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浥行路 厌浥行路
关注数: 46 粉丝数: 149 发帖数: 7,019 关注贴吧数: 142
闯入者莱纳斯——《蔷薇下的真相》书评之一 想展现某个大家族内部的故事,经典方式之一,自然是选择一位外界“闯入者”,并从这个人的视角进行切入。最能拿来当例子的当然是《红楼梦》,由林黛玉与刘姥姥二位闯入者携手,共同呈现出一幅王宁二府由盛转衰的大画卷。而《简爱》的主人公也一样,出身卑微的家庭教师进入桑菲尔德庄园,从而揭开罗切斯特隐秘多年的婚姻创伤。 由此,对于闯入者身份的选择便尤为重要,不同的眼睛看见不同的景象。同一个贾家,在林黛玉与刘姥姥眼里,是大相径庭的。所以,塑造一位适合的“闯入者”,便是最能见创作者功力与心思之处。 在《蔷薇下的真相》第一部,这个任务被交到了莱纳斯·金身上。 第一部名叫《冬天的故事》,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篇章。不论是篇章名还是故事的整体架构,都致敬了莎士比亚的同名经典喜剧。作者船户明里也毫不避讳,直接明示了本章内容与莎剧间的内在联系。在莎剧中,西西里国王无端怀疑自己的王后不忠,与前来做客的波西米亚国王有染。嫉妒心发作下,国王丧失了一切理智,逼走良臣、疏远朋友、禁闭王子、囚禁王后、并将刚刚诞生的公主弃于荒野。最终落得良臣远走、王子自杀、王后悲伤而死、公主下落不明的悲惨结局,国王自己也悔恨莫及,被阿波罗神下了诅咒,在找回公主前永不会再有后代。而最后,被抛弃的公主却为牧羊人所救,并与波西米亚王子相恋,一系列阴差阳错后终于回到西西里,为阴霾中的王国重新带来光明。 这部莎剧所要探讨的,便是爱的多面性。西西里国王对王后的爱,让他成了一个失去理智的嫉妒狂,最终悲惨收场。王后与自己儿子间的爱,则使得二人双双殒命。而公主与波西米亚王子的爱,却又在冥冥间拯救了父辈们不幸的命运。爱的多面、爱的复杂,这些也正是船户明里想要讨论的对象。
再贫瘠的土地中生长——罗小黑战记影评 看完《罗小黑战记》的第一感觉:不是满足,而是觉得有些悲哀。 不不,我绝对不是说这部电影不好看。 最早关注《罗小黑战记》大概是15年吧,当时加的一个动漫群里,有人一张张地发截图请大家找里面的彩蛋。我觉得有意思,便去b站从第一集一口气看完,从此入坑。后来还买过漫画书,玩过游戏,在电影版上映前,特意补了《蓝溪镇》。 这次特意抢了点映票,自然是基于对导演mtjj(可以翻译为木头姐姐♂)的信任——他应该是我所知道的中国动画导演里,最会营造趣味性的一个。而这次的电影版,也是木头积攒多年功力的一次大爆发,特别是前半段,笑点的密集程度几乎直追宁浩,而且插入地自然而然,毫不让人觉得尴尬。各种画面细节上的小趣味也可谓赏心悦目,比如各个角色的微表情,打斗时的小动作,甚至小黑抓到一只面相诡异的鱼,都会在影院里引出一阵哄笑。 而剧情方面,这次的剧本完成程度也很高,流畅性与趣味性尤其优秀。正派有手段,反派有智商,双方各有立场,见面开打,没一句多余嘴炮。有个有意思的情节,正派海扁反派一顿后,来了句“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本来以为要开始五分钟说教模式,结果反派直接揍了回去并理直气壮地回嘴“我没什么好说的”2333。 