十里”; “东至都护治所四千三十一里,北至康居卑阗城千五百一十里,西南至大月氏六百九十里”。 在陈世良的文章中,姑墨东至都护治所1021里。 毫无疑问,这是因为有的版本在此处作“二千二十一里”,有的作“一千二十一里”,他取后者。松田寿男也选择了1021里。 虽然由姑墨“东通龟兹六百七十里”和龟兹“东至都护治所乌垒城三百五十里”来看,“二千二十一里”明显有误,但是班固不会将1021里写成“一千二十一里”,他会作“千二十一里”,因此我取前者。 陈世良认为,捐毒至尉头的里程数“千三百十四里”必是“千三百四十里”之倒误。其理由 是班固对诸国王治之间距离的个位数都不标明。但是,《汉书》原文作“千三百一十四里”,倒过来就变成“千三百四十一里”了,仍然有个位数。 乌孙 610 大宛920休循260捐毒1314尉头300温宿270姑墨670龟兹350都护300尉犁 《汉书》中的数据,并非来自同一份资料,因此诸国王治之间的距离出现个位数也是正常的。 去长安去都护去阳关 乌孙89001721 大宛125504031 休循102103121 捐毒98602861 尉头86501411 温宿83502380 姑墨81502021 龟兹7480350 都护 2738 尉犁6750300 我们可以发现去都护治所里数存在错位的现象,例如温宿国的2380里,并且有六个去都护治所里数的个位数是1。 陈世良认为,1是班固添加的符号数字,没有实际意义,从温宿经姑墨、龟兹至乌垒的距离应该是270+670+350+1=1291里,2380里是经过另一条道路得出来的。 赤谷经温宿、姑墨、龟兹至乌垒的距离应为610+270+670+350=1900里 乌垒至长安的距离为7480-350=7130里 赤谷至长安的距离为1900+7130=9030里 8900里是另一条道路,该道的算法是1721-1+7130=8850里,比8900里少50里是行文中取整数而致。这样,由该道走赤谷至乌垒便出现两种距离:1721里和1770里,这两种距离,《汉书》都曾使用过。 1770+610=2380里,表明温宿治乌垒的道路,是由温宿绕道至赤谷城,再由赤谷城经龟兹白山至乌垒,而不是直接由温宿抄近道至乌垒。 按照这个思路,他搞出了许多条道路,进行了许多令人头晕目眩的计算,最后得出温宿、尉头、捐毒、休循四国去都护治所乌垒的里程,要以乌孙赤谷城来计算,说明上述诸国,也即龟兹、姑墨的西北方,当时均处于乌孙势力的范围之内。通过里程揭示政治势力的中心,不可不说是班固的一番深意了。 由于陈世良误以为这些数字都是班固计算出来的,经过一条道路,只能得出一个数字,如果出现了不同的数字,就是经过其他道路得出的,因此当看到姑墨国至长安8150里、温宿国至长安8350里,而姑墨至温宿是270里时,便认为是班固写错了,即使发现了温宿国去都护治所2380里这种奇怪的现象,也认为2380里是由另一条道路计算出来的。 大家可以去看他的《汉书西域传记载道里之特殊方法》。 当然,陈世良认为的正好与事实相反。 绝大部分都是班固取自他掌握的资料。 我之前讨论过都护治所乌垒城去长安的里数问题,通过“尉犁”和“龟兹”可以得到两个不同的数字: 6750+300=7050里 7480-350=7130里 从“尉犁”到“龟兹”的数据,应该来自三份资料。 第一份资料显示:尉犁去长安6750里; 第二份资料显示:龟兹去长安7480里; 第三份资料显示:从尉犁西行300里至乌垒城,从乌垒城复西行350里至龟兹。 班固将这几个数字如实写进了《汉书》中,他既不会将龟兹去长安的里数修改为6750+300+350=7400里,也不会将尉犁去长安的里数修改为7480-350-300=6830里,除非在其中某一数字缺失的情况下,他才会通过相关的计算来得出。 因此,不要看到两个数字不一样,就盲目地认为是经过不同的道路计算出来的。 这些数据是不同的人员和不同的机构在不同的时期得来的,有差异是正常现象。 再以赤谷城为例,乌孙赤谷城经温宿、姑墨、龟兹、乌垒、尉犁至长安的里数,我们通过计算,可以得出多个: 610+8350=8960里 610+270+8150=9030里 610+270+670+350+300+6750=8950里 当然,我们还能得出更多。 班固在《汉书》中记载的为何是8900里呢? 因为这个数字是资料里就有的。 资料里有的,班固直接抄录,没有的,他才会通过相关计算得出一个数字。 大宛国的去长安里数12550里,便是班固计算出来的,但是他一不小心算错了。 陈世良认为,休循至长安的距离10210里,肯定是10120里之倒误。 这个观点是正确的。 “万二百一十里”当作“万一百二十里”,这可能是班固的笔误,也有可能是后人传抄时产生的错讹。 通过休循至长安的距离10120里加上休循至大宛的距离920里,便可得出大宛至长安的距离,但是班固一时疏忽,又加上了大宛至康居卑阗城的距离1510里: 10120+920+1510=12550里 在班固掌握的资料中,没有记载大宛去长安的里数,所以他通过资料中的其他信息,也就是休循去长安的里数和休循至大宛的里数来计算。虽然他多加了大宛至康居的里数,但是这一错误恰好能告诉我们相关里数是如何得来的。 康居: “王冬治乐越匿地。到卑阗城。去长安万二千三百里”; “东至都护治所五千五百五十里”。 此处的去长安里数“万二千三百里”就是资料中已有的,所以班固直接抄录。同样的道理,去都护治所的里数“五千五百五十里”,也是他从资料中抄录的。 回到去都护治所里数的问题上,2380里显然不属于温宿国,这可能是班固的笔误,也有可能是后人传抄时窜入的,个位数是1的里数也存在着错位的现象,出错的原因不外乎班固大意造成或者后世传抄中产生。 由于班固对这条路线上的国与国之间的里数都有记载,因此我们可以很轻松地得到正确的答案。 1411里属于温宿,2021里属于乌孙,1721里属于尉头,2861里属于捐毒,3021里属于休循,4031里属于大宛。 反映出来的国与国之间的里数,只有尉头至捐毒的距离与班固在《汉书》中记载的相差较大。 2861-1721=1140里 班固在《汉书》中记载的是1314里,但是他在后面又特意强调了一句“径道马行二日”。 这“径道马行二日”如何理解呢? 尉头和捐毒之间存在一条近道,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认为这条近道只需“马行二日”,又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径道马行二日”指的是可以节约两天的行程,只有这样理解,才是合情合理的。 1314-1140=174里,与“马行二日”相合。 这反映出在班固掌握的资料中,另有一份行程表,上面写着:从温宿北行610里至乌孙,从温宿西行310里至尉头,复西行1140里至捐毒,复西行260里至休循,复西行910里至大宛。 乌孙2021 610 大宛910休循260捐毒1140尉头310温宿都护 4031 3021 2861 1721 1411 班固在资料中只找到了温宿去都护治所的里数是1411里,其余五国的缺失,于是以1411里为基数,根据这份行程表算出了其余五国的相关里数。(2020年6月3日)
《咏元狩四年北征匈奴》 《咏元狩四年北征匈奴》 作者:谭晓斌 立马毡乡横十万,长驱绝漠到穹庐。 乌号势压东西路,赤帜雄张南北墟。 暮宿阗颜登赵信,晨炊瀚海煮鲟鱼。 穷追猎取天骄种,踏遍单于部落居。 《破阵子》 作者:谭晓斌 出猎阴山瀚海,弓刀饮血争鸣。 七破天骄驰苑囿,六败匈奴阅射声。 虏庭屯汉兵。 不泥孙吴韬略,方收卫霍功名。 直捣龙城飞白马,深入狼居卷赤旌。 楷模昭后生。 《六州歌头》 作者:谭晓斌 雄风赳赳,直指大河西。将轻勇,联飞鞚,出陇西,过焉支。转战千余里,视强敌,如狐豕,朝复夜,争驰射,踏春归。斩杀名王,收取金人祭,笑语熙熙。且休兵歇马,夏日再挥师,深入穷追。 草离离,渺无边际,辞北地,千万骑,骋轻肥。祁连下,逐胡马,箭纷飞,虏披靡。大小收功绩,行封赐,各有差。辞甲第,控骐骥,又西驰。应变制宜,降伏浑邪众,秋劲扬旗。看英姿豪气,策马受降时,山岳为摧。 《念奴娇》 作者:谭晓斌 弯弓开月,看单于逃遁,萧条万里。龙节虎符金鼓震,壮岁横行塞外。高阙扬鞭,龙城跃马,收取河南地。阴山苑囿,再无戎狄弓矢。 排布铁骑千群,桓桓上将,盖世英雄气。虏阵精强浑不怕,破敌一声弹指。恢拓边疆,直通曲塞,汉旆弥荒裔。指挥若定,七征归付青史。
《咏元狩四年北征匈奴》 《咏元狩四年北征匈奴》 作者:谭晓斌 立马毡乡横十万,长驱绝漠到穹庐。 乌号势压东西路,赤帜雄张南北墟。 暮宿阗颜登赵信,晨炊瀚海煮鲟鱼。 穷追猎取天骄种,踏遍单于部落居。 《破阵子》 作者:谭晓斌 出猎阴山瀚海,弓刀饮血争鸣。 七破天骄驰苑囿,六败匈奴阅射声。 虏庭屯汉兵。 不泥孙吴韬略,方收卫霍功名。 直捣龙城飞白马,深入狼居卷赤旌。 楷模昭后生。 《六州歌头》 作者:谭晓斌 雄风赳赳,直指大河西。将轻勇,联飞鞚,出陇西,过焉支。转战千余里,视强敌,如狐豕,朝复夜,争驰射,踏春归。斩杀名王,收取金人祭,笑语熙熙。且休兵歇马,夏日再挥师,深入穷追。 草离离,渺无边际,辞北地,千万骑,骋轻肥。祁连下,逐胡马,箭纷飞,虏披靡。大小收功绩,行封赐,各有差。辞甲第,控骐骥,又西驰。应变制宜,降伏浑邪众,秋劲扬旗。看英姿豪气,策马受降时,山岳为摧。 《念奴娇》 作者:谭晓斌 弯弓开月,看单于逃遁,萧条万里。龙节虎符金鼓震,壮岁横行塞外。高阙扬鞭,龙城跃马,收取河南地。阴山苑囿,再无戎狄弓矢。 排布铁骑千群,桓桓上将,盖世英雄气。虏阵精强浑不怕,破敌一声弹指。恢拓边疆,直通曲塞,汉旆弥荒裔。指挥若定,七征归付青史。
《咏元狩四年北征匈奴》 《咏元狩四年北征匈奴》 作者:谭晓斌 立马毡乡横十万,长驱绝漠到穹庐。 乌号势压东西路,赤帜雄张南北墟。 暮宿阗颜登赵信,晨炊瀚海煮鲟鱼。 穷追猎取天骄种,踏遍单于部落居。 《破阵子》 作者:谭晓斌 出猎阴山瀚海,弓刀饮血争鸣。 七破天骄驰苑囿,六败匈奴阅射声。 虏庭屯汉兵。 不泥孙吴韬略,方收卫霍功名。 直捣龙城飞白马,深入狼居卷赤旌。 楷模昭后生。 《六州歌头》 作者:谭晓斌 雄风赳赳,直指大河西。将轻勇,联飞鞚,出陇西,过焉支。转战千余里,视强敌,如狐豕,朝复夜,争驰射,踏春归。斩杀名王,收取金人祭,笑语熙熙。且休兵歇马,夏日再挥师,深入穷追。 草离离,渺无边际,辞北地,千万骑,骋轻肥。祁连下,逐胡马,箭纷飞,虏披靡。大小收功绩,行封赐,各有差。辞甲第,控骐骥,又西驰。应变制宜,降伏浑邪众,秋劲扬旗。看英姿豪气,策马受降时,山岳为摧。 《念奴娇》 作者:谭晓斌 弯弓开月,看单于逃遁,萧条万里。龙节虎符金鼓震,壮岁横行塞外。高阙扬鞭,龙城跃马,收取河南地。阴山苑囿,再无戎狄弓矢。 排布铁骑千群,桓桓上将,盖世英雄气。虏阵精强浑不怕,破敌一声弹指。恢拓边疆,直通曲塞,汉旆弥荒裔。指挥若定,七征归付青史。
突厥可汗早期世系考辨 突厥可汗早期世系考辨 作者:谭晓斌 本文主要探讨《阿史那摸末墓志》中的“阿波设”、《阿史那忠墓志》中的“大原”和“邕周”的问题。 突厥的第一个可汗是伊利可汗。 《隋书》卷八十四记载:伊利可汗传给弟弟逸可汗,逸可汗传给弟弟木杆可汗,木杆可汗传给弟弟佗钵可汗。 《周书》卷五十只记载了这四个可汗,但是称伊利可汗传给儿子乙息记可汗,乙息记可汗传给弟弟木汗可汗,木汗可汗传给弟弟他钵可汗。 可汗们的名号在不同的文献中有不同的写法是很正常的,因为这都是译者在译成汉文时用字不同所致。 今本《北史》卷九十九在提到伊利可汗和后面三个可汗的关系时,既有兄弟说,也有父子说,但是在司马光看到的版本中,只有父子说。《通典》卷一百九十七也是父子说。 “兄弟说”和“父子说”必有一误,这个错误可能是作者的疏忽大意或者是后人传抄时的不小心造成的。 当然,通过对文献中的相关记载进行仔细分析,是可以知道“兄弟说”是错误的。这一点,得到了《李思摩墓志》的印证。 据《李思摩墓志》,李思摩的曾祖父是“伊力可汗”,祖父是“达拔可汗”,“伊力”和“达拔”无疑是“伊利”和“佗钵”的同音异写。 由于乙息记可汗“舍其子摄图立其弟”,木杆可汗“复舍其子大逻便而立其弟”,因此在佗钵可汗死后,突厥内部矛盾重重。 佗钵可汗死后,由他的儿子菴罗继位。但是,按照他的遗令,继位的应该是侄子大逻便。因此,大逻便心里不服,经常派人辱骂菴罗。 菴罗不能把大逻便怎么样,就把大可汗的位子让给了摄图。 摄图就是沙钵略可汗,菴罗称第二可汗,《隋书》卷八十四、《通典》卷一百九十七均作“第二可汗”,今本《北史》卷九十九作“第三可汗”无疑是传抄之误。 据《李思摩墓志》,李思摩的父亲是“咄陆设”,也就是《新唐书》卷二百一十五上提及的“咄六设”,可见佗钵可汗至少有两个儿子。 突厥除了大可汗,还有小可汗存在,例如,佗钵可汗继位后,以摄图为尔伏可汗,这个尔伏可汗就是小可汗,菴罗的“第二可汗”自然也是小可汗。 沙钵略可汗为了缓和矛盾,以大逻便为阿波可汗,后来双方矛盾激化,沙钵略可汗袭击了阿波可汗,杀了他的母亲。 阿波可汗投奔达头可汗,这达头可汗是伊利可汗的侄子,他支持阿波可汗,进攻沙钵略可汗,而沙钵略可汗为了摆脱困境,不得不臣属隋朝。 沙钵略可汗死后,由他的弟弟处罗侯继位,处罗侯就是莫何可汗。 莫何可汗死后,由沙钵略可汗的儿子雍虞闾继位,雍虞闾就是都蓝可汗。 据《史善应墓志》,史善应的曾祖父是“缬杰娑那可汗”、祖父是“乙史波罗可汗”、父亲是“褥檀特勤”。史善应是“褥檀特勤”的“第四子”。“褥檀特勤”在“开皇中因使入朝,值本国丧乱,遂留不返”,隋文帝“授上柱国,封康国公”。 “褥檀特勤”即《隋书》中的“褥但特勤”,是都蓝可汗的“母弟”。《隋书》卷八十四称都蓝可汗“遣其母弟褥但特勤献于阗玉杖,上拜褥但为柱国、康国公”,与墓志相合。《隋书》卷二所记开皇十一年“夏四月戊午,突厥雍虞闾可汗遣其特勤来朝”,便是指此事。 沙钵略可汗号的全称是“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他遣使致书隋文帝时自称“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后来上表隋文帝时自称“大突厥伊利俱卢设始波罗莫何可汗臣摄图”,墓志中的“乙史波罗”和文献中的“沙钵略”,都是省称。 文献中的“逸”和“乙息记”则是“缬杰娑那”的省称。都蓝可汗号的全称是“颉伽施多那都蓝可汗”,乙息记可汗号中的“缬杰娑那”便是其孙都蓝可汗号中的“颉伽施多那”。 据保存在敦煌文书中的《史大奈碑》,史大奈的祖父是“莫贺可汗”,父亲是“失咄弥设”,史大奈在大业七年“奉珍入侍”,大业十二年,隋炀帝命令他率部“屯次晋阳”,后来他追随李渊起兵,成为唐朝的开国功臣。“莫贺”无疑是“莫何”的同音异写,可见史大奈和史善应辈分相同,他们都是乙息记可汗的曾孙。 莫何可汗的在位时间很短,沙钵略可汗死于开皇七年,而他死于开皇八年。虽然在位时间很短,但是他生擒阿波可汗。 《隋书》卷八十四称“西突厥者,木杆可汗之子大逻便也。与沙钵略有隙,因分为二,渐以强盛。东拒都斤,西越金山,龟兹、铁勒、伊吾及西域诸胡悉附之。大逻便为处罗侯所执,其国立鞅素特勤之子,是为泥利可汗。卒,子达漫立,号泥撅处罗可汗”,但是没有告诉我们这个“鞅素特勤”和阿波可汗是什么关系。 据《小洪那海突厥石人铭》,泥利可汗是木杆可汗的孙子,由此可知,鞅素特勤和阿波可汗都是木杆可汗的儿子,他们是兄弟关系。 泥撅处罗可汗在大业七年入隋,《隋书》卷八十四称他“从征高丽,赐号为曷萨那可汗,赏赐甚厚。十年正月,以信义公主嫁焉,赐锦彩袍千具,彩万匹。帝将复其故地,以辽东之役,故未遑也。每从巡幸。江都之乱,随化及至河北。化及将败,奔归京师”。 据《史善应墓志》,史善应“频从炀帝征辽东,累迁右光禄大夫、右武卫武牙郎将,仍从幸江都。逢宇文化及弑逆。大唐武德元年,与兄达漫等自山东归义,蒙授柱国”。 墓志中提到的“兄达漫”就是曷萨那可汗,也就是泥撅处罗可汗,可知泥撅处罗可汗年长于史善应,一个是木杆可汗的曾孙,一个是乙息记可汗的曾孙,辈分相同,自然是兄弟相称。 《史善应墓志》和《小洪那海突厥石人铭》中的信息,可以相互印证。 开皇十九年,隋朝拜染干为启民可汗。 启民可汗死后,传给儿子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死后,传给弟弟处罗可汗。 处罗可汗死后,传给弟弟颉利可汗。 《隋书》卷五十一称启民可汗是莫何可汗之子,《隋书》卷八十四又称他是沙钵略可汗之子。阿史那摸末是处罗可汗之子,也就是启民可汗之孙,据《阿史那摸末墓志》,启民可汗的父亲既不是莫何可汗,也不是沙钵略可汗,而是“阿波设”。 研究者大概都不敢相信“阿波设”是“阿波可汗”吧。有一种观点认为,“阿波设”即“莫何可汗”,其理由是沙钵略可汗的可汗号全称中有“俱卢设”,既然“俱卢设”是沙钵略可汗,那么“阿波设”应为莫何可汗号全称中的一部分。还有的索性认为墓志中的信息是孤证,很难断定其可靠性,直接忽视。因此,目前学术界关于启民可汗的父亲是谁,还是老样子,一为莫何可汗,一为沙钵略可汗。 阿史那社尔是阿史那摸末的弟弟,《旧唐书》卷一百九在阿史那社尔的附传中记载“贞观初,阿史那苏尼失者,启民可汗之母弟,社尔叔祖也,其父始毕可汗以为沙钵罗设,督部落五万家,牙直灵州之西北,骁雄有恩惠,甚得种落之心。及颉利政乱,而苏尼失所部独不携离。突利之来奔也,颉利乃立苏尼失为小可汗。及颉利为李靖所破,独骑而投之,苏尼失遂举其众归国,因令子忠擒颉利以献。太宗赏赐优厚。拜北宁州都督、右卫大将军,封怀德郡王。贞观八年卒”。 据《阿史那忠墓志》,阿史那忠的祖父也就是苏尼失和启民可汗的父亲是“邕周”,阿史那忠的曾祖父也就是苏尼失和启民可汗的祖父是“大原”,而且大原和邕周“并本国可汗”。 有一种观点认为,苏尼失的生父是始毕可汗,始毕可汗娶了自己的祖母并同她生下了苏尼失,从父系看,始毕可汗和苏尼失是父子关系,从母系看,苏尼失是启民可汗的母弟,以此来解释“阿史那苏尼失者,启民可汗之母弟,社尔叔祖也,其父始毕可汗以为沙钵罗设”一语。 类似的论调比比皆是,在启民可汗生父的问题上也是如此,沙钵略可汗之子也就是莫何可汗之子啊,莫何可汗之子也就是沙钵略可汗之子啊,总之,一句话,汉人不懂突厥人在婚俗上实行收继婚制度,也不明白他们亲属间的称谓变化,便有了对他们出身不同的记载。 这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其父始毕可汗”中的“其父”两字很明显是衍文嘛! 据《阿史那忠墓志》,阿史那忠死于上元二年(675年),享年六十五岁,可知其生于大业七年(611年)。 启民可汗的卒年有多种说法,据《隋书》卷八十四,他死于大业四年(608年),但是《隋书》中的别处记载显示,这一年,他还没有死。退一万步,就当他在这一年死了,然后始毕可汗迅速娶了自己的祖母并于当年生下自己的儿子也就是父亲的弟弟苏尼失,那么到了阿史那忠出生的大业七年(611年),苏尼失也才只有四岁,而且是虚岁。因此,这一类观点是很荒唐的。 《阿史那摸末墓志》记载“曾祖阿波设,祖启民可汗,父啜罗可汗”,“啜罗”是“处罗”的同音异写。阿史那勿施是阿史那摸末的儿子,“啜罗”在《阿史那勿施墓志》中,正作“处罗”。 虽然沙钵略可汗号的全称中有“俱卢设”,但是尚未发现以“俱卢设”指称这个突厥大可汗的现象。沙钵略可汗在《史善应墓志》中作“乙史波罗可汗”。史崇礼是史善应的儿子,在《史崇礼墓志》中,也是作“乙史波罗可汗”。 同样的道理,退一万步,即使莫何可汗号的全称中有“阿波设”,也不会以此来称呼这个大可汗。 况且《阿史那摸末墓志》在记载祖父和父亲时,写的都是“可汗”,怎么会把曾祖父特意降位写成“设”呢?如果是沙钵略可汗,就该像《史善应墓志》和《史崇礼墓志》,写“乙史波罗可汗”之类的字样。如果是莫何可汗,就该像《史大奈碑》,写“莫贺可汗”之类的字样。 因此,墓志中的“阿波”两字,其实已经把沙钵略可汗与莫何可汗都排除了。即使发生了墓志撰写者笔误或者墓志误刻的现象,也是错在“设”这个位置。 结合《阿史那忠墓志》中的信息来看,启民可汗和苏尼失的父亲就是阿波可汗。 “邕周”可能是阿波可汗号全称中的一部分,更有可能是他的名字。 《通典》卷一百九十七记载“肥粗者谓之大罗便。大罗便,酒器也,似角而粗短,体貌似之,故以为号。此官特贵,惟其子弟为之”,“大罗便”即“大逻便”,从这条信息来看,“邕周”应该是阿波可汗的名字,而“大逻便”是他曾经担任过的官名,大家以此来称呼他。 既然“邕周”是阿波可汗,那么“大原”只能是木杆可汗了。 《隋书》卷八十四记载“俟斗,称为木杆可汗”; 《周书》卷五十记载“俟斤立,号木汗可汗。俟斤,一名燕都”; 《北史》卷九十九记载“俟斤,是为木杆可汗。俟斤,一名燕都”; 《通典》卷一百九十七记载“名俟斤,一名燕尹”。 “俟斤”应该是木杆可汗担任过的官名。 《艺文类聚》卷七十六引北周王褒《京师突厥寺碑》,其中有“突厥大伊尼温木汗”一语,这个“突厥大伊尼温木汗”就是木杆可汗。 如果把“大伊尼温”读得快一点,那么是接近“大原”的。(2020年4月30日)
赵充国将四万骑屯缘边九郡诸事系年考辨 赵充国将四万骑屯缘边九郡诸事系年考辨 作者:谭晓斌 班固在《匈奴传》中介绍了虚闾权渠单于在位时的情况: 壶衍鞮单于立十七年死,弟左贤王立,为虚闾权渠单于。是岁,地节二年也。 虚闾权渠单于立,以右大将女为大阏氏,而黜前单于所幸颛渠阏氏。颛渠阏氏父左大且渠怨望。是时,匈奴不能为边寇,于是汉罢外城,以休百姓。单于闻之喜,召贵人谋,欲与汉和亲。左大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汉使来,兵随其后,今亦效汉发兵,先使使者入。”乃自请与呼卢訾王各将万骑南旁塞猎,相逢俱入。行未到,会三骑亡降汉,言匈奴欲为寇。于是天子诏发边骑屯要害处,使大将军军监治众等四人将五千骑,分三队,出塞各数百里,捕得虏各数十人而还。时匈奴亡其三骑,不敢入,即引去。是岁也,匈奴饥,人民畜产死十六七。又发两屯各万骑以备汉。其秋,匈奴前所得西嗕居左地者,其君长以下数千人皆驱畜产行,与瓯脱战,所战杀伤甚众,遂南降汉。 其明年,西域城郭共击匈奴,取车师国,得其王及人众而去。单于复以车师王昆弟兜莫为车师王,收其余民东徙,不敢居故地。而汉益遣屯士分田车师地以实之。 其明年,匈奴怨诸国共击车师,遣左右大将各万余骑屯田右地,欲以侵迫乌孙、西域。 后二岁,匈奴遣左右奥鞬各六千骑,与左大将再击汉之田车师城者,不能下。 其明年,丁令比三岁入盗匈奴,杀略人民数千,驱马畜去。匈奴遣万余骑往击之,无所得。 其明年,单于将十万余骑旁塞猎,欲入边寇。未至,会其民题除渠堂亡降汉言状,汉以为言兵鹿奚卢侯,而遣后将军赵充国将兵四万余骑屯缘边九郡备虏。月余,单于病欧血,因不敢入,还去,即罢兵。乃使题王都犁胡次等入汉,请和亲,未报,会单于死。是岁,神爵二年也。 虚闾权渠单于立九年死。自始立而黜颛渠阏氏,颛渠阏氏即与右贤王私通。右贤王会龙城而去,颛渠阏氏语以单于病甚,且勿远。后数日,单于死。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召诸王,未至,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且渠都隆奇谋,立右贤王屠耆堂为握衍朐鞮单于。握衍朐鞮单于者,代父为右贤王,乌维单于耳孙也。(见《汉书》卷九十四上《匈奴传上》) 虚闾权渠单于在地节二年(前68年)即位,死于神爵二年(前60年),前后经历了九个年头,所以是“立九年死”。 《汉书》卷八《宣帝纪》记载神爵二年九月“匈奴单于遣名王奉献,贺正月,始和亲”,与“乃使题王都犁胡次等入汉,请和亲,未报,会单于死”相合。都犁胡次等人抵达长安时,虚闾权渠单于已死。 如果只看后面的部分,那么“单于将十万余骑旁塞猎,欲入边寇”以及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应该都发生在神爵二年。但是,如果从前面的地节二年算下来的话,就会发现“其明年,单于将十万余骑旁塞猎”中的“其明年”是元康四年(前62年),相差了两年。 有一种观点认为,“后二岁,匈奴遣左右奥鞬各六千骑”中的“后二岁”当为“后四岁”之误,因此将“二”改作“四”就可以了。 但是,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从“右贤王会龙城而去,颛渠阏氏语以单于病甚,且勿远。后数日,单于死”来看,“单于将十万余骑旁塞猎,欲入边寇。未至,会其民题除渠堂亡降汉言状,汉以为言兵鹿奚卢侯,而遣后将军赵充国将兵四万余骑屯缘边九郡备虏。月余,单于病欧血,因不敢入,还去,即罢兵”必定发生在“五月”之前,因为匈奴每年“五月,大会龙城,祭其先、天地、鬼神”(见《汉书》卷九十四上《匈奴传上》)。 如果虚闾权渠单于“将十万余骑旁塞猎”直至“罢兵”真的发生在神爵二年并且在这一年的五月之前,就会产生赵充国将军分身乏术的问题。因为据《赵充国传》,汉朝在神爵元年(前61年)派赵充国平定羌人的叛乱,赵充国上屯田奏,汉宣帝采纳了他的建议并让他留下来主持屯田,直到“明年五月,充国奏言:‘羌本可五万人军,凡斩首七千六百级,降者三万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饥饿死者五六千人,定计遗脱与煎巩、黄羝俱亡者不过四千人。羌靡忘等自诡必得,请罢屯兵。’奏可。充国振旅而还”(见《汉书》卷六十九《赵充国辛庆忌传》)。 《宣帝纪》记载神爵元年三月“西羌反,发三辅、中都官徒弛刑,及应募佽飞射士、羽林孤儿,胡、越骑,三河、颍川、沛郡、淮阳、汝南材官,金城、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骑士、羌骑,诣金城”;“夏四月,遣后将军赵充国、强弩将军许延寿击西羌”;秋,“后将军充国言屯田之计,语在《充国传》”;神爵二年“夏五月,羌虏降服,斩其首恶大豪杨玉、酋非首。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 毫无疑问,将“后二岁”改成“后四岁”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我们看,《赵充国传》: 本始中,为蒲类将军征匈奴,斩虏数百级,还为后将军、少府。 匈奴大发十余万骑,南旁塞,至符奚庐山,欲入为寇。亡者题除渠堂降汉言之,遣充国将四万骑屯缘边九郡。单于闻之,引去。 是时,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先零豪言愿时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安国以闻。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敬。是后,羌人旁缘前言,抵冒渡湟水,郡县不能禁。 元康三年,先零遂与诸羌种豪二百余人解仇交质盟诅。上闻之,以问充国,对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种自有豪,数相攻击,势不一也。往三十余岁,西羌反时,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与汉相距,五六年乃定。至征和五年,先零豪封煎等通使匈奴,匈奴使人至小月氏,传告诸羌曰:‘汉贰师将军众十余万人降匈奴。羌人为汉事苦。张掖、酒泉本我地,地肥美,可共击居之。’以此观匈奴欲与羌合,非一世也。间者匈奴困于西方,闻乌桓来保塞,恐兵复从东方起,数使使尉黎、危须诸国,设以子女貂裘,欲沮解之。其计不合。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道从沙阴地,出盐泽,过长坑,入穷水塞,南抵属国,与先零相直。臣恐羌变未止此,且复结联他种,宜及未然为之备。” 后月余,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借兵,欲击鄯善、敦煌以绝汉道。 充国以为:“狼何,小月氏种,在阳关西南,势不能独造此计,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罕、开乃解仇作约。到秋马肥,变必起矣。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敕视诸羌,毋令解仇,以发觉其谋。” 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分别善恶。安国至,召先零诸豪三十余人,以尤桀黠,皆斩之。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余级。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恐怒,亡所信乡,遂劫略小种,背畔犯塞,攻城邑,杀长吏。安国以骑都尉将骑三千屯备羌,至浩亹,为虏所击,失亡车重兵器甚众。安国引还,至令居,以闻。是岁,神爵元年春也。(见《汉书》卷六十九《赵充国辛庆忌传》) 由此可知,“匈奴大发十余万骑,南旁塞,至符奚庐山,欲入为寇。亡者题除渠堂降汉言之,遣充国将四万骑屯缘边九郡。单于闻之,引去”与《匈奴传》中的有关记载相合,但是不在神爵二年,这一点是可以肯定地的,因为下文有“元康三年(前63年)”的纪年。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事情究竟发生在哪一年。 从班固的叙述来看,宣帝在得知“先零遂与诸羌种豪二百余人解仇交质盟诅”的消息后,对此是非常重视的,他和赵充国讨论了这件事,“后月余”,在得知了“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借兵,欲击鄯善、敦煌以绝汉道”的消息后,又和赵充国进行了讨论,并且迅速按照其“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敕视诸羌,毋令解仇,以发觉其谋”的意见采取行动,“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分别善恶。安国至,召先零诸豪三十余人,以尤桀黠,皆斩之。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余级。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恐怒,亡所信乡,遂劫略小种,背畔犯塞,攻城邑,杀长吏。安国以骑都尉将骑三千屯备羌,至浩亹,为虏所击,失亡车重兵器甚众。安国引还,至令居,以闻”,每件事情的间隔都不会特别长,怎么会从“元康三年到神爵元年,时间跨度如此之长呢? 《赵充国传》记载神爵元年秋,宣帝在给赵充国将军的一封回书中提到“又大开、小开前言曰:‘我告汉军先零所在,兵不往击,久留,得亡效五年时不分别人而并击我?’其意常恐”,其中的“大开”和“小开”是羌人的两个部落,“五年”指的是“元康五年”也就是“神爵元年”。 据《宣帝纪》,朝廷在元康五年三月改元,“其以五年为神爵元年”,大开羌和小开羌所说的“五年时不分别人而并击我”无疑是指“安国至,召先零诸豪三十余人,以尤桀黠,皆斩之。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余级”,可见宣帝和赵将军的两次问对虽然间隔了“月余”,但是也都发生在“五年”。因此,“元康三年,先零遂与诸羌种豪二百余人解仇交质盟诅”中的“元康三年”是“元康五年”之讹。 班固无疑是看了宣帝和赵充国这两次问对的档案材料,因为发生在改元之前,上面的纪年是“元康五年”,他一时疏忽,直接抄录了,没有改成“神爵元年”,然后在处理“安国至,召先零诸豪三十余人,以尤桀黠,皆斩之。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余级”等材料时,改为“神爵元年”了。 “三”字和“五”字在传抄的过程中是很容易互讹的,后人传抄时看到前面是“元康五年”,后面是“神爵元年”,而“元康五年”即“神爵元年”,以为“五”字是“三”字之讹,就改作“三”字了。 其实,在今本《赵充国传》中还有两处是“三”、“五”互讹。 “往三十余岁,西羌反时,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与汉相距”中的“往三十余岁”,应作“往五十余岁”; “至征和五年,先零豪封煎等通使匈奴,匈奴使人至小月氏,传告诸羌曰:‘汉贰师将军众十余万人降匈奴。羌人为汉事苦。张掖、酒泉本我地,地肥美,可共击居之。’”中的“至征和五年”,应作“至征和三年”。 这两个地方是非常明显的,同时也能证明“三”字和“五”字在传抄的过程中很容易产生互讹。 毫无疑问,“匈奴大发十余万骑,南旁塞,至符奚庐山,欲入为寇。亡者题除渠堂降汉言之,遣充国将四万骑屯缘边九郡。单于闻之,引去”和“是时,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先零豪言愿时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安国以闻。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敬。是后,羌人旁缘前言,抵冒渡湟水,郡县不能禁”,都发生在“元康四年”。 由此可见,班固应该在《匈奴传》“即罢兵”和“乃使题王都犁胡次等入汉”之间,加上“后二岁”三字。 虚闾权渠单于并没有立即选择和平,结合《赵充国传》中的信息来看,匈奴人还是羌人发动叛乱的幕后黑手。(2020年5月12日)
