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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林客
楼主

“每个人都是历史长河中的一颗砂砾,岁月冲洗,被岁月掩埋,平静地流失着、期待着…”不论居住在哪里,我都忘不了曾经居住的那个地方。
那是父亲母亲结婚的新房,我出生的地方,也是一张纸,我所有的童年倾注于它之上,挥霍于它之上。
那时候因父亲的摇摆不定,加之跑生意用钱,生活拮据,没有选好一块落脚处定下实根,于是租下了一家独院,暂且作安身之处。
房子是坐北朝南的典型北方斜顶居室,从南面向北看去,两扇大黑木门正居中央,房东西两旁各一廓大窗。窗户分上下两截,上半截是由横竖排列的木格镶嵌而成,木框木纹,用宣纸糊好挡风避雨,下半截两小块正方形玻璃分自左右,小铁钉卡紧四角。格子框和玻璃框按比例七三分,由此,木格子纸窗显得格外醒目。
透过宣纸,从屋内看不到窗外,站在屋当中,仰头观瞧,外面的日光落在宣纸上,形成明暗的影块,随着一天之中时间的迁移,日头角度弧动,格子窗宣纸上的色光块也变幻着形状、大小、深浅。靠窗台是休息起居的大床,我睡在靠窗墙的最里边,母亲最当中,父亲在靠边的位置。靠边落座一张方形大红长桌,家里的老牌日产电视立在正中央,那是父母结婚时买的。
我常常无端地发起呆愣来,躺在温软的床上,望着格子窗纸上的落影,偷偷注意它丝毫的变化,眼睛发酸,实在盯不动的时候,太阳也已近了西山口。室内开始晦暗起来。
进屋的当口,迎面能看见屋子正中央的背面大墙上,用图钉紧钉着三张字画,实则是一副。中间竖长方形约莫两米长的老式纸,墨黑的毛笔大字苍然挺立,笔力老道飘逸,雄气。书:室雅人和美。字体周围有多彩色陪衬点抹,宛若山水画般,字里有画,画浮于字。大贴旁边左右是一联粗硕的毛笔字,上下联分别是:万里河山放云彩,千里人物送今朝。古色淡雅,虽然是稍老些的旧房,我想,屋内的气韵丝毫不逊新修时的模样。
字画之下是横排一行的木质高柜,高低错落间有橘黄色大箱子填补,显得不那么单调。靠外围是两张大方椅,小时候我自己上不去,太高了,每每都得大人抱在上面。平时都是坐在小凳子上面。靠墙角有一张折叠大黄桌,桌子四面展开是圆形,收拢缩小成正方形,铁桌腿斜岔角可以并到一块,平时不用就收成一面,摆放起来,吃饭聚会会客再拿出来摆开。
抬高了头往上看,房梁架构能看个清楚,一根根粗壮的木棒“义”样从顶中间顺下来,互相紧挨着,正中心最粗的单根横梁支撑着房子大体,担当重任。名副其实的挑梁。粗梁正中有一红板,上写一行娟秀的小楷体字,标刻着修建的年月等相关信息。
家里东西零碎不少,在母亲精巧的布置下,东西物件排列整齐有序,地是由砖窑里烧制的普通修房的砖块铺成,不算很平,但每早晚各一扫,扫帚就竖在门后面,插在铁簸箕旁边。
我记事就从这里开始,相伴多年。
这座房子由北向南前后紧挨着几家同样格式的房屋,连成一列;在两列这样的砖瓦房中间挤出了一条小小的巷子,巷口就是村里一条横向东西的大道,是主过道之一。离我家斜对过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距巷口出不远,有一家是村里的幼儿园,我的幼年启蒙时期就在那里度过。每当四周较安静的时候,都能远远听到幼儿园里的孩子们戏耍的嘈杂声、跟老师读声韵母的课堂声,久而久之,很是一种享受。
巷中间有个缺口,那里有七八棵树,树下绿茵遮蔽的就是厕所了,厕所离家很近,出门十几步之遥就到,有树的遮挡,小到中雨天也不怕淋雨。平日里总能听到熙熙攘攘的鸟叫和蜂舞声,清脆悦耳。
从巷面的大门进去,正对着东面的是厨房。厨房与正堂不同,是由平面的预制块搭接而成,属较小的平顶屋。由于年久失修,厨房有些漏雨,当外面雨甚是凶猛之时,预制块之间的夹缝会有水滴渗漏下来,为此,母亲绞尽脑汁,费了不少功夫,用塑料油单钉在室内顶上,在屋顶与中央之间隔了一层屏障,雨毕,把积聚在塑料单里的水用铁盆接出屋外,洒泼掉。厨房是炕火,炕头可以盘坐两三人,平日作为煮饭用。炕火填以煤块,定时补充。