而对于TV版的老粉,也有不少的彩蛋福利。虽然这回上场的除了小黑,几乎全是新人,但诸如老君、玄离、清凝等老角色,台词里总会时不时提上一两句,甚至东北虎还专门露了个脸。而对于作为泛动画爱好者的新观众,木头则专门安排了一个大礼包,这里就不剧透了。 但——为什么我要说觉得悲哀呢?因为以上所有优点,几乎都是靠木头个人能力撑起来的,而非整体国产2D动画的真实水平。实际上,这是一部被国内较低的2D动画制作水平拖累的作品,这点在最后大战中体现最为明显。因为缺乏有力的原画师,整场战斗做地都比较平庸,人物动作缺乏力度,而掘地拆楼的特效作画,就像砸了一堆塑料模型,使得最后好不容易铺垫出的紧张气氛也削弱了不少。虽然木头极力想用分镜技巧弥补过去,但最多只是裱糊其外而已——对比下哪吒结尾处那场震天动地的最终决战,实在让人感觉到国产2D动画与3D动画之间的技术差距,已经非常明显了。 看到最后部分时,我一直在想,如果这部动画能有几位高水平原画师坐镇,不需要中村丰吉成曜那样的超一流大师,只需来个黄成希那样的青年高手,整部《罗小黑战记》的观感都会大为不同(看日本动画时我是常觉得平庸的故事和导演简直浪费原画)。但在国产2D动画的贫瘠土壤中,这已经是奢望中的奢望。 最后说一下整体观感:对于TV系列的粉丝,这部《罗小黑》会是一部不亚于《哪吒》的优秀电影。对于新进电影院的路人,可能开头会因为对一些设定不了解觉得稍有混乱,但整体看下来也是绝对值回票价的。 我感谢木头,在如此贫瘠的土壤中,依然能凭借毅力与才华,为国产2D动画种出一棵名为《罗小黑》的希望之苗。但我也感到有些悲哀,因为如果国内的制作环境能更好些,这部电影也必然会达到更高的水平。
【名篇阅读】(苏)巴别尔《哥萨克小娘子》 柳布卡·什奈魏斯的宅院位于莫尔达万卡区达利尼茨街和巴尔科夫斯卡街的拐角上。在她的宅院内,开设有地下室酒馆、客店、燕麦店和一个养有一百对克留科夫鸽和尼古拉耶夫鸽的鸽窝。院内这三家店铺和敖德萨采石场第四十六号地段属于绰号叫哥萨克小娘子的柳布卡·什奈魏斯,仅鸽窝归守门人叶夫泽利所有。叶夫泽利是个退伍士兵,曾获得过奖章。每逢礼拜天,叶夫泽利便去猎人广场把鸽子卖给市区来的官吏和附近的孩子。除了这个看门人外,柳布卡的宅院内还住有皮条客兼厨娘彼茜霞-明德尔和管事楚杰奇基斯。楚杰奇基斯是个小个子犹太人,他的身材和小络腮胡跟莫尔达万卡区我们的拉比本-扎哈利亚十分相像。我知道关于楚杰奇基斯的许多故事。其中第一个故事是关于楚杰奇基斯怎样当上绰号哥萨克小娘子的客店管事的。 十年前,楚杰奇基斯作中介,替一个地主买了台由畜力带动的脱粒机,晚上他把这个地主带到柳布卡那里庆贺买卖成功。他的卖主蓄有两撇唇髭,且在唇髭下的嘴角处再留着两小撮胡子,脚蹬漆皮靴子。彼茜霞-明德尔给地主上了犹太式带馅鱼做晚餐,后来又给他叫来一个名叫娜斯嘉的绝色美女陪夜。地主一夜销魂。次晨,叶夫泽利把蜷成一团睡在柳布卡房门外面的楚杰奇基斯叫醒。