地节二年置西域都护考辨 地节二年置西域都护考辨 作者:谭晓斌 班固在《百官表》中明言西域都护始置于汉宣帝地节二年: 西域都护,加官,宣帝地节二年初置,以骑都尉、谏大夫使护西域三十六国,有副校尉,秩比二千石,丞一人,司马、候、千人各二人。(见《汉书》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上》) 但是,他在《宣帝纪》和《西域传》等处的记载又让后人产生了困惑。 《宣帝纪》在“神爵二年”有如下记事: 秋,匈奴日逐王先贤掸将人众万余来降,使都护西域骑都尉郑吉迎日逐,破车师,皆封列侯。(见《汉书》卷八《宣帝纪》) 再看《西域传》: 至宣帝时,遣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数国。及破姑师,未尽殄,分以为车师前后王及山北六国。时汉独护南道,未能尽并北道也。然匈奴不自安矣。其后日逐王畔单于,将众来降,护鄯善以西使者郑吉迎之。既至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吉为安远侯。是岁,神爵三年也。乃因使吉并护北道,故号曰都护。都护之起,自吉置矣。(见《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上》) 查《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可知郑吉和降汉的匈奴日逐王先贤掸均在神爵三年四月封侯,郑吉的封侯日期是四月“壬戌”,日逐王是四月“戊戌”,由于神爵三年四月庚午朔,无“壬戌”日,因此“壬戌”中的“壬”字是“戊”字之讹,“戊戌”是二十九日,二人同日封侯。 日逐王降汉在神爵二年,这一点得到了悬泉汉简的印证。神爵三年是他和郑吉的封侯之年。 现在的问题是,班固的叙述让人感觉在日逐王降汉之前,朝廷只是让郑吉“护南道”,在日逐王降汉之后,朝廷才让郑吉“并护北道”,所以郑吉此前的官名是“护鄯善以西使者”,只有在“并护北道”后,才能“号曰都护”。 毫无疑问,班固认为“护鄯善以西使者”中的“鄯善以西”指的是“南道”。这一点,他在《郑吉传》中讲得更明白。 我们看《郑吉传》: 郑吉,会稽人也,以卒伍从军,数出西域,由是为郎。吉为人强执,习外国事。自张骞通西域,李广利征伐之后,初置校尉,屯田渠黎。至宣帝时,吉以侍郎田渠黎,积谷,因发诸国兵攻破车师,迁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 神爵中,匈奴乖乱,日逐王先贤掸欲降汉,使人与吉相闻。吉发渠黎、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口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颇有亡者,吉追斩之,遂将诣京师。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都护之置自吉始焉。上嘉其功效,乃下诏曰:“都护西域骑都尉郑吉,拊循外蛮,宣明威信,迎匈奴单于从兄日逐王众,击破车师兜訾城,功效茂著。其封吉为安远侯,食邑千户。”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治乌垒城,镇抚诸国,诛伐怀集之。汉之号令班西域矣,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语在《西域传》。(见《汉书》卷七十《傅常郑甘陈段传》) 由此可知,在“降日逐”之前,朝廷让郑吉“护鄯善以西南道”,在在“降日逐”之后,“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 但是,在《傅常郑甘陈段传》的“赞”中,班固又称“至于地节,郑吉建都护之号”,自相矛盾。在《冯奉世传》中,他也称郑吉在在日逐王降汉之前的官名是“都护”(见《汉书》卷七十九《冯奉世传》)。 在居延汉简中,有如下信息: 元康四年二月己未朔乙亥使护鄯善以西校尉吉副卫司马富昌丞庆都尉建都 乃元康二年五月癸未以使都护檄书遣尉丞赦将施刑士五十人送致将车□发(见《居延汉简释文合校》118·17) 毫无疑问,简文中的“使护鄯善以西校尉吉”和“使都护”,都是指郑吉,可见“号曰都护”与日逐王降汉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护鄯善以西”就是“护西域”,因为“护”的不只是“鄯善”一国,所以“号曰都护”。 班固在《西域传》中写道: 出阳关,自近者始,曰婼羌。婼羌国王号去胡来王。去阳关千八百里,去长安六千三百里,辟在西南,不当孔道。(见《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上》) 但是,在介绍鄯善国时,他写道: 鄯善国,本名楼兰,王治扞泥城,去阳关千六百里,去长安六千一百里。(见《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上》) 可见离阳关最近的,其实是鄯善。 在郑吉生活的时代,汉人即使前往北道诸国,也是要途经鄯善的,况且鄯善“西北至车师千八百九十里”(见《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上》),因此北道诸国也在鄯善以西,“护鄯善以西”就是“护西域”。但是,班固想当然地认为“鄯善以西”指的是“鄯善以西数国”或“鄯善以西南道”,然后在错误的基础上,胡乱解释“都护”的由来。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一个传说,早已有之,他只是将其收录到《汉书》中了。 车师是匈奴进入西域的门户,因此汉与匈奴反复争夺。 《西域传》在介绍车师争夺战时写道: 昭帝时,匈奴复使四千骑田车师。宣帝即位,遣五将将兵击匈奴,车师田者惊去,车师复通于汉。匈奴怒,召其太子军宿,欲以为质。军宿,焉耆外孙,不欲质匈奴,亡走焉耆。车师王更立子乌贵为太子。及乌贵立为王,与匈奴结婚姻,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 地节二年,汉遣侍郎郑吉、校尉司马憙将免刑罪人田渠犁,积谷,欲以攻车师。至秋收谷,吉、憙发城郭诸国兵万余人,自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攻交河城,破之。王尚在其北石城中,未得,会军食尽,吉等且罢兵,归渠犁田。(见《汉书》卷九十六下《西域传下》) 结合《郑吉传》等处信息分析,可知朝廷在地节二年派侍郎郑吉和校尉司马憙率领“免刑罪人”到渠犁屯田,目的是在“积谷”之后,“攻车师”,因为当时的车师王乌贵站在匈奴一边,“与匈奴结婚姻,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到了这一年的秋天,郑吉在“收谷”之后,发兵进攻车师,攻破其王城交河城。交河城就是封侯诏书中提到的“兜訾城”。“交河”与“兜訾”,一为意译,一为音译。由于乌贵当时在交河城北面的石城中,因此没有被汉军抓获。汉军“食尽”后,郑吉便暂且罢兵,回到渠犁继续屯田。朝廷得知郑吉攻破交河城亦即兜訾城后,升迁其为“卫司马”,并设置了管理西域的“护鄯善以西校尉”,由他来担任,其使命也随之变成了“镇抚诸国,诛伐怀集之”。此时,郑吉的“莫府”无疑是在渠犁。到了日逐王降汉之后,来自匈奴方面的压力减轻,就把“莫府”由渠犁迁至乌垒,以便于管理西域,因为乌垒城的位置是“中西域”。 《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称郑吉“以校尉、光禄大夫将兵迎日逐王降”,此处的“校尉”无疑是指“护鄯善以西校尉”,而非普通的校尉。 “护鄯善以西校尉”的手中有“节”,这是毫无疑问的,因此又称“护鄯善以西使者”,就像“护羌校尉”又称“护羌使者”、“护乌桓校尉”又称“护乌桓使者”一样。和林格尔发现一座重要的东汉壁画墓,墓主人是一位护乌桓校尉,其官名在壁画中作“使持节护乌桓校尉”。文献和汉简中,在提到西域都护的官名时,第一个字经常是“使”字。例如,前引居延汉简中的“使护鄯善以西校尉”和“使都护”。“使”字显然含有“使持节”这层意思。 但是,“护鄯善以西校尉”这个官名太长了,使用起来很不方便,当时的人们在书写和称呼时,自然而然地会使用一些简称,诸如“护西域校尉”、“西域校尉”、“西域都护”、“都护”,等等。最后,朝廷就把“西域都护”作为新的正式官名。由于“护鄯善以西校尉”是“西域都护”最初的正式官名,因此其副职自然是“副校尉”了,前引居延汉简中的“副卫司马富昌”无疑是当时也就是元康四年时的“副校尉”。同样的道理,“护鄯善以西副校尉”这样的官名实在是太长了,所以最后被“西域副校尉”取代了。陈汤在追杀郅支单于时,其官职就是“西域副校尉”(见《汉书》卷七十《傅常郑甘陈段传》)。 毫无疑问,副都护的官名之所以是“副校尉”,是因为都护原本就是“校尉”。 通过《宣帝纪》和《功臣表》中的信息来看,郑吉封侯时,其本官已升迁为骑都尉、光禄大夫,有了首任都护的这个标杆,所以在他后面的也都是骑都尉。文献和汉简中的“西域骑都尉”、“使西域骑都尉”、“都护西域骑都尉”、“使都护西域骑都尉”,等等,都属于加官与本官的合写。 本官除了骑都尉,还兼一个大夫官,这代表了朝廷对西域都护的恩宠,也意味着责任重大。班固说“至于地节,郑吉建都护之号,讫王莽世,凡十八人,皆以勇略选”(见《汉书》卷七十《傅常郑甘陈段传》),但是重点介绍的只有郑吉、甘延寿和段会宗三位,有的连姓名都没提。甘延寿的本官是骑都尉、谏大夫,同《百官表》中“以骑都尉、谏大夫使护西域三十六国”的记载一致,不出意外的话,其他十五位的情况应该都是这样。段会宗的本官和郑吉一样,也是骑都尉、光禄大夫。“光禄大夫”比“谏大夫”尊贵。 班固说“汉之号令班西域”发生在日逐王降汉之后,明显有误。 我们看宣帝时的一些事件: 据前引《西域传》,郑吉在地节二年“发城郭诸国兵万余人,自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 据前引《郑吉传》,郑吉在神爵二年“发渠黎、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 据《冯奉世传》,冯奉世平定莎车叛乱时,“以节谕告诸国王,因发其兵,南北道合万五千人进击莎车,攻拔其城。莎车王自杀,传其首诣长安”(见《汉书》卷七十九《冯奉世传》),此事也发生在日逐王降汉之前; 据《常惠传》,常惠出使乌孙,在回来的途中,“发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见《汉书》卷七十《傅常郑甘陈段传》),此事更是在地节二年之前。 通过这几个例子,可知在日逐王降汉之前,“汉之号令”早已“班西域”,同时也能证明郑吉从一开始就是“并护北道”。 其实,汉朝能把西域纳入版图,是经过无数人的努力奋斗和流血牺牲换来的。从武帝时开始的投入和付出,为成功打下了基础。因此,在地节二年设置“护鄯善以西校尉”也就是“西域都护”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郑吉他们那代人的伟大之处在于,巩固和消化了先辈的成果,并且继续开拓。(2020年5月9日)
地节二年置西域都护考辨 地节二年置西域都护考辨 作者:谭晓斌 班固在《百官表》中明言西域都护始置于汉宣帝地节二年: 西域都护,加官,宣帝地节二年初置,以骑都尉、谏大夫使护西域三十六国,有副校尉,秩比二千石,丞一人,司马、候、千人各二人。(见《汉书》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上》) 但是,他在《宣帝纪》和《西域传》等处的记载又让后人产生了困惑。 《宣帝纪》在“神爵二年”有如下记事: 秋,匈奴日逐王先贤掸将人众万余来降,使都护西域骑都尉郑吉迎日逐,破车师,皆封列侯。(见《汉书》卷八《宣帝纪》) 再看《西域传》: 至宣帝时,遣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数国。及破姑师,未尽殄,分以为车师前后王及山北六国。时汉独护南道,未能尽并北道也。然匈奴不自安矣。其后日逐王畔单于,将众来降,护鄯善以西使者郑吉迎之。既至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吉为安远侯。是岁,神爵三年也。乃因使吉并护北道,故号曰都护。都护之起,自吉置矣。(见《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上》) 查《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可知郑吉和降汉的匈奴日逐王先贤掸均在神爵三年四月封侯,郑吉的封侯日期是四月“壬戌”,日逐王是四月“戊戌”,由于神爵三年四月庚午朔,无“壬戌”日,因此“壬戌”中的“壬”字是“戊”字之讹,“戊戌”是二十九日,二人同日封侯。 日逐王降汉在神爵二年,这一点得到了悬泉汉简的印证。神爵三年是他和郑吉的封侯之年。 现在的问题是,班固的叙述让人感觉在日逐王降汉之前,朝廷只是让郑吉“护南道”,在日逐王降汉之后,朝廷才让郑吉“并护北道”,所以郑吉此前的官名是“护鄯善以西使者”,只有在“并护北道”后,才能“号曰都护”。 毫无疑问,班固认为“护鄯善以西使者”中的“鄯善以西”指的是“南道”。这一点,他在《郑吉传》中讲得更明白。 我们看《郑吉传》: 郑吉,会稽人也,以卒伍从军,数出西域,由是为郎。吉为人强执,习外国事。自张骞通西域,李广利征伐之后,初置校尉,屯田渠黎。至宣帝时,吉以侍郎田渠黎,积谷,因发诸国兵攻破车师,迁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 神爵中,匈奴乖乱,日逐王先贤掸欲降汉,使人与吉相闻。吉发渠黎、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口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颇有亡者,吉追斩之,遂将诣京师。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都护之置自吉始焉。上嘉其功效,乃下诏曰:“都护西域骑都尉郑吉,拊循外蛮,宣明威信,迎匈奴单于从兄日逐王众,击破车师兜訾城,功效茂著。其封吉为安远侯,食邑千户。”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治乌垒城,镇抚诸国,诛伐怀集之。汉之号令班西域矣,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语在《西域传》。(见《汉书》卷七十《傅常郑甘陈段传》) 由此可知,在“降日逐”之前,朝廷让郑吉“护鄯善以西南道”,在在“降日逐”之后,“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 但是,在《傅常郑甘陈段传》的“赞”中,班固又称“至于地节,郑吉建都护之号”,自相矛盾。在《冯奉世传》中,他也称郑吉在在日逐王降汉之前的官名是“都护”(见《汉书》卷七十九《冯奉世传》)。 在居延汉简中,有如下信息: 元康四年二月己未朔乙亥使护鄯善以西校尉吉副卫司马富昌丞庆都尉建都 乃元康二年五月癸未以使都护檄书遣尉丞赦将施刑士五十人送致将车□发(见《居延汉简释文合校》118·17) 毫无疑问,简文中的“使护鄯善以西校尉吉”和“使都护”,都是指郑吉,可见“号曰都护”与日逐王降汉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护鄯善以西”就是“护西域”,因为“护”的不只是“鄯善”一国,所以“号曰都护”。 班固在《西域传》中写道: 出阳关,自近者始,曰婼羌。婼羌国王号去胡来王。去阳关千八百里,去长安六千三百里,辟在西南,不当孔道。(见《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上》) 但是,在介绍鄯善国时,他写道: 鄯善国,本名楼兰,王治扞泥城,去阳关千六百里,去长安六千一百里。(见《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上》) 可见离阳关最近的,其实是鄯善。 在郑吉生活的时代,汉人即使前往北道诸国,也是要途经鄯善的,况且鄯善“西北至车师千八百九十里”(见《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上》),因此北道诸国也在鄯善以西,“护鄯善以西”就是“护西域”。但是,班固想当然地认为“鄯善以西”指的是“鄯善以西数国”或“鄯善以西南道”,然后在错误的基础上,胡乱解释“都护”的由来。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一个传说,早已有之,他只是将其收录到《汉书》中了。 车师是匈奴进入西域的门户,因此汉与匈奴反复争夺。 《西域传》在介绍车师争夺战时写道: 昭帝时,匈奴复使四千骑田车师。宣帝即位,遣五将将兵击匈奴,车师田者惊去,车师复通于汉。匈奴怒,召其太子军宿,欲以为质。军宿,焉耆外孙,不欲质匈奴,亡走焉耆。车师王更立子乌贵为太子。及乌贵立为王,与匈奴结婚姻,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 地节二年,汉遣侍郎郑吉、校尉司马憙将免刑罪人田渠犁,积谷,欲以攻车师。至秋收谷,吉、憙发城郭诸国兵万余人,自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攻交河城,破之。王尚在其北石城中,未得,会军食尽,吉等且罢兵,归渠犁田。(见《汉书》卷九十六下《西域传下》) 结合《郑吉传》等处信息分析,可知朝廷在地节二年派侍郎郑吉和校尉司马憙率领“免刑罪人”到渠犁屯田,目的是在“积谷”之后,“攻车师”,因为当时的车师王乌贵站在匈奴一边,“与匈奴结婚姻,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到了这一年的秋天,郑吉在“收谷”之后,发兵进攻车师,攻破其王城交河城。交河城就是封侯诏书中提到的“兜訾城”。“交河”与“兜訾”,一为意译,一为音译。由于乌贵当时在交河城北面的石城中,因此没有被汉军抓获。汉军“食尽”后,郑吉便暂且罢兵,回到渠犁继续屯田。朝廷得知郑吉攻破交河城亦即兜訾城后,升迁其为“卫司马”,并设置了管理西域的“护鄯善以西校尉”,由他来担任,其使命也随之变成了“镇抚诸国,诛伐怀集之”。此时,郑吉的“莫府”无疑是在渠犁。到了日逐王降汉之后,来自匈奴方面的压力减轻,就把“莫府”由渠犁迁至乌垒,以便于管理西域,因为乌垒城的位置是“中西域”。 《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称郑吉“以校尉、光禄大夫将兵迎日逐王降”,此处的“校尉”无疑是指“护鄯善以西校尉”,而非普通的校尉。 “护鄯善以西校尉”的手中有“节”,这是毫无疑问的,因此又称“护鄯善以西使者”,就像“护羌校尉”又称“护羌使者”、“护乌桓校尉”又称“护乌桓使者”一样。和林格尔发现一座重要的东汉壁画墓,墓主人是一位护乌桓校尉,其官名在壁画中作“使持节护乌桓校尉”。文献和汉简中,在提到西域都护的官名时,第一个字经常是“使”字。例如,前引居延汉简中的“使护鄯善以西校尉”和“使都护”。“使”字显然含有“使持节”这层意思。 但是,“护鄯善以西校尉”这个官名太长了,使用起来很不方便,当时的人们在书写和称呼时,自然而然地会使用一些简称,诸如“护西域校尉”、“西域校尉”、“西域都护”、“都护”,等等。最后,朝廷就把“西域都护”作为新的正式官名。由于“护鄯善以西校尉”是“西域都护”最初的正式官名,因此其副职自然是“副校尉”了,前引居延汉简中的“副卫司马富昌”无疑是当时也就是元康四年时的“副校尉”。同样的道理,“护鄯善以西副校尉”这样的官名实在是太长了,所以最后被“西域副校尉”取代了。陈汤在追杀郅支单于时,其官职就是“西域副校尉”(见《汉书》卷七十《傅常郑甘陈段传》)。 毫无疑问,副都护的官名之所以是“副校尉”,是因为都护原本就是“校尉”。 通过《宣帝纪》和《功臣表》中的信息来看,郑吉封侯时,其本官已升迁为骑都尉、光禄大夫,有了首任都护的这个标杆,所以在他后面的也都是骑都尉。文献和汉简中的“西域骑都尉”、“使西域骑都尉”、“都护西域骑都尉”、“使都护西域骑都尉”,等等,都属于加官与本官的合写。 本官除了骑都尉,还兼一个大夫官,这代表了朝廷对西域都护的恩宠,也意味着责任重大。班固说“至于地节,郑吉建都护之号,讫王莽世,凡十八人,皆以勇略选”(见《汉书》卷七十《傅常郑甘陈段传》),但是重点介绍的只有郑吉、甘延寿和段会宗三位,有的连姓名都没提。甘延寿的本官是骑都尉、谏大夫,同《百官表》中“以骑都尉、谏大夫使护西域三十六国”的记载一致,不出意外的话,其他十五位的情况应该都是这样。段会宗的本官和郑吉一样,也是骑都尉、光禄大夫。“光禄大夫”比“谏大夫”尊贵。 班固说“汉之号令班西域”发生在日逐王降汉之后,明显有误。 我们看宣帝时的一些事件: 据前引《西域传》,郑吉在地节二年“发城郭诸国兵万余人,自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 据前引《郑吉传》,郑吉在神爵二年“发渠黎、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 据《冯奉世传》,冯奉世平定莎车叛乱时,“以节谕告诸国王,因发其兵,南北道合万五千人进击莎车,攻拔其城。莎车王自杀,传其首诣长安”(见《汉书》卷七十九《冯奉世传》),此事也发生在日逐王降汉之前; 据《常惠传》,常惠出使乌孙,在回来的途中,“发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见《汉书》卷七十《傅常郑甘陈段传》),此事更是在地节二年之前。 通过这几个例子,可知在日逐王降汉之前,“汉之号令”早已“班西域”,同时也能证明郑吉从一开始就是“并护北道”。 其实,汉朝能把西域纳入版图,是经过无数人的努力奋斗和流血牺牲换来的。从武帝时开始的投入和付出,为成功打下了基础。因此,在地节二年设置“护鄯善以西校尉”也就是“西域都护”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郑吉他们那代人的伟大之处在于,巩固和消化了先辈的成果,并且继续开拓。(2020年5月9日)
突厥莫何可汗西征波斯考辨 突厥莫何可汗西征波斯考辨 作者:谭晓斌 沙畹在《西突厥史料》中引《陀跋纪年》称,波斯王霍尔米兹德四世十一年,突厥大可汗沙巴领兵三十万来侵,波斯打败突厥,沙巴可汗中箭而死。 岑仲勉断定《陀跋纪年》中提到的沙巴可汗就是莫何可汗,这是非常正确的,大家可以去看他的《突厥史集》和《西突厥史料补阙及考证》。 莫何可汗的哥哥是沙钵略可汗,他们的祖父是伊利可汗。 伊利可汗传给儿子乙息记可汗,乙息记可汗传给弟弟木杆可汗,木杆可汗传给弟弟佗钵可汗。 乙息记可汗的长子是沙钵略可汗,次子就是莫何可汗。 突厥除了大可汗,还有小可汗。 木杆可汗的儿子阿波可汗、伊利可汗的侄子达头可汗,都是小可汗。 按照佗钵可汗的遗令,大可汗的位子应该由阿波可汗来坐,但是最后沙钵略可汗当上了大可汗,因此双方有矛盾。后来沙钵略可汗袭击了阿波可汗,阿波可汗便投奔西面的达头可汗,达头可汗支持阿波可汗,进攻沙钵略可汗,而沙钵略可汗为了摆脱困境,不得不臣属隋朝。 这是莫何可汗继位之前突厥内部的主要情况。 沙钵略可汗死后,按照他的遗令,由时任突厥叶护的莫何可汗继位。 《隋书》卷一在“开皇七年四月”有如下记事: 突厥沙钵略可汗卒,其子雍虞闾嗣立,是为都蓝可汗。 《隋书》卷五十一写道: 七年,摄图死,遣晟持节拜其弟处罗侯为莫何可汗,以其子雍闾为叶护可汗。 处罗侯因晟奏曰:“阿波为天所灭,与五六千骑在山谷间,伏听诏旨,当取之以献。” 乃召文武议焉。 乐安公元谐曰:“请就彼枭首,以惩其恶。” 武阳公李充曰:“请生将入朝,显戮以示百姓。” 上谓晟曰:“于卿何如?” 晟对曰:“若突厥背诞,须齐之以刑。今其昆弟自相夷灭,阿波之恶,非负国家,因其困穷,取而为戮,恐非招远之道,不如两存之。” 上曰:“善。” 八年,处罗侯死,遣晟往吊,仍赍陈国所献宝器以赐雍闾。 《隋书》卷八十四写道: 七年正月,沙钵略遣其子入贡方物,因请猎于恒、代之间,又许之,仍遣人赐其酒食。沙钵略率部落再拜受赐。沙钵略一日手杀鹿十八头,赍尾舌以献。还至紫河镇,其牙帐为火所烧,沙钵略恶之,月余而卒。上为废朝三日,遣太常吊祭焉。赠物五千段。 初,摄图以其子雍虞闾性芃,遗令立其弟叶护处罗侯。雍虞闾遣使迎处罗侯,将立之。 处罗侯曰:“我突厥自木杆可汗以来,多以弟代兄,以庶夺嫡,失先祖之法,不相敬畏。汝当嗣位,我不惮拜汝也。” 雍虞闾又遣使谓处罗侯曰:“叔与我父,共根连体,我是枝叶。宁有我作主,令根本反同枝叶,令叔父之尊下我卑稚!又亡父之命,其可废乎!愿叔勿疑。” 相让者五六,处罗侯竟立,是为叶护可汗,以雍虞闾为叶护,遣使上表言状,上赐之鼓吹幡旗。 处罗侯长颐偻背,眉目疏朗,勇而有谋,以隋所赐旗鼓西征阿波。敌人以为得隋兵所助,多来降附,遂生擒阿波。既而上书请阿波死生之命,上下其议。 左仆射高颎进曰:“骨肉相残,教之蠹也。存养以示宽大。” 上曰:“善。” 颎因奉觞进曰:“自轩辕以来,獯粥多为边患。今远穷北海,皆为臣妾,此之盛事,振古未闻,臣敢再拜上寿。” 其后处罗侯又西征,中流矢而卒,其众奉雍虞闾为主,是为颉伽施多那都蓝可汗。 这三段引文中,都有错误,我先纠正一下,《隋书》卷一“其子雍虞闾嗣立,是为都蓝可汗”应作“其弟处罗侯嗣立,是为莫何可汗”、《隋书》卷五十一“以其子雍闾为叶护可汗”应作“以其子雍闾为叶护”、《隋书》卷八十四“处罗侯竟立,是为叶护可汗”应作“处罗侯竟立,是为莫何可汗”。 由以上引文可知,莫何可汗在开皇八年“西征”时中箭而死,虽然《隋书》没有记载“西征”的对象,但是莫何可汗入侵波斯的确是西征,况且在588年中箭而死的记载完全一致。 目前,学术界对莫何可汗征讨的对象有多种看法。当然,除了波斯,其他都是想象出来的。 反对岑仲勉看法的人,主要是基于两点:一是莫何可汗西征波斯必须经过达头可汗的控制区,而达头可汗是大可汗的敌人;二是《陀跋纪年》中的大可汗叫沙巴,名号跟莫何可汗对不上。 莫何可汗“勇而有谋”,当上大可汗后,便以隋文帝所赐旗鼓征讨阿波可汗。敌人以为莫何可汗得隋兵所助,多来降附。莫何可汗生擒阿波可汗,并上表请示如何处理。隋文帝召文武官员讨论,决定“存养以示宽大”。毫无疑问,莫何可汗肯定会执行隋文帝的命令,妥善安置阿波可汗,而此举也有助于他迅速获取突厥内部的人心。面对这种形势,达头可汗选择拥护这位新的大可汗,再正常不过了。此时,对莫何可汗而言,发动一场针对波斯的战争很有必要,这有助于巩固并加深他和达头可汗之间的关系,也有助于提高他的权威。因此,莫何可汗西征波斯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至于可汗名号对不上的问题,也是很好理解的,虽然“沙巴”和“莫何”不存在任何对音关系,但是“沙巴”和“沙钵略”存在关系啊!这表明波斯方面未能获悉沙钵略可汗的死讯,不知道当时的突厥大可汗是莫何可汗嘛。沙钵略可汗死于开皇七年(587年),莫何可汗继位后,在第二年(588年)西征波斯,波斯人不知道突厥大可汗换了人是很正常的事情。然后,这一错误的信息传到了后世,被写进了《陀跋纪年》。因此,这一错误的信息,反而更能证明莫何可汗西征波斯是真实的历史事件。
突厥可汗早期世系考辨 突厥可汗早期世系考辨 作者:谭晓斌 本文主要探讨《阿史那摸末墓志》中的“阿波设”、《阿史那忠墓志》中的“大原”和“邕周”的问题。 突厥的第一个可汗是伊利可汗。 《隋书》卷八十四记载:伊利可汗传给弟弟逸可汗,逸可汗传给弟弟木杆可汗,木杆可汗传给弟弟佗钵可汗。 《周书》卷五十只记载了这四个可汗,但是称伊利可汗传给儿子乙息记可汗,乙息记可汗传给弟弟木汗可汗,木汗可汗传给弟弟他钵可汗。 可汗们的名号在不同的文献中有不同的写法是很正常的,因为这都是译者在译成汉文时用字不同所致。 今本《北史》卷九十九在提到伊利可汗和后面三个可汗的关系时,既有兄弟说,也有父子说,但是在司马光看到的版本中,只有父子说。《通典》卷一百九十七也是父子说。 “兄弟说”和“父子说”必有一误,这个错误可能是作者的疏忽大意或者是后人传抄时的不小心造成的。 当然,通过对文献中的相关记载进行仔细分析,是可以知道“兄弟说”是错误的。这一点,得到了《李思摩墓志》的印证。 据《李思摩墓志》,李思摩的曾祖父是“伊力可汗”,祖父是“达拔可汗”,“伊力”和“达拔”无疑是“伊利”和“佗钵”的同音异写。 由于乙息记可汗“舍其子摄图立其弟”,木杆可汗“复舍其子大逻便而立其弟”,因此在佗钵可汗死后,突厥内部矛盾重重。 佗钵可汗死后,由他的儿子菴罗继位。但是,按照他的遗令,继位的应该是侄子大逻便。因此,大逻便心里不服,经常派人辱骂菴罗。 菴罗不能把大逻便怎么样,就把大可汗的位子让给了摄图。 摄图就是沙钵略可汗,菴罗称第二可汗,《隋书》卷八十四、《通典》卷一百九十七均作“第二可汗”,今本《北史》卷九十九作“第三可汗”无疑是传抄之误。 据《李思摩墓志》,李思摩的父亲是“咄陆设”,也就是《新唐书》卷二百一十五上提及的“咄六设”,可见佗钵可汗至少有两个儿子。 突厥除了大可汗,还有小可汗存在,例如,佗钵可汗继位后,以摄图为尔伏可汗,这个尔伏可汗就是小可汗,菴罗的“第二可汗”自然也是小可汗。 沙钵略可汗为了缓和矛盾,以大逻便为阿波可汗,后来双方矛盾激化,沙钵略可汗袭击了阿波可汗,杀了他的母亲。 阿波可汗投奔达头可汗,这达头可汗是伊利可汗的侄子,他支持阿波可汗,进攻沙钵略可汗,而沙钵略可汗为了摆脱困境,不得不臣属隋朝。 沙钵略可汗死后,由他的弟弟处罗侯继位,处罗侯就是莫何可汗。 莫何可汗死后,由沙钵略可汗的儿子雍虞闾继位,雍虞闾就是都蓝可汗。 据《史善应墓志》,史善应的曾祖父是“缬杰娑那可汗”、祖父是“乙史波罗可汗”、父亲是“褥檀特勤”。史善应是“褥檀特勤”的“第四子”。“褥檀特勤”在“开皇中因使入朝,值本国丧乱,遂留不返”,隋文帝“授上柱国,封康国公”。 “褥檀特勤”即《隋书》中的“褥但特勤”,是都蓝可汗的“母弟”。《隋书》卷八十四称都蓝可汗“遣其母弟褥但特勤献于阗玉杖,上拜褥但为柱国、康国公”,与墓志相合。《隋书》卷二所记开皇十一年“夏四月戊午,突厥雍虞闾可汗遣其特勤来朝”,便是指此事。 沙钵略可汗号的全称是“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他遣使致书隋文帝时自称“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后来上表隋文帝时自称“大突厥伊利俱卢设始波罗莫何可汗臣摄图”,墓志中的“乙史波罗”和文献中的“沙钵略”,都是省称。 文献中的“逸”和“乙息记”则是“缬杰娑那”的省称。都蓝可汗号的全称是“颉伽施多那都蓝可汗”,乙息记可汗号中的“缬杰娑那”便是其孙都蓝可汗号中的“颉伽施多那”。 据保存在敦煌文书中的《史大奈碑》,史大奈的祖父是“莫贺可汗”,父亲是“失咄弥设”,史大奈在大业七年“奉珍入侍”,大业十二年,隋炀帝命令他率部“屯次晋阳”,后来他追随李渊起兵,成为唐朝的开国功臣。“莫贺”无疑是“莫何”的同音异写,可见史大奈和史善应辈分相同,他们都是乙息记可汗的曾孙。 莫何可汗的在位时间很短,沙钵略可汗死于开皇七年,而他死于开皇八年。虽然在位时间,但是他生擒阿波可汗。 《隋书》卷八十四称“西突厥者,木杆可汗之子大逻便也。与沙钵略有隙,因分为二,渐以强盛。东拒都斤,西越金山,龟兹、铁勒、伊吾及西域诸胡悉附之。大逻便为处罗侯所执,其国立鞅素特勤之子,是为泥利可汗。卒,子达漫立,号泥撅处罗可汗”,但是没有告诉我们这个“鞅素特勤”和阿波可汗是什么关系。 据《小洪那海突厥石人铭》,泥利可汗是木杆可汗的孙子,由此可知,鞅素特勤和阿波可汗都是木杆可汗的儿子,他们是兄弟关系。 泥撅处罗可汗在大业七年入隋,《隋书》卷八十四称他“从征高丽,赐号为曷萨那可汗,赏赐甚厚。十年正月,以信义公主嫁焉,赐锦彩袍千具,彩万匹。帝将复其故地,以辽东之役,故未遑也。每从巡幸。江都之乱,随化及至河北。化及将败,奔归京师”。 据《史善应墓志》,史善应“频从炀帝征辽东,累迁右光禄大夫、右武卫武牙郎将,仍从幸江都。逢宇文化及弑逆。大唐武德元年,与兄达漫等自山东归义,蒙授柱国”。 墓志中提到的“兄达漫”就是曷萨那可汗,也就是泥撅处罗可汗,可知泥撅处罗可汗年长于史善应,一个是木杆可汗的曾孙,一个是乙息记可汗的曾孙,辈分相同,自然是兄弟相称。 《史善应墓志》和《小洪那海突厥石人铭》中的信息,可以相互印证。 开皇十九年,隋朝拜染干为启民可汗。 启民可汗死后,传给儿子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死后,传给弟弟处罗可汗。 处罗可汗死后,传给弟弟颉利可汗。 《隋书》卷五十一称启民可汗是莫何可汗之子,《隋书》卷八十四又称他是沙钵略可汗之子。阿史那摸末是处罗可汗之子,也就是启民可汗之孙,据《阿史那摸末墓志》,启民可汗的父亲既不是莫何可汗,也不是沙钵略可汗,而是“阿波设”。 研究者大概都不敢相信“阿波设”是“阿波可汗”吧。有一种观点认为,“阿波设”即“莫何可汗”,其理由是沙钵略可汗的可汗号全称中有“俱卢设”,既然“俱卢设”是沙钵略可汗,那么“阿波设”应为莫何可汗号全称中的一部分。还有的索性认为墓志中的信息是孤证,很难断定其可靠性,直接忽视。因此,目前学术界关于启民可汗的父亲是谁,还是老样子,一为莫何可汗,一为沙钵略可汗。 阿史那社尔是阿史那摸末的弟弟,《旧唐书》卷一百九在阿史那社尔的附传中记载“贞观初,阿史那苏尼失者,启民可汗之母弟,社尔叔祖也,其父始毕可汗以为沙钵罗设,督部落五万家,牙直灵州之西北,骁雄有恩惠,甚得种落之心。及颉利政乱,而苏尼失所部独不携离。突利之来奔也,颉利乃立苏尼失为小可汗。及颉利为李靖所破,独骑而投之,苏尼失遂举其众归国,因令子忠擒颉利以献。太宗赏赐优厚。拜北宁州都督、右卫大将军,封怀德郡王。贞观八年卒”。 据《阿史那忠墓志》,阿史那忠的祖父也就是苏尼失和启民可汗的父亲是“邕周”,阿史那忠的曾祖父也就是苏尼失和启民可汗的祖父是“大原”,而且大原和邕周“并本国可汗”。 有一种观点认为,苏尼失的生父是始毕可汗,始毕可汗娶了自己的祖母并同她生下了苏尼失,从父系看,始毕可汗和苏尼失是父子关系,从母系看,苏尼失是启民可汗的母弟,以此来解释“阿史那苏尼失者,启民可汗之母弟,社尔叔祖也,其父始毕可汗以为沙钵罗设”一语。 类似的论调比比皆是,在启民可汗生父的问题上也是如此,沙钵略可汗之子也就是莫何可汗之子啊,莫何可汗之子也就是沙钵略可汗之子啊,总之,一句话,汉人不懂突厥人在婚俗上实行收继婚制度,也不明白他们亲属间的称谓变化,便有了对他们出身不同的记载。 这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其父始毕可汗”中的“其父”两字很明显是衍文嘛! 据《阿史那忠墓志》,阿史那忠死于上元二年(675年),享年六十五岁,可知其生于大业七年(611年)。 启民可汗的卒年有多种说法,据《隋书》卷八十四,他死于大业四年(608年),但是《隋书》中的别处记载显示,这一年,他还没有死。退一万步,就当他在这一年死了,然后始毕可汗迅速娶了自己的祖母并于当年生下自己的儿子也就是父亲的弟弟苏尼失,那么到了阿史那忠出生的大业七年(611年),苏尼失也才只有四岁,而且是虚岁。因此,这一类观点是很荒唐的。 《阿史那摸末墓志》记载“曾祖阿波设,祖启民可汗,父啜罗可汗”,“啜罗”是“处罗”的同音异写。阿史那勿施是阿史那摸末的儿子,“啜罗”在《阿史那勿施墓志》中,正作“处罗”。 虽然沙钵略可汗号的全称中有“俱卢设”,但是尚未发现以“俱卢设”指称这个突厥大可汗的现象。沙钵略可汗在《史善应墓志》中作“乙史波罗可汗”。史崇礼是史善应的儿子,在《史崇礼墓志》中,也是作“乙史波罗可汗”。 同样的道理,退一万步,即使莫何可汗号的全称中有“阿波设”,也不会以此来称呼这个大可汗。 况且《阿史那摸末墓志》在记载祖父和父亲时,写的都是“可汗”,怎么会把曾祖父特意降位写成“设”呢?如果是沙钵略可汗,就该像《史善应墓志》和《史崇礼墓志》,写“乙史波罗可汗”之类的字样。如果是莫何可汗,就该像《史大奈碑》,写“莫贺可汗”之类的字样。 因此,墓志中的“阿波”两字,其实已经把沙钵略可汗与莫何可汗都排除了。即使发生了墓志撰写者笔误或者墓志误刻的现象,也是错在“设”这个位置。 结合《阿史那忠墓志》中的信息来看,启民可汗和苏尼失的父亲就是阿波可汗。 “邕周”可能是阿波可汗号全称中的一部分,更有可能是他的名字。 《通典》卷一百九十七记载“肥粗者谓之大罗便。大罗便,酒器也,似角而粗短,体貌似之,故以为号。此官特贵,惟其子弟为之”,“大罗便”即“大逻便”,从这条信息来看,“邕周”应该是阿波可汗的名字,而“大逻便”是他曾经担任过的官名,大家以此来称呼他。 既然“邕周”是阿波可汗,那么“大原”只能是木杆可汗了。 《隋书》卷八十四记载“俟斗,称为木杆可汗”; 《周书》卷五十记载“俟斤立,号木汗可汗。俟斤,一名燕都”; 《北史》卷九十九记载“俟斤,是为木杆可汗。俟斤,一名燕都”; 《通典》卷一百九十七记载“名俟斤,一名燕尹”。 “俟斤”应该是木杆可汗担任过的官名。 《艺文类聚》卷七十六引北周王褒《京师突厥寺碑》,其中有“突厥大伊尼温木汗”一语,这个“突厥大伊尼温木汗”就是木杆可汗。 如果把“大伊尼温”读得快一点,那么是接近“大原”的。
突厥可汗早期世系考辨 突厥可汗早期世系考辨 作者:谭晓斌 本文主要探讨《阿史那摸末墓志》中的“阿波设”、《阿史那忠墓志》中的“大原”和“邕周”的问题。 突厥的第一个可汗是伊利可汗。 《隋书》卷八十四记载:伊利可汗传给弟弟逸可汗,逸可汗传给弟弟木杆可汗,木杆可汗传给弟弟佗钵可汗。 《周书》卷五十只记载了这四个可汗,但是称伊利可汗传给儿子乙息记可汗,乙息记可汗传给弟弟木汗可汗,木汗可汗传给弟弟他钵可汗。 可汗们的名号在不同的文献中有不同的写法是很正常的,因为这都是译者在译成汉文时用字不同所致。 今本《北史》卷九十九在提到伊利可汗和后面三个可汗的关系时,既有兄弟说,也有父子说,但是在司马光看到的版本中,只有父子说。《通典》卷一百九十七也是父子说。 “兄弟说”和“父子说”必有一误,这个错误可能是作者的疏忽大意或者是后人传抄时的不小心造成的。 当然,通过对文献中的相关记载进行仔细分析,是可以知道“兄弟说”是错误的。这一点,得到了《李思摩墓志》的印证。 据《李思摩墓志》,李思摩的曾祖父是“伊力可汗”,祖父是“达拔可汗”,“伊力”和“达拔”无疑是“伊利”和“佗钵”的同音异写。 由于乙息记可汗“舍其子摄图立其弟”,木杆可汗“复舍其子大逻便而立其弟”,因此在佗钵可汗死后,突厥内部矛盾重重。 佗钵可汗死后,由他的儿子菴罗继位。但是,按照他的遗令,继位的应该是侄子大逻便。因此,大逻便心里不服,经常派人辱骂菴罗。 菴罗不能把大逻便怎么样,就把大可汗的位子让给了摄图。 摄图就是沙钵略可汗,菴罗称第二可汗,《隋书》卷八十四、《通典》卷一百九十七均作“第二可汗”,今本《北史》卷九十九作“第三可汗”无疑是传抄之误。 据《李思摩墓志》,李思摩的父亲是“咄陆设”,也就是《新唐书》卷二百一十五上提及的“咄六设”,可见佗钵可汗至少有两个儿子。 突厥除了大可汗,还有小可汗存在,例如,佗钵可汗继位后,以摄图为尔伏可汗,这个尔伏可汗就是小可汗,菴罗的“第二可汗”自然也是小可汗。 沙钵略可汗为了缓和矛盾,以大逻便为阿波可汗,后来双方矛盾激化,沙钵略可汗袭击了阿波可汗,杀了他的母亲。 阿波可汗投奔达头可汗,这达头可汗是伊利可汗的侄子,他支持阿波可汗,进攻沙钵略可汗,而沙钵略可汗为了摆脱困境,不得不臣属隋朝。 沙钵略可汗死后,由他的弟弟处罗侯继位,处罗侯就是莫何可汗。 莫何可汗死后,由沙钵略可汗的儿子雍虞闾继位,雍虞闾就是都蓝可汗。 据《史善应墓志》,史善应的曾祖父是“缬杰娑那可汗”、祖父是“乙史波罗可汗”、父亲是“褥檀特勤”。史善应是“褥檀特勤”的“第四子”。“褥檀特勤”在“开皇中因使入朝,值本国丧乱,遂留不返”,隋文帝“授上柱国,封康国公”。 “褥檀特勤”即《隋书》中的“褥但特勤”,是都蓝可汗的“母弟”。《隋书》卷八十四称都蓝可汗“遣其母弟褥但特勤献于阗玉杖,上拜褥但为柱国、康国公”,与墓志相合。《隋书》卷二所记开皇十一年“夏四月戊午,突厥雍虞闾可汗遣其特勤来朝”,便是指此事。 沙钵略可汗号的全称是“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他遣使致书隋文帝时自称“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后来上表隋文帝时自称“大突厥伊利俱卢设始波罗莫何可汗臣摄图”,墓志中的“乙史波罗”和文献中的“沙钵略”,都是省称。 文献中的“逸”和“乙息记”则是“缬杰娑那”的省称。都蓝可汗号的全称是“颉伽施多那都蓝可汗”,乙息记可汗号中的“缬杰娑那”便是其孙都蓝可汗号中的“颉伽施多那”。 据保存在敦煌文书中的《史大奈碑》,史大奈的祖父是“莫贺可汗”,父亲是“失咄弥设”,史大奈在大业七年“奉珍入侍”,大业十二年,隋炀帝命令他率部“屯次晋阳”,后来他追随李渊起兵,成为唐朝的开国功臣。“莫贺”无疑是“莫何”的同音异写,可见史大奈和史善应辈分相同,他们都是乙息记可汗的曾孙。 莫何可汗的在位时间很短,沙钵略可汗死于开皇七年,而他死于开皇八年。虽然在位时间,但是他生擒阿波可汗。 《隋书》卷八十四称“西突厥者,木杆可汗之子大逻便也。与沙钵略有隙,因分为二,渐以强盛。东拒都斤,西越金山,龟兹、铁勒、伊吾及西域诸胡悉附之。大逻便为处罗侯所执,其国立鞅素特勤之子,是为泥利可汗。卒,子达漫立,号泥撅处罗可汗”,但是没有告诉我们这个“鞅素特勤”和阿波可汗是什么关系。 据《小洪那海突厥石人铭》,泥利可汗是木杆可汗的孙子,由此可知,鞅素特勤和阿波可汗都是木杆可汗的儿子,他们是兄弟关系。 泥撅处罗可汗在大业七年入隋,《隋书》卷八十四称他“从征高丽,赐号为曷萨那可汗,赏赐甚厚。十年正月,以信义公主嫁焉,赐锦彩袍千具,彩万匹。帝将复其故地,以辽东之役,故未遑也。每从巡幸。江都之乱,随化及至河北。化及将败,奔归京师”。 据《史善应墓志》,史善应“频从炀帝征辽东,累迁右光禄大夫、右武卫武牙郎将,仍从幸江都。逢宇文化及弑逆。大唐武德元年,与兄达漫等自山东归义,蒙授柱国”。 墓志中提到的“兄达漫”就是曷萨那可汗,也就是泥撅处罗可汗,可知泥撅处罗可汗年长于史善应,一个是木杆可汗的曾孙,一个是乙息记可汗的曾孙,辈分相同,自然是兄弟相称。 《史善应墓志》和《小洪那海突厥石人铭》中的信息,可以相互印证。 开皇十九年,隋朝拜染干为启民可汗。 启民可汗死后,传给儿子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死后,传给弟弟处罗可汗。 处罗可汗死后,传给弟弟颉利可汗。 《隋书》卷五十一称启民可汗是莫何可汗之子,《隋书》卷八十四又称他是沙钵略可汗之子。阿史那摸末是处罗可汗之子,也就是启民可汗之孙,据《阿史那摸末墓志》,启民可汗的父亲既不是莫何可汗,也不是沙钵略可汗,而是“阿波设”。 研究者大概都不敢相信“阿波设”是“阿波可汗”吧。有一种观点认为,“阿波设”即“莫何可汗”,其理由是沙钵略可汗的可汗号全称中有“俱卢设”,既然“俱卢设”是沙钵略可汗,那么“阿波设”应为莫何可汗号全称中的一部分。还有的索性认为墓志中的信息是孤证,很难断定其可靠性,直接忽视。因此,目前学术界关于启民可汗的父亲是谁,还是老样子,一为莫何可汗,一为沙钵略可汗。 阿史那社尔是阿史那摸末的弟弟,《旧唐书》卷一百九在阿史那社尔的附传中记载“贞观初,阿史那苏尼失者,启民可汗之母弟,社尔叔祖也,其父始毕可汗以为沙钵罗设,督部落五万家,牙直灵州之西北,骁雄有恩惠,甚得种落之心。及颉利政乱,而苏尼失所部独不携离。突利之来奔也,颉利乃立苏尼失为小可汗。及颉利为李靖所破,独骑而投之,苏尼失遂举其众归国,因令子忠擒颉利以献。太宗赏赐优厚。拜北宁州都督、右卫大将军,封怀德郡王。贞观八年卒”。 据《阿史那忠墓志》,阿史那忠的祖父也就是苏尼失和启民可汗的父亲是“邕周”,阿史那忠的曾祖父也就是苏尼失和启民可汗的祖父是“大原”,而且大原和邕周“并本国可汗”。 有一种观点认为,苏尼失的生父是始毕可汗,始毕可汗娶了自己的祖母并同她生下了苏尼失,从父系看,始毕可汗和苏尼失是父子关系,从母系看,苏尼失是启民可汗的母弟,以此来解释“阿史那苏尼失者,启民可汗之母弟,社尔叔祖也,其父始毕可汗以为沙钵罗设”一语。 类似的论调比比皆是,在启民可汗生父的问题上也是如此,沙钵略可汗之子也就是莫何可汗之子啊,莫何可汗之子也就是沙钵略可汗之子啊,总之,一句话,汉人不懂突厥人在婚俗上实行收继婚制度,也不明白他们亲属间的称谓变化,便有了对他们出身不同的记载。 这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其父始毕可汗”中的“其父”两字很明显是衍文嘛! 据《阿史那忠墓志》,阿史那忠死于上元二年(675年),享年六十五岁,可知其生于大业七年(611年)。 启民可汗的卒年有多种说法,据《隋书》卷八十四,他死于大业四年(608年),但是《隋书》中的别处记载显示,这一年,他还没有死。退一万步,就当他在这一年死了,然后始毕可汗迅速娶了自己的祖母并于当年生下自己的儿子也就是父亲的弟弟苏尼失,那么到了阿史那忠出生的大业七年(611年),苏尼失也才只有四岁,而且是虚岁。因此,这一类观点是很荒唐的。 《阿史那摸末墓志》记载“曾祖阿波设,祖启民可汗,父啜罗可汗”,“啜罗”是“处罗”的同音异写。阿史那勿施是阿史那摸末的儿子,“啜罗”在《阿史那勿施墓志》中,正作“处罗”。 虽然沙钵略可汗号的全称中有“俱卢设”,但是尚未发现以“俱卢设”指称这个突厥大可汗的现象。沙钵略可汗在《史善应墓志》中作“乙史波罗可汗”。史崇礼是史善应的儿子,在《史崇礼墓志》中,也是作“乙史波罗可汗”。 同样的道理,退一万步,即使莫何可汗号的全称中有“阿波设”,也不会以此来称呼这个大可汗。 况且《阿史那摸末墓志》在记载祖父和父亲时,写的都是“可汗”,怎么会把曾祖父特意降位写成“设”呢?如果是沙钵略可汗,就该像《史善应墓志》和《史崇礼墓志》,写“乙史波罗可汗”之类的字样。如果是莫何可汗,就该像《史大奈碑》,写“莫贺可汗”之类的字样。 因此,墓志中的“阿波”两字,其实已经把沙钵略可汗与莫何可汗都排除了。即使发生了墓志撰写者笔误或者墓志误刻的现象,也是错在“设”这个位置。 结合《阿史那忠墓志》中的信息来看,启民可汗和苏尼失的父亲就是阿波可汗。 “邕周”可能是阿波可汗号全称中的一部分,更有可能是他的名字。 《通典》卷一百九十七记载“肥粗者谓之大罗便。大罗便,酒器也,似角而粗短,体貌似之,故以为号。此官特贵,惟其子弟为之”,“大罗便”即“大逻便”,从这条信息来看,“邕周”应该是阿波可汗的名字,而“大逻便”是他曾经担任过的官名,大家以此来称呼他。 既然“邕周”是阿波可汗,那么“大原”只能是木杆可汗了。 《隋书》卷八十四记载“俟斗,称为木杆可汗”; 《周书》卷五十记载“俟斤立,号木汗可汗。俟斤,一名燕都”; 《北史》卷九十九记载“俟斤,是为木杆可汗。俟斤,一名燕都”; 《通典》卷一百九十七记载“名俟斤,一名燕尹”。 “俟斤”应该是木杆可汗担任过的官名。 《艺文类聚》卷七十六引北周王褒《京师突厥寺碑》,其中有“突厥大伊尼温木汗”一语,这个“突厥大伊尼温木汗”就是木杆可汗。 如果把“大伊尼温”读得快一点,那么是接近“大原”的。