我小的时候,常常与母亲围坐在厨房炕头,下面垫着报纸或布单,临时歇息,外面雨势骇人,屋内“小雨滴答”,但碰不着人,我和母亲一边烤着火,一边听着她的宝贝收音机,塑料壳半导体。放俩五号电池就能用。时而闲聊,她会给我讲很多她年轻时的故事,回答我各种各样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问题。谈话声盖过外面炸雷声,我嘴里咯嘣着烤干的馍馍片,偶尔来点烤红薯,有滋有味。
在院子正中有一平米的地方,那里种着十几株芍药。一年里,从春末到盛夏,再到深秋,一家人见证着花期的开始和结束。晚春,土壤松动,气温回暖,红红的嫩芽从地底钻出,一天天逐渐长高,长成笔直的杆子,再分开叉往四周疏散开多枝,继续长,每一分支都发出碧绿、油绿、深绿的弯眉叶子,叶子随生长期由浅变深,叶脉红红的细丝罗列绿瓤中间,上有朝露停靠着。若再有蜻蜓路过,站在叶子上休憩。显得十分可人。
这一簇的芍药,每年都会开出一群碗大的花冠,花瓣吹弹可破、艳丽夺人,胜过群芳,花中论美,仅次于乃至不亚于国花牡丹,金灿灿的花蕊吸引着来往的蜜蜂,采蜜的蜂络绎不绝,一个个手臂里提着个篮子,放佛江南边采摘油菜花的姑娘们。后来我才知道,芍药还是一味有名的中药材,其貌可瞻,根茎还能救病扶伤,可谓花中极品。
年年花开的时候,我都会带领着邻居的小伙伴来我家观看,看蜂们是怎样拨弄花蕊,伸出口器吮吸花蜜,采摘花粉的。看这香气逼人,秀色可餐的天然之物怎这般的动人。那时候不懂得怎么用话来表达,心里所想都藏在心里面,久久挥之不去。每到花期来临前,都思盼着,等待着。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最是惹人,像个古时候女子所用香囊,总能溢出格外引人的香气,人会忍不住去闻,半露的花瓣娇羞万分,活脱脱未出阁的姑娘。很多个清晨,上面粉嘟嘟半遮半掩的嫩瓣上停靠着欲滴未滴的水珠,再就着不是很浓的雾,有几分诗意。喜爱舞文弄墨的文人骚客见了,必定禁不住要吟诵几首出来,可惜我是个捣蛋鬼,只知道注视着它,瞻仰尊荣。迟迟不肯离去。
院子靠南的墙边,母亲连续多年都会种几种蔬菜。院子的土壤在周围一带算是最好的,邻居家院里要么草叶稀疏,要么树长得不那么挺拔,唯独我家,种啥啥旺。母亲在这块地方插上细竹竿,等着发芽的种子一步步登高,盘踞在上面继续伸展,豆角的藤叶互相肩膀搭肩膀,胳膊绕胳膊,交错缠绕在一起,形成个绿意盎然的小天窗。每到此时,恰逢周末,我都会在正午临近、日头越发有力的时候把凳子小桌子搬进去,在绿藤叶围城的“小棚”下面写作业。
种的蔬菜不下十几种,丝瓜,豆角,扁豆,西红柿,西洋瓜,菜椒等等。
院子里外面的窗台上还摆放有几盆小桃红,花朵盛开的时候,我们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争抢着摘下花瓣,配以大人那儿要来的白矾,做“指甲油”涂在指甲上,到处展示给人看。炫耀着那一份小小的虚荣,满心的自豪。大孩教小孩,小孩教小小孩。鼓捣大半天。秋收临近,小桃红的果实也渐渐成熟了,花瓣已落尽,轻轻一
捏
绿葫芦状的果实,它会一下子崩裂开,从里面散落出很多的黑色小颗粒,那是它的种子。我会把里面的种子收藏在一个袋子里,晒干,期望着等来年再种。
母亲是个爱花之人,所养的花也数不胜数,邻居的大妈同是爱花的老资深,经常送给母亲一些新品种。家里的花经常一盆盆挨着,和墙边的“小菜园”竞相争艳。海棠,芦荟,小桃红,月季……
已经搬家数载了,那里的很多东西已经不见了,芍药为首的花们香消玉殒,已经在院子里荡然无存,唯有那只猫还留在身边,丢失数年还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家。旧居是我童年的发源地,是祖籍故土之外我深深留念的地方。
我在那里捉弄过一窝窝蚂蚁,欺负过钻在地底居住的“邻居”野蜂,翻砖滚石戏耍过蚯蚓,蚰蜒,蜈蚣,鼠妇,扫荡过一网又一网的狼蛛,看滚轴云,看积雨云,看蓝天,看星星,看月亮……
历史的潮水波浪滚滚,洗刷掉了很多东西,一次次潮涨潮落后,所留下的,是曾不以为然的往昔;往事云烟般涌动着,翻腾着,回过头来看眼前,何尝不是:留住“现在”,就是留住“过去”。
(201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