【名篇阅读】(美)弗兰纳里·奥康纳《好运降临》 鲁比怀抱一个装着四罐三号大豆的纸袋由前门进了公寓大楼,连人带纸袋一起扑在了大厅的桌子上。她筋疲力尽,既松不开胳膊也直不起身子,只是赖在那儿,臀部以下瘫软无力,脑袋支在纸袋顶上像棵大大的开花蔬菜。她冷冷看着桌子上方镜子里正对她的那张脸,却默然不识。暗沉沉的镜面上沾着一个个黄色的斑点。她右半边脸上牢牢黏土着一片跟她走了半路的甘蓝叶。她伸出胳膊狠狠把它擦掉,站起身忿忿不平地喃喃自语:“甘蓝,甘蓝。”她站直了身子是个身材矮小的女人,身形和骨灰罐差不多,有一头深红色的头发,满头顶着香肠般的小卷,从杂货店回来的一路,天气炎热加上长时间的行走,有的小卷散开了,向四下里怪异地东指西戳。“甘蓝!”这次她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个词,好像它是粒有毒的种子。 她和比尔?希尔五年没吃过甘蓝,现在也没打算煮这道菜。她为拉夫斯买过这种菜,但再不打算买了。你可能会以为拉夫斯当了两年兵回来,会像见过世面的人一样讲求口福,但事实绝不是这样。她问他特别想吃点什么的时候,他居然已经想不起什么高档菜了——他说的是甘蓝。她原指望拉夫斯会长点见识。哦,他的见识比拖把强不到哪里。 拉夫斯是她的小弟弟,刚从欧洲战场上回来。他们长大的地方彼得曼已经不复存在,他只好过来跟她一起住。所有在彼得曼住过的人都一心巴望着要离开,要么是老死要么是搬去城里。她嫁给了比尔?B 希尔,一个卖“奇迹”产品的佛罗里达人,从此住进了城里。要是彼得曼还在的话,拉夫斯就回彼得曼了。要是彼得曼的大街上还剩一只鸡在横穿马路,他也会回去跟它做伴。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家人,起码不愿承认自己的亲弟弟是这副样子,可他就是——一无是处。“我盯着他看了五分钟就看出来了,”她对比尔?希尔说。比尔?希尔面无表情地说:“我用了三分钟。”让那样的丈夫看到你有那样的兄弟,真让人羞愧难当。 她觉得这是没法改变的。拉夫斯和其他几个孩子一个样。她是全家人里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唯一一个有见识的。她从钱包里拿出一截铅笔头,在袋子边上写道:比尔,你把这个拿上楼。然后她在楼梯口打起了精神,准备爬上四楼。 楼梯是这幢公寓大楼中间一道又黑又窄的缝隙,上面铺着的黑褐色地毯像是从地上长出来的。在她眼里,它像尖塔的楼梯一样笔直向上。她站在楼梯口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它一层层堆上去,越来越陡。她抬头望上去,拉长的嘴角向下一撇,一脸的厌恶。她的身体状况不适宜爬楼。她病了。罗利达太太跟她说过,可在此之前她自己就已经知道了。
【名篇阅读】(美)弗兰纳里·奥康纳《河》 孩子闷闷不乐、没精打采地站在昏暗的客厅中间,他父亲正把他往一件格子外套里塞。没等他右胳膊从袖口伸出来,他父亲就硬把衣服给扣上了,然后推他到门口。半开的门里伸进了一只白森森、布满麻点的手。 “他还没穿齐整呢。”过道里一个声音大声说。 “那就看在基督的分上,帮他穿齐整吧。”父亲咕哝着,“现在是早上六点了。”他身穿浴袍,赤着一双脚。他把孩子推到门边,要关门的时候,隐约看到她在门外,身穿青豆色长外套,头戴毡帽,身上皮包骨头,皮肤上麻麻点点。 “还有我和他的车钱,”她说,“来回要坐两次车呢。” 他又折回卧室去拿钱。待他返回客厅,她和男孩双双站在客厅中间。她四下里打量着。“我要是在你家给你做保姆,可受不了这股烟头味。”她边给他穿衣边说。 “这是零钱。”父亲说。他走到门前拉开门等着。 她数完钱,把钱塞进外套,走到留声机边挂着的一幅水彩画前。“我知道时间,”她一边费力去看上面几个色彩强烈的平面图形被几根黑线割得七零八落,一边说,“我不可能不知道。