突厥可汗早期世系考辨 突厥可汗早期世系考辨 作者:谭晓斌 本文主要探讨《阿史那摸末墓志》中的“阿波设”、《阿史那忠墓志》中的“大原”和“邕周”的问题。 突厥的第一个可汗是伊利可汗。 《隋书》卷八十四记载:伊利可汗传给弟弟逸可汗,逸可汗传给弟弟木杆可汗,木杆可汗传给弟弟佗钵可汗。 《周书》卷五十只记载了这四个可汗,但是称伊利可汗传给儿子乙息记可汗,乙息记可汗传给弟弟木汗可汗,木汗可汗传给弟弟他钵可汗。 可汗们的名号在不同的文献中有不同的写法是很正常的,因为这都是译者在译成汉文时用字不同所致。 今本《北史》卷九十九在提到伊利可汗和后面三个可汗的关系时,既有兄弟说,也有父子说,但是在司马光看到的版本中,只有父子说。《通典》卷一百九十七也是父子说。 “兄弟说”和“父子说”必有一误,这个错误可能是作者的疏忽大意或者是后人传抄时的不小心造成的。 当然,通过对文献中的相关记载进行仔细分析,是可以知道“兄弟说”是错误的。这一点,得到了《李思摩墓志》的印证。 据《李思摩墓志》,李思摩的曾祖父是“伊力可汗”,祖父是“达拔可汗”,“伊力”和“达拔”无疑是“伊利”和“佗钵”的同音异写。 由于乙息记可汗“舍其子摄图立其弟”,木杆可汗“复舍其子大逻便而立其弟”,因此在佗钵可汗死后,突厥内部矛盾重重。 佗钵可汗死后,由他的儿子菴罗继位。但是,按照他的遗令,继位的应该是侄子大逻便。因此,大逻便心里不服,经常派人辱骂菴罗。 菴罗不能把大逻便怎么样,就把大可汗的位子让给了摄图。 摄图就是沙钵略可汗,菴罗称第二可汗,《隋书》卷八十四、《通典》卷一百九十七均作“第二可汗”,今本《北史》卷九十九作“第三可汗”无疑是传抄之误。 据《李思摩墓志》,李思摩的父亲是“咄陆设”,也就是《新唐书》卷二百一十五上提及的“咄六设”,可见佗钵可汗至少有两个儿子。 突厥除了大可汗,还有小可汗存在,例如,佗钵可汗继位后,以摄图为尔伏可汗,这个尔伏可汗就是小可汗,菴罗的“第二可汗”自然也是小可汗。 沙钵略可汗为了缓和矛盾,以大逻便为阿波可汗,后来双方矛盾激化,沙钵略可汗袭击了阿波可汗,杀了他的母亲。 阿波可汗投奔达头可汗,这达头可汗是伊利可汗的侄子,他支持阿波可汗,进攻沙钵略可汗,而沙钵略可汗为了摆脱困境,不得不臣属隋朝。 沙钵略可汗死后,由他的弟弟处罗侯继位,处罗侯就是莫何可汗。 莫何可汗死后,由沙钵略可汗的儿子雍虞闾继位,雍虞闾就是都蓝可汗。 据《史善应墓志》,史善应的曾祖父是“缬杰娑那可汗”、祖父是“乙史波罗可汗”、父亲是“褥檀特勤”。史善应是“褥檀特勤”的“第四子”。“褥檀特勤”在“开皇中因使入朝,值本国丧乱,遂留不返”,隋文帝“授上柱国,封康国公”。 “褥檀特勤”即《隋书》中的“褥但特勤”,是都蓝可汗的“母弟”。《隋书》卷八十四称都蓝可汗“遣其母弟褥但特勤献于阗玉杖,上拜褥但为柱国、康国公”,与墓志相合。《隋书》卷二所记开皇十一年“夏四月戊午,突厥雍虞闾可汗遣其特勤来朝”,便是指此事。 沙钵略可汗号的全称是“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他遣使致书隋文帝时自称“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后来上表隋文帝时自称“大突厥伊利俱卢设始波罗莫何可汗臣摄图”,墓志中的“乙史波罗”和文献中的“沙钵略”,都是省称。 文献中的“逸”和“乙息记”则是“缬杰娑那”的省称。都蓝可汗号的全称是“颉伽施多那都蓝可汗”,乙息记可汗号中的“缬杰娑那”便是其孙都蓝可汗号中的“颉伽施多那”。 据保存在敦煌文书中的《史大奈碑》,史大奈的祖父是“莫贺可汗”,父亲是“失咄弥设”,史大奈在大业七年“奉珍入侍”,大业十二年,隋炀帝命令他率部“屯次晋阳”,后来他追随李渊起兵,成为唐朝的开国功臣。“莫贺”无疑是“莫何”的同音异写,可见史大奈和史善应辈分相同,他们都是乙息记可汗的曾孙。 莫何可汗的在位时间很短,沙钵略可汗死于开皇七年,而他死于开皇八年。虽然在位时间,但是他生擒阿波可汗。 《隋书》卷八十四称“西突厥者,木杆可汗之子大逻便也。与沙钵略有隙,因分为二,渐以强盛。东拒都斤,西越金山,龟兹、铁勒、伊吾及西域诸胡悉附之。大逻便为处罗侯所执,其国立鞅素特勤之子,是为泥利可汗。卒,子达漫立,号泥撅处罗可汗”,但是没有告诉我们这个“鞅素特勤”和阿波可汗是什么关系。 据《小洪那海突厥石人铭》,泥利可汗是木杆可汗的孙子,由此可知,鞅素特勤和阿波可汗都是木杆可汗的儿子,他们是兄弟关系。 泥撅处罗可汗在大业七年入隋,《隋书》卷八十四称他“从征高丽,赐号为曷萨那可汗,赏赐甚厚。十年正月,以信义公主嫁焉,赐锦彩袍千具,彩万匹。帝将复其故地,以辽东之役,故未遑也。每从巡幸。江都之乱,随化及至河北。化及将败,奔归京师”。 据《史善应墓志》,史善应“频从炀帝征辽东,累迁右光禄大夫、右武卫武牙郎将,仍从幸江都。逢宇文化及弑逆。大唐武德元年,与兄达漫等自山东归义,蒙授柱国”。 墓志中提到的“兄达漫”就是曷萨那可汗,也就是泥撅处罗可汗,可知泥撅处罗可汗年长于史善应,一个是木杆可汗的曾孙,一个是乙息记可汗的曾孙,辈分相同,自然是兄弟相称。 《史善应墓志》和《小洪那海突厥石人铭》中的信息,可以相互印证。 开皇十九年,隋朝拜染干为启民可汗。 启民可汗死后,传给儿子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死后,传给弟弟处罗可汗。 处罗可汗死后,传给弟弟颉利可汗。 《隋书》卷五十一称启民可汗是莫何可汗之子,《隋书》卷八十四又称他是沙钵略可汗之子。阿史那摸末是处罗可汗之子,也就是启民可汗之孙,据《阿史那摸末墓志》,启民可汗的父亲既不是莫何可汗,也不是沙钵略可汗,而是“阿波设”。 研究者大概都不敢相信“阿波设”是“阿波可汗”吧。有一种观点认为,“阿波设”即“莫何可汗”,其理由是沙钵略可汗的可汗号全称中有“俱卢设”,既然“俱卢设”是沙钵略可汗,那么“阿波设”应为莫何可汗号全称中的一部分。还有的索性认为墓志中的信息是孤证,很难断定其可靠性,直接忽视。因此,目前学术界关于启民可汗的父亲是谁,还是老样子,一为莫何可汗,一为沙钵略可汗。 阿史那社尔是阿史那摸末的弟弟,《旧唐书》卷一百九在阿史那社尔的附传中记载“贞观初,阿史那苏尼失者,启民可汗之母弟,社尔叔祖也,其父始毕可汗以为沙钵罗设,督部落五万家,牙直灵州之西北,骁雄有恩惠,甚得种落之心。及颉利政乱,而苏尼失所部独不携离。突利之来奔也,颉利乃立苏尼失为小可汗。及颉利为李靖所破,独骑而投之,苏尼失遂举其众归国,因令子忠擒颉利以献。太宗赏赐优厚。拜北宁州都督、右卫大将军,封怀德郡王。贞观八年卒”。 据《阿史那忠墓志》,阿史那忠的祖父也就是苏尼失和启民可汗的父亲是“邕周”,阿史那忠的曾祖父也就是苏尼失和启民可汗的祖父是“大原”,而且大原和邕周“并本国可汗”。 有一种观点认为,苏尼失的生父是始毕可汗,始毕可汗娶了自己的祖母并同她生下了苏尼失,从父系看,始毕可汗和苏尼失是父子关系,从母系看,苏尼失是启民可汗的母弟,以此来解释“阿史那苏尼失者,启民可汗之母弟,社尔叔祖也,其父始毕可汗以为沙钵罗设”一语。 类似的论调比比皆是,在启民可汗生父的问题上也是如此,沙钵略可汗之子也就是莫何可汗之子啊,莫何可汗之子也就是沙钵略可汗之子啊,总之,一句话,汉人不懂突厥人在婚俗上实行收继婚制度,也不明白他们亲属间的称谓变化,便有了对他们出身不同的记载。 这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其父始毕可汗”中的“其父”两字很明显是衍文嘛! 据《阿史那忠墓志》,阿史那忠死于上元二年(675年),享年六十五岁,可知其生于大业七年(611年)。 启民可汗的卒年有多种说法,据《隋书》卷八十四,他死于大业四年(608年),但是《隋书》中的别处记载显示,这一年,他还没有死。退一万步,就当他在这一年死了,然后始毕可汗迅速娶了自己的祖母并于当年生下自己的儿子也就是父亲的弟弟苏尼失,那么到了阿史那忠出生的大业七年(611年),苏尼失也才只有四岁,而且是虚岁。因此,这一类观点是很荒唐的。 《阿史那摸末墓志》记载“曾祖阿波设,祖启民可汗,父啜罗可汗”,“啜罗”是“处罗”的同音异写。阿史那勿施是阿史那摸末的儿子,“啜罗”在《阿史那勿施墓志》中,正作“处罗”。 虽然沙钵略可汗号的全称中有“俱卢设”,但是尚未发现以“俱卢设”指称这个突厥大可汗的现象。沙钵略可汗在《史善应墓志》中作“乙史波罗可汗”。史崇礼是史善应的儿子,在《史崇礼墓志》中,也是作“乙史波罗可汗”。 同样的道理,退一万步,即使莫何可汗号的全称中有“阿波设”,也不会以此来称呼这个大可汗。 况且《阿史那摸末墓志》在记载祖父和父亲时,写的都是“可汗”,怎么会把曾祖父特意降位写成“设”呢?如果是沙钵略可汗,就该像《史善应墓志》和《史崇礼墓志》,写“乙史波罗可汗”之类的字样。如果是莫何可汗,就该像《史大奈碑》,写“莫贺可汗”之类的字样。 因此,墓志中的“阿波”两字,其实已经把沙钵略可汗与莫何可汗都排除了。即使发生了墓志撰写者笔误或者墓志误刻的现象,也是错在“设”这个位置。 结合《阿史那忠墓志》中的信息来看,启民可汗和苏尼失的父亲就是阿波可汗。 “邕周”可能是阿波可汗号全称中的一部分,更有可能是他的名字。 《通典》卷一百九十七记载“肥粗者谓之大罗便。大罗便,酒器也,似角而粗短,体貌似之,故以为号。此官特贵,惟其子弟为之”,“大罗便”即“大逻便”,从这条信息来看,“邕周”应该是阿波可汗的名字,而“大逻便”是他曾经担任过的官名,大家以此来称呼他。 既然“邕周”是阿波可汗,那么“大原”只能是木杆可汗了。 《隋书》卷八十四记载“俟斗,称为木杆可汗”; 《周书》卷五十记载“俟斤立,号木汗可汗。俟斤,一名燕都”; 《北史》卷九十九记载“俟斤,是为木杆可汗。俟斤,一名燕都”; 《通典》卷一百九十七记载“名俟斤,一名燕尹”。 “俟斤”应该是木杆可汗担任过的官名。 《艺文类聚》卷七十六引北周王褒《京师突厥寺碑》,其中有“突厥大伊尼温木汗”一语,这个“突厥大伊尼温木汗”就是木杆可汗。 如果把“大伊尼温”读得快一点,那么是接近“大原”的。
《有感》(二) 胡虏有求无不应,奴颜趋奉以为荣。 可怜归国回家女,欲饮矿泉招骂名。
〈有感〉 中国丰饶胡客喜,海关一入便为尊。 有司竭力缯缠树,那管民间咒骂言。
《有感》 《有感》 作者:谭晓斌 中国丰饶胡客喜,海关一入便为尊。 有司竭力缯缠树,那管民间咒骂言。
第十六回:施勇猛李逵如虎,显神通张顺似蛇。 作者:谭晓斌 第十六回:施勇猛李逵如虎,显神通张顺似蛇。 话说宋江到点视厅上看时,见那节级掇条凳子坐在厅前,高声喝道:“那个是新配到囚徒?” 小牢子指着宋江道:“这个便是。” 那节级生得面阔唇方神眼突,瘦长清秀身材,皂纱巾畔,一朵翠花,见了宋江,便骂道:“你这黑杀才!倚仗谁的势要,不送常例钱来与我?” 宋江道:“人情,人情,在人情愿。你如何逼取人财,好小哉相!” 两边看的人听了,倒捏两把汗。 那人大怒,喝骂道:“贼配军,安敢如此无礼,颠倒说我小哉!那兜驮的,与我背起来,且打这厮一百讯棍!” 两边营里众人,都是和宋江好的,见说要打他,一哄都走了,只剩得那节级和宋江。 那人见众人都散了,肚里越怒,拿起讯棍,便奔来打宋江。 宋江说道:“节级,你要打我,我得何罪?” 那人大喝道:“你这贼配军是我手里行货,轻咳嗽便是罪过!” 宋江道:“你便寻我过失,也不计利害,也不到的该死。” 那人怒道:“你说不该死,我要结果你也不难,只似打杀一个苍蝇。” 宋江冷笑道:“我因不送得常例钱便该死时,结识梁山泊吴学究的却该怎地?” 那人听了这声,慌忙丢了手中讯棍,便问道:“你说甚么?” 宋江又答道:“自说那结识军师吴学究的,你问我怎地?” 那人慌了手脚,拖住宋江问道:“足下高姓?你正是谁?那里得这话来?” 宋江笑道:“小可便是山东郓城县宋江。” 那人听了大惊,连忙作揖,说道:“原来兄长正是及时雨宋公明。” 宋江道:“何足挂齿。” 那人便道:“兄长,此间不是说话处,未敢下拜。同往城里叙怀,请兄长便行。” 宋江道:“好。节级少待,容宋江锁了房门便来。” 宋江连忙到房里,取了吴用的书,自带了银两出来,锁上房门,分付小牢子看管,便和那人离了牢城营内,奔入江州城里来,去一个临街酒肆中楼上坐下。 那人问道:“兄长何处见吴学究来?” 宋江怀中取出书来,递与那人。 那人拆开封皮,从头读了,藏在袖内,起身望着宋江便拜。 宋江慌忙答礼道:“适间言语冲撞,休怪,休怪!” 那人道:“但是发来的配军,常例送银五两。今日是个闲暇日头,因此下来取讨,不想却是仁兄。恰才在营内,甚是言语冒渎了哥哥,万望恕罪。” 宋江道:“宋江有心要拜识尊颜,昨日先到足下住处,却值尊兄不在,空走一遭。到了牢城营,宋江无因入城,特地只等尊兄下来,要与足下相会一面。不是为这五两银子不舍得送来,只想尊兄必是自来,故意延挨。今日幸得相见,以慰平生之愿。” 原来那人便是吴用所荐的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院长戴宗,人都称做神行太保戴宗。 当下戴宗与宋江说罢了来情去意,俱各大喜。两个坐在阁子里,叫那卖酒的过来,安排酒果肴馔菜蔬来,就酒楼上两个饮酒。宋江诉说一路上遇见许多好汉,众人相会的事务。戴宗也倾心吐胆,把和这吴用相交来往的事,告诉了一遍。 两个正说到心腹相爱之处,才饮得两杯酒过,只听楼下喧闹起来。 过卖慌忙走入阁子来,对戴宗说道:“这个人只除非是院长说得他下,没奈何,烦院长去解拆则个。” 戴宗问道:“在楼下作闹的是谁?” 过卖道:“便是时常同院长走的那个唤做铁牛李大哥,在底下寻主人家借钱。” 戴宗笑道:“又是这厮在下面无礼,我只道是甚么人。兄长少坐,我去叫了这厮上来。” 戴宗便起身下去,不多时,引着一个黑凛凛大汉上楼来。 宋江看见,吃了一惊,那人生得黑熊般一身粗肉,铁牛似遍体顽皮,交加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系,怒发浑如铁刷,狰狞好似狻猊。 宋江见了那人,便问戴宗道:“院长,这大哥是谁?” 戴宗道:“这个是小弟身边牢里一个小牢子,姓李名逵,祖贯是沂州沂水县百丈村人氏。本身一个异名,唤做黑旋风李逵。他乡中都叫他做李铁牛。因为打死了人,逃走出来,虽遇赦宥,流落在此江州,不曾还乡。为因酒性不好,多人惧他。能使两把板斧及会拳棍。见今在此牢里勾当。” 李逵看着宋江,问戴宗道:“哥哥,这黑汉子是谁?” 戴宗对宋江笑道:“押司,你看这厮恁么粗卤,全不识些体面!” 李逵便道:“我问大哥,怎地是粗卤?” 戴宗道:“兄弟,你便请问‘这位官人是谁’便好,你倒却说‘这黑汉子是谁’,这不是粗卤,却是甚么?我且与你说知,这位仁兄便是闲常你要去投奔他的义士哥哥。” 李逵道:“莫不是山东及时雨黑宋江?” 戴宗喝道:“咄!你这厮敢如此犯上,直言叫唤,全不识些高低!兀自不快下拜,等几时?” 李逵道:“若真个是宋公明,我便下拜。若是闲人,我却拜甚鸟。节级哥哥不要瞒我拜了,你却笑我。” 宋江便道:“我正是山东黑宋江。” 李逵拍手叫道:“我那爷!你何不早说些个,也教铁牛欢喜!”扑翻身躯便拜。 宋江连忙答礼,说道:“壮士大哥请坐。” 戴宗道:“兄弟,你便来我身边坐了吃酒。” 李逵道:“不奈烦小盏吃,换个大碗来筛。” 宋江便问道:“恰才大哥为何在楼下发怒?” 李逵道:“我有一锭大银,解了十两小银使用了,却问这主人家挪借十两银子,去赎那大银出来,便还他,自要些使用。叵耐这鸟主人不肯借与我,却待要和那厮放对,打得他家粉碎,却被大哥叫了我上来。” 宋江道:“只用十两银子去取,再要利钱么?” 李逵道:“利钱已有在这里了,只要十两本钱去讨。” 宋江听罢,便去身边取出一个十两银子把与李逵,说道:“大哥,你将去赎来用度。” 戴宗要阻当时,宋江已把出来了。 李逵接得银子,便道:“却是好也!两位哥哥只在这里等我一等,赎了银子便来送还,就和宋哥哥去城外吃碗酒。” 宋江道:“且坐一坐,吃几碗了去。” 李逵道:“我去了便来。”推开帘子,下楼去了。 戴宗道:“兄长休借这银与他便好,恰才小弟正欲要阻,兄长已把在他手里了。” 宋江道:“却是为何,尊兄说这话?” 戴宗道:“这厮虽是耿直,只是贪酒好赌。他却几时有一锭大银解了!兄长吃他赚漏了这个银去。他慌忙出门,必是去赌。若还赢得时,便有的送来还哥哥;若是输了时,那里讨这十两银来拜还兄长。戴宗面上须不好看。” 宋江笑道:“院长尊兄,何必见外。量这些银两,何足挂齿。由他去赌输了罢。若要用时,再送些与他使。我看这人倒是个忠直汉子。” 戴宗道:“这厮本事自有,只是心粗胆大不好。在江州牢里,但吃醉了时,却不奈何罪人,只要打一般强的牢子。我也被他连累得苦。专一路见不平,好打强的人,以此江州满城人都怕他。” 宋江道:“俺们再饮两杯,却去城外闲玩一遭。” 戴宗道:“小弟也正忘了,和兄长去看江景则个。” 宋江道:“小可也要看江州的景致,如此最好。” 且不说两个再饮酒,只说李逵得了这个银子,寻思道:“难得宋江哥哥,又不曾和我深交,便借我十两银子,果然仗义疏财,名不虚传。如今来到这里,却恨我这几日赌输了,没一文做好汉请他。如今得他这十两银子,且将去赌一赌。倘或赢得几贯钱来,请他一请也好看。” 当时李逵连忙跑出城外小张乙赌房里来,便去场上将这十两银子撇在地下,叫道:“把头钱过来我博。” 那小张乙得知李逵从来赌直,便道:“大哥,且歇这一博,下来便是你博。” 李逵道:“我要先赌这一博。” 小张乙道:“你便傍猜也好。” 李逵道:“我不傍猜,只要博这一博。五两银子做一注。” 有那一般赌的,却待要博,被李逵劈手夺过头钱来,便叫道:“我博兀谁?” 小张乙道:“便博我五两银子。” 李逵叫一声,肐嗒地博一个叉,小张乙便拿了银子过来。 李逵叫道:“我的银子是十两!” 小张乙道:“你再博我五两,快,便还了你这锭银子。” 李逵又拿起头钱,叫声:“快!”肐嗒的又博个叉。 小张乙笑道:“我教你休抢头钱,且歇一博,不听我口。如今一连博了两个叉。” 李逵道:“我这银子是别人的。” 小张乙道:“遮莫是谁的,也不济事了。你既输了,却说甚么!” 李逵道:“没奈何,且借我一借。明日便送来还你。” 小张乙道:“说甚么闲话!自古赌钱场上无父子。你明明地输了,如何倒来革争?” 李逵把布衫拽起在前面,口里喝道:“你们还我也不还?” 小张乙道:“李大哥,你闲常最赌的直,今日如何恁么没出豁?” 李逵也不答应他,便就地下掳了银子,又抢了别人赌的十来两银子,都搂在布衫兜里,睁起双眼说道:“老爷闲常赌直,今日权且不直一遍。” 小张乙急待向前夺时,被李逵一指一跤。 十二三个赌博的一发齐上,要夺那银子,被李逵指东打西,指南打北。 李逵把这伙人打得没地躲处,便出到门前。 把门的问道:“大郎那里去?”被李逵提在一边,一脚踢开了门便走。 那伙人随后赶将出来,都只在门前叫道:“李大哥,你恁地没道理,都抢了我们众人的银子去!”只在门前叫喊,没一个敢近前来讨。 李逵正走之时,只见背后一人赶上来,扳住肩臂喝道:“你这厮如何却抢掳别人财物?” 李逵口里应道:“干你鸟事!”回过脸来看时,却是戴宗,背后立着宋江。 李逵见了,惶恐满面,便道:“哥哥休怪!铁牛闲常只是赌直,今日不想输了哥哥的银子,又没得些钱来相请哥哥,喉急了,时下做出这些不直来。” 宋江听了,大笑道:“贤弟但要银子使用,只顾来问我讨。今日既是明明地输与他了,快把来还他。” 李逵只得从布衫兜里取出来,都递在宋江手里。宋江便叫过小张乙前来,都付与他。 小张乙接过来说道:“二位官人在上:小人只拿了自己的,这十两原银虽是李大哥两博输与小人,如今小人情愿不要他的,省的记了冤仇。” 宋江道:“你只顾将去,不要记怀。” 小张乙那里肯。 宋江便道:“他不曾打伤了你们么?” 小张乙道:“讨头的,拾钱的,和那把门的,都被他打倒在里面。” 宋江道:“既是恁的,就与他众人做将息钱,兄弟自不敢来了,我自着他去。” 小张乙收了银子,拜谢了回去。 宋江道:“我们和李大哥吃三杯去。” 戴宗道:“前面靠江有那琵琶亭酒馆,是唐朝白乐天古迹。我们去亭上酌三杯,就观江景则个。” 宋江道:“可于城中买些肴馔之物将去。” 戴宗道:“不用,如今那亭上有人在里面卖酒。” 宋江道:“恁地时却好。” 当时三人便望琵琶亭上来。 到得亭子上看时,一边靠着浔阳江,一边是店主人家房屋。琵琶亭上,有十数副座头。戴宗便拣一副干净座头,让宋江坐了头位,戴宗坐在对席。肩下便是李逵。三个坐定,便叫酒保铺下菜蔬、果品、海鲜、按酒之类。酒保取过两樽玉壶春酒,此是江州有名的上色好酒,开了泥头。 宋江纵目一观,看那江上景致时,端的是景致非常,但见:云外遥山耸翠,江边远水翻银。隐隐沙汀,飞起几行鸥鹭;悠悠别浦,撑回数只渔舟。红蓼滩头,白发公垂钩下钓;黄芦岸口,青髻童牧犊骑牛。翻翻雪浪拍长空,拂拂凉风吹水面。紫霄峰上接穹苍,琵琶亭半临江岸。四围空阔,八面玲珑。栏杆影浸玻璃,窗外光浮玉璧。昔日乐天声价重,当年司马泪痕多。 当时三人坐下,李逵便道:“酒把大碗来筛,不奈烦小盏价吃。” 戴宗喝道:“兄弟好村!你不要做声,只顾吃酒便了。” 宋江分付酒保道:“我两个面前放两只盏子,这位大哥面前放个大碗。” 酒保应了,下去取只碗来,放在李逵面前。一面筛酒,一面铺下肴馔。 李逵笑道:“真个好个宋哥哥,人说不差了!便知我兄弟的性格!结拜得这位哥哥,也不枉了!” 酒保斟酒,连筛了五七遍。 宋江因见了这两人,心中欢喜,吃了几杯,忽然心里想要鱼辣汤吃,便问戴宗道:“这里有好鲜鱼么?” 戴宗笑道:“兄长,你不见满江都是渔船,此间正是鱼米之乡,如何没有鲜鱼?” 宋江道:“得些辣鱼汤醒酒最好。” 戴宗便唤酒保,教造三分加辣点红白鱼汤来。 顷刻造了汤来,宋江看见道:“美食不如美器,虽是个酒肆之中,端的好整齐器皿。”拿起箸来,相劝戴宗、李逵吃,自也吃了些鱼,呷了几口汤汁。 李逵也不使箸,便把手去碗里捞起鱼来,和骨头都嚼吃了。 宋江看见,忍笑不住,再呷了两口汁,便放下箸不吃了。 戴宗道:“兄长,已定这鱼腌了,不中仁兄吃。” 宋江道:“便是不才酒后,只爱口鲜鱼汤吃,这个鱼真是不甚好。” 戴宗应道:“便是小弟也吃不得,是腌的,不中吃。” 李逵嚼了自碗里鱼,便道:“两位哥哥都不吃,我替你们吃了。”便伸手去宋江碗里捞将过来吃了,又去戴宗碗里也捞过来吃了,滴滴点点,淋一桌子汁水。 宋江见李逵把三碗鱼汤和骨头都嚼吃了,便叫酒保来分付道:“我这大哥,想是肚饥。你可去大块肉切二斤来与他吃,少刻一发算钱还你。” 酒保道:“小人这里只卖羊肉,却没牛肉,要肥羊尽有。” 李逵听了,便把鱼汁劈脸泼将去,淋那酒保一身。 戴宗喝道:“你又做甚么?” 李逵应道:“叵耐这厮无礼,欺负我只吃牛肉,不卖羊肉与我吃!” 酒保道:“小人问一声,也不多话!” 宋江道:“你去只顾切来,我自还钱。” 酒保忍气吞声,去切了二斤羊肉,做一盘将来,放在桌子上。 李逵见了,也不谦让,大把价揸来,只顾吃,拈指间把这二斤羊肉都吃了。 宋江看了道:“壮哉,真好汉也!” 李逵道:“这宋大哥便知我的鸟意,吃肉不强似吃鱼!” 戴宗叫酒保来问道:“却才鱼汤,家生甚是整齐,鱼却腌了,不中吃。别有甚好鲜鱼时,另造些辣汤来。与我这位官人醒酒。” 酒保答道:“不敢瞒院长说,这鱼端的是昨夜的。今日的活鱼,还在船内,等鱼牙主人不来,未曾敢卖动,因此未有好鲜鱼。” 李逵跳起来道:“我自去讨两尾活鱼来与哥哥吃。” 戴宗道:“你休去,只央酒保去回几尾来便了。” 李逵道:“船上打鱼的,不敢不与我,直得甚么!” 戴宗拦当不住,李逵一直去了。 戴宗对宋江说道:“兄长,休怪小弟引这等人来相会,全没些个体面,羞辱杀人!” 宋江道:“他你生性是恁的,如何教他改得?我到敬他真实不假。” 两个自在琵琶亭上笑语说话取乐。 却说李逵走到江边看时,见那渔船一字排着,约有八九十只,都缆系在绿杨树下。船上渔人,有斜枕着船梢睡的,有在船头上结网的,也有在水里洗浴的。 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一轮红日将及沉西,不见主人来开舱卖鱼。 李逵走到船边,喝一声道:“你们船上活鱼,把两尾来与我。” 那渔人应道:“我们等不见渔牙主人来,不敢开舱。你看,那行贩都在岸上坐地。” 李逵道:“等甚么鸟主人!先把两尾鱼来与我。” 那渔人又答道:“纸也未曾烧,如何敢开舱?那里先拿鱼与你!” 李逵见他众人不肯拿鱼,便跳上一只船去,渔人那里拦当得住。李逵不省得船上的事,只顾便把竹笆篾一拔,渔人在岸上只叫得:“罢了!” 李逵伸手去艎板底下一绞摸时,那里有一个鱼在里面。原来那大江里渔船,船尾开半截大孔,放江水出入,养着活鱼,却把竹笆篾拦住,以此船舱里活水往来,养放活鱼,因此江州有好鲜鱼。 这李逵不省得,倒先把竹笆篾提起了,将那一舱活鱼都走了。李逵又跳过那边船上,去拔那竹篾。那七八十渔人都奔上船,把竹篙来打李逵。 李逵大怒,焦躁起来,便脱下布衫,里面单单系着一条棋子布捎儿,见那乱竹篙打来,两只手一驾,早抢了五六条在手里,一似扭葱般都扭断了。 渔人看见,尽吃一惊,却都去解了缆,把船撑开去了。 李逵忿怒,赤条条地拿两截折竹篙,上岸来赶打,行贩都乱纷纷地挑了担走。 正热闹里,只见一个人从小路里走出来。众人看见,叫道:“主人来了!这黑大汉在此抢鱼,都赶散了渔船!” 那人道:“甚么黑大汉,敢如此无礼?” 众人把手指道:“那厮兀自在岸边寻人厮打!” 那人抢将过去,喝道:“你这厮吃了豹子心,大虫胆,也不敢来搅乱老爷的道路!” 李逵看那人时,七尺五六身材,三十二三年纪,三柳掩口黑髯,头上裹顶青纱万字巾,掩映着穿心红一点鬏儿;上穿一领白布衫,腰系一条绢搭膊,下面青白袅脚多耳麻鞋,手里提条行秤。 那人正来卖鱼,见了李逵在那里横七竖八打人,便把秤递与行贩接了,赶上前来,大喝道:“你这厮要打谁!” 李逵也不回话,轮过竹篙,却望那人便打。 那人抢入去,早夺了竹篙,李逵便一把揪住那人头发,那人便奔他下三面,要跌李逵,怎敌得李逵水牛般气力,直推将开去,不能勾拢身,那人便望肋下擢得几拳,李逵那里着在意里,那人又飞起脚来踢,被李逵直把头按将下去,提起铁锤大小拳头,去那人脊梁上擂鼓也似打,那人怎生挣扎。 李逵正打哩,一个人在背后劈腰抱住,一个人便来帮住手,喝道:“使不得!使不得!” 李逵回头看时,却是宋江、戴宗。 李逵便放了手。 那人略得脱身,一道烟走了。 戴宗埋冤李逵道:“我教你休来讨鱼,又在这里和人厮打。倘或一拳打死了人,你不去偿命坐牢?” 李逵应道:“你怕我连累你,我自打死了一个,我自去承当!” 宋江便道:“兄弟休要论口,坏了义气。拿了布衫,且去吃酒。” 李逵向那柳树根头拾起布衫,搭在胳膊上,跟了宋江、戴宗便走。 行不得十数步,只听的背后有人叫骂道:“黑杀才!今番来和你见个输赢!” 李逵回转头来看时,便是那人,脱得赤条条地,匾扎起一条水裩儿,露出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头上除了巾帻,显出那个穿心一点红俏鬏儿来,在江边独自一个,把竹篙撑着一只渔船赶将来,口里大骂道:“千刀万剐的黑杀才!老爷怕你的不算好汉,走的不是好男子!” 李逵听了大怒,吼了一声,撇了布衫,抢转身来,那人便把船略拢来凑在岸边,一手把竹篙点定了船,口里大骂着,李逵也骂道:“好汉便上岸来。” 那人把竹篙去李逵腿上便搠,撩拨得李逵火起,托地跳在船上。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只要诱得李逵上船,便把竹篙望岸边一点,双脚一蹬,那只渔船一似狂风飘败叶,箭也似投江心里去了。 李逵虽然也识得水,却不甚高,当时慌了手脚。 那人也不叫骂,撇了竹篙,叫声:“你来!今番和你定要见个输赢!”便把李逵胳膊拿住,口里说道,“且不和你厮打,先教你吃些水。”两只脚把船只一晃,船底朝天,英雄落水,两个好汉扑通地都翻筋斗撞下江里去。 宋江、戴宗急赶至岸边,那只船已翻在江里。两个只在岸上叫苦。江岸边早拥上三五百人在柳阴树下看,都道:“这黑大汉今番却着道儿,便挣扎得性命,也吃了一肚皮水。” 宋江、戴宗在岸边看时,只见江面开处,那人把李逵提将起来,又淹将下去,两个正在江心里面,清波碧浪中间,一个显浑身黑肉,一个露遍体霜肤。 两个打做一团,绞做一块。 一个是色依壬癸,一个是体按庚辛。那个如三冬瑞雪重铺,这个似半夜阴云轻罩。一个是马灵官白蛇托化,一个是赵元帅黑虎投胎。这个似万万锤打就银人,那个如千千火炼成铁汉。一个盘旋良久,汗流遍体迸真珠;一个揪扯多时,水浸浑身倾墨汁。 江岸上那三五百人贪看,没一个不喝采。 当时宋江、戴宗看见李逵被那人在水里揪住,浸得眼白,又提起来,又纳下去,何止淹了数十遭。 正是:舟行陆地力能为,拳到江心无可施。 宋江见李逵吃亏,便叫戴宗央人去救。 戴宗问众人道;“这白大汉是谁?” 有认得的说道:“这个好汉便是本处卖鱼主人,唤做张顺。” 宋江听得猛省道:“莫不是绰号浪里白条的张顺?” 众人道:“正是,正是!” 宋江对戴宗说道:“我有他哥哥张横的家书在营里。” 戴宗听了,便向岸边高声叫道:“张二哥不要动手,有你令兄张横家书在此。这黑大汉是俺们兄弟,你且饶了他,上岸来说话。” 张顺在江心里见是戴宗叫他,却也如常认得,便放了李逵几分,早到岸边,扒上岸来,看着戴宗,唱个喏道:“院长,休怪小人无礼!” 戴宗道:“足下可看我面,且去救了我这兄弟上来,却教你相会一个人。” 张顺再跳下水里,赴将开去,李逵正在江里探头探脑价挣扎㳇水。张顺早㳇到分际,带住了李逵一只手,自把两条腿踏着水浪,如行平地,那水浸不过他肚皮,淹着脐下,摆了一只手,直托李逵上岸来。 江边看的人,个个喝采。 宋江看得呆了半晌。 张顺、李逵都到岸下,各自扒将起来。戴宗见李逵喘做一团,口里只吐白水。 戴宗道:“且都请你们到琵琶亭上说话。” 张顺讨了布衫穿着,李逵也穿了布衫,四个人再到琵琶亭上来。 戴宗便对张顺道:“二哥,你认得我么?” 张顺道:“小人自识得院长,只是无缘,不曾拜会。” 戴宗指着李逵问张顺道:“足下日常曾认得他么?今日倒冲撞了你。” 张顺道:“小人如何不认的李大哥,只是不曾交手。” 李逵道:“你也淹得我勾了。” 张顺道:“你也打得好了。” 李逵道:“恁么,便和你两折过了。” 戴宗道:“你两个今番却做个至交的弟兄。常言道:不打不成相识。” 李逵道:“你路上休撞着我。” 张顺道:“我只在水里等你便了。” 四人都笑起来,大家唱个无礼喏。 戴宗指着宋江对张顺道:“二哥,你曾认得这位兄长么?” 张顺看了道:“小人却不认得,这里亦不曾见。” 李逵跳起身来道:“这哥哥便是黑宋江。” 张顺道:“莫非是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司?” 戴宗道:“正是公明哥哥。” 张顺纳头便拜道:“久闻大名,不想今日得会。多听的江湖上来往的人说兄长清德,扶危济困,仗义疏财。” 宋江答道:“量小可何足道哉!前日来时,在揭阳镇上,因穆横相会,得遇令兄张横,修了一封家书,寄来与足下。放在营内,不曾带得来。今日便和戴院长并李大哥来这里琵琶亭吃三杯,就观江景。宋江偶然酒后思量些鲜鱼汤醒酒,怎当的他定要来讨鱼,我两个阻他不住,只听得江岸上发喊热闹,叫酒保看时,说道:‘是黑大汉和人厮打。’我两个急急走来解劝,不想却与壮士相会。今日得遇三位,岂非天幸?且请同坐,菜酌三杯。” 再唤酒保重整杯盘,再备肴馔。 张顺道:“既然哥哥要好鲜鱼吃,兄弟去取几尾来。” 宋江道:“最好。依例纳钱。” 张顺道:“既然得遇仁兄,事非偶然。兄长何故见外,如此说钱!” 李逵道:“我和你去讨。” 戴宗喝道:“又来了!你还吃的水不快活!” 张顺笑将起来,绾了李逵手说道:“我今番和你去讨鱼,看别人怎地!” 两个下琵琶亭来,到得江边,张顺略哨一声,只见江面上渔船都撑拢来到岸边。 张顺问道:“那个船里有金色鲤鱼?” 只见这个应道:“我船上来。” 那个应道:“我船里有。” 一霎时却凑拢十数尾金色鲤鱼来。 张顺选了四尾大的,把柳条穿了,先教李逵将来亭上整理。 张顺自点了行贩,分付小牙子去把秤卖鱼。张顺却自来琵琶亭上陪侍宋江。 宋江谢道:“何须许多,但赐一尾,也十分勾了。” 张顺答道:“些小微物,何足挂齿。兄长食不了时,将回行馆做下饭。” 两个序齿,李逵年长,坐了第三位,张顺坐第四位。 再叫酒保讨两樽玉壶春上色酒来,并些海鲜、按酒、果品之类。 四人正饮酒间,张顺分付酒保,把一尾鱼做辣汤,用酒蒸一尾,教酒保切鲙。 四人饮酒中间,各叙胸中之事。 正说得入耳,只见一个女娘,年方二八,穿一身纱衣,来到跟前,深深的道了四个万福。 那女娘道罢万福,顿开喉音便唱,李逵正待要卖弄胸中许多豪杰的事务,却被他唱起来一搅,三个且都听唱,打断了他话头。 李逵怒从心上起,跳起身来,把两个指头去那女娘子额上一点。 那女子大叫一声,蓦然倒地。 众人近前看时,只见那女娘子桃腮似土,檀口无言,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毕竟那女娘姓名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自注:张顺的绰号,有的作“浪里白条”,有的作“浪里白跳”,有的作“浪里百跳”,我取“浪里白条”。
第十二回:小李广生擒总管,假秦明活捉都监。 作者:谭晓斌 第十二回:小李广生擒总管,假秦明活捉都监。 话说那黄信上马,手中横着这口丧门剑。刘知寨也骑着马,身上披挂些戎衣,手中拿一把叉。那一百四五十军汉、寨兵,各执着缨枪棍棒,腰下都带短刀利剑。两下鼓,一声锣,解宋江和花荣望青州来。 众人都离了清风寨,行不过三四十里路头,前面见一座大林子。正来到那山嘴边,前头寨兵指道:“林子里有人窥望。” 都立住了脚。 黄信在马上问道:“为甚不行?” 军汉答道:“前面林子里有人窥看。” 黄信喝道:“休采他,只顾走!” 看看渐近林子前,只听得当当的二三十面大锣一齐响起来,那寨兵人等都慌了手脚,只待要走。 黄信喝道:“且住!都与我摆开!”又叫刘高,“刘知寨,你压着囚车。” 刘高在马上答应不得,只口里念道:“救苦救难天尊!便许下十万卷经,三百座寺,救一救!”惊的脸如成精的东瓜,青一回,黄一回。 这黄信是个武官,终有些胆量,便拍马向前看时,只见林子西边,齐齐的分过三五百个小喽啰来,一个个身长力壮,都是面恶眼凶,头裹红巾,身穿衲袄,腰悬利剑,手执长枪,早把一行人围住。 林子中跳出三个好汉来,一个穿青,一个穿绿,一个穿红,都戴着一顶销金万字头巾,各跨一口腰刀,又使一把朴刀,当住去路。中间是锦毛虎燕顺,上首是矮脚虎王英,下首是玉面虎郑天寿。 三个好汉大喝道:“来往的到此当住脚!留下三千两买路黄金,任从过去。” 黄信在马上大喝道:“你那厮们不得无礼,镇三山在此!” 三个好汉睁着眼,大喝道:“你便是镇万山,也要三千两买路黄金!没时,不放你过去。” 黄信说道:“我是上司取公事的都监,有甚么买路钱与你?” 那三个好汉笑道:“莫说你是上司一个都监,便是赵官家驾过,也要三千贯买路钱。若是没有,且把公事人当在这里,待你取钱来赎。” 黄信大怒,骂道:“强贼怎敢如此无礼!”喝叫左右擂鼓鸣锣。 黄信拍马舞剑,直奔燕顺。 三个好汉一齐挺起朴刀,来战黄信。 黄信见三个好汉都来并他,奋力在马上斗了十合,怎地当得他三个住,亦且刘高是个文官,又向前不得,见了这般头势,只待要走。 黄信怕吃他三个拿了,坏了名声,只得一骑马扑剌剌跑回旧路。 三个头领挺着朴刀赶将来。 黄信那里顾的众人,独自飞马奔回清风镇去了。 众军见黄信回马时,已自发声喊,撇了囚车,都四散走了。 只剩得刘高,见头势不好,慌忙勒转马头,连打三鞭。那马正待跑时,被那小喽啰拽起绊马索,早把刘高的马掀翻,倒撞下来。 众小喽啰一发向前,拿了刘高,抢了囚车,打开车辆。 花荣已把自己的囚车掀开了,便跳出来,将这缚索都挣断了,却打碎那个囚车,救出宋江来。 自有那几个小喽啰已自反剪了刘高,又向前去抢得他骑的马,亦有三匹驾车的马,却剥了刘高的衣服,与宋江穿了,把马先送上山去。 这三个好汉一同花荣并小喽,把刘高赤条条的绑了,押回山寨来。 原来这三位好汉,为因不见宋江回来,差几个能干的小喽啰下山,直来清风镇上探听,闻人说道:“都监黄信掷盏为号,拿了花知寨并宋江,陷车囚了,解投青州来。”因此报与三个好汉得知,带了人马,大宽转兜出大路来,预先截住去路。小路里亦差人伺候。因此救了两个,拿得刘高,都回山寨里来。 当晚上的山时,已是二更时分,都到聚义厅上相会,请宋江、花荣当中坐定,三个好汉对席相陪,一面且备酒食管待。 燕顺分付:“叫孩儿们各自都去吃酒。” 花荣在厅上称谢三个好汉,说道:“花荣与哥哥皆得三位壮士救了性命,报了冤仇,此恩难报。只是花荣还有妻小妹子在清风寨中,必然被黄信擒捉,却是怎生救得?” 燕顺道:“知寨放心,料应黄信不敢便拿恭人。若拿时,也须从这条路里经过。我明日弟兄三个下山,去取恭人和令妹还知寨。”便差小喽啰下山,先去探听。 花荣谢道:“深感壮士大恩!” 宋江便道:“且与我拿过刘高那厮来。” 燕顺便道:“把他绑在将军柱上,割腹取心,与哥哥庆喜。” 花荣道:“我亲自下手割这厮!” 宋江骂道:“你这厮!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如何听信那不贤的妇人害我?今日擒来,有何理说?” 花荣道:“哥哥问他则甚!”把刀去刘高心窝里只一剜,那颗心献在宋江面前。 小喽啰自把尸首拖于一边。 宋江道:“今日虽杀了这厮滥污匹夫,只有那个淫妇不曾杀得,出那口怨气!” 王矮虎便道:“哥哥放心,我明日自下山去拿那妇人,今番还我受用。” 众皆大笑。 当夜饮酒罢,各自歇息。 次日起来,商议打清风寨一事,燕顺道:“昨日孩儿们走得辛苦了,今日歇他一日,明日早下山去也未迟。” 宋江道:“也见得是,正要将息人强马壮,用兵正是如此,不在促忙。” 不说山寨整点兵马起程,只说都监黄信一骑马奔回清风镇上大寨内,便点寨兵人马,紧守四边栅门。黄信写了申状,叫两个教军头目飞马报与慕容太守。 慕容太守听得飞报军情紧急公务,连夜升厅,看了黄信申状:“反了花荣,结连清风山强盗,时刻清风寨不保。事在告急,早遣良将,保守地方。” 那慕容太守看了大惊,便差人去请本州兵马总管,急来商议军情重事。 那人原是山后开州人氏,姓秦,讳个明字,乃是七国燕将秦开嫡派子孙,因他性格急躁,声若雷霆,以此人都呼他做霹雳火秦明。祖是军官出身,使一条狼牙棒,有万夫不当之勇。 那秦明听得知州请唤,径到州衙来见知州,各施礼罢,那慕容太守将出那黄信的飞报申状来,教他看了。 秦明大怒道:“红头子敢如此无礼!不须太守忧心,不才便起军马,不拿了这贼,誓不再见太守!” 慕容太守道:“将军若是迟慢,恐这厮们去打清风寨。” 秦明答道:“此事如何敢迟误,只今连夜便去点起人马,来日早行。” 知州大喜,忙叫安排酒肉干粮,先去城外等候赏军。 秦明见说反了花荣,便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气忿忿地上马,点起一百马军、四百步军,先教出城去取齐,摆布了起身。 却说慕容太守先在城外寺院里蒸下馒头,摆了大碗,荡下酒,每一个人三碗酒、两个馒头、一斤熟肉。方才备办得了,却望见军马出城。看那军马时,摆得整齐。 当日清早,秦明摆布军马,出城取齐,引军红旗上大书“青州兵马总管秦明”,领兵起行。 慕容太守看见秦明全副披挂了出城来,果是英雄无比,但见:盔上红缨飘烈焰,锦袍血染猩猩。狮蛮宝带束金鞓。云根靴抹绿,龟背铠堆银。坐下马如同獬豸,狼牙棒密嵌铜钉。怒时两目便圆睁。性如霹雳火,虎将是秦明。 当下霹雳火秦明在马上出城来,见慕容太守在城外赏军,慌忙叫军汉接了军器,下马来和知州相见,施礼罢,知州把了盏,将些言语嘱付道:“善觑方便,早奏凯歌。” 赏军已罢,放起信炮。 秦明辞了知州,飞身上马,摆开队伍,催趱军兵,大刀阔斧,径奔清风山来。原来这清风镇却在青州东南上,从正南取清风山较近,可早到山北小路。 却说清风山寨里这小喽啰们探知备细,报上山来。山寨里众好汉正待要打清风寨去,只听的报道:“秦明引兵马到来!”都面面厮觑,俱各骇然。 花荣便道:“你众位且不要慌。自古兵临告急,必须死敌。教小喽啰饱吃了酒饭,只依着我行。先须力敌,后用智取。” 花荣说出这段计来,宋江听了,便道:“好计!正是如此行。” 当时宋江、花荣先定了计策,便叫小喽各自去准备。花荣自选了一骑好马,一副衣甲,弓箭铁枪。都收拾了等候。 再说秦明领兵来到清风山下,离山十里下了寨栅。 次日五更造饭,军士吃罢,放起一个信炮,直奔清风山来,拣空阔去处,摆开人马,发起擂鼓。 只听见山上锣声震天响,飞下一彪人马出来。 秦明勒住马,横着狼牙棒,睁着眼看时,却见众小喽啰簇拥着小李广花荣下山来。到得山坡前,一声锣响,列成阵势。 花荣在马上擎着铁枪,朝秦明声个喏。 秦明大喝道:“花荣,你祖代是将门之子,朝廷命官,教你做个知寨,掌握一境地方,食禄于国,有何亏你处,却去结连贼寇,背反朝廷?我今特来捉你。会事的下马受缚,免得腥手污脚。量你何足道哉!” 花荣陪着笑道:“总管容复听禀:量花荣如何肯背反朝廷?实被刘高这厮无中生有,官报私仇,逼迫得花荣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权且躲避在此。望总管详察救解。” 秦明道:“你兀自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刬地巧言令色,煽惑军心。”喝叫左右两边擂鼓。 秦明轮动狼牙棒,直奔花荣。 花荣大笑,喝道:“秦明,你这厮原来不识好人饶让。我念你是个上司官,你道俺真个怕你!”便纵马挺枪,来战秦明。 两个就清风山下厮杀,真乃是棋逢敌手难藏幸,将遇良才好用功。 这两个将军比试,但见:一对南山猛虎,两条北海苍龙。翻翻复复,点钢枪没半米放闲;往往来来,狼牙棒有千般解数。狼牙棒当头劈下,离顶门只隔分毫;点钢枪用力刺来,望心坎微争半指。使点钢枪的壮士,威风上逼斗牛寒;舞狼牙棒的将军,怒气起如雷电发。 当下秦明和花荣两个交手,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 花荣连斗了许多合,卖个破绽,拨回马望山下小路便走。秦明大怒,赶将来。花荣把枪去了事环上带住,把马勒个定,左手拈起弓,右手去拔箭,拽满弓,扭过身躯,望秦明盔顶上只一箭,正中盔上,射落斗来大那颗红缨,却似报个信与他。 秦明吃了一惊,不敢向前追赶,霍地拨回马,恰待赶杀,众小喽啰一哄地都上山去了。花荣自从别路也转上山寨去了。 秦明见他都走散了,心中越怒道:“叵耐这草寇无礼!”喝叫鸣锣擂鼓,取路上山。 众军齐声呐喊,步军先上山来。转过三两个山头,只见上面擂木、炮石、灰瓶、金汁,从险峻处打将下来。向前的退步不迭,早打倒三五十个,只得再退下山来。 秦明是个性急的人,心头火起,那里按纳得住,带领军马,绕山下来寻路上山。 寻到午牌时分,只见西北边锣响,树林丛中闪出一队红旗军来。秦明引了人马赶将去时,锣也不响,红旗都不见了。秦明看那路时,又没正路,都只是几条砍柴的小路,却把乱树折木交叉当了路口,又不能上去得。 正待差军汉开路,只见军汉来报道:“东山边锣响,一队红旗军出来。” 秦明引了人马,飞也似奔过东山边来看时,锣也不鸣,红旗也不见了。 秦明纵马去四下里寻路时,都是乱树折木塞断了砍柴的路径。 只见探事的又来报道:“西边山上锣又响,红旗军又出来了。” 秦明拍马再奔来西山边看时,又不见一个人,红旗也没了。 秦明是个急性的人,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了。 正在西山边气忿忿的,又听得东山边锣声震地价响,急带了人马又赶过来东山边看时,又不见有一个贼汉,红旗都不见了。 秦明气满胸脯,又要赶军汉上山寻路,只听得西山边又发起喊来。 秦明怒气冲天,大驱兵马投西山边来,山上山下看时,并不见一个人。 秦明喝叫军汉两边寻路上山,数内有一个军人禀说道:“这里都不是正路,只除非东南上有一条大路,可以上去。若是只在这里寻路上去时,惟恐有失。” 秦明听了,便道:“既有那条大路时,连夜赶将去。”便驱一行军马奔东南角上来。 看看天色晚了,又走得人困马乏,巴得到那山下时,正欲下寨造饭,只见山上火把乱起,锣鼓乱鸣。秦明转怒,引领四五十马军,跑上山来。只见山上树林内,乱箭射将下来,又射伤了些军士。秦明只得回马下山,且教军士只顾造饭。却才举得火着,只见山上有八九十把火光,呼风唿哨下来。秦明急待引军赶时,火把一齐都灭了。 当夜虽有月光,亦被阴云笼罩,不甚明朗。 秦明怒不可当,便叫军士点起火把,烧那树木,只听得山嘴上鼓笛之声吹响。秦明纵马上来看时,见山顶上点着十余个火把,照见花荣陪侍着宋江,在上面饮酒。 秦明看了,心中没出气处,勒着马在山下大骂。 花荣回言道:“秦将军,你不必焦躁,且回去将息着。我明日和你并个你死我活的输赢便罢。” 秦明大叫道:“反贼,你便下来!我如今和你并个三百合,却再做理会!” 花荣笑道:“秦总管,你今日劳困了,我便赢得你,也不为强。你且回去,明日却来。” 秦明越怒,只管在山下骂,本待寻路上山,却又怕花荣的弓箭,因此只在山坡下骂。 正叫骂之间,只听得本部下军马发起喊来。 秦明急回到山下看时,只见这边山上,火炮、火箭一发烧将下来,背后二三十个小喽啰做一群,把弓弩在黑影里射人。 众军马发喊一声,都拥过那边山侧深坑里去躲。 此时已有三更时分,众军马正躲得弩箭时,只叫得苦,上溜头滚下水来,一行人马却都在溪里,各自挣扎性命。扒得上岸的,尽被小喽啰挠钩搭住,活捉上山去了;扒不上岸的,尽淹死在溪里。 且说秦明此时怒气冲天,脑门粉碎,却见一条小路在侧边,秦明把马一拨,抢上山来。走不到三五十步,和人连马攧下陷坑里去。两边埋伏下五十个挠钩手,把秦明搭将起来,剥了浑身战袄、衣甲、头盔、军器,拿条绳索绑了,把马也救起来,都解上清风山来。 原来这般圈套,都是花荣和宋江的计策。先使小喽啰,或在东,或在西,引诱的秦明人困马乏,策立不定。预先又把这土布袋填住两溪的水,等候夜深,却把人**赶溪里去,上面却放下水来,那急流的水都结果了军马。秦明带出的五百人马,一大半淹死在水中,都送了性命;生擒活捉得一百五七十人,夺了七八十匹好马,不曾逃得一个回去。次后,陷马坑里,活捉了秦明。 当下一行小喽啰捉秦明到山寨里,早是天明时候。 五位好汉坐在聚义厅上,小喽啰缚绑秦明,解在厅前。花荣见了,连忙跳离交椅,接下厅来,亲自解了绳索,扶上厅来,纳头拜在地下。 秦明慌忙答礼,便道:“我是被擒之人,由你们碎尸而死,何故却来拜我?” 花荣跪下道:“小喽啰不识尊卑,误有冒渎,切乞恕罪!”随即便取衣服与秦明穿了。 秦明问花荣道:“这位为头的好汉却是甚人?这清风山不曾见有。” 花荣道:“这位是花荣的哥哥,郓城县宋押司宋江的便是。这三位是山寨之主,燕顺、王英、郑天寿。” 秦明道:“这三位我自认得。这宋押司莫不是唤做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么?” 宋江答道:“小人便是。” 秦明连忙下拜道:“闻名久矣,不想今日得会义士!” 宋江慌忙答礼不迭。 秦明见宋江腿脚不便,问道:“兄长如何贵足不便?” 宋江却把自离郓城县起头,直至刘知寨拷打的事故,从头对秦明说了一遍。 秦明只把头来摇道:“若听一面之词,误了多少缘故!容秦明回州去对慕容太守说知此事。” 燕顺相留且住数日,随即便叫杀猪宰羊,安排筵席饮宴。拿上山的军汉,都藏在山后房里,也与他酒食管待。 秦明吃了数杯,起身道:“众位壮士,既是你们的好情分,不杀秦明,还了我盔甲、马匹、军器回州去。” 燕顺道:“总管差矣。你既是引了青州五百兵马都没了,如何回得州去?慕容太守如何不见你罪责?不如权在荒山草寨住几时。本不堪歇马,权就此间落草,论秤分金银,整套穿衣服,不强似受那大头巾的气?” 秦明听罢,便下厅道:“秦明生是大宋人,死为大宋鬼。朝廷教我做到青州兵马总管,又不曾亏了秦明,我如何肯做强人,背反朝廷?你们众位要杀时便杀了我,休想我随顺你们。” 花荣赶下厅来拖住道:“秦兄长息怒,听小弟一言。我也是朝廷命官之子,无可奈何,被逼迫的如此。兄长既是不肯落草,如何相逼得你随顺?只且请少坐,席终了时,小弟讨衣甲、头盔、鞍马、军器还兄长去。” 秦明那里肯坐。 花荣又劝道:“兄长劳神费力了一日一夜,人也尚自当不得,那匹马如何不喂得他饱了去?” 秦明听了,肚内寻思道:“也说得是。”再上厅来,坐了饮酒。 那五位好汉轮番把盏,陪话劝酒。秦明一则软困,二乃吃众好汉劝不过,开怀吃得醉了,扶入帐房睡了。这里众人自去行事,不在话下。 却说黄信自到清风镇上,发放镇上军民,点起寨兵,晓夜提防,牢守栅门,不敢出战,也不去惊动花荣老小。 当日只听得报道:“栅外有军马到来。” 黄信听了,便上马飞奔栅门边望时,只见一面引军红旗上大书“青州兵马总管秦明”,一员大将骑着赤马,横着狼牙棒。 黄信大喜,便叫寨兵放下吊桥,大开栅门,迎接入来。 当下黄信进前来拜见秦明,只听得一声“拿下”,众多壮健军汉把黄信捉住,却似皂雕追紫燕,犹如猛虎啖羊羔。 原来是宋江、花荣、燕顺、王英带三百余人下山,扮做官军,飞奔清风镇来,叫小喽啰似秦明模样的,穿了秦明的衣甲、头盔,骑着赤马,横着狼牙棒,赚开了栅门。 寨兵不敢抵敌,四散奔走。 宋江早传下号令:休要害一个百姓,休伤一个寨兵。叫先打入南寨,把刘高一家老小尽都杀了。王矮虎自先夺了那个妇人。小喽啰尽把应有家私,金银财物宝货之资,都装上车子,再有马匹牛羊,尽数牵了。内有清风镇上人数,都发还了。花荣奔到北寨,杜千、汤隆出来迎接。花荣叫众人将家中应有的财物等项,装载上车,搬取妻小妹子。众多好汉收拾已了,一行人马离了清风镇,都回到山寨里来。 车辆人马都到山寨,郑天寿迎接向聚义厅上相会。宋江叫把花荣老小安顿一所歇处,将刘高财物分赏与众小喽啰。王矮虎拿得那妇人,将去藏在自己房内。 燕顺便问道:“刘高的妻,今在何处?” 王矮虎答道:“今番须与小弟做个押寨夫人。” 燕顺道:“与却与你,且唤他出来,我有一句话说。” 宋江便道:“我正要问他。” 王矮虎便唤到厅前,那婆娘哭着告饶。 宋江喝道:“你这泼妇!我好意救你下山,念你是个命官的恭人,你如何反将冤报?今日擒来,有何理说?” 燕顺跳起身来便道:“这等淫妇,问他则甚!”拔出腰刀,一刀挥为两段。 王矮虎见砍了这妇人,心中大怒,夺过一把朴刀,便要和燕顺交并,宋江等起身来劝住。 宋江便道:“燕顺杀了这妇人也是。兄弟,你看我这等一力救了他下山,教他夫妻团圆完聚,尚兀自转过脸来叫丈夫害我。贤弟,你留在身边,久后有损无益。宋江日后别娶一个好的,教贤弟满意。” 燕顺道:“兄弟便是这等寻思,不杀了要他何用?久后必被他害了。” 王矮虎被众人劝了,默默无言。 燕顺喝叫小喽啰打扫过尸首血迹,且排筵席庆贺。 宋江问道:“黄信在那里?” 郑天寿道:“关在后山房里。” 宋江便教花荣去相请黄信。 花荣见了黄信,拜道:“宋公明兄长相请足下去聚义厅上筵会。” 黄信道:“是那里的宋公明?” 花荣道:“便是济州郓城县押司及时雨宋公明。 黄信道:“ 山东及时雨宋公明疏财仗义,结识天下好汉,谁不钦敬?只是不曾听得说有宋公明在山上,今次却说及时雨宋公明,自何而来在山寨?” 花荣笑道:“便是你前回解去的郓城虎张三便是。他怕说出真名姓,惹起自己的官司,以此只认说是张三。” 黄信听了,跌脚道:“若是黄信得知是宋公明时,路上也是放了他!一时见不到处,只听了刘高一面之词,险些坏了他性命。” 花荣道:“小弟被刘高这厮逼迫,不得已在此落草。兄长又无老小,何不听我言语,也在山寨入伙,免受那文官的气?” 黄信道 :“我乃朝廷命官,食禄于国,生是大宋人,死为大宋鬼。” 花荣道:“兄长既然不肯,难道逼勒?且请吃几杯酒,却送兄长下山。” 黄信见说,就跟着一同赴席。 再说秦明一觉直睡到次日辰牌方醒,跳将起来,洗漱罢,便欲下山。 宋江相留道:“总管如何去得?小人昨日叫小卒装做总管,赚开清风寨栅门,取了花知寨宝眷,捉了黄都监,把刘高一家老小尽都杀了,总管前日又折了许多军马,那慕容太守如何不见你罪责?” 秦明道:“你们要杀时便杀了我,休想我随顺你们。我只是这句话。” 宋江道:“既是总管不肯在此,如何敢勒逼入伙?且吃早饭动身,送下山去。” 秦明又道:“黄信那人,亦是治下,二者是秦明教他的武艺,三乃和我过的最好。望义士放他下山。” 宋江道:“总管分付,不敢不依!” 秦明性急的人,便要下山。 众人慌忙安排些酒食管待了,取出头盔、衣甲与秦明、黄信披挂了,牵过那两匹马来,并狼牙棒、丧门剑,先叫人在山下伺候。 五位好汉都送秦明、黄信下山来,相别了,交还马匹、军器。秦明、黄信上了马,拿着狼牙棒、丧门剑,趁天色大明,离了清风山,取路飞奔青州城来。 打马跑到城边,大叫开门时,只见门边吊桥高拽起了,都摆列着军士旌旗,擂木炮石。 秦明勒着马,大叫:“城上放下吊桥,度我入城。” 城上早有人看见是秦明,便擂起鼓来,呐着喊。 秦明叫道:“我是秦总管,如何不放我入城?” 只见慕容太守立在城上女墙边,大喝道:“反贼!你如何不识羞耻!昨日引人马打了清风寨,今日兀自又来赚哄城门。朝廷须不曾亏负了你,你这厮倒如何行此不仁!已自差人奏闻朝廷去了,早晚拿住你时,把你这厮碎尸万段!” 秦明大叫道:“太守差矣!秦明因折了人马,又被这厮们捉了上山去,方才得脱。” 那黄信也叫道:“太守听禀:是那清风山强盗扮做秦总管,赚开了清风寨栅门。” 慕容太守喝道:“秦明,清风镇上众人明明地见你指拨红头子杀人放火,你如何赖得过!便做你输了被擒,如何五百军人没一个逃得回来报信?你如今指望赚开城门取老小,你的妻子今早已都杀了。你若不信,与你头看。” 军士把枪将秦明妻子首级挑起在枪上,教秦明看。 秦明是个性急的人,看了浑家首级,气破胸脯,分说不得,只叫得苦屈。 慕容太守又道:“黄信,你若不反,杀了秦明。” 黄信骂道:“慕容彦达,你这滥官、害民的贼!” 城上弩箭如雨点般射将下来,秦明、黄信只得回避。 秦明恨不得寻个死处,肚里寻思了半晌,叹口气道:“不想今日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却是去投谁好?” 黄信道:“何不去投清风山入伙?” 秦明道:“宋江前番相留,我却不肯落草。如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却去投奔他时,好没志气。” 黄信道:“恩官休要踌躇。” 秦明道:“没奈何,只得投奔他。” 当下纵马再回清风山来。 于路无话,早到山亭前下马。 小喽啰飞也似报上山去。 宋江、花荣、燕顺、王英、郑天寿见报了,都下山来迎接。 讲礼罢,宋江问道:“二位缘何到此?” 秦明将前事一一说了一遍。 五个好汉听了,齐齐跪下。 宋江道:“昨日为取花知寨宝眷,却是宋江定出这条计来,叫小卒似总管模样的,却穿了足下的衣甲、头盔,骑着那马,横着狼牙棒,直奔清风寨,赚开了栅门。不期断送了足下妻小一家人口!今日众人特地请罪!” 秦明连忙扶起众人。 宋江道:“虽然没了嫂嫂夫人,宋江恰知得花知寨有一妹,甚是贤慧。宋江情愿主婚,陪备财礼,与总管为室,若何?” 秦明见众人如此相敬相爱,方才放心归顺。 次日,宋江和黄信主婚,燕顺、王矮虎、郑天寿做媒说合,要花荣把妹子嫁与秦明。 一应礼物,都是宋江和燕顺出备。吃了三五日筵席。 自成亲之后,又过了五七日,小喽啰探得事情,上山来报道:“打听得青州慕容太守申奏朝廷,说反了花荣、秦明、黄信,要起大军来征剿扫荡清风山。” 众好汉听罢,商量道:“此间小寨,不是久恋之地。倘或大军到来,四面围住,如何迎敌?若再无粮草,必是难逃。可以计较个长便。” 宋江道:“小可有一计,不知中得诸位心否?” 当下众好汉都道:“愿闻良策。望兄长指教。” 宋江道:“自这西南方有个去处,地名唤做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中间宛子城,晁天王聚集着三五千军马,把住着水泊,官兵捕盗,不敢正眼觑他。我等何不收拾起人马,去那里入伙?” 秦明道:“既然有这个去处,却是十分好。只是没人引进,他如何肯便纳我们?” 宋江大笑,却把这打劫生辰纲金银一事,直说到刘唐寄书,将金子谢他,因此上杀了阎婆惜,逃走在江湖上。 秦明听了,大喜道:“恁地,兄长正是他那里大恩人。事不宜迟,可以收拾起快去。” 只就当日商量定了,便打并起十数辆车子,把老小并金银财物衣服行李等件,都装载车子上。共有三二百匹好马。小喽啰们有不愿去的,赍发他些银两,任从他下山去投别主;有愿去的编入队里,就和秦明带来的军汉,通有三五百人。 宋江教分作三起下山,只做去收捕梁山泊的官军。山上都收拾的停当,装上车子,放起火来,把山寨烧做光地,分为三队下山。 宋江便与花荣先引着杜千、汤隆等四五十人,三五十骑马,簇拥着五七辆车子老小队仗先行。秦明、黄信引领八九十匹马和这应用车子,作第二起。后面便是燕顺、王矮虎、郑天寿三个引着四五十匹马,一二百人。 离了清风山,取路投梁山泊来。于路中见了这许多军民,旗号上又明明写着“收捕草寇官军”,因此无人敢来阻当。在路行五七日,离得青州远了。 且说宋江、花荣两个骑马在前头,背后车辆载着老小,与后面人马只隔着二十来里远近。前面到一个去处,地名唤对影山。两个在马上正行之间,只听得前山里锣鸣鼓响。 花荣便道:“前面必有强人。”把枪带住,取弓箭来整顿得端正,再插放飞鱼袋内,一面叫骑马的军士,催趱后面两起军马上来,且把车辆人马扎住了。 宋江和花荣两个引了二十余骑军马,向前探路。至前面半里多路,早见一簇人马,约有一百余人,前面簇拥着一个骑马的年少壮士。 那个壮士穿一身红,骑一匹赤马,使一条朱红画杆方天戟,立在山坡前,大叫道:“今****比试,分个胜败,见个输赢。” 只见对过山冈子背后,早拥出一队人马来,也有百十余人,前面也捧着一个年少骑马的壮士。 这个壮士穿一身白,骑一匹白马,手中也使一枝方天画戟。 这一边都是素白旗号,那壁都是绛红旗号。只见两边红白旗摇,震地花腔鼓擂。那两个壮士更不打话,各挺手中画戟,纵坐下马,两个就中间大阔路上交锋,比试胜败。 花荣和宋江见了,勒住马看时,果然是一对好厮杀。 当时两个壮士,各使方天画戟,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花荣和宋江两个在马上看了喝采。 花荣一步步趱马向前看时,只见那两个壮士斗到间深里,这两枝戟上,一枝是金钱豹子尾,一枝是金钱五色幡,却搅做一团,上面绒绦结住了,那里分拆得开。 花荣在马上看见了,便把马带住,左手去飞鱼袋内取弓,右手向走兽壶中拔箭,搭上箭,拽满弓,觑着豹尾绒绦较亲处,飕的一箭,恰好正把绒绦射断。 只见两枝画戟分开做两下,那二百余人一齐喝声采。 那两个壮士便不斗,都纵马跑来,直到宋江、花荣马前,就马上欠身声喏,都道:“愿求神箭将军大名。” 花荣在马上答道:“我这个义兄,乃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我便是清风镇知寨小李广花荣。” 那两个壮士听罢,扎住了戟,便下马,推金山,倒玉柱,都拜道:“闻名久矣。” 宋江、花荣慌忙下马,扶起那两位壮士道:“介胄在身,未可讲礼。且请问二位壮士高姓大名。” 那个穿红的说道:“小人姓吕名方,祖贯潭州人氏。平昔爱学吕布为人,因此习学这枝方天画戟,人都唤小人做小温侯吕方。因贩生药到山东,消折了本钱,不能勾还乡,权且占住这对影山,打家劫舍。近日走这个壮士来,要夺吕方的山寨,和他各分一山,他又不肯,因此每日下山厮杀。不想原来缘法注定,今日得遇及时雨尊颜,又遇得花将军,名不虚传。专听二公指教。” 宋江又问这穿白的壮士高姓,那人答道:“小人姓郭名盛,祖贯嘉州人氏,因贩水银货卖,黄河里遭风翻了船,回乡不得。原在嘉州学得本处张指使的方天戟,向后使得精熟,人都称小人做赛仁贵郭盛。江湖上听得说对影山有个使戟的占住了山头,打家劫舍,因此一径来比并戟法夺山。连连战了十数日,不分胜败。不期今日得遇二公,天与之幸。” 宋江道:“既幸相遇,就与二位劝和如何?” 二位壮士大喜,都依允了。 后队人马已都到了,一个个都引着相见了。 吕方先请上山,杀猪宰羊筵会。次日却是郭盛置酒设席筵宴。宋江就说他两个撞筹入伙,凑队上梁山泊去,投奔晁盖聚义。那两个欢天喜地,都依允了。便将两处人马点起,收拾了财物,待要起身,宋江道:“且住,非是如此去。假如我这里有三五百人马投梁山泊去,他那里亦有探细的人在四下里探听。倘或只道我们来收捕他,不是耍处。等我和燕顺先去报知了,你们随后却来,还作三起而行。” 花荣、秦明道:“兄长高见。正是如此计较,陆续进程。兄长先行半日,我等催督人马,随后起身来。” 且不说对影山人马陆续登程,只说宋江和燕顺各骑了马,带领随行十数人,先投梁山泊来。在路上行了两日,当日行到晌午时分,正走之间,只见官道傍边一个大酒店。 宋江看了道:“孩儿们走得困乏,都叫买些酒吃了过去。” 当时宋江和燕顺下了马,入酒店里来,叫孩儿们松了马肚带,都入酒店里坐。 宋江和燕顺先入店里来看时,只有三副大座头,小座头不多几副。只见一副大座头上,先有一个在那里占了。 那人生得八尺来长,淡黄骨查脸,一双鲜眼,没根髭髯,裹一顶猪嘴头巾,脑后两个太原府金不换纽丝铜环,上穿一领皂绸衫,腰系一条白搭膊,下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桌子边倚着根短棒,横头上放着个衣包。 宋江便叫酒保过来,说道:“我的伴当人多,我两个借你里面坐一坐。你叫那个客人移换那副大座头与我伴当们坐地吃些酒。” 酒保应道:“小人理会得。” 宋江与燕顺里面坐了,先叫酒保打酒来:“大碗先叫伴当一人三碗,有肉便买些来与他人吃,却来我这里斟酒。” 酒保见伴当们都立满在垆边,便去看着那个公人模样的客人道:“有劳上下,挪借这副大座头与里面两个官人的伴当坐一坐。” 那汉嗔怪呼他做“上下”,便焦躁道:“也有个先来后到!甚么官人的伴当要换座头!老爷不换!” 燕顺听了,对宋江道:“你看他无礼么?” 宋江道:“由他便了,你也和他一般见识!”却把燕顺按住了。 只见那汉转头看了宋江、燕顺冷笑。 酒保又陪小心道:“上下,周全小人的买卖,换一换有何妨?” 那汉大怒,拍着桌子道:“你这鸟男女好不识人!欺负老爷独自一个,要换座头。便是赵官家,老爷也鳖鸟不换!高则声,大脖子拳不认得你!” 酒保道:“小人又不曾说甚么!” 那汉喝道:“量你这厮敢说甚么!” 燕顺听了,那里忍耐得住,便说道:“兀那汉子,你也鸟强,不换便罢,没可得鸟吓他。” 那汉便跳起来,绰了短棒在手里,应道:“我自骂他,要你多管!老爷天下只让得两个人,其余的都把来做脚底下的泥!” 燕顺焦躁,便提起板凳,却待要打将去,宋江因见那人出语不俗,横身在里面劝解:“且都不要闹。我且请问你,你天下只让的那两个人?” 那汉道:“我说与你,惊得你呆了!” 宋江道:“愿闻那两个好汉大名。” 那汉道:“一个是沧州的小孟尝柴进柴大官人。” 宋江暗暗地点头,又问道:“那一个是谁?” 那汉道:“这一个又奢遮,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宋公明。” 宋江看了燕顺暗笑,燕顺早把板凳放下了。 那汉又道:“老爷只除了这两个,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 宋江道:“你且住,我问你:你既说起这两个人,我却都认得。柴大官人、宋江,你在那里与他两个厮会?” 那汉道:“你既认得,我不说谎。三年前在柴大官人庄上住了四个月有余,只不曾见得宋公明。” 宋江道:“你曾认得黑三郎么?” 那汉道:“你既说起,我如今正要去寻他。” 宋江问道:“谁教你寻他?” 那汉道:“他的亲兄弟铁扇子宋清,教我寄家书去寻他。” 宋江听了大喜,向前拖住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只我便是黑三郎宋江。” 那汉相了一面,便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争些儿错过,空去孔太公那里走一遭。” 宋江便把那汉拖入里面,问道:“家中近日没甚事?” 那汉道:“哥哥听禀: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赌为生,本乡起小人一个异名,唤做石将军。为因赌博上一拳打死了个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庄上。多听得往来江湖上人说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郓城县投奔哥哥。却又听得说道为事在逃。因见四郎,听得小人说起柴大官人来,却说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庄上。因小弟要拜识哥哥,四郎特写这封家书与小人寄来孔太公庄上,如寻见哥哥时,可叫兄长作急回来。” 宋江见说,心中疑惑,便问道:“你到我庄上住了几日,曾见我父亲么?” 石勇道:“小人在彼只住的一夜便来了,不曾得见太公。” 宋江把上梁山泊一节都对石勇说了。 石勇道:“小人自离了柴大官人庄上,江湖中也只闻得哥哥大名,疏财仗义,济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里入伙,是必携带。” 宋江道:“这个不必你说,何争你一个人!且来和燕顺厮见。”又叫酒保,“且来这里斟酒,莫要别处去。” 三杯酒罢,石勇便去包裹内取出家书,慌忙递与宋江。 毕竟宋清写甚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自注:秦明、黄信落草的情节,我进行了改动。
第九回:阎婆惜尸横席上,宋公明刀落枕边。 作t者:谭晓斌 第九回:阎婆惜尸横席上,宋公明刀落枕边。 话说阎婆下楼来,先去灶前点起个灯,灶里见成烧着一锅脚汤,再凑上些柴头,拿了些碎银子,出巷口去买得些时新果子、鲜鱼、嫩鸡、肥鲊之类。归到家中,都把盘子盛了,取酒倾在盆里,舀半旋子,在锅里荡热了,倾在酒壶里。收拾了数盘菜蔬,三只酒盏,三双箸,一桶盘托上楼来,放在春台上。开了房门,搬将入来,摆在桌子上。看宋江时,只低着头。看女儿时,也朝着别处。 阎婆道:“我儿起来把盏酒。” 婆惜道:“你们自吃,我不耐烦!” 阎婆道:“我儿,爷娘手里从小儿惯了你性儿,别人面上须使不得。” 婆惜道:“不把盏便怎地我?终不成飞剑来取了我头!” 阎婆倒笑起来,说道:“又是我的不是了。押司是个风流人物,不和你一般见识。你不把酒便罢,且回过脸来吃盏儿酒。” 婆惜只不回过头来。 阎婆自把酒来劝宋江,宋江勉意吃了一盏。 阎婆道:“押司莫要见责。闲话都打叠起,明日慢慢告诉。外人见押司在这里,多少干热的不怯气,胡言乱语,放屁辣臊。押司都不要听,且只顾饮酒。”筛了三盏在桌子上,说道,“我儿不要使小孩儿的性,胡乱吃一盏酒。” 婆惜道:“没得只顾缠我!我饱了,吃不得。” 阎婆道:“我儿,你也陪侍你的三郎吃盏酒使得。” 婆惜一头听了,一面肚里寻思:“我只心在吴三身上,兀谁奈烦相伴这厮!若不把他灌得醉了,他必来缠我。”只得勉意拿起酒来,吃了半盏。 阎婆笑道:“我儿只是焦躁,且开怀吃两盏儿睡。押司也满饮几杯。” 宋江被他劝不过,连饮了三五盏。 阎婆也连连饮了几盏,再下楼去荡酒,才见女儿回心吃酒,欢喜道:“若是今夜兜得他住,那人恼恨都忘了。且又和他缠几时,却再商量。”一头寻思,一面自在灶前吃了三大锤酒,觉道有些痒麻上来,却又筛了一碗吃。旋了大半旋,倾在注子里,爬上楼来,见宋江低着头不做声,女儿也别转着脸弄裙子。这婆子哈哈地笑道:“你两个又不是泥塑的,做甚么都不做声?押司,你不合是个男子汉,只得装些温柔,说些风话儿耍。” 宋江正没做道理处,口里只不做声,肚里好生进退不得。 婆惜自想道:“你不来睬我,指望老娘一似闲常时来陪你话,相伴你耍笑,我如今却不耍!” 阎婆吃了许多酒,口里只管夹七带八嘈,正在那里张家长,李家短,白说绿道。 却有郓城县一个卖糟腌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儿,如常在街上只是帮闲,常常得宋江赍助他。但有些公事去告宋江,也落得几贯钱使。宋江要用他时,死命向前。这一日晚,正赌钱输了,没做道理处,却去寻宋江。奔到下处寻不见。 街坊都道:“唐二哥,你寻谁这般忙?” 唐二道:“我喉急了,要寻孤老。一地里不见他。” 众人道:“你的孤老是谁?” 唐二道:“便是县里宋押司。” 众人道:“我方才见他和阎婆两个过去,一路走着。” 唐二道:“是了。这阎婆惜贼贱虫,他自和吴三两个打得火块也似热,只瞒着宋押司一个。他敢也知些风声,好几时不去了,今晚必然吃那老咬虫假意儿缠了去。我正没钱使,喉急了,胡乱去那里寻几贯钱使,就帮两碗酒吃。”一径奔到阎婆门前,见里面灯明,门却不关。入到胡梯边,听得阎婆在楼上呵呵地笑。 唐二捏脚捏手,上到楼上,板壁缝里张时,见宋江和婆惜两个,都低着头,阎婆坐在横头桌子边,口里七十三八十四只顾嘈。 唐二闪将入来,看着阎婆和宋江、婆惜,唱了三个喏,立在边头。 宋江寻思道:“这厮来的最好。”把嘴望下一努。 唐二是个乖的人,便瞧科,看着宋江说道:“小人何处不寻过,原来却在这里吃酒耍,好吃得安稳!” 宋江道:“莫不是县里有甚么要紧事?” 唐二道:“押司,你怎地忘了?便是早间那件公事,知县在厅上发作,着四五替公人来下处寻押司,一地里又没寻处。知县焦躁做一片。押司便可动身。” 宋江道:“恁地要紧,只得去。”便起身要下楼。 阎婆拦住道:“押司不要使这科段。这唐牛儿捻泛过来,你这精贼也瞒老娘,正是鲁般手里调大斧。这早晚知县自回衙去,和夫人吃酒取乐,有甚么事务得发作?你这般道儿,只好瞒魍魉,老娘手里说不过去。” 唐二道:“真个是知县紧等的勾当,我却不会说谎。” 阎婆道:“放你娘狗屁!老娘一双眼,却似琉璃葫芦儿一般。却才见押司努嘴过来,叫你发科,你倒不撺掇押司来我屋里,颠倒打抹他去。常言道:杀人可恕,情理难容。” 这婆子跳起身来,把唐二劈脖子只一叉,踉踉跄跄直从房里叉下楼来。 唐二道:“你做甚么便叉我?” 阎婆喝道:“你不晓得,破人买卖衣饭,如杀父母妻子。你高做声,便打你这贼乞丐!” 唐二钻将过来道:“你打!” 阎婆乘着酒兴,叉开五指,去唐二脸上连打两掌,直攧出帘子外去。这婆子便扯帘子,撇放门背后,却把两扇门关上,拿拴拴了,口里只顾骂。 唐二吃了这两掌,立在门前大叫道:“贼老咬虫不要慌!我不看宋押司面皮,教你这屋里粉碎,教你双日不单日着。我不结果了你,不姓唐!”拍着胸,大骂了去。 阎婆再到楼上,看着宋江道:“押司没事睬那乞丐做甚么?那厮一地里去搪酒吃,只是搬是搬非。这等倒街卧巷的横死贼,也来上门上户欺负人!” 宋江是个真实的人,吃这婆子一篇道着了真病,倒抽身不得。 阎婆道:“押司不要心里见责,老身只恁地知重得了。我儿,和押司只吃这杯。我猜着你两个多时不见,以定要早睡,收拾了罢休。” 这婆子又劝宋江吃两杯,收拾杯盘下楼来,自去灶下去。 宋江在楼上自肚里寻思说:“这婆子女儿和吴三两个有事,我心里半信不信,眼里不曾见真实。待要去来,只道我村。况且夜深了,我只得权睡一睡,且看这婆娘怎地,今夜与我情分如何?” 只见阎婆又上楼来,说道:“夜深了,我叫押司两口儿早睡。” 婆惜应道:“不干你事,你自去睡。” 阎婆笑下楼来,口里道:“押司安置。今夜多欢,明日慢慢地起。” 这婆子下楼来,收拾了灶上,洗了脚手,吹灭灯,自去睡了。 却说宋江坐在杌子上,只指望那婆娘似比先时,先来偎倚陪话,胡乱又将就几时。 谁想婆惜心里寻思道:“我只思量吴三,吃他搅了,却似眼中钉一般。那厮倒直指望我一似先时前来下气,老娘如今却不要耍。只见说撑船就岸,几曾有撑岸就船。你不来采我,老娘倒落得。” 原来这色最是怕人。若是他有心恋你时,身上便有刀剑水火,也拦他不住,他也不怕。若是他无心恋你时,你便身坐在金银堆里,他也不采你。常言道:佳人有意村夫俏,红粉无心浪子村。宋公明是个勇烈大丈夫,为女色的手段却不会。这阎婆惜被那吴三小意儿百依百随,轻怜重惜,卖俏迎奸,引乱这婆娘的心,如何肯恋宋江。 当夜两个在灯下坐着,对面都不做声,各自肚里踌躇,却似等泥干掇入庙。 看看天色夜深,只见窗上月光。 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时,复地叹口气。 约莫也是二更天气,婆惜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扭过身,朝里壁自睡了。 宋江看了,寻思道:“可奈这**全不睬我些个,他自睡了。我今日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罢。”便把头上巾帻除下,放在桌子上,脱下上盖衣裳,搭在衣架上,腰里解下銮带,上有一把压衣刀和招文袋,却挂在床边栏干子上,脱去了丝鞋净袜,便上床去婆惜脚后睡了。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冷笑。 宋江心里气闷,如何睡得着。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看看三更交半夜,酒却醒了。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桶里洗了脸,便穿了上盖衣裳,带了巾帻,口里骂道:“你这贼**好生无礼!” 婆惜也不曾睡着,听得宋江骂时,扭过身回道:“你不羞这脸!” 宋江忿那口气,便下楼来。 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没来由起五更做甚么?” 宋江也不应,只顾来开门。 阎婆又道:“押司出去时,与我拽上门。” 宋江出得门来,就拽上了。忿那口气没出处,一直要奔回下处来。却从县前过,见一碗灯明,看时,却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到县前赶早市。 王公见是宋江来,慌忙道:“押司如何今日出来得早?” 宋江道:“便是夜来酒醉,错听更鼓。” 王公道:“押司必然伤酒,且请一盏醒酒二陈汤。” 宋江道:“最好。”就凳上坐了。 王公浓浓地奉一盏二陈汤,递与宋江吃。 宋江吃了,蓦然想起道:“如常吃他的汤药,不曾要我还钱。我旧时曾许他一具棺材,不曾与得他。昨日有那晁盖送来的金子,受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何不就与那老儿做棺材钱,教他欢喜?”便道,“王公,我日前曾许你一具棺木钱,一向不曾把得与你。今日我有些金子在这里,把与你,你便可将去陈三郎家买了一具棺材,放在家里。你百年归寿时,我却再与你些送终之资,若何?” 王公道:“恩主如常觑老汉,又蒙与终身寿具,老子今世报答不得押司,后世做驴做马报答官人。” 宋江道:“休如此说。”便揭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自肚里寻思道,“苦也!昨夜正忘在那**的床头栏干子上,我一时气起来,只顾走了,不曾系得在腰里。这几两金子直得甚么,须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书包着这金。我本欲在酒楼上刘唐前烧毁了,他回去说时,只道我不把他来为念。正要将到下处来烧,却被这阎婆缠将我去。昨晚要就灯下烧时,恐怕露在**眼里,因此不曾烧得。今早走得慌,不期忘了。我常时见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识几字,若是被他拿了,倒是利害!” 宋江起身道:“阿公休怪。不是我说谎,只道金子在招文袋里,不想出来得忙,忘了在家。我去取来与你。” 王公道:“休要去取,明日慢慢的与老汉不迟。” 宋江道:“阿公,你不知道,我还有一件物事做一处放着,以此要去取。” 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阎婆家里来。 且说阎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爬将起来,口里自言语道:“那厮搅了老娘一夜睡不着。那厮含脸,只指望老娘陪气下情。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吴三过得好,谁奈烦睬你。你不上门来,倒好!”口里说着,一头铺被,脱下上截袄儿,解了下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 床面前灯却明亮,照见床头栏干子上拖下条紫罗銮带。 