我晚班从晚上十点上到早上五点。坐到藤街的车过来路上要一个钟头。” “我知道了,”他说,“晚上我们等他回来,八九点左右?” “也许还要晚一点儿,”她说,“我们这是要去河上接受治疗。那个牧师不常过来。我可不乐意花钱买这个,”她一边冲着那幅画点头,一边说,“我宁愿自己画。” “好了,康宁太太,那就再见啦。”他敲着门板说。 卧室里传来一个苍白无力的声音:“给我拿个冰袋过来。” “他妈妈病了,可真糟糕,”康宁太太说,“她什么病啊?” “我们都不清楚。”他咕哝了一句。 “我们会让牧师为她祈祷的。他治好了很多人。贝富尔?萨穆斯牧师。她也许什么时候也该去找他瞧瞧。” “也许吧。”他说,“我们晚上见。”说完就消失在卧室里,让他们走。 小男孩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他四五岁的样子,脸很长,下巴外凸,双眼分得很开,半睁半闭。他似乎不愿多说话,很沉得住气,像一只等候着被放出圈外的老羊。
【名篇阅读】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画家王福历险记》 老画家王福和徒弟琳两人在汉朝的国土上沿着大路漫游。   王福晚上要仰望星辰,白天要观察蜻蜓,一路上时常停留,所以师徒两人慢慢地向前走去。他们随身行李轻简,因为王福喜爱的是物品的形象而不是物品本身。在他看来,除了一些画笔、墨瓶、漆罐、成卷的绢和宣纸以外,世上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值得获取占有。师徒两人一贫如洗,王福常用自己的画去换取一顿小米粥,他向来不在乎钱财。徒弟琳弯着腰,背着满口袋的画稿,但他仍显得满怀敬意,仿佛背负着的是整个苍穹,在他的心目中,这个口袋里装满了白雪皑皑的山峰、春日的江水、夏夜的明月的姿容。   要是根据出身,琳本来不会跟着这位朝捕晨曦、暮捉晚霞的老人到处流浪。他父亲是做黄金买卖的,母亲是一位玉器商的独养女儿,这位商人尽管抱怨她不是男儿,却把全部财产遗留给她。琳就是在这样一个富有而安适的家庭中成长的,但娇生惯养的生活使他变得胆小:昆虫、雷声和死人的面容都使他感到害怕。到了他十五岁那年,他的父亲就替他选了一位妻子,一位十分漂亮的妻子。老人家认为,自己已到了夜间只能安眠不能作别的事的年纪,能够为儿子安排好幸福的生活,也就感到快慰了。琳的妻子柔弱得象芦苇,稚气得好比乳汁,甜得如口水,咸得象眼泪。他的双亲在儿子婚后就去世了,仿佛他们小心谨慎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唯恐活着会干扰他的生活。从此,在那朱红色的宅院中,和琳为伴的就只有那个永远带着微笑的年轻妻子和一株年年春天开放粉红色花朵的梅树。琳喜爱那位心地纯洁的妻子,如同人们喜欢一面永远保持明亮的镜子或一张永远能消灾避祸的神符一样。按照当时的风尚,琳常上茶馆去。他对一些卖艺者和舞伎,也适中地给予厚待。   一天晚上,他在小酒馆中与王福同坐一张桌子。这位老画家为了能更生动地描绘一个醉汉的形象,自己也喝了酒。他侧着头,仿佛在用心度量自己的手和酒杯之间的距离。黄酒一旦下肚,这位平素沉默寡言的艺术家话就多起来了。这天晚上,王福说话滔滔不绝,仿佛沉默是一堵墙,语言是用来画满这堵墙的颜料。