婆惜见了,笑道;“黑三那厮吃喝不尽,忘了銮带在这里。老娘且捉了,把来与吴三系。”便用手去一提,提起招文袋和刀子来。只觉袋里有些重,便把手抽开,望桌子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书来。拿起来看时,灯下照见是黄黄的一条金子。 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吴三买物事吃。这几日我见吴三瘦了,我也正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灯下看时,上面写着晁盖并许多事务。 婆惜道:“好呀!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我正要和吴三两个做夫妻,单单只多你这厮,今日也撞在我手里。原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往来,送一百两金子与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就把这封书依原包了金子,还插在招文袋里。 婆惜道“不怕你教五圣来摄了去。”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只听得楼下呀地门响。 阎婆问道:“是谁?” 宋江道:“是我。” 阎婆道:“我就早哩,押司却不信,要去。原来早了又回来,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天明去。” 宋江也不回话,一径奔上楼来。 婆惜听得是宋江回来,慌忙把銮带、刀子、招文袋一发卷做一块,藏在被里,紧紧靠了床里壁,只做齁齁假睡着。 宋江撞到房里要,径去床头栏干上取时,却不见了,心内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气,把手去摇婆惜道:“你看我日前的面,还我招文袋。” 婆惜假睡着,只不应。 宋江又摇道:“你不要急躁,我自明日与你陪话。” 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谁搅我?” 宋江道:“你晓的是我,假做甚么?” 婆惜扭转身道:“黑三,你说甚么?” 宋江道:“你还了我招文袋。” 婆惜道:“你在那里交付与我手里,却来问我讨?” 宋江道:“忘了在你脚后小栏干上。这里又没人来,只是你收得。” 婆惜道:“呸!你不见鬼来!” 宋江道:“夜来是我不是了,明日与你陪话。你只还了我罢,休要作耍。” 婆惜道:“谁和你作耍,我不曾收得。” 宋江道:“你先时不曾脱衣裳睡,如今盖着被子睡,以定是起来铺被时拿了。” 婆惜柳眉踢竖,星眼圆睁,说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还你。你使官府的人便拿我去做贼断。” 宋江道:“我须不曾冤你做贼。” 婆惜道:“可知老娘不是贼哩。” 宋江见这话,心里越慌,便说道:“我须不曾歹看承你娘儿两个。还了我罢,我要去干事。” 婆惜道:“闲常也只嗔老娘和吴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处,也不该一刀的罪犯。不强似你和打劫贼通同。” 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耍处。” 婆惜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这封书老娘牢牢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我三件事便罢。” 宋江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婆惜道:“只怕依不得。” 宋江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 婆惜道:“第一件,你可从今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改嫁吴三,并不敢再来争执的文书。” 宋江道:“这个依得。” 婆惜道:“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委一纸文书,不许你日后来讨。” 宋江道:“这个也依得。” 婆惜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 宋江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 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盖送与你的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 宋江道:“那两件倒都依得。这一百两金子,果然送来与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时,双手便送与你。” 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蝇子见血。他使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人的,那个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你待瞒谁?便把这一百两金子与我,直得甚么!你怕是贼赃时,快熔过了与我。” 宋江道:“你也须知我是老实的人,不会说谎。你若不信,限我三日,我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子你。你还了我招文袋。” 婆惜冷笑道:“你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孩儿般捉弄。我便先还了你招文袋这封书,歇三日却问你讨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我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快把来,两相交割。” 宋江道:“果然不曾有这金子!” 婆惜道:“明朝到公厅上,你也说不曾有这金子?” 宋江听了“公厅”两字,怒气直起,那里按纳得住,睁着眼道:“你还也不还?” 婆惜道:“你恁地狠,我便还你不迭!” 宋江道:“你真个不还?” 婆惜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若要还时,在郓城县还你!” 宋江便来扯婆惜盖的被。 婆惜身边却有这件物,倒不顾被,两手只紧紧地抱住胸前。 宋江扯开被来,却见这銮带头正在婆惜胸前拖下来。 宋江道:“原来却在这里。”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便来夺。 婆惜那里肯放,宋江在床边舍命的夺,婆惜死也不放。 宋江恨命只一拽,倒拽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上,便抢在手里。 婆惜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道:“黑三郎杀人也!” 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念头来,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他,右手却早刀落,去他嗓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 婆惜兀自吼哩,宋江怕人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 宋江一时怒气,杀了阎婆惜,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去尸身上割下一片衣襟来,蘸血去粉壁上写道:“杀人者,宋江也。”系上銮带,走出楼来。阎婆在下面睡,听他两口儿论口,倒也不着在意里。只听得女儿叫一声“黑三郎杀人也”,正不知怎地,慌忙跳起来,穿了衣裳,奔上楼来,却好和宋江打个胸厮撞。 阎婆问道:“你两口儿做甚么闹?” 宋江道:“你女儿忒无礼,被我杀了!” 阎婆笑道:“却是甚话?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酒性不好,专要杀人?押司,休取笑老身。” 宋江道:“你不信时,去房里看,我真个杀了!” 阎婆道:“我不信。” 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里挺着尸首。 阎婆道:“苦也!却是怎地好?” 宋江道:“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地。” 阎婆道:“这**果是不好,押司不错杀了,只是老身无人养赡。” 宋江道:“这个不妨。既是你如此说时,你却不用忧心。我颇有家计,只教你丰衣足食便了,快活过半世。” 阎婆道:“恁地时却是好也,深谢押司,我女儿死在床上,怎地断送?” 宋江道:“这个容易。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与你,仵作行人入殓时,我自分付他来。我再取十两银子与你结果。” 阎婆谢道:“押司,只好趁天未明时讨具棺材盛了,邻舍街坊,都不要见影。” 宋江道:“也好。你取纸笔来,我写个批子与你去取。” 阎婆道:“批子也不济事,须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早发来。” 宋江道:“也说得是。” 两个下楼来。婆子去房里拿了锁钥,出到门前,把门锁了,带了钥匙。宋江与阎婆两个,投县前来。 此时天色尚早,未明,县门却才开。 阎婆约莫到县前左侧,把宋江一把结住,发喊叫道:“有杀人贼在这里!” 吓得宋江慌做一团,连忙掩住口道:“不要叫!” 那里掩得住。 县前有几个做公的,走将拢来,看时,认得是宋江,便劝道:“婆子闭嘴,押司不是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说。” 原来宋江为人最好,上下爱敬,满县人没一个不让他,因此做公的都不肯下手拿他,又不信这婆子说。 阎婆道:“他正是凶首,与我捉住,同到县里。” 却好唐二托一盘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赶趁,正见这婆子结扭住宋江在那里叫冤屈。 唐二见是阎婆一把扭结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鸟气来,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凳子上,钻将过来,喝道:“老贼虫!你做甚么结扭住押司?” 阎婆道:“唐二,你不要来打夺人去,要你偿命也!” 唐二大怒,把阎婆手一拆拆开了,不问事由,叉开五指,去这婆子脸上只一掌,打个满天星。 阎婆昏撒了,只得放手。宋江得脱,往闹里一直走了。 阎婆一把却结扭住唐二,叫道:“宋押司杀了我的女儿,你却打夺去了!” 唐二慌道:“我那里得知!” 阎婆叫道:“上下!替我捉一捉杀人贼则个。不时,须要带累你们。” 众做公的只碍宋江面皮,不肯动的手,拿唐二时,须不担搁。 众人向前,一个带住婆子,三四个拿住唐二,把他横拖倒拽,直推进县衙里。 毕竟唐二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自注:原著中的“张文远”,在《大宋宣和遗书》中是“吴伟”,我取“吴伟”。
第七回:操刀鬼出谋划策,玉麒麟济困扶危。 作者:谭晓斌 第七回:操刀鬼出谋划策,玉麒麟济困扶危。 话说这一直撞董平虽是了得,却不会水,被翻江蜃童猛排翻了船,倒撞下水去,童猛却在水底下拦腰抱住,又钻过对岸来,抢了朴刀。 童猛把董平直奔岸边来,早点起火把,有五六十人在那里等。 接上岸来,团团围住,解了腰刀,尽脱下湿衣服,便要将索绑缚。 只见出洞蛟童威传令,高叫道:“不得伤犯了董都头贵体!” 董平看时,认得是先前渡他来的梢公。 童威差人将几件衣裳与董平穿着。 只见远远地早有二三十对红纱灯笼,照着一伙人,前来迎接。 为头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朱贵、白胜,一齐施礼。 董平亦还礼道:“既被擒捉,愿求早死!” 吴用上前说道:“小可久闻都头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得拜识,大慰平生。却才众兄弟甚是冒渎,万乞恕罪。” 董平道:“不才无识无能,误犯虎威,万死尚轻。” 晁盖大笑,说道:“梁世杰在北京害民,诈得钱物,却把去东京与蔡京老贼庆生辰,此一等正是不义之财,取之何碍。天理知之,也不为罪。都头为因捕捉我等不获,吃了限棒,弃家在逃,不如只就敝处歇马,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同做好汉,共聚大义,不知都头心下主意若何?” 董平见说,自思无处安身,只得依允,便在此坐了第十三把交椅,不在话下。 再说杨志离了黄泥冈,一到处撞了三四个月,来到青州地面。 当时走得辛苦,到一酒店门前。 杨志寻思道:“举眼无个相识,盘缠又没了,却是怎地好?若不得些酒吃,怎地打熬得过?” 便入那酒店去,向这桑木桌凳座头上坐了,身边倚了朴刀。 只见灶边一个妇人问道:“客官莫不要打火?” 杨志道:“先取两角酒来吃,借些米来做饭,有肉安排些个,少停一发算钱还你。” 只见那妇人先叫一个后生来面前筛酒,一面做饭,一边炒肉,都把来杨志吃了。 杨志起身,绰了朴刀便出店门。 那妇人道:“你的酒肉饭钱都不曾有。” 杨志道:“待俺回来还你,权赊咱一赊。”说了,便走。 那筛酒的后生,赶将出来揪住,被杨志一拳打翻了。 那妇人叫起屈来。 杨志只顾走。 只见背后的一个人赶来叫道:“你那厮走那里去?” 杨志回头看时,那人圆睁怪眼,拖条杆棒,奔将来。 杨志道:“这厮却不是晦气,倒来寻洒家!” 立脚住了不走。 看后面时,那筛酒后生也拿条欓叉,随后赶来,又引着两三个庄客,各拿杆棒,飞也似都来。 杨志道:“结果了这厮一个,那厮们都不敢追来。”便挺了手中朴刀,来斗这汉。 这汉也轮转手中杆棒,抢来相迎。 两个斗了三二十合,这汉怎地敌的杨志,只办得架隔遮拦,上下躲闪。 那后来的后生并庄客却待一发上,只见这汉托地跳出圈子外来,叫道:“且都不要动手!兀那使朴刀的大汉,你可通个姓名。” 杨志拍着胸道:“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面兽杨志的便是。” 这汉道:“莫不是东京殿前司杨指使么?” 杨志道:“你怎地知道洒家是杨制使?” 这汉撇了杆棒,拜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杨志便扶这人起来,问道:“足下是谁?” 这汉道:“小人原是开封府人氏,乃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徒弟,姓曹名正,祖代屠户出身。小人杀得好牲口,挑筋剐骨,开剥推斩,只此被人唤做操刀鬼曹正。为因本处一个财主,将五百贯钱教小人来此山东做客,不想折了本,回乡不得,在此入赘在这个庄农人家。却才灶边妇人,便是小人的浑家。这个拿欓叉的,便是小人的妻舅,唤做铁棒韩伯龙。却才小人和指使交手,见指使手段和小人师父林教师一般,因此抵敌不住。” 杨志道:“原来你却是林教师的徒弟。” 曹正道:“且请指使到家少歇。” 杨志便同曹正再回到酒店里来。 曹正请杨志里面坐下,叫老婆和妻舅都来拜了杨志,一面再置酒食相待。 饮酒中间,曹正动问道:“指使缘何到此?” 杨志把做指使失陷花石纲并如今又失陷了梁世杰的生辰纲一事,从头备细告诉了。 曹正道:“既然如此,指使且在小人家里住几时,再有商议。” 杨志道:“如此,却是深感你的厚意。只恐官司追捕将来,不敢久住。” 曹正道:“指使这般说时,要投那里去?” 杨志道:“实不相瞒,洒家如今无处安身,正不知投那里去的是,因此踌躇未决。” 曹正道:“不若小人此间,离不远,有座山唤做二龙山,山上有座寺,唤做宝珠寺。那座山生来却好裹着这座寺,只有一条路上的去。如今被一伙强人夺了,为头那人,唤做金眼虎邓龙,寺里和尚都随顺了。说道他聚集的四五百人,打家劫舍。山下三座关,若是把这三座关牢牢地拴住时,便有一万军马也上去不得。指使若有心落草时,到去那里入伙,足可安身。” 杨志道:“既有这个去处,却是十分好。只是无人引进,他那里如何肯收留我?” 曹正道:“他山上也有来小人店中吃酒的,日久情熟。指使放心,在此住几日,等他来吃酒,我与他说知。” 当下就曹正家里住了。 忽一日,两个正在后屋闲坐说话,只见韩伯龙入来,对曹正道:“姐夫,鲍旭来也。” 曹正道:“指使少坐。”便起身去了,不多时引了一个人入来。 杨志看那人,但见狰狞鬼脸如锅底,双睛叠暴露狼唇。 那人看见杨志,拜道:“久闻指使大名,不期今日得会。多幸,多幸!” 杨志连忙还礼,问道:“敢问足下高姓大名?” 那人道:“小可姓鲍名旭,祖贯是大名府冠氏县人氏,人都唤小可做丧门神,如今在二龙山邓大王帐下,做个小头目。” 杨志道:“洒家被官司追捕,无安身处,特地来投贵寨,相烦引进。” 鲍旭道:“指使武艺高强,邓大王必当重用。” 杨志拜谢。 曹正置酒,众人饮酒到晚。 次日清早起来,吃了早晚,鲍旭、杨志与曹正、韩伯龙作别。 行了一日,早望见一座高山。 到得山下,看那关时,都摆着强弩硬弓,灰瓶炮石。 小喽啰在关上看时,认得是鲍旭,就把关隘门开了。 杨志跟着鲍旭入到关里。 鲍旭道:“指使在此少待。”说罢,飞也似去了。 杨志立了一个时辰。 两个小喽啰走下山来,叫道:“大王有将令,呼唤杨指使!” 杨志便随二人上山来,看那三座关时,端的险峻。 两下里山环绕将来,包住这座寺。山峰生得雄壮,中间只一条路。上关来,三重关上,摆着擂木炮石,硬弩强弓,苦竹枪密密地攒着。过得三处关闸,来到宝珠寺前看时,三座殿门,一段镜面也似平地,周遭都是木栅为城。 寺前山门下立着鲍旭,看见杨志到来,向前迎接。 杨志跟随鲍旭入寺里来,到佛殿看时,殿上都把佛来抬去了,中间交椅上坐着一个好汉,正是金眼虎邓龙。 鲍旭、杨志向前声喏了,杨志立在鲍旭侧边,鲍旭便道:“这位便是东京殿前司指挥使杨志。” 邓龙道:“久闻指使大名,如雷灌耳。只是敝山小寨,如何安得足下。” 杨志道:“杨志甘心与大王帐下做一小卒,不弃幸甚!” 邓龙道:“既然如此,你若真心入伙时,把一个投名状来。” 杨志便道:“杨志颇识几字,乞纸笔来便写。” 鲍旭笑道:“指使,你错了。但凡好汉们入伙,须要纳投名状。是教你下山去杀得一个人,将头献纳,他便无疑心。这个便谓之投名状。” 杨志道:“这事也不难。杨志便下山去等,只怕没人过。” 邓龙道:“与你三日限。若三日内有投名状来,便容你入伙;若三日内没时,只得休怪。” 杨志应承了。 当下邓龙叫小喽啰一面安排酒食,整理筵宴,请杨志赴席。 当晚席散,杨志取了刀仗、行李,小喽啰引去客房内歇了一夜。 次日早起来,吃些茶饭,带了腰刀,提了朴刀,叫一个小喽啰领路下山,僻静小路上等候客人过往。 从朝至暮,等了一日,并无一个客人经过。 杨志闷闷不已,和小喽啰回到山寨中。 邓龙问道:“投名状何在?” 杨志答道:“今日并无一个过往,以此不曾取得。” 邓龙道:“你明日若无投名状时,也难在这里了。” 杨志再不敢答应,心内自已不乐。来到房中,讨些饭吃了。又歇了一夜。 次日清早起来,和小喽啰吃了早饭,拿了朴刀,又下山来。 小喽啰道:“俺们今日投南山路去等。” 两个来到林里潜伏等候,并不见一个客人过往。 伏到午时后,一伙客人约有三百余人,结踪而过。杨志又不敢动手,让他过去。 又等了一歇,看看天色晚来,又不见一个客人过。 杨志对小喽啰道:“我恁地晦气,等了两日,不见一个孤单客人过往,何以是好?” 小喽啰道:“哥哥且宽心。明日还有一日限,我和哥哥去东山路上等候。” 当晚依旧上山。 邓龙说道:“今日投名状如何?” 杨志不敢答应,只叹了一口气。 邓龙笑道:“想是今日又没了。我说与你三日限,今已两日了。若明日再无,不必相见了,便请挪步下山,投别处去。” 杨志回到房中,端的是心内好闷。 当晚杨志仰天长叹道:“不想我今日流落到此,天地也不容我,直如此命蹇时乖!” 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讨些饭食吃了,打拴了那包裹,撇在房中,跨了腰刀,提了朴刀,又和小喽啰下山,投东山路上来。 杨志道:“我今日若还取不得投名状时,只得去别处安身立命。” 两个来到山下东路林子里潜伏等候。 看看日头中了,又没一个人来。 时当初冬,天气晴明。 杨志提着朴刀,对小喽啰道:“眼见得又不济事了,不如趁早,天色未晚,取了行李,只得往别处去寻个所在。” 小喽啰用手指道:“好了,兀的不是一个人来!” 杨志看时,叫声:“惭愧!” 只见那个人远远在山坡下,望见行来。待他来得较近,杨志把朴刀杆剪了一下,蓦地跳将出来。 那汉子挑着柴,见了杨志,叫声:“阿也!”撇了担子,转身便走。 杨志赶将去,那汉子见不是头势,料道脱身不得,便跪在地下,大叫:“好汉饶命!” 杨志见了,不觉自己心中凄惨,说道:“罢,罢!洒家饶了你性命!” 那汉子拜谢去了。 小喽啰道:“来了三日,甫能等得一个人来,又饶了他性命。” 杨志道:“你先上山去,我再等一等。” 小喽啰去了。 杨志自肚里寻思道:“他若是有心收留洒家,只就三日前便容俺入伙,何须纳投名状?若是无心收留时,俺便是杀得一百个人,他也安不得洒家。” 当下提着朴刀,闷闷不已,回山寨来。 到得关前,只见邓龙和两个小头目并许多小喽啰走出关来。 邓龙道:“我等都是强人,平生只好杀人,指使既然不愿伤人性命,烦投别处去歇马,切勿见怪。”回头叫小喽啰,“取来。” 只见一人送出包裹,还了杨志,又一个把一个盘子托出五十两白银、两匹纻丝来。 邓龙道:“略有些薄礼,望乞笑留。” 杨志大喝道:“你这厮心地匾窄,无大量之才,怎做得山寨之主!” 邓龙吃了一惊,慌忙去小头目手里,夺条朴刀拿着,喝道:“你这**,怎敢无礼!” 杨志骂道:“你这笑里藏刀,言清行浊的泼贼!洒家今日放你不过!” 邓龙大怒道:“我结果了你这厮性命。”拈着朴刀,直奔杨志。 杨志见邓龙赶上来,呵呵大笑,挺手中朴刀来迎。 两个一上一下,一往一来,斗到三十来合,不分胜败。 又斗了十数合,众人见邓龙赢不得杨志,却待都要一齐上并他,只见邓龙小肚上,被杨志一脚点翻了。 众人一齐来救,杨志却待要结果了邓龙性命,被他人多,救了去。 杨志杀了十数个。 众人退走入关,闭上关门。 杨志转入林子里坐地,心中思量道:“却是恁地好?曹正指点来此,倘或被邓龙那厮知道了,他肯便罢?不若且去曹正家商议。” 便起身离了那林子。 来到曹正酒店里,曹正慌忙置酒相待。 杨志诉说投名状的事,又说和邓龙厮并一事,便道:“邓龙那厮和俺厮并,敌洒家不过。那厮小肚上被俺一脚点翻了,却待再要打那厮一顿,结果了他性命。被他那里人多,救了上山去,闭了鸟关。足下指点洒家去他那里入伙,那厮得知,须连累你。” 曹正道:“小人有条计策,不知中指使意也不中?” 杨志道:“愿闻良策则个。” 曹正道:“小人把指使朴刀、腰刀都拿了,却叫小人的妻弟带六个火家,直送到那山下,把一条索子绑了指使。小人自会做活结头。却去山下叫道:‘我们近村开酒店庄家。这青面汉来我店中吃酒,吃得大醉了,不肯还钱,口里说道:去报人来打你山寨。因此我们听的,乘他醉了,把他绑缚在这里,献与大王。’那厮必然放我们上山去。到得他山寨里面,见邓龙时,把索子拽脱了活结头,小人的妻弟便递过朴刀与指使。我们一发上,那厮走往那里去。若结果了他时,以下的人不敢不伏。此计若何?” 杨志道:“妙哉,妙哉!” 到明日,曹正唤小舅韩伯龙并五七个庄家受计,都分付了,又安排了些路上干粮。 次日五更起来,众人都吃得饱了,取路投二龙山来。晌午后,直到林子里,把杨志用活结头使索子绑了,教两个庄家牢牢地牵着索头,韩伯龙拿着他的朴刀。曹正戴着毡笠儿,手里倒提着朴刀。众人都提着棍棒,前后簇拥着。 到得关下,小喽啰在关上看时,绑得这个青面汉来,飞也似报上山去。 不多时,只见两个小头目上关来问道:“你等何处人?来我这里做甚么?那里捉得这个青面汉来?” 曹正答道:“小人等是这山下近村庄家,开着一个小酒店。这个青面汉不时来我店中吃酒,吃得大醉,不肯还钱,口里说道:‘要去清风山叫千百个人来打这二龙山,和你这近村坊都洗荡了。’因此小人只得又将好酒请他,灌得醉了,一条索子绑缚这厮来献与大王,表我等村坊孝顺之心,免得村中后患。” 两个小头目听了这话,欢天喜地说道:“好了!众人在此少待一时。” 两个小头目就上山来,报知邓龙说:“拿的那青面汉来。” 邓龙听了大喜,叫道:“解上山来!且取这厮的心肝来做下酒,消我这点冤仇之恨。” 小喽啰得令,来把关隘门开了,便叫送上来。 曹正、韩伯龙紧押杨志,解上山来。 寺前山门下立着七八个小喽啰,看见缚的杨志来,都指着骂道:“你这厮伤了大王,今日也吃拿了。慢慢的碎割了这厮!” 杨志只不做声。 押到佛殿看时,中间放着一把虎皮交椅。 众多小喽啰,拿着枪棒,立在两边。 少刻,只见两个小喽啰扶出邓龙来,坐交椅上。 曹正、韩伯龙紧紧地帮着杨志到阶下。 邓龙道:“你这厮!前日点翻了我,伤了小腹,至今青肿未消。今日也有见我的时节。” 杨志双眉剔起,两眼圆睁,大喝一声:“泼贼休走!”两个庄家把索头只一拽,拽脱了活结头,散开索子。 杨志就韩伯龙手里接过朴刀,直取邓龙。曹正撇了毡笠儿,提起手中朴刀。韩伯龙又轮起杆棒。众庄家一齐发作,并力向前。 邓龙急待挣扎时,早被杨志当头一刀,把脑盖劈做两半个,和交椅都打碎了。手下的小喽啰,早被曹正搠翻了四五个。 曹正叫道:“都来投降!若不从者,便行扫除处死!” 寺前寺后,三二百小喽啰并几个小头目,惊吓的呆了,只得都来归降投伏。 杨志不见鲍旭,便道:“鲍旭在那里?” 几个小头目齐道:“鲍大哥被邓龙那厮锁在后殿。” 曹正道:“快去取他来!” 正说之间,只见两个小喽啰搀着鲍旭来了。 杨志、曹正随即叫把邓龙等尸首扛抬去后山烧化了。一面去点仓敖,整顿房舍,再去看那寺后有多少物件。且把酒肉安排些来吃。杨志做了大头领,鲍旭做了小头领,置酒设宴庆贺。小喽啰们尽皆投伏了,仍设小头目管领。曹正、韩伯龙别了二位好汉,领了庄家自回家去,不在话下。 且说寺中一僧,法名大圆,乃是北京大名府在城龙华寺僧人,只为游方来到青州,经过二龙山,就在宝珠寺投斋投宿,寺里住持见大圆佛法晓得,苦苦相留,大圆感承他好意,住了四五个月,不想来了邓龙一伙,杀了住持,占了寺院,余者和尚,都随顺了,邓龙把小的分拨去各小头目手下,每遇厮杀,便推他去当头阵,老的作奴仆使唤。 到得杨志来做山寨之主,收拾净室,安顿了老和尚。 大圆见杨志作事宽洪,便将心腹备细诉与杨志,恳请杨志放他下山。 杨志道:“这个容易。”回头叫小喽啰托出一盘金银来。 大圆推道:“但得到北京盘缠足矣。” 闲话间,说起北京风土人物,那大圆和尚说道:“北京城里有个卢大员外,双名俊义,绰号玉麒麟,是河北三绝,祖居北京人氏,一身好武艺,棍棒天下无对。” 鲍旭听了,说道:“他是北京大名府第一等长者,小可虽然是大名府冠氏县人氏,却缘分浅薄,闻名不曾相会。” 杨志亦道:“洒家在北京时,只在梁府听候使唤,早晚与梁世杰并不相离,因此不能勾与卢员外相见。” 次日,大圆和尚作别杨志、鲍旭。 下了山,大圆拽开脚步,星夜奔波。不则一日,到得北京。 时当腊月初头,但见北风凛冽,瑞雪纷纷。 卢员外看见雪却大,便教人开仓库散些钱米与穷汉。 且说一个人在客店中,被店小二埋怨道:“偌大个汉,没些运智,这早晚兀自不起。今日又是两个月,不还房钱。哥哥你起休。” 那人长叹一声:“苦,苦。小二哥莫怪,我也是没计奈何。” 店小二道:“今日前巷卢员外散贫,你可讨些汤洗了头脸,胡乱讨得些钱来,且做盘缠,我又不指望你的。” 那人道:“罪过你。”便去带了那顶搭圾头巾,身上披着破衣服,露着腿,赤着脚,离了客店,迎着风雪走到卢员外宅前。 事有斗巧,物有故然,却来得迟些,都散了。 那人走至宅前,见门公唱个喏:“闻知宅上散贫。” 门公道:“却不早来,都散了。” 那人听得,叫声苦,匹然倒地。 卢员外在窗中看见,即时教人扶起。 顷刻之间,三魂再至,七魄重来。 那人看卢员外时,但见眼珠如点漆,面部似镌银,身躯九尺,威风凛凛。 卢员外问道:“你是那里人?姓甚名谁?见在那里住?” 那人叉着手,对着卢员外道:“告员外:小人是东京人氏,父母早丧,因来北京投奔相识不着,流落此间,见在宅后王婆店中安歇,姓李名甲。” 卢员外即时讨几件旧衣服与他,讨些饭食请他吃罢,便道:“你会甚手艺?” 李甲道:“略会些书算。” 卢员外见说,把些钱物与他,还了店中,便收留他,见他会书算,便教他在宅中做主管。 李甲却伶俐,在宅中小心向前,卢员外甚是敬重,便做心腹人。 再说史进到家,参见父亲。 太公道:“我儿,你缘何方才归来?” 史进道:“孩儿于泰山结识得三位哥哥,都是济州郓城县人氏,他们邀我至郓城,住了二十余日,因此回来迟了。” 太公道:“这三个是何等样人?” 史进备述详细。 太公道:“我儿结交义士,甚好!” 自此史进在家,依旧每日舞枪弄棒。不期到来年二月间,史进父亲太公染患病症,数日不起。史进使人远近请医士看治,不能痊可,呜呼哀哉,太公殁了。史进一面备棺椁盛殓,请僧修设好事,追斋理七,荐拔太公。又请道士建立斋醮,超度生天,整做了十数坛好事功果道场,选了吉日良时,出丧安葬。满村中三四百史家庄户,都来送丧挂孝,埋殡在村西山上祖坟内了。史进家自此无人管业,史进又不肯务农,只要寻人使家生,较量枪棒。 自史太公死后,又早过了三四个月。时当六月中旬,炎天正热。那一日,史进无可消遣,捉个交床,坐在打麦场边柳阴树下乘凉。 对面松林透过风来,史进喝采道:“好凉风!” 正乘凉哩,只见一个人,探头探脑在那里张望。 史进喝道:“作怪!谁在那里张俺庄上?” 史进跳起身来,转过树背后,打一看时,认得是郑县少华山下猎户摽兔李吉。 史进喝道:“李吉!张我庄内做甚么?莫不来相脚头?” 李吉向前声喏道:“大郎,小人要寻庄上矮丘乙郎吃碗酒,因见大郎在此乘凉,不敢过来冲撞。” 史进道:“我且问你,往常时,你只是担些野味来我庄上卖,我又不曾亏了你,如何一向不将来卖与我?敢是欺负我没钱?” 李吉答道:“小人怎敢!一向没有野味,以此不敢来。” 史进道:“胡说!偌大一个少华山,恁地广阔,不信没有个獐儿兔儿。” 李吉道:“大郎原来不知:如今近日上面添了一伙强人,扎下一个山寨,在上面聚集着五七百个小喽啰,有百十匹好马。为头那个大王唤做白花蛇杨春,第二个唤做神机军师朱武,第三个唤做跳涧虎陈达。这三个为头,打家劫舍。县里不敢捉他,出三千贯赏钱召人拿他。谁敢上去惹他?因此上小人们不敢上山打捕野味,那讨来卖!” 史进道:“我也听得说有强人,不想那厮们如此大弄,必然要恼人。李吉,你今后有野味时,寻些来。” 李吉唱个喏,自去了。 史进归到厅前,寻思道:“这厮们大弄,必要来薅恼村坊。”便叫庄客拣两头肥水牛来杀了,庄内自有造下的好酒,先烧了一陌顺溜纸,叫庄客去请这当村里三四百史家庄户,都到家中草堂上,序齿坐下,教庄客一面把盏劝酒。 史进对众人说道:“我听得少华山上有三个强人,聚集着五七百小喽啰,打家劫舍。这厮们既然大弄,必然早晚要来俺村中啰唣。我今特请你众人来商议,倘若那厮们来时,各家准备。我庄上打起梆子,你众人可各执枪棒,前来救应。你各家有事,亦是如此。递相救护,共保村坊。如若强人自来,都是我来理会。” 众人道:“我等村农,只靠大郎做主。梆子响时,谁敢不来。” 当晚众人谢酒,各自分散,回家准备器械。 自此史进修整门户墙垣,安排庄院,设立几处梆子,拴束衣甲,整顿刀马,提防贼寇,不在话下。 且说少华山寨中,三个头领坐定商议。 杨春与朱武、陈达说道:“如今我听知郑县出三千贯赏钱,召人捉我们。诚恐来时,要与他厮杀。只是山寨钱粮欠少,如何不去劫掳些来,以供山寨之用?聚积些粮食在寨里,防备官军来时,好和他打熬。” 陈达道:“说得是。如今便去华阴县借粮。” 朱武道:“不要华阴县去,只去蒲城县,万无一失。” 陈达道:“蒲城县人户稀少,钱粮不多。不如只打华阴县,那里人民丰富,钱粮广有。” 朱武道:“贤弟不知,若去打华阴县时,须从史家村过。那个九纹龙史进是个大虫,不可去撩拨他。他如何肯放我们过去?” 陈达道:“哥哥好懦弱!一个村坊过去不得,怎地敢抵敌官军?” 杨春道:“兄弟不可小觑了他,那人端的了得。” 朱武道:“我也曾闻他十分英雄,说这人真有本事。兄弟休去罢。” 陈达叫将起来,说道:“你两个闭了鸟嘴!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也只是一个人,须不三头六臂,我不信。”喝叫小喽啰,“快备我的马来!如今便去先打史家庄,后取华阴县。” 朱武、杨春再三谏劝。 陈达那里肯听,随即披挂上马,点了一百四五十小喽啰,鸣锣擂鼓,下山望史家村去了。 且说史进正在庄内整制刀马,只见庄客报知此事。史进听得,就庄上敲起梆子来。那庄前庄后,庄东庄西,三四百史家庄户,听得梆子响,都拖枪拽棒,聚起三四百人,一齐都到史家庄上。看了史进头戴一字巾,身披朱红甲,上穿青锦袄,下着抹绿靴,腰系皮搭膊,前后铁掩心,一张弓,一壶箭,手里拿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 庄客牵过那匹火炭赤马,史进上了马,绰了刀,前面摆着三四十壮健的庄客,后面列着八九十村蠢的乡夫,各史家庄户,都跟在后头,一齐呐喊,直到村北路口摆开。 那少华山陈达引了人马,飞奔到山坡下,便将小喽啰摆开。 史进看时,见陈达头戴干红凹面巾,身披裹金生铁甲,上穿一领红衲袄,脚穿一对吊墩靴,腰系七尺攒线搭膊,坐骑一匹高头白马,手中横着丈八点钢矛。小喽啰两势下呐喊,二员将就马上相见。 陈达在马上看着史进,欠身施礼。 史进喝道:“汝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犯着迷天大罪,都是该死的人。你也须有耳朵,好大胆,直来太岁头上动土!” 陈达在马上答道:“俺山寨里欠少些粮食,欲往华阴县借粮,经由贵庄,借一条路,并不敢动一根草,可放我们过去,回来自当拜谢。” 史进道:“胡说!俺家见当里正,正要来拿你这伙贼。今日到来,经由我村中过,却不拿你,倒放你过去,本县知道,须连累于我。” 陈达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相烦借一条路。” 史进道:“甚么闲话!我便肯时,有一个不肯。你问得他肯,便去。” 陈达道:“好汉教我问谁?” 史进道:“你问得我手里这口刀肯,便放你去。” 陈达大怒道:“赶人不要赶上,休得要逞精神!” 史进也怒,抡手中刀,骤坐下马,来战陈达。陈达也拍马挺抢来迎史进。 两个交马,斗了多时。 只见战马咆哮,踢起手中军器;枪刀来往,各防架隔遮拦。 两个斗到间深里,史进卖个破绽,让陈达把枪望心窝里搠来。史进却把腰一闪,陈达和枪攧入怀里来。史进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只一挟,把陈达轻轻摘离了嵌花鞍,款款揪住了线搭膊,只一丢,丢落地,那匹战马拨风也似去了。 史进叫庄客将陈达绑缚了。 众人把小喽啰一赶,都走了。 史进回到庄上,将陈达绑在庭心内柱上,等待一发拿了那两个贼首,一并解官请赏。且把酒来赏了众人,教权且散。 众人喝采:“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杰!” 休说众人欢喜饮酒,却说朱武、杨春两个,正在寨里猜疑,捉摸不定,且教小喽啰再去探听消息,只见回去的人牵着空马,奔到山前,只叫道:“苦也!陈家哥哥不听二位哥哥所说,送了性命。” 朱武问其缘故,小喽啰备说交锋一节,怎当史进英勇。 朱武道:“我的言语不听,果有此祸。” 杨春道:“我们尽数都去,和他死并如何?” 朱武道:“亦是不可。他尚自输了,我们如何并得他过?我有一条苦计,若救他不得,我和你都休。” 杨春问道:“如何苦计?” 朱武附耳低言,说道:“只除恁地。” 杨春道:“好计!我和你便去,事不宜迟。” 毕竟朱武用甚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自注:在原著中,韩伯龙一心想上梁山,但是未能如愿。在杂剧中,韩伯龙上了梁山,其经历和卢俊义有点相似。我将韩伯龙设定为曹正的妻舅。原著中的李固,我将其更名为李甲。卢俊义救李甲的情节,我利用了《郑节使立功神臂弓》。
《点绛唇》 冬恶伤春,街衢静默楼封闭。玉阑凭倚,眼底无生气。 发送千行,微信相思意。云端寄,暖茶相遗,恰似情人至。
《点绛唇》 《点绛唇》 作者:谭晓斌 冬恶伤春,街衢静默楼封闭。玉阑凭倚,眼底无生气。 发送千行,微信相思意。云端寄,暖茶相遗,恰似情人至。
《百步亭》 共宴小年迎大年,万家捧出万家鲜。 只因误信欺蒙语,疫气流行醉绣筵。
《百步亭》 《百步亭》 作者:谭晓斌 共宴小年迎大年,万家捧出万家鲜。 只因误信欺蒙语,疫气流行醉绣筵。
《己亥残冬》 江城春未到,疫鬼害烝民。 群丑谋私利,英雄不顾身。
己亥残冬 《己亥残冬》 作者:谭晓斌 江城春未到,疫鬼害烝民。 群丑谋私利,英雄不顾身。
如梦令 今日天晴霾散, 被暖蒙头慵懒。 迟起寸心惊, 微信一行嗔怨。 慌乱,慌乱, 飞送痴情无限。
如梦令 作者:谭晓斌 今日天晴霾散, 被暖蒙头慵懒。 迟起寸心惊, 微信寄来嗔怨。 慌乱,慌乱, 飞送痴情无限。
《念奴娇》 弯弓开月,看单于逃遁,萧条万里。龙节虎符金鼓震,壮岁横行塞外。高阙扬鞭,龙城跃马,收取河南地。阴山苑囿,再无戎狄弓矢。 排布铁骑千群,桓桓上将,盖世英雄气。虏阵精强浑不怕,破敌一声弹指。恢拓边疆,直通曲塞,汉旆弥荒裔。指挥若定,七征归付青史。
念奴娇 弯弓开月,看单于逃遁,萧条万里。龙节虎符金鼓震,壮岁横行塞外。高阙扬鞭,龙城跃马,收取河南地。阴山苑囿,再无戎狄弓矢。 躬率铁骑千群,桓桓上将,盖世英雄气。虏阵精强浑不怕,破敌一声弹指。恢拓边疆,直通曲塞,汉旆弥荒裔。指挥若定,七征归付青史。
念奴娇 念奴娇 作者:谭晓斌 弯弓开月,看单于逃遁,萧条万里。龙节虎符金鼓震,壮岁横行塞外。高阙扬鞭,龙城跃马,收取河南地。阴山苑囿,再无戎狄弓矢。 躬率铁骑千群,桓桓上将,盖世英雄气。虏阵精强浑不怕,破敌一声弹指。恢拓边疆,直通曲塞,汉旆弥荒裔。指挥若定,七征归付青史。
第六回:败巡尉七星落草,解犯人一撞失囚。 作者:谭晓斌 第六回:败巡尉七星落草,解犯人一撞失囚。 话说何涛、王定带领官兵,渐近石碣村,但见河埠有船,尽数夺了,便使会水的官兵,且下船里进发。 到阮小二家,一齐呐喊,扑将入去,早是一所空房,里面只有些粗重家火。 拿了几家附近渔户。 问时,说道:“他的两个兄弟阮小五、阮小七,都在湖泊里住,非船不能去。” 何涛与王定商议道:“这湖泊里港汊又多,路径甚杂,抑且水荡坡塘,不知深浅。若是四分五落去捉时,又怕中了这贼人奸计。我们把马匹都教人看守在这村里,一发都下船里去。” 当时都下了船。 那时捉的船,也有撑的,亦有摇的,一齐都望阮小五打鱼庄上来。 行不到五六里水面,只听得芦苇中间,有人嘲歌。 众人且住了船听时,那歌道:“打鱼一世梁山泊,不种青苗不种麻。污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 何涛并众人听了,尽吃一惊。 只见远远地一个人,独棹一只小船儿唱将来。 有认得的指道:“这个便是阮小五。” 何涛把手一招,众人并力向前,各执器械,挺着迎将去。 只见阮小五大笑,骂道:“你这等虐害百姓的赃官!直如此大胆,敢来引老爷做甚么?却不是来捋虎须!” 何涛背后有会射弓箭的,搭上箭,曳满弓,一齐放箭。 阮小五见放箭来,拿着划楸,翻筋斗钻下水里去。 众人赶到跟前,拿个空。 又行不到两条港汊,只听得芦花荡里打唿哨。 众人把船摆开,见前面两个人,棹着一只船来。 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手里拈着条笔管枪,口里也唱着道:“郓城石碣三兄弟,禀性生来爱杀人。先斩何涛王定首,京师献与赵皇君。” 何涛并众人又听了吃一惊,一齐看时,前面那个人,拈着枪,唱着歌,背后这个,摇着橹,有认得的说道:“这个正是阮小七!” 何涛喝道:“众人并力向前,先拿住这个贼,休教走了!” 阮小七听得,笑道:“泼贼!”便把枪只一点,那船便使转来,望小港里串着走。 众人发着喊,赶将去。 这阮小七和那摇船的,飞也似摇着橹,口里打着唿哨,串着小港汊中只顾走。 众官兵赶来赶去,看见那水港窄狭了。 何涛道:“且住!把船且泊了,都傍岸边。” 上岸看时,只见茫茫荡荡,都是芦苇,正不见一些旱路。 何涛心内疑惑,却商议不定,便问那当村住的人,都道:“小人们虽是在此居住,也不知道这里有许多去处。” 何涛便教划着两只小船,船上各带三两个做公的,去前面探路。 去了多时,不见回报。 何涛道:“这厮们好不了事!” 再差五个做公的,又划两只船去探路。 这几个做公的,划了两只船,又去了一个多时辰,并不见些回报。 何涛道:“这几个都是久惯做公的,四清六活的人,却怎地也不晓事,如何不着一只船转来回报?不想这些带来的官兵,人人亦不知颠倒!天色又看看晚了,在此不着边际,怎生奈何?我须用自去走一遭。” 拣一只疾快小船,选了几个老郎做公的,各拿了器械,浆起五六把划楫,自家坐船头上,望这个芦苇港里荡将去。 那时已自是日没沉西,划得船开,约行了五六里水面,看见侧边岸上一个人,提着把锄头走将来。 何涛问道:“兀那汉子,你是甚人?这里是甚么去处?” 那人应道:“我是这村里庄家。这里唤做断头港,没路了。” 何涛道:“你曾见两只船过来么?” 那人道:“不是来捉阮小五的?” 何涛道:“你怎地知得是来捉阮小五的?” 那人道:“他们只在前面鸟林里厮打。” 何涛道:“离这里还有多少路?” 那人道:“只在前面,望得见便是。” 何涛听得,便叫拢船前去接应,差两个做公的,拿了欓叉上岸来。 只见那汉提起锄头来,手到,把这两个做公的,一锄头一个,翻筋斗都打下水里去。 何涛见了吃一惊,急跳起身来时,却待奔上岸,只见那只船忽地搪将开去,水底下钻起一个人来,把何涛两腿只一扯,扑桶地倒撞下水里去。 那几个船里的却待要走,被这提锄头的赶将上船来,一锄头一个,排头打下去,脑浆也打出来。 这何涛被水底下这人倒拖上岸来,就解下他的搭膊来捆了。 看水底下这人,却是阮小七;岸上提锄头的那汉,便是阮小二。 弟兄两个看着何涛骂道:“老爷弟兄三个,从来爱杀人放火,量你这厮直得甚么!你如何大胆,特地引着官兵来捉我们?” 何涛道:“小人怎敢大胆要来捉好汉!小人奉上命差遣,望好汉可怜见,家中有个八十岁的老母,乞饶性命回家!” 阮家弟兄道:“且把他来捆做个粽子,撇在船舱里。” 把那几个尸首,都撺去水里去了。 两个胡哨一声,芦苇丛中钻出四五个打鱼的人来,都上了船。 阮小二、阮小七各驾了一只船出来。 且说王定领着官兵,都在那船里。 王定道:“何县尉他道做公的不了事,自去探路,也去了许多时,不见回来。” 那时正是初更左右,星光满天,众人都在船上歇凉。忽然,只听得后面胡哨响。转回头看时,只见芦花侧畔射出一派火光来。 众人道:“今番却休了!” 那火光却早来到面前。 原来都是一丛小船,两只价帮住,上面满满堆着芦苇柴草,刮刮杂杂烧着,直冲将来。 那官船屯塞做一块,港汊又狭,又没回避处,却被他火船推来,钻在船队里一烧。 水底下原来又有人扶助着船烧将来,烧得官兵都跳上岸来逃命奔走。 不想四边尽是芦苇野港,又没旱路。只见岸上芦苇又刮刮杂杂也烧将起来,那官兵两头没处走,只得钻去,都奔烂泥里立地。 火光丛中,只见一只小快船,船尾上一个摇着船,船头上坐着一个身材长大的汉子,手中一把泼风大刀,口里叫道:“王巡检,晁盖在此!” 说犹未了,只见芦苇东岸,两个人引着四五个打鱼的,都手里明晃晃拿着刀枪走来;芦苇西岸,又是两个人,也引着四五个打鱼的,手里也明晃晃拿着飞鱼钩走来。 众人慌忙叫道:“好汉饶命,小人奉上命差遣,盖不由已。望好汉可怜见,家中有个八十岁的老娘,无人养赡,望乞饶恕性命则个!” 东岸两个,是公孙胜、阮小五;西岸两个,是阮小二、阮小七。 晁盖胡哨一声,都立住了。 晁盖道:“二郎,且饶他罢!” 阮小二指着官兵道:“你们这班诈害百姓的蠢虫!我本待把你众人都搠死在烂泥里,却要你回去与那郓城县管事的贼驴说,俺这石碣村阮氏三雄、东溪村天王晁盖,都不是好撩拨的,我也不去他城里借粮,他也休要来我这村中讨死!倘或正眼儿觑着,休道他是一个小小知县,也莫说济州太守,便是蔡京老贼亲自来时,我也搠他三二十个透明的窟窿。” 众人拜谢道:“重生的父母!再长的爹娘!” 再说那何涛,捆做粽子也似,丢在船舱里。 阮小二提将上船来,指着骂道:“你这厮是郓城一个诈害百姓的蠢虫!俺们放你回去,休得再来!传与你的那个鸟官人,教他休要讨死!” 阮小七喝道:“且请下你两个耳朵来做表证!” 当下身边拔起尖刀,把何涛两个耳朵割下来,鲜血淋漓,插了刀,解下搭膊,放上岸去。 晁盖、公孙胜和阮家三弟兄并十数个打鱼的,一发都驾了五七只小船,离了石碣村湖泊,径投李家道口来。 到得那里,相寻着吴用、刘唐船只,合做一处。 吴用问道拒敌官兵一事,晁盖备细说了,吴用等人大喜,一同望着梁山去。 正行之间,迎面来了十余只快船。 当头那只船上,一条大汉,手里横着托叉,立在船头上。 那汉喝道:“你那伙是甚么人?船里货物,见者有分!” 阮小二道:“石碣村阮氏三雄、东溪村天王晁盖,都不是好撩拨的!” 那汉撇了托叉,拜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误犯虎威,望乞恕罪!” 到了面前。 那汉问道:“那个是托塔天王晁保正?” 晁盖道:“小可便是。” 那汉身长八尺,浓眉毛,大眼睛,红脸皮,铁丝般髭须,铜钟般声音,跳过船来,拜道:“久闻大名,不期今日方得相会。” 晁盖连忙答礼,问道:“敢问好汉高姓大名?” 那汉道:“小人姓李,名俊,是此间李家道口人氏,能识水性,人都呼小人做混江龙,当初只在这泊子里撑船梢公为生,如今专做私商勾当,手下有八九十人。我如今在梁山下杏花村住,闻知李家道口左侧泊着两只棹船,欲待借他些使用。不敢动问,保正如何来在这里?” 晁盖将来历实说与李俊。 李俊道:“众豪杰既是愿落草时,不如和我们合伙,不知众豪杰心下主意若何?” 晁盖等众人道:“最好,最好!” 李俊听了大喜,道:“请众豪杰到敝庄去。” 一行人来到梁山东南上岸,李俊胡哨了一声,两个后生慌忙迎接。 李俊指着道:“这两个兄弟是此间梁山泊渔人,能伏水,是弟兄两个:一个唤做出洞蛟童威,一个叫做翻江蜃童猛。” 童威、童猛问道:“大哥,你与谁人同来?” 李俊指着道:“他便是我日常和你们说的托塔天王晁保正,这六位是保正的结义兄弟,一个是赛诸葛吴用,一个是入云龙公孙胜,一个是赤发鬼刘唐,他三个是石碣村的阮氏三雄:短命二郎阮进、立地太岁阮通、活阎罗阮兴,这三个是亲弟兄。他们劫了生辰纲,杀了许多官兵,如此豪杰,你们快来拜!” 晁盖道:“我们造下这等迷天大罪,那里去安身?不是头领如此错爱,我等皆已失所,此恩难报!” 李俊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一个个都讲礼罢,径到李俊庄上。 李俊安排筵席,管待晁盖等众位饮宴。 次日,李俊、童威、童猛相请去水亭上筵会。 到得水亭子前,一个身材长大,貌相魁宏的汉子出来相接。 李俊道:“这个好汉是我手下耳目,姓朱名贵,原是沂州沂水县人氏,人称旱地忽律。我教他在李家道口开酒店为名,专一打探声息。” 朱贵道:“小人出来为商,恰是前世欠下头领的,三次都撞着头领夺了去,想想途路上千难万难,回去也无银子还人,又见头领不伤人性命,是个有义气的,索性入伙。” 众人都笑。 各施礼罢,都到那水亭子上,但见四面水帘高卷,周回花压朱阑,满目香风,万朵芙蓉铺绿水,迎眸翠色,千枝荷叶绕芳塘,华檐外阴阴柳影,锁窗前细细松声。 当下分宾主坐定。 李俊与童威、童猛、朱贵坐在左边主位上。 晁盖与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坐在右边客席。 阶下小喽罗轮番把盏。 酒至数巡,食供两次。 李俊起身对众人道:“今有郓城县东溪村托塔天王晁保正,仗义疏财,智勇足备。方今天下,人闻其名,无有不伏。我今日以义气为重,请他坐第一把交椅,好么?” 众人道:“头领言之极当。” 晁盖道:“不可!自古强兵不压主。晁盖强杀,只是个远来新到的人,安敢便来占上。” 李俊把手向前,将晁盖推在交椅上,道:“请勿推却!” 再三再四扶晁盖坐了。 李俊道:“众人就于亭前参拜了。” 当下焚起一炉香来,众人都参拜了。 李俊向前道:“李俊只是个粗卤匹夫,无学无才,无智无术。今日天幸得众豪杰相聚,大义既明,非比往日苟且。吴先生在此,便请做军师,须坐第二位。” 吴用答道:“吴某村中学究,胸次又无经纶济世之才,虽只读些孙吴兵法,未曾有半粒微功,怎敢占上。” 李俊道:“先生不必谦让。” 吴用只得坐了第二位。 李俊道:“公孙先生,请坐第三位。” 晁盖道:“却使不得。若是这等推让之时,晁盖必须退位。” 李俊道:“保正差矣!公孙先生名闻江湖,须坐第三位。” 公孙胜道:“贫道本事低微,如何便敢占上。还是头领请坐。” 李俊道:“鼎分三足,缺一不可。先生不必推却。” 公孙胜只得坐了第三位。 李俊再要让时,晁盖、吴用、公孙胜都不肯,三人俱道:“适蒙头领所说,鼎分三足,以此不敢违命,我三人占上。头领再要让人时,我等只得告退。” 三人扶住李俊,只得坐了第四位。 晁盖道:“今番须请童家哥儿两个来坐。” 那童威、童猛连忙道:“我弟兄两个本事低微,怎敢占上。”苦苦地请刘唐坐了第五位,阮小二坐了第六位,阮小五坐了第七位,阮小七坐了第八位。 童威坐了第九位,童猛坐了第十位,朱贵坐了第十一位。 李俊手下喽罗并晁盖随从人等,都来参拜。 晁盖道:“你等众人在此,今日李头领扶我坐第一把交椅,各人务要竭力同心,共聚大义。” 当下椎牛宰马,祭祀天地神明,庆贺重新聚义。 晁盖教取出打劫得的生辰纲金珠宝贝并自家庄上过活的金银财帛,赏赐众人和这杏花村人家。 且说知县时文彬见逃回的何涛、王定等人,备说折了许多人马一事,又说晁盖等人十分了得,无人近傍得他,难以收捕,抑且水路难认,港汊多杂,以此不能取胜。 知县听了,只得叫苦,当下写了两道公文,一面唤过董平,领了回文,一面申呈上司。 次日,济州太守差人赍一纸公文,行下郓城县,教守御本境,防备贼人。 知县看了公文,教宋江迭成文案,行下各乡村,一体守备。 宋江见了公文,心内寻思道:“晁盖等众人,不想做下这般大事,犯了大罪,劫了生辰纲,伤了何县尉,杀了两个都头并许多做公的。如此之罪,是灭族的勾当。虽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于法度上却饶不得。倘有疏失,如之奈何?” 自家一个心中纳闷。 分付贴司吴伟将此文书立成文案,行下各乡各保。 吴伟自理会文卷,宋江却信步走出县来。 走不过三二十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声:“押司!” 宋江转回头来看时,却是做媒的王婆,引着一个婆子。 王婆却与那婆子说道:“你有缘,做好事的押司来也!” 宋江转身来问道:“有甚么话说?” 王婆拦住,指着那婆子对宋江说道:“押司不知,这一家儿,从东京来,不是这里人家。嫡亲三口儿,夫主阎公,有个女儿婆惜。他那阎公,平昔是个好唱的人,自小教得他那女儿婆惜也会唱诸般耍令,年方一十八岁,颇有些颜色。三口儿因来山东投奔一个官人不着,流落在此郓城县。不想这里的人不喜风流宴乐,因此不能过活,在这县后一个僻净巷内权住。昨日他的家公因害时疫死了,这阎婆无钱津送,停尸在家,没做道理处,央及老身做媒,我道:‘这般时节,那里有这等恰好?’又没借换处,正在这里走头没路的,只见押司打从这里过来,以此老身与这阎婆赶来。望押司可怜见他则个,作成一具棺材。” 宋江道:“原来恁地。你两个跟我来。”便去县对门茶坊里,借笔砚写过帖子,与那阎婆,“你去县东陈三郎家,取具棺材。”又问道,“你有结果使用吗?” 阎婆答道:“实不瞒押司说,棺材尚无,那讨使用?” 宋江道:“我再与你银子十两,做使用钱。” 阎婆道:“便是重生的父母,再长的爹娘。做驴做马,报答押司。” 宋江道:“休要如此说。”随即取出一锭银子,递与阎婆,自回下处去了。 且说这婆子将了帖子,径来县东街陈三郎家,取了一具棺材,回家发送了当,兀自余剩下五六两银子,娘儿两个,把来盘缠,不在话下。 忽一朝,那阎婆因来谢宋江,见他下处没有一个妇人家面,回来问间壁王婆道:“宋押司下处,不见一个妇人面,他曾有娘子也无?” 王婆道:“只闻宋押司家里在宋家村住,不曾见说他有娘子。在这县里做押司,只是客居。常常见他散施棺材药饵,极肯济人贫苦。敢怕是未有娘子。” 阎婆道:“我这女儿长得好模样,又会唱曲儿,省得诸般耍笑。从小儿在东京时,只去行院人家串,那一个行院不爱他。有几个上行首,要问我过房几次,我不肯。只因我两口儿,无人养老,因此不过房与他。不想今来倒苦了他。我前日去谢宋押司,见他下处无娘子,因此央你与我对宋押司说。他若要讨人时,我情愿把婆惜与他。我前日得你作成,亏了宋押司救济,无可报答他,与他做个亲眷来往。” 王婆听了这话,次日来见宋江,备细说了这件事。宋江初时不肯,怎当这个婆子撮合山的嘴撺掇。宋江依允了,就县西巷内,讨了一所楼房,置办些家火什物,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在那里居住。 没半月之间,打扮得阎婆惜满头珠翠,遍体金玉。 宋江又过几日,连那阎婆也有若干头面衣服,端的养的娘儿两个丰衣足食。 再说董平赍了回文,回到南乐县,径投县里来,拜见了知县,回了话,销缴公文批帖,依旧每日县中书画卯酉。 白胜夫妇在牢里六十日,限满断结,解上开德府,知县教董平解送二人。 董平引了三十个弓手,监押白胜夫妇,离了南乐县。 约行了十数里地,只见一个大汉,身材迭料,遍体雕青,手中一把镔铁泼风大刀,口里叫道:“董都头,晁盖在此!” 董平冷笑道:“我正要捕你,今日你倒来就缚。”拈着朴刀,直奔晁盖。 晁盖见董平赶上来,呵呵大笑道:“我来和你见个输赢。”挺手中朴刀来迎。 两个斗不到三合,晁盖托地跳出圈子外来,转身便走。 董平喝道:“那里去!”挺着朴刀,随后赶将去。 晁盖一面走,口里说道:“董都头,你只管追我做甚么?我须没歹处。” 董平赶了半里多路,猛可醒悟,回头看时,只见一伙人把白胜夫妇抢去,众弓手四分五落。 只得撇了晁盖,回去叫弓手去赶。 众弓手都去虚赶了一回,有的做失脚扑地,倒在地下。 董平骂道:“全无几个有用的人,不敢向前!” 众弓手心里道:“你董一撞尚兀自不济事,近他不得,我们有何用。” 董平口里只管叫苦,领了弓手回县,离不得遭断吃棒。 且说董平受了几顿粗棍限棒,没奈何,只得将身在逃。 行了数日,来到一个客店里宿食。 天明要行,只见店小二对董平说道:“好教客官得知,离小人店不得二十里路,正打梁山泊边口子前过去。山上多有强人,劫了生辰纲的晁天王也在那里。单身客人,务要等伴结伙而过。” 董平听了,道:“倘或这贼们撞在我手里,一朴刀一个砍翻。” 店小二道:“客官低声些,不要连累小人,不是耍处!你便有一万人马,也近他不的!” 董平道:“放屁!你这厮们都和那贼人做一路!” 店小二叫苦不迭。 董平取出朴刀,装在杆棒上,三个丫儿扣牢了,奔梁山泊路上来。 从清早起来,行到巳牌时分,远远地望见枕溪靠湖一个酒店。 董平走得肚中饥渴,奔入那酒店里来,拣一付稳便座头,倚了朴刀,解下包裹,叫道:“酒保,快把酒来吃。” 只见一个酒保来问道:“客官打多少酒?要甚么肉食下酒?” 董平道:“有甚么肉食?” 酒保道:“猪、羊、牛肉都有。” 董平道:“先取两角酒、切二斤熟牛肉来。” 没多时,酒保将来铺下一大盘牛肉、两碟菜蔬、一个大碗、一双箸,将个桶儿,打两角酒,放在桌上,一面筛酒。 董平吃了七八碗酒,乘着酒兴,作歌道:“董平慷慨离乡地,一撞威名愁鬼魅。捉尽强人四海清,那时方表男儿志。” 酒保问道:“客官是公人么?” 董平道:“我乃是开德府南乐县都头董平,你去与我觅只船儿。” 酒保道:“都头那里去?” 董平道:“梁山。” 酒保道:“都头去不得,那里是强人草寇出没的去处。” 董平道:“晁盖等正贼劫了生辰纲,至今未获,又抢了从贼白胜,弄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闻知这伙贼人都在梁山,欲待捉他。” 正说之间,只见一个大汉近前来拜了董平。 那汉臂阔腿长腰细,双拳骨脸,三丫黄髯。 酒保道:“这是主人家。” 店主人道:“本处捕盗官司尚兀自不敢去捉,都头独自一个,怕不济事,更兼山上是许多绝径林峦,周回有无数条港汊,却那里去寻?” 董平道:“且渡我过去,却再计较。” 店主人道:“既是如此说时,都头且吃酒食,待我觅只船来。” 董平拜谢。 店主人去了。 董平把酒和牛肉都吃了,要一碗饭。 酒保盛饭来。 两碟菜蔬下饭,都吃了。 董平算还了酒钱,坐了半个时辰,不见店主人,问时,酒保道:“此间难寻船只,都头耐心坐一坐。” 又坐了一个多时辰,店主人回来,引了董平到湖边。 两个相别了。 董平下船,梢公把船摇开,望泊子里去。 梢公道:“你这客人,好大胆,如何敢独自一个来梁山?” 董平道:“你只管摇,我多与你船钱。” 梢公把船摇到岸边。 董平还罢船钱,上了岸,心里道:“这该死的贼,却躲在那里?” 正没理会处,只听的一个人高声叫道:“董都头,别来无恙!” 董平看时,只见山坡上立着一个大汉,不是别人,却是晁盖。 董平喝道:“我如常有心要来拿你这伙强盗,今日特地到此!快下来投拜!倘或执迷,我片时间教你人人皆死,个个不留!” 晁盖呵呵大笑道:“都头,你今日中了俺的军师妙计,快来坐把交椅。” 董平大怒,提着朴刀,直赶将去。 正赶之间,刺斜里又冲出一个黑大汉来,厉声高叫:“董都头,认得俺赤发鬼刘唐么?” 董平搦着手中朴刀,来斗刘唐。 刘唐挺手中朴刀来迎。 两个斗不到三合,刘唐拨开董平朴刀,回身便走。 董平赶将去,刘唐望林子里走。 董平挺着朴刀,随后赶将入来。 刘唐在林木丛中,东闪西躲,引得董平性发,破一步,抢入林来。 刘唐飞奔乱松丛里去了。 董平赶过林子这边,不见刘唐,却待回身,只听得松林傍边转出一个人来,高声大叫:“都头不要走!认得贫道么?” 董平看时,却是一个身材长大的道人,头绾双丫髻,身穿短褐袍,脚穿麻鞋,手提朴刀。 董平喝道:“你是那里来的道人?” 那道人大笑道:“小道是入云龙公孙胜,今奉天王将令,特来迎接都头。” 董平焦躁、大骂:“贼道,敢如此无礼!”拈手中朴刀,直取公孙胜。 公孙胜挺起朴刀来迎。 又不到三合,公孙胜拔步便走。 董平哈哈大笑:“我不赶你,你这厮们何足道哉!” 说犹未了,只见山坡下一个人在那里叫道:“董都头,你如何省得!岂不闻人怕落荡,铁怕落炉?哥哥定下的计策,你待走那里去?” 董平喝道:“你这厮是谁?” 那人笑道:“俺便是短命二郎阮小二。” 董平骂道:“草贼休走!”挺手中朴刀,直取阮小二。 方才斗得三合,刺斜里一个人大叫道:“立地太岁阮小五在此!” 当时弟兄两个,两条朴刀,双斗董平。 正斗之间,不到三合,只听的背后脚步响,董平喝声:“着!” 二阮跳退数步。 董平便转身斗背后的好汉,却是活阎罗阮小七。 三阮丁字脚围定,董平全然不慌,越斗越健。 正好步斗,只听得山顶上一声锣响,三阮各自卖个破绽,一齐拔步去了。 董平又斗得一身臭汗,不去赶他。 向高阜处四下里打一望,只见远远地山坡下立着晁盖。 董平望见,心如火炽,气似烟生,提着朴刀,直赶将去。 约莫离山坡不远,只见刘唐喝一声道:“那里去!” 董平见了,拈着朴刀,直奔刘唐。 刘唐挺手中朴刀相迎。 两个斗不到三合,刘唐回身便走。 董平寻思道:“须是赶翻一个。” 舍着性命,赶转山坡,刘唐不见了。 看看天色将晚,脚又疼,肚又饥,正是慌不择路,望山僻小径只顾走。 约莫黄昏时分,烟迷远水,雾锁深山,星月微明,不分丛莽。 正走之间,不到天尽头,须到地尽处。 看看走到一处滩头,只一望时,都是满目芦花,茫茫烟水。 董平看见,仰天长叹道:“是我不听好人言,今日果有凄惶事!” 正烦恼间,只见芦苇里面一个渔人,摇着一只小船出来。 那渔人倚定小船叫道:“客官好大胆!这是梁山泊强人出没的去处,半夜三更,怎地来到这里?” 董平道:“便是我迷踪失路,寻不着宿头。你救我则个!” 渔人道:“此间大宽转,有一个市井,却用走三十余里向开路程,更兼路杂,最是难认。若是水路去时,只有三五里远近。你舍得十贯钱与我,我便把船载你过去。” 董平道:“你若渡得我过去,寻得市井客店,我多与你些银两。” 那渔人摇船傍岸,扶董平下船,把铁篙撑开。 约行三五里水面,只听得前面芦苇丛中橹声响,一只小船飞也似来。 船上有两个人,前面一个赤条条地拿着一条水篙,后面那个摇着橹。 前面的人横定篙,口里唱着山歌道:“生来不会读诗书,且就梁山泊内居。准备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董平听得,吃了一惊,不敢做声。 又听得右边芦苇丛中,也是两个人摇一只小船出来。 后面的摇着橹,有咿哑之声。 前面的横定篙,口里也唱山歌道:“郓城石碣三兄弟,撑驾船儿水上游。万两黄金浑不爱,一心要捉董都头。” 董平听了,只叫得苦。 只见当中一只小船,飞也似摇将来,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倒提铁锁木篙,口里亦唱着山歌道:“官司逼迫藏何处,水浒梁山任意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 歌罢,三只船一齐唱喏,中间是阮小二,左边是阮小五,右边的是阮小七。 那三只小船一齐撞将来。 董平听了,心内转惊,自想又不识水性,连声便叫渔人:“快与我拢船近岸!” 那渔人呵呵大笑,对董平说道:“上是青天,下是绿水。我生在梁山泊,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绰号混江龙李俊的便是!都头若还不肯降时,送了你性命!” 董平大惊,喝一声,说道:“不是你,便是我!” 拿着朴刀,望李俊心窝里搠将来。 李俊见朴刀搠将来,拿定棹牌,一个背抛筋斗,扑同的翻下水去了。 那只船滴溜溜在水面上转,朴刀又搠将下水去了。 只见船尾一个人从水底下钻出来,叫一声,乃是翻江蜃童猛,把手挟住船梢,脚踏水浪,把船只一侧,船底朝天,董平落水。 毕竟董平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自注:我为了增加几个生长在梁山泊的好汉,便更改了李俊和童家兄弟的祖贯。保留了原著中的一些故事情节,但是相关故事中的人物进行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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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杨指使假装商客,吴秀才智取金银。 作者:谭晓斌 第四回:杨指使假装商客,吴秀才智取金银。 话说晁盖从后堂出来,到庄门前看时,只见那个先生,道貌堂堂,威风凛凛,身长八尺,头绾两枚鬅松双丫髻,身穿一领巴山短褐袍,腰系杂色彩丝绦,背上松纹古铜剑,白肉脚衬着多耳麻鞋,锦囊手拿着鳖壳扇子,八字眉一双杏子眼,四方口一部落腮胡,正在庄门外绿槐树下,打那众庄客。 那先生一头打庄客,一头口里说道:“不识好人!” 晁盖见了叫道:“先生息怒,你来寻晁保正,无非是投斋化缘,他已与了你米,何故嗔怪如此?” 那先生哈哈大笑道:“贫道不为酒食钱米而来,我觑得十万贯如同等闲,特地来寻保正有句话说,叵耐村夫无礼,毁骂贫道,因此性发。” 晁盖道:“你曾认得晁保正么?” 那先生道:“只闻其名,不曾会面。” 晁盖道:“小子便是,先生有甚话说?” 那先生看了道:“保正休怪,贫道稽首。” 晁盖道:“先生少请到庄里拜茶如何?” 那先生道:“多感。” 两人入庄里来。 吴用见那先生入来,自和刘唐、三阮一处躲过。 且说晁盖请那先生到后堂吃茶已罢,那先生道:“这里不是说话处,别有甚么去处可坐?” 晁盖见说,便邀那先生又到一处小小阁儿内,分宾坐定。 晁盖道:“不敢拜问先生高姓?贵乡何处?” 那先生答道:“贫道复姓公孙,单讳一个胜字,道号一清先生。小道是蓟州人氏,自幼乡中好习枪棒,学成武艺多般,江湖上都称贫道做入云龙。贫道久闻郓城县东溪村保正大名,无缘不曾拜识。今有十万贯金珠宝贝,专送与保正作进见之礼,未知义士肯纳否?” 晁盖大笑道:“先生所言,莫非北京生辰纲么?” 公孙胜大惊道:“保正何以知之?” 晁盖道:“小子胡猜,未知合先生意否?” 公孙胜道:“此一套富贵,不可错过!古人有云:当取不取,过后莫悔。保正心下如何?” 正说之间,只见一个人从阁子外抢将入来,劈胸揪住公孙胜,说道:“好呀!明有王法,暗有神灵,你如何商量这等的勾当?我听得多时也。你好大胆!却才商议的事,我都知了也。” 吓得这公孙胜面如土色。 那人却是赛诸葛吴用。 晁盖笑道:“先生休慌,且请相见。” 两个叙礼罢,吴用道:“江湖上久闻人说入云龙公孙胜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处得会。” 晁盖道:“这位秀士先生,便是赛诸葛吴用。” 公孙胜道:“吾闻江湖上多人曾说加亮先生大名,岂知缘法却在保正庄上得会贤契。只是保正疏财仗义,以此天下豪杰都投门下。” 晁盖道:“再有几位相识在里面,一发请进后堂深处见。” 三个人入到里面,就与刘唐、三阮都相见了。 众人道:“今日此一会,应非偶然,须请保正哥哥正面而坐。” 晁盖道:“量小子是个穷主人,又无甚罕物相留好客,怎敢占上?” 吴用道:“保正哥哥年长,依着小生,且请坐了。” 晁盖只得坐了第一位,吴用坐了第二位,公孙胜坐了第三位,刘唐坐了第四位,阮小二坐了第五位,阮小五坐第六位,阮小七坐第七位,却才聚义饮酒,重整杯盘,再备酒肴。 众人饮酌。 吴用道:“保正梦见北斗七星坠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义举事,岂不应天垂象?此一套富贵,唾手而取。” 晁盖道:“北京到东京的官道,经过南乐县五花营村,村里有一个闲汉,叫做白日鼠白胜,也曾来投奔我,我曾赍助他盘缠。” 吴用道:“北斗上白光,莫不是应在此人?这个白胜家便是我们安身处,亦还要用了白胜。” 晁盖道:“吴先生,我等还是软取,却是硬取?” 吴用笑道:“我已安排定了圈套,只看他来的光景,力则力取,智则智取。我有一条计策,不知中你们意否?” 吴用说出这段计来,晁盖听了大喜,攧着脚道:“好妙计!不枉了称你做赛诸葛,果然赛过诸葛亮,好计策!” 吴用道:“休得再提,常言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只可你知我知。” 晁盖便道:“蔡京生辰是六月十五日,如今却是五月初头,尚有四五十日。阮家三兄弟且请回归,至期来小庄聚会;吴先生依旧自去教学;公孙先生并刘唐兄弟,只在敝庄权住。” 当日饮酒至晚,各自去客房里歇息。 次日五更起来,安排早饭吃了。 晁盖取出三十两花银送与阮家三兄弟,道:“权表薄意,切勿推却。” 三阮那里肯受。 吴用道:“朋友之意,不可相阻。” 三阮方才受了银两。 一齐送出庄外来,吴用附耳低言道:“至期不可有误。” 三阮相别了,自回石碣村去。 刘唐、公孙胜在晁盖庄上住。 吴用自去教学,常来议事。 再说杨志在梁世杰府中早晚殷勤听候使唤,梁世杰见他勤谨,十分爱惜他。 光阴迅速,春尽夏来。 时逢端午,蕤宾节至,梁世杰与蔡夫人在后堂家宴,庆贺端阳。 酒至数杯,食供两套,只见蔡夫人道:“相公自从出身,今日为一统帅,掌握国家重任,这功名富贵从何而来?” 梁世杰道:“世杰自幼读书,颇知经史,人非草木,岂不知泰山之恩?提携之力,感激不尽!” 蔡夫人道:“丈夫既知我父亲之恩德,如何忘了他生辰?” 梁世杰道:“下官如何不记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已使人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一月之前,干人都关领去了。现今九分齐备,待打点停当,差人起程,送上京师庆寿。只是一件,在此踌躇,叫谁人去好?” 蔡夫人道:“帐前现有许多军校,你选择知心腹的人去便了。” 梁世杰道:“尚有四五十日,早晚催并礼物完足,那时选择去人未迟。夫人不必挂心,世杰自有理会。” 当日家宴,午牌至二更方散。 话休絮繁,却说梁世杰收买了十万贯庆贺生辰礼物完备,选日差人起程,当下一日在后堂坐下,只见蔡夫人问道:“相公,生辰纲几时起程?” 梁世杰道:“礼物都已完备,明后日便用起身。只是一件事,在此踌躇未决。” 蔡夫人道:“有甚事踌躇未决?” 梁世杰道:“帐前眼见得没个了事的人送去,在此踌躇未决。” 蔡夫人指着阶下,道:“你常说这个人十分了得,何不着他,委纸领状,送去走一遭,不致失误。” 梁世杰看阶下那人时,却是青面兽杨志。 梁世杰大喜,随即唤杨志上厅,说道:“我正忘了你,你若与我送得生辰纲去,我自有抬举你处。” 杨志叉手向前,禀道:“恩相差遣,不敢不依!只不知怎地打点?几时起身?” 梁世杰道:“着落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帐前拨十个厢、禁军监押着车,每辆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每辆车子再使个军健跟着,三日内便要起身去。” 杨志道:“今岁途中盗贼多,他知道是金银宝物,如何不来抢劫?若依小人说时,并不要车子,把礼物都装做十余条担子,只做客人的打扮行货,也点十个壮健的厢、禁军,却装做脚夫挑着,只消一个人和小人去,却打扮做客人,悄悄连夜上东京交付,恁地时方好。” 梁世杰道:“你甚说的是!我写书呈重重保你受道诰命回来。” 杨志道:“深谢恩相抬举。” 当日便叫杨志一面打拴担脚,一面选拣军人。 次日,叫杨志来厅前伺候,梁世杰出厅来问道:“杨志,你几时起身?” 杨志禀道:“告复恩相,只在明早准行,就委领状。” 梁世杰道:“夫人也有一担礼物,另送与府中宝眷,也要你领。怕你不知头路,特地再教奶公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和你一同去。” 杨志告道:“恩相,杨志去不得了。” 梁世杰道:“礼物都已拴缚完备,如何又去不得?” 杨志禀道:“此十担礼物都在小人身上,和他众人都由杨志,要早行便早行,要晚行便晚行,要住便住,要歇便歇,亦依杨志提调。如今又叫老都管并虞候和小人去,他是夫人行的人,又是太师府门下奶公,倘或路上与小人别拗起来,杨志如何敢和他争执得?若误了大事时,杨志那其间如何分说?” 梁世杰道:“这个也容易,我叫他三个都听你提调便了。” 杨志答道:“若是如此禀过,小人情愿便委领状。倘有疏失,甘当重罪。” 梁世杰大喜,道:“我也不枉了抬举你,真个有见识!”随即唤老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出来,当厅分付道,“杨指使情愿委了一纸领状,监押生辰纲,十一担金珠宝贝,赴东京太师府交割,这干系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做伴去,一路上早起,晚行,住歇,都要听他言语,不可和他别拗。夫人处分付的勾当,你三人自理会,小心在意,早去早回,休教有失。” 老都管一一都应了。 当日,杨志领了。 次日,早起五更,在府里把担仗都摆在厅前,老都管和两个虞候又将一小担财帛,共十一担,拣了十一个壮健的厢、禁军,都做脚夫打扮。 杨志戴上凉笠儿,穿着青纱衫子,系了缠带行履麻鞋,跨口腰刀,提条朴刀;老都管也打扮 做个客人模样;两个虞候假装做跟的伴当。各人都拿了条朴刀,又带几根藤条。 梁世杰付与了札付书呈。 一行人都吃得饱了,在厅上拜辞了梁世杰。 看那军人担仗起程,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候监押着,一行共是十五人,离了梁府,出得北京城南门,取大路投东京进发。 五里单牌,十里双牌。 此时正是六月初四日天气,虽是晴明得好,只是酷热难行。天气未及晌午,一轮红日当天,没半点云彩。其日十分大热。 那十一个厢、禁军,担子又重,无有一个稍轻。天气热了,行不得,见着林子便要去歇息。杨志赶着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轻则痛骂,重则藤条便打,逼赶要行。 两个虞候虽只背些包裹行李,也气喘了行不上。 杨志也嗔道:“你两个好不晓事!这干系须是俺的!你们不替洒家打这夫子,却在背后也慢慢地挨。这路上不是耍处。” 那虞候道:“不是我两个要慢走,其实热了行不动,因此落后。” 杨志道:“你这般说话,却似放屁。” 两个虞候口里不道,肚中寻思:“这厮不直得便骂人。”告诉老都管道,“杨家那厮,强杀只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指使,直这般做大!” 老都管道:“须是我相公当面分付道:休要和他别拗。因此我不做声。我也看他不得,权且奈他。” 两个虞候道:“相公也只是人情话儿,都管自做个主便了。” 老都管又道:“且奈他一奈。” 那十一个厢禁军雨汗通流,都叹气吹嘘,对老都管说道:“我们不幸做了军健,情知道被差出来。这般火似热的天气,又挑着重担。动不动老大藤条打来。都是一般父母皮肉,我们直恁地苦!” 老都管道:“你们不要怨怅,巴到东京时,我自赏你。” 众军汉道:“若是似都管看待我们时,并不敢怨怅。” 杨志大骂道:“你们省得甚么!”拿了藤条要打。 众军只得忍气吞声。 那十一个厢禁军口里喃喃讷讷地怨怅,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老都管听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他。 约行了三十余里路程,那军人们思量要去柳阴树下歇凉,被杨志拿着藤条打将来,喝道:“快走!教你早歇。” 众军人看那天时,四下里无半点云彩,其时那热不可当。 众军汉道:“这般天气热,兀的不晒杀人!” 杨志喝着军汉道:“快走,赶过前面冈子去,却再理会。” 正行之间,前面迎着那土冈子。 众人看这冈子时,但见垂杨掩映,修竹萧森。 当时一行十五人奔上冈子来,歇下担仗,众军汉都去柳阴树下睡倒了。 杨志说道:“起来快走!” 众军汉道:“你便剁做我七八段,其实去不得了!” 杨志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去,打得这个起来,那个睡倒。 杨志无可奈何。 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急急,也巴到冈子上柳树下坐了喘气。 看这杨志打那军健,老都管见了说道:“指使,端的热了走不得,休见他罪过。” 杨志道:“都管,你不知这里正是强人出没的去处,地名叫做黄泥冈。闲常太平时节,白日里兀自出来劫人,休道是这般光景,谁敢在这里停脚!” 两个虞候听杨志说了,便道:“我见你说好几遍了,只管把这话来惊吓人!” 老都管道:“权且教他们众人歇一歇,略过日中行如何?” 杨志道:“你也没分晓了!如何使得?这里下冈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没人家,甚么去处,敢在此歇凉!” 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 杨志拿着藤条喝道:“一个不走的,吃俺二十棍。” 众军汉一齐叫将起来,数内一个分说道:“指使,我们挑着百十斤担子,须不比你空手走的,你端的不把人当人!便是留守相公自来监押时,也容我们说一句,你好不知疼痒,只顾逞辩!” 杨志骂道:“这**不呕死俺,只是打便了。”拿起藤条,劈脸便打去。 老都管喝道:“杨指使,且住!你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时,门下军官,见了无 千无万,都向着我喏喏连声。不是我口浅,量你是个遭死的军人,相公可怜抬举你,直得恁地逞能!休说我是相公家都管,便是村庄一个老的,也合依我劝一劝。只顾把他们打,是何看待?” 杨志道:“都管,你须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那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 老都管道:“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卖弄。” 杨志道:“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 都管道:“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恁地不太平?” 杨志却待再要回言,只见对面柳林里影着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价望。 杨志道:“俺说甚么,兀的不是歹人来了?”撇下藤条,拿了朴刀,赶入柳林里来,喝一 声道,“你这厮好大胆,怎敢看俺的行货!” 只见柳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车儿,七个脱得赤条条的在那里乘凉。 一个黑大汉,拿着一条朴刀,望杨志跟前来。 那六个人齐叫一声:“呵也!”都跳起来。 杨志喝道:“你等是甚么人?” 黑大汉道:“你是甚么人?” 杨志又问道:“你等莫不是歹人?” 黑大汉道:“你颠倒问,我等是小本经纪,那里有钱与你。” 杨志道:“你等小本经纪人,偏俺有大本钱。” 黑大汉问道:“你端的是甚么人?” 杨志道:“你等且说那里来的人?” 黑大汉道:“我等弟兄七人,是沧州人,贩枣子上东京去,路途打从这里经过。听得多人说,这里黄泥冈上如常有贼打劫客商。我等一面走,一头自说道:我七个只有些枣子,别无甚财赋,只顾过冈子来。上得冈子,当不过这热,权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待晚凉了行。只听得有人上冈子来,我们只怕是歹人,因此使我出来看一看。” 杨志道:“原来如此,也是一般的客人。却才见你们窥望,惟恐是歹人,因此赶来看一看。” 黑大汉道:“客官请几个枣子了去。” 杨志道:“不必。”提了朴刀,再回担边来。 老都管道:“既是有贼,我们去休。” 杨志道:“俺只道是歹人,原来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 老都管道:“似你方才说时,他们都是没命的。” 杨志道:“不必相闹,俺只要没事便好。你们且歇了,等凉些走。” 众军汉都笑了。 杨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 没半碗饭时,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担桶,唱上冈子来。 那汉子唱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楼上王孙把扇摇。” 口里唱着,走上冈子来,柳林里头歇下担桶,坐地乘凉。 众军看见了,便问那汉子道:“你桶里是甚么东西?” 那汉子应道:“是白酒。” 众军道:“挑往那里去?” 那汉子道:“过冈子村里卖。” 众军道:“多少钱一桶?” 那汉子道:“五百文钱。” 众军商量道:“我们又热又渴,何不买些吃,也解暑气。” 正在那里凑钱。 杨志见了,喝道:“你们又做甚么?” 众军道:“买碗酒吃。” 杨志调过朴刀杆便打,骂道:“你们不得洒家言语,胡乱便要买酒吃,好大胆!” 众军道:“没事又来鸟乱!我们自凑钱买酒吃,干你甚事?也来打人!” 杨志道:“你这村鸟,理会的甚么!到来只顾吃嘴,全不晓得路途上的勾当艰难。多少好汉,被蒙汗药麻翻了!” 那挑酒的汉子看着杨志,冷笑道:“你这客官好不晓事!早是我不卖与你吃,却说出这般没 气力的话来!” 正在柳树边闹动争说,只见对面柳林里那伙贩枣子的客人都提着朴刀,走出来问道:“你们做甚么闹?” 那挑酒的汉子道:“我自挑这酒过冈子村里卖,热了,在此歇凉,他众人要问我买些吃,我又不曾卖与他。这个客官道我酒里有甚么蒙汗药,你道好笑么?说出这般话来!” 那七个客人说道:“我只道有歹人出来,原来是如此,说一声也不打紧。我们正想酒来解渴,既是他们疑心,且卖一桶与我们吃。” 那挑酒的道:“不卖,不卖!” 这七个客人道:“你这鸟汉子也不晓事,我们须不曾说你。你左右将到村里去卖,一般还你钱,便卖些与我们,打甚么不紧?看你不道得舍施了茶汤,便又救了我们热渴。” 那挑酒的汉子便道:“卖一桶与你不争,只是被他们说的不好,又没碗瓢舀吃。” 那七人道:“你这汉子忒认真!便说了一声,打甚么不紧?我们自有椰瓢在这里。” 只见两个客人去车子前取出两个椰瓢来,一个捧出一大捧枣子来,七个人立在桶边,开了桶盖,轮替换着舀那酒吃,把枣子过口。 无一时,一桶酒都吃尽了。 七个客人道:“正不曾问得你多少价钱?” 那汉道:“我一了不说价,五百文钱一桶,一贯一担。” 七个客人道:“五百文便依你五百文,只饶我们一瓢吃。” 那汉道:“饶不的,做定的价钱。” 一个客人把钱还他,一个客人便去揭开桶盖,兜了一瓢,拿上便吃,那汉去夺时,这客人手拿半瓢酒,望柳林里便走,那汉赶将去。 只见这边一个客人从柳林里走将出来,手里拿一个瓢,便来桶里舀了一瓢酒,那汉看见,抢来劈手夺住,望桶里一倾,便盖了桶盖,将瓢望地下一丢,口里说道:“你这客人好不君子相!戴头识脸的,也这般罗唣!” 那对过众军汉见了,心内痒起来,都待要吃,数中一个看着老都管,道:“老爷爷与我们说一声,那卖枣子的客人买他一桶吃了,我们胡乱也买他这桶吃,润一润喉也好。其实热渴了,没奈何。这里冈子上又没讨水吃处,老爷方便。” 老都管见众军所说,自心里也要吃得些,竟来对杨志说:“那贩枣子客人已买了他一桶酒吃, 只有这一桶,胡乱教他们买吃些避暑气,冈子上端的没处讨水吃。” 杨志寻思道:“俺在远远处望这厮们都买他的酒吃了,那桶里当面也见吃了半瓢,想是好的。打了他们半日,胡乱容他买碗吃罢。”便道,“既然老都管说了,教这厮们买吃了,便起身。” 众军健听了这话,凑了五百文钱来买酒吃。 那卖酒的汉子道:“不卖了,不卖了!这酒里有蒙汗药在里头。” 众军陪着笑说道:“大哥,直得便还言语。” 那汉道:“不卖了,休缠!” 这贩枣子的客人劝道:“你这个鸟汉子,他也说得差了,你也忒认真,连累我们也吃你说了几声。须不关他众人之事,胡乱卖与他众人吃些。” 那汉道:“没事讨别人疑心做甚么。” 这贩枣子客人把那卖酒的汉子推开一边,只顾将这桶酒提与众军去吃。 那军汉开了桶盖,无甚舀吃,陪个小心,问客人借这椰瓢用一用。 众客人道:“就送这几个枣子与你们过酒。” 众军谢道:“甚么道理。” 客人道:“休要相谢,都是一般客人,何争在这百十个枣子上。” 众军谢了,先兜两瓢,叫老都管吃一瓢,杨志吃一瓢。 杨志那里肯吃。 老都管自先吃了一瓢,两个虞候各吃一瓢,众军汉一发上,那桶酒登时吃尽了。 杨志见众人吃了无事,自本不吃,一者天气甚热,二乃口渴难熬,拿起来,只吃了一半,枣子分几个吃了。 那卖酒的汉子说道:“这桶酒吃那客人饶两瓢吃了,少了你些酒,我今饶了你众人五十文钱罢。” 众军汉把钱还他。 那汉子收了钱,依然坐地乘凉。 那七个贩枣子的客人,立在柳树傍边,指着这一十五人说道:“倒也,倒也!” 只见这十五个人头重脚轻,一个个面面厮觑,都软倒了。 那七个客人从松树林里推出这七辆江州车儿,一同和挑酒的汉子把车子上枣子丢在地上,将这十一担金珠宝贝都装在车子内,遮盖好了,叫声:“聒噪!”一直望黄泥冈下推了去。 杨志口里只是叫苦,软了身体,挣扎不起。 十五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八个人都把这金宝装了去,只是起不来,挣不动,说不的。 原来贩枣子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这七个,那个挑酒的汉子,便是白日鼠白胜。 挑上冈子时,两桶都是好酒,七个人先吃了一桶,刘唐揭起桶盖,又兜了半瓢吃,故意要他们看着,只是教人死心塌地,次后吴用去柳林里取出药来,抖在瓢里,只做走来饶他酒吃,把瓢去兜时,药已搅在酒里,假意兜半瓢吃,那白胜劈手夺来,倾在桶里,这个便是计策,都是吴用主张。这个唤做“智取生辰纲”。 毕竟杨志等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自注:在原著中,生辰纲被劫了两次,吴用智取生辰纲是第二次,但是蔡夫人和梁世杰之间有对话,蔡夫人有两句问话,其一是“相公自从出身,今日为一统帅,掌握国家重任,这功名富贵从何而来”,其二是“丈夫既知我父亲之恩德,如何忘了他生辰”,如果智取生辰纲是第二次的话,蔡夫人的问话就不合理了,因此我进行了改动。在原著中,黄泥冈的地点在济州,我按照《宣和遗事》,设定在南乐县五花营村。在原著中,吴用等人假装是濠州人,我设定为沧州人。在原著中,白胜的一桶酒卖五贯钱,我设定为五百文钱。
第三回:观音庙捉擒一鬼,石碣湖走访三人。 作者:谭晓斌 第三回:观音庙捉擒一鬼,石碣湖走访三人。 话说苏定的众多徒弟正奔来要打史进,却见一个似军官打扮的长大汉子高声道:“不可打他,这四山五岳人看见,不好看!” 那苏定的徒弟们叫道:“晁保正,这厮忒欺负人!” 晁保正身边立着两个人,一个似秀才打扮,一个不是别人,正是宋江。 当时宋江对众人道:“若要打他,下山去到刘家客店里了,却打他未迟。” 那秀才也道:“今番在这里打他,后番便难赛这社。” 苏定的徒弟们听了,都道:“宋押司也说得是。”便暂且罢手。 原来那保正姓晁名盖,是济州郓城县管下东溪村保正,祖是本县本乡富户,平生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最爱刺枪使棒,亦自身强力壮,不娶妻室,终日只是打熬筋骨。宋江是他心腹兄弟。 那秀才亦是郓城县人氏,姓吴名用,表字加亮,人称赛诸葛,与晁盖自幼结交,晁盖但有些事,便和他商议计较。 今番都来东岳烧香。 晁盖轩昂魁伟,裹四方大万字头巾,带一双扑兽匾金环,着西川锦紵丝袍,系一条干红大匾绦,挥一把玉靶压衣刀,穿一双靴鞋。 吴用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生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 宋江教史进和二人相见。都讲礼已毕,晁盖分付从人教把利物将去刘家客店里。 且说史进归到刘家客店,晁盖的从人要把利物入史进客房里去。 史进道:“押司周全史进与苏定使棒,这利物,理当献纳押司。” 宋江坚执不受。 正说之间,只听得外面大叫道:“宋押司,你交他出来,我们打他,与我师父报仇!” 宋江便叫史进入客房里,道:“他们众人要打你。少刻我出去见他们时,只说你是我表弟,救你这一顿拳踢。” 史进道:“小人有句话说,未知押司如何?” 宋江道:“但说不妨。” 史进道:“押司哥哥,如若不弃史进时,就此受史进四拜,拜为义兄。” 宋江大喜,道:“贤弟,你多大年纪了?” 史进道:“你兄弟今年二十岁。” 宋江道:“不是我要便宜,我痴长你十岁,我认义你做个兄弟。” 史进大喜,道:“史进愿与哥哥做个兄弟。”随即纳头拜了四拜。 宋江连忙答礼。 二人结为弟兄。 宋江道:“我先出去,你随我来。” 已有二三十条大汉走入店里来,看见了,便问宋江道:“史进在那里?” 宋江道:“适来在献台上使棒的是宋江义弟,且望诸位阍略则个!” 这伙人道:“你何不早说?既是令弟,请他出来与我们厮见则个。” 宋江叫道:“史进兄弟,你与众位官人相见。” 史进出来,唱三个喏。 众人还礼,道:“适间莫怪。少间,师父苏定自来相谢。” 不多时,苏定入店里来,唱了一个喏,道:“苏定几年没对,自是一个使棒的魁手,今日却被官人赢了。官人想不是一样人。真个恁的好手段!苏定情愿下拜。” 史进道:“不消恁的。”却把些利物送与苏定。 苏定谢了自去。 宋江道:“我们在郭家客店里歇,我弟不如还了房钱,一发和我等同去。” 当下史进还了房钱并饭钱,将些碎银子赏了店小二。 当晚,宋江和史进同榻,说了半夜话。 次日,邹都头和众社官来看史进。 没多时,凤翔府那伙使棒的也都来会面。 史进请他们并宋江、晁盖、吴用都到酒肆吃酒。 酒罢,史进又将些利物送与邹都头和市心那茶坊的茶博士。 宋江、晁盖邀史进去郓城。 到明日,宋江一行人起程。 晓行夜宿,不数日至郓城县。 宋江、史进并吴用,都到晁盖庄上,当日饮酒至晚,各自去客房里歇息。次日,宋江、吴用各自回归下处。晁盖留住史进在庄上,每日好酒好食管待,又较量枪棒。县城离东溪村不远,那吴用亦在晁盖庄上左近教些村学,以此宋江、吴用两个无一日不来。 忽一日,晁盖道:“我昨夜梦见北斗七星,直坠在我屋脊上。斗柄上另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去了。” 吴用起身把盏,说道:“保正恭喜!” 晁盖道:“何以见得?” 吴用道:“我想星照本家,安得不利?” 宋江、史进听了,都与晁盖把盏贺喜,不在话下。 且说史进在晁家庄上住了半月之上,想起父亲教他早回,便要回乡。宋江、晁盖那里肯放,又留住了五七日,史进坚执要行,只得安排筵席送行。 晁盖道:“实是大郎要去,不敢苦留。” 吴用道:“如若得闲时,再来相会几时。” 宋江道:“我弟武艺高强,日后但是去边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 三人送了一程路。 史进道:“三位尊兄不必远送,常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三人又送一程,望史进不见了,方才转身回来。 荏苒光阴,不觉过了一月有余。 当日晁盖带着四个庄客去盘沟村取一把镔铁泼风大刀,那村坊在郓城县管下西门外,热闹非常。 晁盖取了刀,将五两银子赏了待诏。 那待诏姓雷名横,是个大孝的人。 作别雷横,离了铁匠铺,往回走,经过县衙时,撞见宋江和贴司吴伟出来。 众人便去一个酒店,拣了两副座头,四个庄客坐一副,晁盖、宋江、吴伟坐一副。 酒罢,宋江还了酒钱,各自回归下处。 天色已晚,庄客将灯笼点明,引着晁盖出了东门。 郓城县管下东门外有两个村坊,一个东溪村,一个西溪村,只隔着一条大溪。 过了溪桥,到得东溪村里。 村里有一个观音庙,行到庙前,见殿门不关,晁盖道:“这殿里又没有庙祝,殿门不关,莫不有歹人在里面么?我们直入去看一看。” 庄客拿着灯笼,照将入来,只见供桌上赤条条地睡着一个大汉。 天道又热,那汉子把些破衣裳团做一块作枕头,枕在项下,齁齁的沉睡着了在供桌上。 晁盖看了道:“真个有贼!” 众人一齐向前,把那汉子一条索子绑了,押出庙门。 晁盖道:“且押这厮去庄上,明日却解去县里见官。” 回到庄上,晁盖分付道:“且把这厮高吊起。”自去歇息。 庄客把那汉子吊在门房里。 且说晁盖倒在床上,寻思道:“作怪,作怪!”便起来,拿了个灯笼,径来门楼下,问看门的庄客,“却才拿的贼在那里?” 庄客道:“在门房里关着。” 晁盖去推开门,打一看时,只见高高吊起那汉子在里面,露出一身黑肉,下面抓扎起两条黑魆魆毛腿,赤着一双脚。 晁盖把灯照那人脸时,紫黑阔脸,须发皆赤。 晁盖便问道:“汉子,你是那里人?我村中不曾见有你。” 那汉道:“小人是远乡客人,来这里投奔一个人,却把我来拿做贼,我须有分辨处。” 晁盖道:“你来我这村中投奔谁?” 那汉道:“我来这村里投奔一个好汉。” 晁盖道:“这好汉叫做甚么?” 那汉道:“他唤做晁保正。” 晁盖道:“你却寻他有甚勾当?” 那汉道:“他是天下闻名的义士好汉,如今我有一套富贵来与他说知,因此而来。” 晁盖道:“你且住,只我便是晁保正。我见你偌大一条大汉在庙里睡得跷蹊,亦且面生,又不认得,因此设疑,捉了你来这里。”随即解了绑缚的索子,放了那汉。 晁盖同那汉到后轩下,取几件衣裳与他换了,取顶头巾与他戴了,便问那汉姓甚名谁,何处人氏。 那汉道:“小人姓刘,名唐,祖贯隆德府人氏,因这赤发,人都唤小人做赤发鬼,特地送一套富贵来与保正哥哥。昨夜晚了,因醉倒庙里,不想被哥哥捉住,绑缚了来,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今日幸得在此,哥哥坐定,受刘唐四拜。” 刘唐拜罢,晁盖问道:“你且说送一套富贵与我,现在何处?” 刘唐道:“小人自幼飘荡江湖,多走途路,专好结识好汉,往往多闻哥哥大名,不期有缘得遇。曾见山东、河北做私商的,多曾来投奔哥哥,因此刘唐敢说这话。这里别无外人,方可倾心吐胆对哥哥说。” 晁盖道:“这里都是我心腹人,但说不妨。” 刘唐道:“小弟打听得北京大名府梁世杰,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玩器等物,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京老贼庆生辰。早晚安排起程,要赶这六月十五日生辰。小弟想此是一套不义之财,取而何碍?便可商议个道理,去半路上取了。天理知之,也不为罪。闻知哥哥大名,是个真男子,武艺过人。小弟不才,颇也学得本事,休道三五个汉子,便是一二千军马队中,拿条枪也不惧他。倘蒙哥哥不弃时,献此一套富贵。不知哥哥心内如何?” 晁盖道:“壮哉!且再计较。你既来这里,想你吃了些艰辛,且去客房里将息少歇。暂且待我从长商议,来日说话。” 晁盖叫庄客引刘唐廊下客房里歇息。庄客引到房中,也自去歇息了。 次日早起五更,晁盖叫家里一个主管去请吴用。 这主管便出庄门,大踏步投南赶来。 赶了五六里路,只见大路侧首篱门开处,一个秀才提着剑,不是别人,正是吴用。 主管叫道:“保正有事请教授商议。” 那吴用还至书斋,挂了剑在书房里,分付主人家道:“学生来时,说道先生今日有干,权放三五日假。” 拽上书斋门,将锁锁了,一同主管,直到晁家庄上。 晁盖邀入后堂深处,分宾而坐。 吴用看见刘唐,问道:“保正,此人是谁?” 晁盖道:“江湖上好汉,此人姓刘名唐,是隆德府人氏,因有一套富贵,特来投奔我。他说有北京大名府留守梁世杰,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京老贼庆生辰。此等不义之财,取之何碍?他来正应我梦,今特请教授商议,此一件事若何?” 吴用笑道:“此一事却好,只是一件,人多做不得,人少又做不得。宅上空有许多庄客,一个也用不得。如今只有保正、刘兄、小生三人,这件事如何团弄?便是保正与刘兄十分了得,也担负不下。这段事须得七八个好汉方可,多也无用。” 晁盖道:“莫非要应梦之星数?” 刘唐道:“不知哥哥梦见了甚么?” 晁盖道:“我曾梦见北斗七星,直坠在我屋脊上,斗柄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去了。” 吴用道:“兄长这一梦不凡,也非同小可。莫非再有扶助的人来?” 吴用寻思了半晌,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说道:“有了,有了!” 晁盖道:“先生既有心腹好汉,可以便去请来,成就这件事。” 吴用道:“我寻思起来,有三个人,义胆包身,武艺出众,敢赴汤蹈火,同死同生,义气最重。只除非得这三个人,方才完得这件事。” 晁盖道:“这三个却是甚么样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 吴用道:“这三个人是弟兄三个,在梁山泊边石碣村住,日常只打鱼为生。本身姓阮,弟兄三人:一个唤做阮进阮小二,人称短命二郎;一个唤做阮通阮小五,人称立地太岁;一个唤做阮兴阮小七,人称活阎罗。这三个是亲弟兄,最有义气。小生旧日在那里住了数年,与他相交时,他虽是个不通文墨的人,为见他与人结交,真有义气,是个好男子,因此和他来往。今已二三年不曾相见。若得此三人,大事必成。” 晁盖道:“我也曾闻这阮家三弟兄的名字,只不曾相会。石碣村离这里只有百十里以下路程,何不使人请他们来商议?” 吴用道:“着人去请,他们如何肯来?小生必须自去那里,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他们入伙。” 晁盖大喜道:“先生高见,几时可行?” 吴用答道:“事不宜迟,只今夜三更便去,明日晌午可到那里。” 晁盖道:“最好!”当时叫庄客且安排酒食来吃。 话休絮烦,当日吃了半晌酒食,至三更时分,吴用起来洗漱罢,吃了些早饭,讨了些银两藏在身边,穿上草鞋。晁盖、刘唐送出庄门,吴用连夜投石碣村来。 行到晌午时分,早来到石碣村中,但见四边流水绕孤村,柳阴闲缆钓鱼船。 吴用自来认得,不用问人,来到石碣村中,径投阮小二家来。 到得门前看时,只见枯桩上缆着数只小渔船,疏篱外晒着一张破鱼网。 吴用叫一声道:“二哥在家么?” 只见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生得眍兜脸两眉竖起,略绰口四面连拳,胸前一带盖胆黄毛,背上两枝横生板肋,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领旧衣服,赤着双脚,见了吴用,慌忙声喏道:“教授何来?甚风吹得到此?” 吴用答道:“有些小事,特来相浼二郎。” 阮小二道:“有何事?但说不妨。” 吴用道:“小生自离了此间,又早二年。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他要办筵席,用着十数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鲤鱼,因此特地来相投足下。” 阮小二笑了一声,说道:“小人且和教授吃三杯却说。” 吴用道:“小生的来意,也欲正要和二哥吃三杯。” 阮小二道:“隔湖有几处酒店,我们就在船里荡将过去。” 吴用道:“最好!也要就与五郎说句话,不知在家也不在?” 阮小二道:“我们一同去寻他便了。” 两个来到泊岸边,阮小二解了一只枯桩上缆的小船,便扶着吴用下船去了,树根头拿了一把划楸,只顾荡,早荡将开去,望湖泊里来。 正荡之间,只见阮小二把手一招,叫道:”七哥,曾见五郎么?” 吴用看时,只见芦苇丛中,摇出一只船来。 那阮小七疙疸脸横生怪肉,玲珑眼突出双睛,腮边长短淡黄须,身上交加乌黑点,头戴一顶遮日黑箬笠,身上穿个棋子布背心,腰系着一条生布裙,把那只船荡着,问道:“二哥,你寻五哥做甚么?” 吴用叫一声:“七郎,小生特来相央你们说话。” 阮小七道:“教授恕罪,好几时不曾相见。” 吴用道:“一同和二哥去吃杯酒。” 阮小七道:“小人也欲和教授吃杯酒,只是一向不曾见面。” 两只船厮跟着在湖泊里,不多时,划到一个去处,团团都是水,高埠上有七八间草房。 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么?” 那婆婆道:“连日去赌钱,输得没了分文,却才讨了我头上钗儿,出镇上赌去了。” 阮小二笑了一声,便把船划开。 阮小七在背后船上说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赌钱只是输,却不晦气。莫说哥哥不赢,我也输得赤条条地。” 两只船厮并着,投镇上来。 划了半个时辰,只见独木桥边一个汉子,把着两串铜钱,下来解船。 阮小二道:“五郎来了。” 吴用看时,只见阮小五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边插朵石榴花,披着一领旧布衫,露出胸前刺着的青郁郁一个豹子来,里面匾扎起裤子,上面围着一条间道棋子布手巾,一双手浑如铁棒,两只眼有似铜铃,面上虽有些笑容,眉间却带着杀气。 吴用叫一声道:“五郎得采么?” 阮小五道:“原来却是教授,好两年不曾见面。我在桥上望你们半日了。” 阮小二道:“我和教授直到你家寻你。老娘说道,出镇上赌钱去了。因此同来这里寻你。且来和教授去水阁上吃三杯。” 阮小五慌忙去桥边解小了船,跳在舱里,捉了划楫,只一划,三只船厮并着。 划了一歇,早到那个水阁酒店前,但见数十株槐柳绿如烟,一两荡荷花红照水,凉亭上窗开碧槛,水阁中风动朱帘。 当下三只船撑到水亭下荷花荡中,都缆了。 扶吴学究上了岸,入酒店里来,都到水阁内,拣一副红油桌凳。 阮小二道:“先生休怪我三个弟兄粗俗,请教授上坐。” 吴用道:“却使不得。” 阮小七道:“哥哥只顾坐主位,请教授坐客席,我兄弟两个便先坐了。” 吴用道:“七郎只是性快。” 四个人坐定了,叫酒保打一桶酒来。 店小二把四只大盏子摆开,铺下四双箸,放下四般菜蔬,打一桶酒放在桌子上。 阮小二道:“有甚么下口?” 店小二道:“新宰得一头黄牛,花糕也似好肥肉。” 阮小二道:“大块切十斤来。” 阮小五道:“教授休笑话,没甚孝顺。” 吴用道:“倒来相扰,多激恼你们。” 阮小二道:“休恁地说!”催促店小二只顾筛酒。 店小二早把牛肉切做两盘,将来放在桌上。 阮家三兄弟让吴用吃。 吴用了几块,便吃不得了,那三个狼餐虎食,吃了一回。 阮小五动问道:“教授到此贵干?” 阮小二道:“教授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教学,今来要对付十数尾金色鲤鱼,要重十四五斤的,特来寻我们。” 阮小七道:“莫说十数个,再要多些,我弟兄们也包办得。” 阮小五道:“这般大鱼,只除梁山泊里便有,我这石碣湖中狭小,存不得这等大鱼,我们明日去泊子里打些。” 阮小七道:“我的船里有一桶小活鱼,就把来吃酒。”便去船内取将一桶小鱼上来,约有五七斤,自去灶上安排,盛做三盘,把来放在桌上。 阮小七道:“教授,胡乱吃些个。” 四个又吃了一回。 吴用看看天色渐晚,寻思道:“这酒店里须难说话,今夜必是他家权宿,到那里却又理会。” 阮小二道:“今夜天色晚了,请教授权在我家宿一宵,明日却再计较。” 吴用道:“小生来这里走一遭,千难万难,幸得你们弟兄今日做一处,眼见得这席酒不肯要小生还钱,今晚借二郎家歇一夜,小生有些银子在此,相烦就此店中沽一瓮酒,买些肉,村中寻一对鸡,夜间同一醉如何?” 阮小二道:“那里要教授坏钱,我们弟兄自去整理,不烦恼没对付处。” 吴用道:“径来要请你们三位。若还不依小生时,只此告退。” 阮小七道:“既是教授这般说时,且顺情吃了,却再理会。” 吴用道:“还是七郎性直爽快。” 吴用取出一两银子,付与阮小七,就问主人家沽了一瓮酒,借个大瓮盛了,买了二十斤生熟牛肉,一对大鸡。 阮小二道:“我的酒钱一发还你。” 店主人道:“最好,最好。” 四人离了酒店,再下了船,把酒肉都放在船舱里,解了缆索,径划将开去,一直投阮小二家来。 到得门前,上了岸,把船仍旧缆在桩上。 取了酒肉,四人一齐都到后面坐地,便叫点起灯烛。 原来阮家弟兄三个,只有阮小二有老小,阮小五、阮小七都不曾婚娶。 四个人都在阮小二家后面水亭上坐定,阮小七宰了鸡,叫阿嫂同讨的小猴子在厨下安排,约有一更相次,酒肉都搬来摆在桌上,吴用劝他弟兄们吃了几杯,说道:“小生闻得说,如今泊子里是强人出没的去处,抢掳来往客人。” 阮小二道:“一年多如一年。” 吴用道:“如何官司不来捉他们?” 阮小五道:“如今那官司一处处动掸,便害百姓。但一声下乡村来,倒先把好百姓家养的猪羊鸡鹅,尽都吃了,又要盘缠打发他。若是那上司官员差他们缉捕强人,都吓得尿屎齐流,怎敢正眼儿看他?” 吴用道:“恁地时,那厮们倒快活。” 阮小五道:““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秤分金银,异样穿绸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如何不快活?我们弟兄三个空有一身本事,怎地学得他们!” 阮小七又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们只管打鱼营生,学得他们过一日也好。” 吴用道:“这等人学他做甚么?他做的勾当,不是笞杖五七十的罪犯,空自把一身虎威都撇下,倘或被官司拿住了,也是自做的罪。” 阮小二道:“如今该管官司没甚分晓,一片糊突,千万犯了迷天大罪的倒都没事。我弟兄们不能快活,若是但有肯带挈我们的,也去了罢!” 阮小五道:“我也常常这般思量,我弟兄三个的本事,又不是不如别人,谁是识我们的?” 吴用道:“假如便有识你们的,你们便如何肯去?” 阮小七道:“若是有识我们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能勾受用得一日,便死了开眉展眼。” 吴用道:“如今山东、河北多少英雄豪杰的好汉!” 阮小二道:“好汉们尽有,我弟兄自不曾遇着。” 吴用道:“此间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你们曾认得他么?” 阮小五道:“莫不是叫做托塔天王的晁盖么?” 吴用道:“正是此人。” 阮小七道:“虽然与我们只隔得百十里路程,缘分浅薄,闻名不曾相会。” 吴用道:“这等一个仗义疏财的好男子,如何不与他相见。” 阮小二道:“我弟兄们无事,也不曾到那里,因此不能勾与他相见。” 吴用道:“小生这几年也只在晁保正庄上左近教些村学,如今打听得他有一套富贵待取,特地来和你们商议,我等就那半路里拦住取了,如何?” 阮小五道:“这个却使不得,他既是仗义疏财的好男子,我们却去坏他的道路,须吃江湖上好汉们知时笑话。” 吴用道:“我只道你们弟兄心志不坚,原来真个惜客好义。我对你们实说,果有协助之心,我教你们知此一事。我如今现在晁保正庄上住,保正闻知你三个大名,特地教我来请你们说话。” 阮小二道:“我弟兄三个,真真实实地并没半点儿假。晁保正敢有件奢遮的私商买卖,有心要带挈我们,以定是烦老兄来。若还端的有这事,我三个若舍不得性命相帮他时,残酒为誓,教我们都遭横事,恶病临身,死于非命。” 阮小五和阮小七把手拍着脖项道:“这腔热血,只要卖与识货的!” 吴用道:“你们三位弟兄在这里,不是我坏心术来诱你们,这件事,非同小可的勾当。目今朝内蔡太师是六月十五日生辰,他的女婿是北京大名府留守梁世杰,即目起解十万贯金珠宝贝与他丈人庆生辰。今有一个好汉姓刘名唐,特来报知。如今欲要请你们去商议,聚几个好汉,向山凹僻静去处,取此一套富贵不义之财,大家图个一世快活,因此特教小生只做买鱼,来请你们三个计较,成此一事,不知你们心意如何?” 阮小五听了道:“罢,罢!”叫道,“七哥,我和你说甚么来?” 阮小七跳起来道:“一世的指望,今日还了愿心,正是搔着我痒处,我们几时去?” 吴用道:“请三位即便去来,明日起个五更,一齐都去晁天王庄上去。” 阮家三弟兄大喜。 当夜过了一宿。 次早起来,吃了早饭,阮家三弟兄分付了家中,跟着吴用,四个人离了石碣村,拽开脚步,取路投东溪村来。 行了一日,早望见晁家庄,只见远远地绿槐树下晁盖和刘唐在那里等。 晁盖、刘唐望见吴用引着阮家三兄弟,直到槐树前,两下都厮见了。 晁盖大喜道:“阮氏三雄,名不虚传。且请到庄里说话。” 六人俱从庄外入来,到得后堂,分宾主坐定。 吴用把前话说了,晁盖大喜,便叫庄客宰杀猪羊,安排烧纸。 阮家三弟兄见晁盖人物轩昂,语言洒落,三个说道:“我们最爱结识好汉,原来只在此间。今日不得吴教授相引,如何得会?” 三个弟兄好生欢喜。 当晚且吃了些饭,说了半夜话。 次日天晓,去后堂前面,列了金钱纸马,摆了夜来煮的猪羊、烧纸。 三阮见晁盖如此志诚,排列香花灯烛面前,个个说誓道:“梁世杰在北京害民,诈得钱物,却把去东京与蔡京老贼庆生辰,此一等正是不义之财。我等六人中,但有私意者,天地诛灭,神明鉴察。” 六人都说誓了,烧化钱纸。 六筹好汉正在后堂散福饮酒,只见一个庄客报说:“门前有个先生要见保正化斋粮。” 晁盖:“你好不晓事!见我管待客人在此吃酒,你便与他三五升米便了,何须直来问我?” 庄客道:“小人把米与他,他又不要,只要面见保正。” 晁盖道:“以定是嫌少,你便再与他三二斗米去。你说与他,保正今日在庄上请人吃酒,没工夫相见。” 庄客去了多时,只见又来说道:“那先生与了他三斗米,又不肯去,自称是一清道人,不为钱米而来,只要求见保正一面。” 晁盖道:“你这厮不会答应,便说今日委实没工夫,教他改日却来相见拜茶。” 庄客道:“小人也是这般说,那个先生说道:‘我不为钱米斋粮,闻知保正是个义士,特求一见。’” 晁盖道:“你也这般缠,全不替我分忧。他若再嫌少时,可与他三四斗米去,何必又来说。我若不和客人们饮时,便去厮见一面,打甚么紧。你去发付他罢,再休要来说。” 庄客去了没半个时,只听得庄门外热闹。 又见一个庄客飞也似来报道:“那先生发怒,把十来个庄客都打倒了。” 晁盖听得,吃了一惊,慌忙起身道:“众位弟兄少坐,晁盖自去看一看。” 毕竟来见晁盖的是甚么样人,且听下回分解。 自注:在原著中,宋江、晁盖、吴用,都是郓城县人氏,宋江在县里的住处离晁家庄不远,吴用教书的地方离晁家庄也很近,宋江和晁盖是结义弟兄,吴用和晁盖也是自幼结交,宋江和吴用却互不相识,直到晁盖等人劫取生辰纲的事情败露,宋江到晁盖庄上通风报信,经晁盖介绍,宋江和吴用才认识,这是很不合理的,因此我设定二人很早就认识了。在原著中,刘唐来找晁盖,想和他一起劫取生辰纲,晚上醉卧灵官殿,被郓城县都头雷横抓了,雷横一行二十多人在晁盖庄上休息,晁盖悄悄地去看刘唐,得知其来意后,让刘唐假装是他的外甥,雷横得知刘唐是晁盖的外甥之后,便将他释放,晁盖给了雷横十两银子,但是刘唐提了朴刀追赶雷横,让他交出银子,雷横不肯,刘唐便和他拼命,这也是很不合理的,况且吴用有一段心理活动,“晁盖我都是自幼结交,但有些事,便和我相议计较。他的亲眷相识,我都知道,不曾见有这个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跷蹊”,因此我进行了改动。此外,民间普遍崇拜“灵官”是明朝时候的事情,因此我设定刘唐醉卧观音庙。
咏雪 鳞甲从天落,玉龙鏖战酣。 纷纷临北国,早晚过江南。
咏雪 《咏雪》 作者:谭晓斌 鳞甲从天落,玉龙鏖战酣。 纷纷临北国,早晚过江南。
我准备效仿褚同庆,对《水浒传》进行改编 作者:谭晓斌 第一回:开封府高俅发迹,史家村王进收徒。 话说大宋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有一个浮浪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业,只好刺枪使棒,最是踢得好脚气毬,京师人口顺,不叫高二,却都叫他做高毬。后来发迹,便将气毬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改作姓高名俅。这人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亦胡乱学诗书词赋。若论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却是不会,只在东京城里城外帮闲。因帮了一个生铁王员外儿子使钱,每日三瓦两舍,风花雪月,被他父亲开封府里告了一纸文状。府尹把高俅断了四十脊杖,迭配出界发放,不许东京城里人民容他在家宿食。 高俅无计奈何,只得去泗州投奔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名唤柳世权,他平生专好惜客养闲人,招纳四方干隔涝汉子。 高俅投托得柳大郎家,一住三年。 后来哲宗天子因拜南郊,感得风调雨顺,放宽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泗州,因得了赦宥罪犯,思乡要回东京。这柳世权却和东京城里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将仕是亲戚,便写了一封书札,收拾些人事盘缠,赍发高俅回东京,投奔董将仕家过活。 当时高俅辞了柳大郎,背上包裹,离了泗州,迤逦回到东京,竟来金梁桥下董生药家,下了这封信。 董将仕一见高俅,看了柳世权来书,自肚里寻思道:“这高俅,我家如何安着得他?若是个志诚老实的人,可以容他在家出入,也教孩儿们学些好。他却是个帮闲的破落户,没信行的人,亦且当初有过犯来,被开封府断配出境的人。倘或留住在家中,倒惹得孩儿们不学好了。待不收留他,又撇不过柳大郎面皮。” 当时只得权且欢天喜地,相留在家宿歇,每日酒食管待。 住了十数日,董将仕思量出一个路数,将出一套衣服,写了一封书简,对高俅说道:“小人家下萤火之光,照人不亮,恐日后误了足下。我转荐足下与苏学士处,久后也得个出身。足下意内如何?” 高俅大喜,谢了董将仕。 董将仕使个人将着书简,引领高俅,径到苏学士宅。 门吏转报苏学士,出来见了高俅,看罢来书,知道高俅原是帮闲浮浪的人,心下想道:“我这里如何安着得他?不如做个人情,荐他去驸马王晋卿那里做个亲随。人都唤他做花儿王都尉,便喜欢这样的人。” 当时回了董将仕书札,留高俅住了一夜。 次日,苏学士写了一封书呈,使个干人,送高俅去那王都尉处。 这王都尉乃是哲宗皇帝姑父、神宗皇帝的妹夫。他喜爱风流人物,正用这样的人。一见苏学士差人持书送这高俅来,拜见了,便喜。随即写回书,收留高俅做个亲随。 自此高俅遭际王都尉,在他宅内出入,如同家人一般。 自古道:日远日疏,日亲日近。 忽一日,王都尉庆诞生辰,分付宅中安排筵宴,专请端王。 这端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是个聪明俊俏人物。这浮浪子弟门风帮闲之事,无一般不晓,无一般不会,无一般不爱。更兼琴棋书画,踢球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无所不通。 当日王都尉宅中准备筵宴,水陆俱备, 且说这端王来赴宴,王都尉设席,请端王居中坐定,自家对席相陪。 酒进数杯,食供两套,那端王起身净手。偶来书院里少歇,猛见书案上一对儿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极是做得好,细巧玲珑。 端王拿起狮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 王都尉见端王心爱,便道:“再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这个匠人一手做的,却不在手头,明日取来,一并相送。” 端王大喜道:“深谢厚意,想那笔架必是更妙。” 王都尉道:“明日取出来,送至宫中便见。” 端王又谢了。 两个依旧入席,饮宴至暮,尽醉方散。 端王相别回府去了。 次日,王都尉取出玉龙笔架和两个镇纸玉狮子,着一个小金盒子盛了,用黄罗包袱包了,写了一封书呈,却使高俅送去。 高俅领了王都尉钧旨,将着两般玉玩器,怀中揣了书呈,径投端王府来。 门吏转报与院公。 没多时,院公出来,问道:“你是那个府宅的?” 高俅施礼罢,答道:“小人是王驸马宅内,特送玉玩器来进大王。” 院公道:“殿下在庭心里和小黄门踢气毬,你自过去。” 高俅道:“相烦引进。” 院公引到庭前,高俅看时,见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龙袍,腰系文武双穗绦,把绣龙袍前襟拽扎起,揣在绦儿边,足穿一双嵌金线飞凤靴,三五个小黄门,相伴着蹴气毬。 高俅不敢过去冲撞,立在从人背后伺候。也是高俅合当发迹,时运到来,那个气毬腾地起来,端王接个不着,向人丛里直滚到高俅身边。 那高俅见气毬来,也是一时的胆量,使个鸳鸯拐,踢还端王。 端王见了大喜,便问道:“你是甚么人?” 高俅向前跪下道:“小人是王都尉亲随,受东人使令,赍送两般玉玩器来进献大王。有书呈在此拜上。” 端王听罢,笑道:“姑父直如此挂心。” 高俅取出书呈进上。 端王开盒子看了玩器,都递与管干官收了去。 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却先问高俅道:“你原来会踢气毬!你唤做甚么?” 高俅叉手跪复道:“小的叫做高俅,胡踢得几脚。” 端王道:“好!你便下场来踢一回耍。” 高俅拜道:“小的是何等样人,敢与大王下脚!” 端王道:“这是齐云社,名为天下圆,但踢何妨。” 高俅再拜道:“怎敢。”三回五次告辞,端王定要他踢。 高俅只得叩头谢罪,解膝下场。才踢几脚,端王喝采。高俅只得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奉承端王。那身分模样,这气毬一似鳔胶粘在身上的。 端王大喜,那里肯放高俅回去,就留在宫中过了一夜。次日,排个筵会,专请王都尉赴宴。 却说王都尉当日晚不见高俅回来,正疑思间,只见次日门吏报道:“端王差人来传令旨,请都尉到府中赴宴。” 王都尉出来,见了那干人,看了令旨,随即上马来到端王府前,下马入宫来,见了端王。 端王大喜,称谢两般玉玩器。 入席饮宴间,端王说道:“这高俅踢得两脚好气毬,孤欲索此人做亲随,如何?” 王都尉答道:“殿下既用此人,就留在宫中伏侍殿下。” 端王欢喜,执杯相谢。 二人又闲话一回,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宅去,不在话下。 且说端王自从索得高俅做伴之后,就留在宫中宿食。 高俅自此遭际端王,每日跟着,寸步不离。未及两个月,哲宗皇帝晏驾,无有皇子,皇太后召宰执商议,册立端王为天子,便是徽宗皇帝。登基之后,一向无事。忽一日,与高俅道:“朕欲要抬举你,但有边功,方可升迁,先教枢密院与你入名,只是做随驾迁转的人。”后来将他托付边帅刘仲武,直抬举他做到殿前都指挥使。 却说高俅得做了殿前司太尉,选拣吉日良辰到任,所有一应大小属官尽来参拜,各呈手本,开报花名。 高俅一一点过,于内只欠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半月之前,已有病状在官,患病未痊,不曾入衙门管事。 高俅大怒道:“既有手本呈来,却不是那厮抗拒官府,搪塞本官?此人即系推病在家,快与我拿来!”随即差人捉拿王进。 这王进只有一个老母,年已六旬之上。 排军来拿王进,与他说道:“如今高太尉新来上任,点教头不着,不信你染患在家,定要拿你,只道是教头诈病在家。教头只得去走一遭。若还不去,定连累众人,小人也有罪犯。” 王进听罢,只得来殿前司参见高俅,拜了四拜,躬身唱个喏,起来立在一边。 高俅道:“你这厮便是都教头王升的儿子?” 王进禀道:“小人便是。” 高俅喝道:“你爷是街市上使花棒卖药的,你省的甚么武艺?前官没眼,参你做个教头,如何敢小觑我,不伏俺点视!你托谁的势要,推病在家安闲快乐!” 王进告道:“小人怎敢,其实患病未痊。” 高俅骂道:“贼配军!你既害病,如何来得?” 王进又告道:“太尉呼唤,安敢不来。” 高俅大怒,喝令左右:“拿下!加力与我打这厮!” 众属官一同告道:“今日是太尉上任好日头,权免此人这一次。” 高俅喝道:“你这贼配军,且看众人之面,饶恕你今日之犯,明日却和你理会!” 王进谢罪罢,起来抬头看了,认得是高俅。 出得衙门,叹口气道:“俺的性命今番难保了!俺道是甚么高太尉,却原来正是东京帮闲的圆社高二,比先时曾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翻,三四个月将息不起。有此之仇,他今日发迹,得做殿前太尉,正待要报仇,我不想正属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俺如何与他争得?怎生奈何是好?” 回到家中,闷闷不已,对娘说知此事,母子二人抱头而哭。 娘道:“我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恐没处走。” 王进道:“母亲说得是,儿子寻思,也是这般计较。环州种太守镇守边庭,他手下军官,多有曾到京师的,爱儿子使枪棒。不如逃去投奔他们。” 当下娘儿两个商议定了。 其母又道:“我儿,和你要私走,只恐门前两个排军,是高俅拨来伏侍你的。他若得知,须走不脱。” 王进道:“不妨,母亲放心,儿子自有道理措置他。” 当下日晚未昏,王进先叫张排军入来,分付道:“你先吃了些晚饭,我使你一处去干事。” 张排军道:“教头使小人那里去?” 王进道:“我因前日病患,许下酸枣门外岳庙里香愿,明日早要去烧炷头香。你可今晚先去分付庙祝,教他来日早开些庙门,等我来烧炷头香,就要三牲献刘李王。你就庙里歇了等我。” 张排军答应,先吃了晚饭,叫了安置,望庙中去了。 当夜子母二人,收拾了行李衣服,细软银两,做一担儿打挟了,又装两个料袋袱驼,拴在马上。 等到五更,天色未明,王进叫起李排军,分付道:“你与我将这些银两,去岳庙里和张排军买个三牲煮熟,在那里等候。我买些纸烛,随后便来。” 李排军将银子望庙中去了。 王进自去备了马,牵出后槽,将料袋袱驼搭上,把索子拴缚牢了,牵在后门外,扶娘上了马。家中粗重都弃了,锁上前后门,挑了担儿,跟在马后。趁五更天色未明,乘势出了西华门,取路望环州去。 且说两个排军买了福物煮熟,在岳庙等到巳牌,也不见来。李排军心焦,走回到家中寻时,见锁了门。两头无路,寻了半日,并无有人曾见。看看待晚,岳庙里张排军疑忌,一直奔回家来,又和李排军寻了一黄昏。看看黑了,两个见他当夜不归,又不见了他老娘。次日,两个排军又去他亲戚之家访问,亦无寻处。 两个恐怕连累,只得去殿前司首告:“王进弃家在逃,子母不知去向。” 高俅大怒道:“贼配军在逃,看那厮待走那里去!”随即押下文书,行开诸州各府,捉拿逃军王进。二人首告,免其罪责,不在话下。 再说王进母子二人,自离了东京,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 忽一日,天色将晚,王进挑着担儿,跟在娘的马后,在路上不觉错过了宿头。 正没理会处,只见远远地林子里闪出一道灯光来。 王进看了,说道:“好了!遮莫去那里陪个小心,借宿一宵,明日早行。” 当时转入林子里来看时,却是一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却有二三百株大柳树。 王进来到庄前,敲门多时,只见一个庄客出来。王进放下担儿,与他施礼。 庄客道:“来俺庄上有甚事?” 王进答道:“实不相瞒,小人子母二人,贪行了些路程,错过了宿店,来到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明日早行。依例拜纳房金,万望周全方便。” 庄客道:“既是如此,且等一等,待我去问庄主太公,肯时,但歇不妨。” 王进又道:“大哥方便。” 庄客入去多时,出来说道:“庄主太公教你两个入来。” 王进请母亲下马。 娘下了马,王进挑着担儿,牵着马,随庄客到里面打麦场上,歇下担儿,把马拴在柳树上。 子母两个直到草堂上来见太公。 那太公年近六旬,头戴遮尘暖帽,身穿直缝宽衫,腰系皂丝绦,足穿熟皮靴。 王进见了便拜。 太公连忙道:“客人休拜,且请起来。你们是行路的人,辛苦风霜,且坐一坐。” 王进母子两个叙礼罢,都坐定。 太公问道:“你们是那里来?如何昏晚到此?” 王进答道:“小人姓张,原是京师人,今来消折了本钱,无可营用,要去渭州投奔亲眷。不想今日路上贪行了些程途,错过了宿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来日早行。房金依例拜纳。” 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个顶着房屋走哩!你母子二位,敢未打火?”便叫庄客安排饭来。 没多时,就厅上放开条桌子,托出一桶盘,四样菜蔬,一盘牛肉,铺放桌子上,先荡酒来筛下。 太公道:“村落中无甚相待,休得见怪。” 王进起身谢道:“小人子母无故相扰,得蒙厚意,此恩难报。” 太公道:“休这般说,且请吃酒。”一面劝了五七杯酒。 庄客搬出饭来,子母二人吃了。 太公起身,引王进子母到客房中安歇,庄客自收拾碗碟。 王进告道:“小人母亲骑的头口,相烦寄养,草料望乞应付,一发拜还。” 太公道:“这个亦不妨。我家也有头口骡马,教庄客牵去后槽,一发喂养,草料亦不用忧心。” 王进谢了,挑那担儿到客房里来。 庄客点上灯火,一面提汤来洗了脚。 太公自回里面去了。 王进子母二人谢了庄客,掩上房门,收拾歇息。 次日,睡到天晓,不见起来。 庄主太公来到客房前过,听得王进子母在房中声唤。 太公问道:“客官失晓,好起了。” 王进听得,慌忙出房来,见太公施礼,说道:“小人起多时了。夜来多多搅扰,甚是不当。” 太公问道:“谁人如此声唤?” 王进道:“实不相瞒太公说,老母鞍马劳倦,昨夜心疼病发。” 太公道:“既然如此,客人休要烦恼。教你老母且在老夫庄上住几日。我有个医心疼的方,叫庄客去县里撮药来,与你老母亲吃。教他放心,慢慢地将息。” 王进谢了。 话休絮繁,自此王进子母两个在太公庄上服药。 这庄院前通官道,后靠溪冈,一周遭青缕如烟,四下里绿阴似染,转屋角牛羊满地,打麦场鹅鸭成群。 住了五七日,觉道母亲病患痊了,王进收拾要行。 当日因来后槽看马,只见空地上一个后生脱膊着,刺着一身青龙,银盘也似一个面皮,约有十八九岁,拿条棒在那里使。 王进看了半晌,不觉失口道:“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绽,赢不得真好汉。” 那后生听得大怒,喝道:“你是甚么人?敢来笑话我的本事!俺经了七八个有名的师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扠一扠么?” 说犹未了,太公到来,喝那后生:“不得无礼!” 那后生道:“叵耐这厮笑话我的棒法。” 太公道:“客人莫不会使枪棒?” 王进道:“颇晓得些。敢问长上,这后生是宅上何人?” 太公道:“是老汉的儿子。” 王进道:“既然是宅内小官人,若爱学时,小人点拨他端正如何?” 太公道:“恁地时,十分好。”便教那后生来拜师父。 那后生那里肯拜,心中越怒,便道:“阿爹休听这厮胡说!若吃他赢得我这条棒时,我便拜他为师。” 王进道:“小官人若是不当村时,较量一棒耍子。” 那后生就空地当中,把一条棒使得风车儿似转,向王进道:“你来,你来!怕的不算好汉!” 王进只是笑,不肯动手。 太公道:“客官既是肯教小顽时,使一棒何妨?” 王进笑道:“恐冲撞了令郎时,须不好看。” 太公道:“这个不妨,若是打折了手脚,也是他自作自受。” 王进道:“恕无礼。”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棒在手里,来到空地上,使个旗鼓。 那后生看了一看,拿条棒滚将入来,径奔王进。 王进托地拖了棒便走。 那后生抡着棒又赶入来。 王进回身,把棒望空地里劈将下来。 那后生见棒劈来,用棒来隔。 王进却不打下来,将棒一掣,却望后生怀里直搠将来,只一缴,那后生的棒丢在一边,扑地望后倒了。 王进连忙撇下棒,向前扶住道:“休怪,休怪!” 那后生爬将起来,便去傍边掇条凳子,纳王进坐,拜道:“我枉自经了许多师家,原来不值半分。师父,没奈何,只得请教。” 王进道:“我子母二人,连日在此搅扰宅上,无恩可报,当以效力。” 太公大喜,叫那后生穿了衣裳,一同来后堂坐下,叫庄客杀一个羊,安排了酒食果品之类,就请王进的母亲一同赴席。 四个人坐定,庄客把盏。 太公起身劝了一杯酒,说道:“师父如此高强,必是个教头,小儿有眼不识泰山。” 王进笑道:“奸不厮欺,俏不厮瞒,小人不姓张。俺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的便是,这枪棒终日搏弄。为因新任一个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前太尉,怀挟旧仇,要奈何王进。小人不合属他所管,和他争不得,只得子母二人逃上环州去,投托种太守处勾当。不想来到这里,得遇长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患,连日管顾,甚是不当。既然令郎肯学时,小人一力奉教。只是令郎学的都是花棒,只好看,上阵无用,小人从新点拨他。” 太公见说了,便道:“我儿,可知输了,快来再拜师父。” 那后生又拜了王进。 太公道:“教头在上,老汉祖居在这华阴县界,前面便是华山,这村便唤做史家村。村中总有三四百家,都姓史。老汉的儿子从小不务农业,只爱刺枪使棒,母亲说他不得,呕气死了,老汉只得随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钱财,投师父教他,又请高手匠人,与他刺了这身花绣,肩臂胸膛总有九条龙,满县人口顺,都叫他做九纹龙史进。教头今日既到这里,一发成全了他亦好。老汉自当重重酬谢。” 王进大喜道:“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说时,小人一发教了令郎方去。” 自当日为始,吃了酒食,史太公留住王进子母二人在庄上。 史进每日求王进点拨,十八般武艺,一一从头指教。 不觉荏苒光阴,早过半年之上。 史进把这十八般武艺,从新学得十分精熟。多得王进尽心指教,点拨得件件都有奥妙。王进见他学得精熟了,便相辞要上环州去。 史进那里肯放,说道:“师父,只在此间过了。小弟奉养你母子二人!” 王进道:“贤弟,多蒙你好心,在此十分之好。只恐高俅追捕到来,负累了你,不当稳便,以此两难。我一心要去环州,投着在种太守处勾当。那里是镇守边庭,用人之际,足可安身立命。” 史进父子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一个筵席送行,托出一个盘来,两个缎子、一百两花银谢师。 次日,王进收拾了担儿,备了马,子母二人相辞史进父子。 王进请娘乘了马,望环州路途进发。 史进叫庄客挑了担儿,亲送十里之程,心中难舍,当时拜别了师父,洒泪分手,和庄客自回。 王进依旧自挑了担儿,跟着马,和娘两个去了。 一日,正行间,只见一个汉子挑着一个担儿,背后一个大汉跟着,那大汉头戴一顶范阳毡笠,上撒着一把红缨,穿一领白段子征衫,系一条纵线绦,下面青白间道行缠,抓着裤子口,獐皮袜,带毛牛膀靴,跨口腰刀,提条朴刀,身长七尺八寸,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腮边微露些少赤须。 王进看那大汉。 大汉也看王进,只见他立住了,叫道:“敢问阿哥,你姓甚么?” 当时王进歇下担子,说道:“小人姓张。” 大汉又问:“阿哥是那里人家?” 王进道:“小人是东京人氏。” 大汉道:“你既是东京来的,禁军都教头王升,相识否?” 王进道:“实不相瞒,正是先父,小人姓王名进。” 大汉道:“果然如此。” 王进问道:“足下却是谁?愿通姓名。” 毕竟这青面汉是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自注:我准备效仿褚同庆,对《水浒传》进行改编。由于我的写作能力极差,因此在增添新的内容时,为了使语言风格接近原著,会利用其他古典小说。一些人物的姓名、绰号、祖贯、事迹和出场时间等设定,会有改动,例如将“张文远”改为《宣和遗事》中的“吴伟”。尺寸的设定,按每尺23.1厘米计,在原著中,宋江“身躯六尺”、燕青“六尺以上”、张顺“六尺五六”、徐宁也是“六尺五六”,这都太矮了,因此我会进行调整。原著中七尺以上的,也会有调整,例如原著第十二回称杨志“生得七尺五六身材”,后文又说“推司也觑他是个身首的好汉”,“身首”是身材高大魁梧的意思,所以我将他的身高设定为“七尺八寸”。在历史上,种师中镇守环州十余年,所以我将王进出逃的目的地设定为“环州”。地理方面存在的问题,我尽力纠正,例如在原著第二回中,史太公对王进说,“老汉祖居在这华阴县界,前面便是少华山”,其实“少华山”在郑县境内,因此我将“少”字删掉了。其他像黄泥冈和赤松林之类,前者按《宣和遗事》设定在南乐县境内,后者按《千里送京娘》设定在介休县境内。杨志出场的地点,我设定在“关西”,因为在原著第十二回中,杨志出场时,自己说,“流落在此关西”。我设定史进先去山东,目的是为了让第一男主宋江早点出场。当然,如此一来,林、鲁等人的出场就变晚了。
第一回:开封府高俅发迹,史家村王进收徒。 作者:谭晓斌 第一回:开封府高俅发迹,史家村王进收徒。 话说大宋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有一个浮浪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业,只好刺枪使棒,最是踢得好脚气毬,京师人口顺,不叫高二,却都叫他做高毬。后来发迹,便将气毬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改作姓高名俅。这人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亦胡乱学诗书词赋。若论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却是不会,只在东京城里城外帮闲。因帮了一个生铁王员外儿子使钱,每日三瓦两舍,风花雪月,被他父亲开封府里告了一纸文状。府尹把高俅断了四十脊杖,迭配出界发放,不许东京城里人民容他在家宿食。 高俅无计奈何,只得去泗州投奔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名唤柳世权,他平生专好惜客养闲人,招纳四方干隔涝汉子。 高俅投托得柳大郎家,一住三年。 后来哲宗天子因拜南郊,感得风调雨顺,放宽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泗州,因得了赦宥罪犯,思乡要回东京。这柳世权却和东京城里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将仕是亲戚,便写了一封书札,收拾些人事盘缠,赍发高俅回东京,投奔董将仕家过活。 当时高俅辞了柳大郎,背上包裹,离了泗州,迤逦回到东京,竟来金梁桥下董生药家,下了这封信。 董将仕一见高俅,看了柳世权来书,自肚里寻思道:“这高俅,我家如何安着得他?若是个志诚老实的人,可以容他在家出入,也教孩儿们学些好。他却是个帮闲的破落户,没信行的人,亦且当初有过犯来,被开封府断配出境的人。倘或留住在家中,倒惹得孩儿们不学好了。待不收留他,又撇不过柳大郎面皮。” 当时只得权且欢天喜地,相留在家宿歇,每日酒食管待。 住了十数日,董将仕思量出一个路数,将出一套衣服,写了一封书简,对高俅说道:“小人家下萤火之光,照人不亮,恐日后误了足下。我转荐足下与苏学士处,久后也得个出身。足下意内如何?” 高俅大喜,谢了董将仕。 董将仕使个人将着书简,引领高俅,径到苏学士宅。 门吏转报苏学士,出来见了高俅,看罢来书,知道高俅原是帮闲浮浪的人,心下想道:“我这里如何安着得他?不如做个人情,荐他去驸马王晋卿那里做个亲随。人都唤他做花儿王都尉,便喜欢这样的人。” 当时回了董将仕书札,留高俅住了一夜。 次日,苏学士写了一封书呈,使个干人,送高俅去那王都尉处。 这王都尉乃是哲宗皇帝姑父、神宗皇帝的妹夫。他喜爱风流人物,正用这样的人。一见苏学士差人持书送这高俅来,拜见了,便喜。随即写回书,收留高俅做个亲随。 自此高俅遭际王都尉,在他宅内出入,如同家人一般。 自古道:日远日疏,日亲日近。 忽一日,王都尉庆诞生辰,分付宅中安排筵宴,专请端王。 这端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是个聪明俊俏人物。这浮浪子弟门风帮闲之事,无一般不晓,无一般不会,无一般不爱。更兼琴棋书画,踢球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无所不通。 当日王都尉宅中准备筵宴,水陆俱备, 且说这端王来赴宴,王都尉设席,请端王居中坐定,自家对席相陪。 酒进数杯,食供两套,那端王起身净手。偶来书院里少歇,猛见书案上一对儿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极是做得好,细巧玲珑。 端王拿起狮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 王都尉见端王心爱,便道:“再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这个匠人一手做的,却不在手头,明日取来,一并相送。” 端王大喜道:“深谢厚意,想那笔架必是更妙。” 王都尉道:“明日取出来,送至宫中便见。” 端王又谢了。 两个依旧入席,饮宴至暮,尽醉方散。 端王相别回府去了。 次日,王都尉取出玉龙笔架和两个镇纸玉狮子,着一个小金盒子盛了,用黄罗包袱包了,写了一封书呈,却使高俅送去。 高俅领了王都尉钧旨,将着两般玉玩器,怀中揣了书呈,径投端王府来。 门吏转报与院公。 没多时,院公出来,问道:“你是那个府宅的?” 高俅施礼罢,答道:“小人是王驸马宅内,特送玉玩器来进大王。” 院公道:“殿下在庭心里和小黄门踢气毬,你自过去。” 高俅道:“相烦引进。” 院公引到庭前,高俅看时,见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龙袍,腰系文武双穗绦,把绣龙袍前襟拽扎起,揣在绦儿边,足穿一双嵌金线飞凤靴,三五个小黄门,相伴着蹴气毬。 高俅不敢过去冲撞,立在从人背后伺候。也是高俅合当发迹,时运到来,那个气毬腾地起来,端王接个不着,向人丛里直滚到高俅身边。 那高俅见气毬来,也是一时的胆量,使个鸳鸯拐,踢还端王。 端王见了大喜,便问道:“你是甚么人?” 高俅向前跪下道:“小人是王都尉亲随,受东人使令,赍送两般玉玩器来进献大王。有书呈在此拜上。” 端王听罢,笑道:“姑父直如此挂心。” 高俅取出书呈进上。 端王开盒子看了玩器,都递与管干官收了去。 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却先问高俅道:“你原来会踢气毬!你唤做甚么?” 高俅叉手跪复道:“小的叫做高俅,胡踢得几脚。” 端王道:“好!你便下场来踢一回耍。” 高俅拜道:“小的是何等样人,敢与大王下脚!” 端王道:“这是齐云社,名为天下圆,但踢何妨。” 高俅再拜道:“怎敢。”三回五次告辞,端王定要他踢。 高俅只得叩头谢罪,解膝下场。才踢几脚,端王喝采。高俅只得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奉承端王。那身分模样,这气毬一似鳔胶粘在身上的。 端王大喜,那里肯放高俅回去,就留在宫中过了一夜。次日,排个筵会,专请王都尉赴宴。 却说王都尉当日晚不见高俅回来,正疑思间,只见次日门吏报道:“端王差人来传令旨,请都尉到府中赴宴。” 王都尉出来,见了那干人,看了令旨,随即上马来到端王府前,下马入宫来,见了端王。 端王大喜,称谢两般玉玩器。 入席饮宴间,端王说道:“这高俅踢得两脚好气毬,孤欲索此人做亲随,如何?” 王都尉答道:“殿下既用此人,就留在宫中伏侍殿下。” 端王欢喜,执杯相谢。 二人又闲话一回,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宅去,不在话下。 且说端王自从索得高俅做伴之后,就留在宫中宿食。 高俅自此遭际端王,每日跟着,寸步不离。未及两个月,哲宗皇帝晏驾,无有皇子,皇太后召宰执商议,册立端王为天子,便是徽宗皇帝。登基之后,一向无事。忽一日,与高俅道:“朕欲要抬举你,但有边功,方可升迁,先教枢密院与你入名,只是做随驾迁转的人。”后来将他托付边帅刘仲武,直抬举他做到殿前都指挥使。 却说高俅得做了殿前司太尉,选拣吉日良辰到任,所有一应大小属官尽来参拜,各呈手本,开报花名。 高俅一一点过,于内只欠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半月之前,已有病状在官,患病未痊,不曾入衙门管事。 高俅大怒道:“既有手本呈来,却不是那厮抗拒官府,搪塞本官?此人即系推病在家,快与我拿来!”随即差人捉拿王进。 这王进只有一个老母,年已六旬之上。 排军来拿王进,与他说道:“如今高太尉新来上任,点教头不着,不信你染患在家,定要拿你,只道是教头诈病在家。教头只得去走一遭。若还不去,定连累众人,小人也有罪犯。” 王进听罢,只得来殿前司参见高俅,拜了四拜,躬身唱个喏,起来立在一边。 高俅道:“你这厮便是都教头王升的儿子?” 王进禀道:“小人便是。” 高俅喝道:“你爷是街市上使花棒卖药的,你省的甚么武艺?前官没眼,参你做个教头,如何敢小觑我,不伏俺点视!你托谁的势要,推病在家安闲快乐!” 王进告道:“小人怎敢,其实患病未痊。” 高俅骂道:“贼配军!你既害病,如何来得?” 王进又告道:“太尉呼唤,安敢不来。” 高俅大怒,喝令左右:“拿下!加力与我打这厮!” 众属官一同告道:“今日是太尉上任好日头,权免此人这一次。” 高俅喝道:“你这贼配军,且看众人之面,饶恕你今日之犯,明日却和你理会!” 王进谢罪罢,起来抬头看了,认得是高俅。 出得衙门,叹口气道:“俺的性命今番难保了!俺道是甚么高太尉,却原来正是东京帮闲的圆社高二,比先时曾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翻,三四个月将息不起。有此之仇,他今日发迹,得做殿前太尉,正待要报仇,我不想正属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俺如何与他争得?怎生奈何是好?” 回到家中,闷闷不已,对娘说知此事,母子二人抱头而哭。 娘道:“我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恐没处走。” 王进道:“母亲说得是,儿子寻思,也是这般计较。环州种太守镇守边庭,他手下军官,多有曾到京师的,爱儿子使枪棒。不如逃去投奔他们。” 当下娘儿两个商议定了。 其母又道:“我儿,和你要私走,只恐门前两个排军,是高俅拨来伏侍你的。他若得知,须走不脱。” 王进道:“不妨,母亲放心,儿子自有道理措置他。” 当下日晚未昏,王进先叫张排军入来,分付道:“你先吃了些晚饭,我使你一处去干事。” 张排军道:“教头使小人那里去?” 王进道:“我因前日病患,许下酸枣门外岳庙里香愿,明日早要去烧炷头香。你可今晚先去分付庙祝,教他来日早开些庙门,等我来烧炷头香,就要三牲献刘李王。你就庙里歇了等我。” 张排军答应,先吃了晚饭,叫了安置,望庙中去了。 当夜子母二人,收拾了行李衣服,细软银两,做一担儿打挟了,又装两个料袋袱驼,拴在马上。 等到五更,天色未明,王进叫起李排军,分付道:“你与我将这些银两,去岳庙里和张排军买个三牲煮熟,在那里等候。我买些纸烛,随后便来。” 李排军将银子望庙中去了。 王进自去备了马,牵出后槽,将料袋袱驼搭上,把索子拴缚牢了,牵在后门外,扶娘上了马。家中粗重都弃了,锁上前后门,挑了担儿,跟在马后。趁五更天色未明,乘势出了西华门,取路望环州去。 且说两个排军买了福物煮熟,在岳庙等到巳牌,也不见来。李排军心焦,走回到家中寻时,见锁了门。两头无路,寻了半日,并无有人曾见。看看待晚,岳庙里张排军疑忌,一直奔回家来,又和李排军寻了一黄昏。看看黑了,两个见他当夜不归,又不见了他老娘。次日,两个排军又去他亲戚之家访问,亦无寻处。 两个恐怕连累,只得去殿前司首告:“王进弃家在逃,子母不知去向。” 高俅大怒道:“贼配军在逃,看那厮待走那里去!”随即押下文书,行开诸州各府,捉拿逃军王进。二人首告,免其罪责,不在话下。 再说王进母子二人,自离了东京,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 忽一日,天色将晚,王进挑着担儿,跟在娘的马后,在路上不觉错过了宿头。 正没理会处,只见远远地林子里闪出一道灯光来。 王进看了,说道:“好了!遮莫去那里陪个小心,借宿一宵,明日早行。” 当时转入林子里来看时,却是一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却有二三百株大柳树。 王进来到庄前,敲门多时,只见一个庄客出来。王进放下担儿,与他施礼。 庄客道:“来俺庄上有甚事?” 王进答道:“实不相瞒,小人子母二人,贪行了些路程,错过了宿店,来到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明日早行。依例拜纳房金,万望周全方便。” 庄客道:“既是如此,且等一等,待我去问庄主太公,肯时,但歇不妨。” 王进又道:“大哥方便。” 庄客入去多时,出来说道:“庄主太公教你两个入来。” 王进请母亲下马。 娘下了马,王进挑着担儿,牵着马,随庄客到里面打麦场上,歇下担儿,把马拴在柳树上。 子母两个直到草堂上来见太公。 那太公年近六旬,头戴遮尘暖帽,身穿直缝宽衫,腰系皂丝绦,足穿熟皮靴。 王进见了便拜。 太公连忙道:“客人休拜,且请起来。你们是行路的人,辛苦风霜,且坐一坐。” 王进母子两个叙礼罢,都坐定。 太公问道:“你们是那里来?如何昏晚到此?” 王进答道:“小人姓张,原是京师人,今来消折了本钱,无可营用,要去渭州投奔亲眷。不想今日路上贪行了些程途,错过了宿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来日早行。房金依例拜纳。” 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个顶着房屋走哩!你母子二位,敢未打火?”便叫庄客安排饭来。 没多时,就厅上放开条桌子,托出一桶盘,四样菜蔬,一盘牛肉,铺放桌子上,先荡酒来筛下。 太公道:“村落中无甚相待,休得见怪。” 王进起身谢道:“小人子母无故相扰,得蒙厚意,此恩难报。” 太公道:“休这般说,且请吃酒。”一面劝了五七杯酒。 庄客搬出饭来,子母二人吃了。 太公起身,引王进子母到客房中安歇,庄客自收拾碗碟。 王进告道:“小人母亲骑的头口,相烦寄养,草料望乞应付,一发拜还。” 太公道:“这个亦不妨。我家也有头口骡马,教庄客牵去后槽,一发喂养,草料亦不用忧心。” 王进谢了,挑那担儿到客房里来。 庄客点上灯火,一面提汤来洗了脚。 太公自回里面去了。 王进子母二人谢了庄客,掩上房门,收拾歇息。 次日,睡到天晓,不见起来。 庄主太公来到客房前过,听得王进子母在房中声唤。 太公问道:“客官失晓,好起了。” 王进听得,慌忙出房来,见太公施礼,说道:“小人起多时了。夜来多多搅扰,甚是不当。” 太公问道:“谁人如此声唤?” 王进道:“实不相瞒太公说,老母鞍马劳倦,昨夜心疼病发。” 太公道:“既然如此,客人休要烦恼。教你老母且在老夫庄上住几日。我有个医心疼的方,叫庄客去县里撮药来,与你老母亲吃。教他放心,慢慢地将息。” 王进谢了。 话休絮繁,自此王进子母两个在太公庄上服药。 这庄院前通官道,后靠溪冈,一周遭青缕如烟,四下里绿阴似染,转屋角牛羊满地,打麦场鹅鸭成群。 住了五七日,觉道母亲病患痊了,王进收拾要行。 当日因来后槽看马,只见空地上一个后生脱膊着,刺着一身青龙,银盘也似一个面皮,约有十八九岁,拿条棒在那里使。 王进看了半晌,不觉失口道:“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绽,赢不得真好汉。” 那后生听得大怒,喝道:“你是甚么人?敢来笑话我的本事!俺经了七八个有名的师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扠一扠么?” 说犹未了,太公到来,喝那后生:“不得无礼!” 那后生道:“叵耐这厮笑话我的棒法。” 太公道:“客人莫不会使枪棒?” 王进道:“颇晓得些。敢问长上,这后生是宅上何人?” 太公道:“是老汉的儿子。” 王进道:“既然是宅内小官人,若爱学时,小人点拨他端正如何?” 太公道:“恁地时,十分好。”便教那后生来拜师父。 那后生那里肯拜,心中越怒,便道:“阿爹休听这厮胡说!若吃他赢得我这条棒时,我便拜他为师。” 王进道:“小官人若是不当村时,较量一棒耍子。” 那后生就空地当中,把一条棒使得风车儿似转,向王进道:“你来,你来!怕的不算好汉!” 王进只是笑,不肯动手。 太公道:“客官既是肯教小顽时,使一棒何妨?” 王进笑道:“恐冲撞了令郎时,须不好看。” 太公道:“这个不妨,若是打折了手脚,也是他自作自受。” 王进道:“恕无礼。”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棒在手里,来到空地上,使个旗鼓。 那后生看了一看,拿条棒滚将入来,径奔王进。 王进托地拖了棒便走。 那后生抡着棒又赶入来。 王进回身,把棒望空地里劈将下来。 那后生见棒劈来,用棒来隔。 王进却不打下来,将棒一掣,却望后生怀里直搠将来,只一缴,那后生的棒丢在一边,扑地望后倒了。 王进连忙撇下棒,向前扶住道:“休怪,休怪!” 那后生爬将起来,便去傍边掇条凳子,纳王进坐,拜道:“我枉自经了许多师家,原来不值半分。师父,没奈何,只得请教。” 王进道:“我子母二人,连日在此搅扰宅上,无恩可报,当以效力。” 太公大喜,叫那后生穿了衣裳,一同来后堂坐下,叫庄客杀一个羊,安排了酒食果品之类,就请王进的母亲一同赴席。 四个人坐定,庄客把盏。 太公起身劝了一杯酒,说道:“师父如此高强,必是个教头,小儿有眼不识泰山。” 王进笑道:“奸不厮欺,俏不厮瞒,小人不姓张。俺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的便是,这枪棒终日搏弄。为因新任一个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前太尉,怀挟旧仇,要奈何王进。小人不合属他所管,和他争不得,只得子母二人逃上环州去,投托种太守处勾当。不想来到这里,得遇长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患,连日管顾,甚是不当。既然令郎肯学时,小人一力奉教。只是令郎学的都是花棒,只好看,上阵无用,小人从新点拨他。” 太公见说了,便道:“我儿,可知输了,快来再拜师父。” 那后生又拜了王进。 太公道:“教头在上,老汉祖居在这华阴县界,前面便是华山,这村便唤做史家村。村中总有三四百家,都姓史。老汉的儿子从小不务农业,只爱刺枪使棒,母亲说他不得,呕气死了,老汉只得随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钱财,投师父教他,又请高手匠人,与他刺了这身花绣,肩臂胸膛总有九条龙,满县人口顺,都叫他做九纹龙史进。教头今日既到这里,一发成全了他亦好。老汉自当重重酬谢。” 王进大喜道:“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说时,小人一发教了令郎方去。” 自当日为始,吃了酒食,史太公留住王进子母二人在庄上。 史进每日求王进点拨,十八般武艺,一一从头指教。 不觉荏苒光阴,早过半年之上。 史进把这十八般武艺,从新学得十分精熟。多得王进尽心指教,点拨得件件都有奥妙。王进见他学得精熟了,便相辞要上环州去。 史进那里肯放,说道:“师父,只在此间过了。小弟奉养你母子二人!” 王进道:“贤弟,多蒙你好心,在此十分之好。只恐高俅追捕到来,负累了你,不当稳便,以此两难。我一心要去环州,投着在种太守处勾当。那里是镇守边庭,用人之际,足可安身立命。” 史进父子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一个筵席送行,托出一个盘来,两个缎子、一百两花银谢师。 次日,王进收拾了担儿,备了马,子母二人相辞史进父子。 王进请娘乘了马,望环州路途进发。 史进叫庄客挑了担儿,亲送十里之程,心中难舍,当时拜别了师父,洒泪分手,和庄客自回。 王进依旧自挑了担儿,跟着马,和娘两个去了。 一日,正行间,只见一个汉子挑着一个担儿,背后一个大汉跟着,那大汉头戴一顶范阳毡笠,上撒着一把红缨,穿一领白段子征衫,系一条纵线绦,下面青白间道行缠,抓着裤子口,獐皮袜,带毛牛膀靴,跨口腰刀,提条朴刀,身长七尺八寸,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腮边微露些少赤须。 王进看那大汉。 大汉也看王进,只见他立住了,叫道:“敢问阿哥,你姓甚么?” 当时王进歇下担子,说道:“小人姓张。” 大汉又问:“阿哥是那里人家?” 王进道:“小人是东京人氏。” 大汉道:“你既是东京来的,禁军都教头王升,相识否?” 王进道:“实不相瞒,正是先父,小人姓王名进。” 大汉道:“果然如此。” 王进问道:“足下却是谁?愿通姓名。” 毕竟这青面汉是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自注:我准备效仿褚同庆,对《水浒传》进行改编。由于我的写作能力极差,因此在增添新的内容时,为了使语言风格接近原著,会利用其他古典小说。一些人物的姓名、绰号、祖贯、事迹和出场时间等设定,会有改动,例如将“张文远”改为《宣和遗事》中的“吴伟”。尺寸的设定,按每尺23.1厘米计,在原著中,宋江“身躯六尺”、燕青“六尺以上”、张顺“六尺五六”、徐宁也是“六尺五六”,这都太矮了,因此我会进行调整。原著中七尺以上的,也会有调整,例如原著第十二回称杨志“生得七尺五六身材”,后文又说“推司也觑他是个身首的好汉”,“身首”是身材高大魁梧的意思,所以我将他的身高设定为“七尺八寸”。在历史上,种师中镇守环州十余年,所以我将王进出逃的目的地设定为“环州”。地理方面存在的问题,我尽力纠正,例如在原著第二回中,史太公对王进说,“老汉祖居在这华阴县界,前面便是少华山”,其实“少华山”在郑县境内,因此我将“少”字删掉了。其他像黄泥冈和赤松林之类,前者按《宣和遗事》设定在南乐县境内,后者按《千里送京娘》设定在介休县境内。杨志出场的地点,我设定在“关西”,因为在原著第十二回中,杨志出场时,自己说,“流落在此关西”。我设定史进先去山东,目的是为了让第一男主宋江早点出场。当然,如此一来,林、鲁等人的出场就变晚了。
望江南 广州好,都会数千年。 玳瑁珠玑非宝物,秦皇汉武是神仙。 伟业在人间。
望江南 《望江南》作者:谭晓斌 广州好,都会数千年。 玳瑁珠玑非宝物,秦皇汉武是神仙。 伟业在人间。
《钢铁洪流进行曲》的歌词不佳 我认为,《钢铁洪流进行曲》的歌词填得不好,还是纯音乐好,现在的歌词让进行曲变弱了。 我把歌词改了改,大家看看是否比原来的好一点: 向前方,钢铁洪流向太阳,军号响,震虎狼 向前方,钢铁洪流向太阳,看天下,谁与我相当 向前方,钢铁洪流向太阳,教世界、红旗永远飘扬 向前方,钢铁洪流向太阳,山遥海阔,人生处处是家乡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中,有一句歌词是“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所以用“向太阳”三个字就能讲清楚这支军队的性质了。 由于我不懂音乐,所以没法往下改了。
《钢铁洪流进行曲》的歌词不佳 我认为,《钢铁洪流进行曲》的歌词填得不好,还是纯音乐好,现在的歌词让进行曲变弱了。 我把歌词改了改,大家看看是否比原来的好一点: 向前方,钢铁洪流向太阳,军号响,震虎狼 向前方,钢铁洪流向太阳,看天下,谁与我相当 向前方,钢铁洪流向太阳,教世界、红旗永远飘扬 向前方,钢铁洪流向太阳,山遥海阔,人生处处是家乡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中,有一句歌词是“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所以用“向太阳”三个字就能讲清楚这支军队的性质了。 由于我不懂音乐,所以没法往下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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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六州歌头》献给我们的大司马骠骑将军 《六州歌头》 作者:谭晓斌 雄风赳赳,直指大河西。将轻勇,联飞鞚,出陇西,过焉支。转战千余里,视强敌,如狐豕,朝复夜,争驰射,踏春归。斩杀名王,收取金人祭,笑语熙熙。且休兵歇马,夏日再挥师,深入穷追。 草离离,渺无边际,辞北地,千万骑,骋轻肥。祁连下,逐胡马,箭纷飞,虏披靡。大小收功绩,行封赐,各有差。辞甲第,控骐骥,又西驰。应变制宜,降伏浑邪众,秋劲扬旗。看英姿豪气,策马受降时,山岳为摧。
《六州歌头》 雄风赳赳,直指大河西。将轻勇,联飞鞚,出陇西,过焉支。转战千余里,视强敌,如狐豕,朝复夜,争驰射,踏春归。斩杀名王,收取金人祭,笑语熙熙。且休兵歇马,夏日再挥师,深入穷追。 草离离,渺无边际,辞北地,千万骑,骋轻肥。祁连下,逐胡马,箭纷飞,虏披靡。大小收功绩,行封赐,各有差。辞甲第,控骐骥,又西驰。应变制宜,降伏浑邪众,秋劲扬旗。看英姿豪气,策马受降时,山岳为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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