在这位老画家的启示下,琳看到了被热酒的蒸汽晕化了的饮酒者面容的美丽之处,火舌不均匀地舔过的酱色肉块的光泽,桌布上的酒渍象撒满了枯萎的花瓣一样具有一种雅致的玫瑰红色。当一阵狂风冲破纸窗,骤雨扑入室内时,王福俯着身子,指引琳欣赏那一道道青灰色的闪电。赞叹不已的琳从此就不再怕暴风雨了。   琳为老画家付了酒钱,看到他既贫穷又无人招待,就谦恭地请这位老人到家里住宿。两人于是一起上路,琳提着灯笼,灯光不时地、出人意外地照亮了一个个水坑。这天晚上,琳惊讶地得知,自己房子的墙,并不象他过去所想象的那样是红色的,而是象快要烂掉的橘子那样的颜色。在庭院中,王福注意到一株小树轻柔纤弱的姿态,并把它比喻为一个在风里吹干长发的少妇,可是以前从来没有人留心看过这株小树。在走廊上,王福着迷似地看一只蚂蚁沿着墙壁的裂缝游移不定地向前爬行,琳对小虫子的厌恶也因之而完全消失了。于是,琳明白了:王福赠给他的是一个新的心灵和一种新的感觉。他恭恭敬敬地请这位老画家睡在自己双亲在那里去世的房间里。
【名篇阅读】弗兰纳里·奥康纳 《好人难寻》 老太太不肯去佛罗里达,她要去东田纳西见老熟人。她抓紧一切机会在柏利耳边喋喋不休,劝他改主意。柏利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是她的独生子。此刻柏利的屁股正搭着椅子边儿,俯身去看餐桌上杂志橙色版面的体育专栏。“柏利,你瞧,”她说,“你瞧瞧,你倒是读读看这个呀。”她站在柏利面前,一手叉在干瘦的胯上,一手在他秃脑门前哗啦啦晃着报纸。“这儿有个自诩与社会‘格格不入’的逃犯,刚从联邦监狱越狱,正向佛罗里达逃窜。你看看这里说的,他对那些人都干了些什么哟。你倒是看看哪。我是决不会把我的孩子们往那儿引的。要不我良心上怎么过得去啊?” 柏利不理她,仍旧埋头看杂志。她只好扭头去找孩子妈——一个穿便裤的年轻女人,脸盘子好似卷心菜一样宽,一副无知单纯的样子。她头上扎一方绿头巾,头顶系了个结,活像一对兔耳朵,正坐在沙发上,喂一个小宝宝吃罐里的杏子。“孩子们去过佛罗里达啦,”老太太说,“你应该把他们往别处带带,他们才能知道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儿,才能长点儿见识。他们还从没去过东田纳西呢。” 孩子妈充耳不闻,八岁的小男孩约翰·韦斯利抢着应道:“你要是不想去佛罗里达,干吗不干脆在家里待着呢?”他身子粗壮,戴副眼镜,正和小女孩朱恩·斯塔一起坐在地上看滑稽小报。 “就是让她在家称王,她也不干,一天也不愿在家待。”朱恩?斯塔一头黄毛,说话间头也不抬。 “啊,要是这个人,这个‘格格不入’捉住了你们,怎么办?”老太太问。 “我会扇他一耳光。”约翰·韦斯利说。 “给她一百万,她也不愿在家待。”朱恩·斯塔说,“她怕吃亏。我们上哪儿,她都要跟去。” “好了,大小姐,”老太太说,“下次你再求我给你卷头发的时候,你倒是试试看。” 朱恩·斯塔说自己天生就是卷发。
【名篇阅读】金圣叹评《风雪山神庙》   夫文章之法,岂一端而已乎?有先事而起波者,有事过而作波者,读者于此,则恶可混然以为一事也。夫文自在此而眼光在后,则当知此文之起,自为后文,非为此文也;文自在后而眼光在前,则当知此文未尽,自为前文,非为此文也。必如此,而后读者之胸中有针有线,始信作者之腕下有经有纬。   不然者,几何其不见一事即以为一事,又见一事即又以为一事,于是遂取事前先起之波,与事后未尽之波,累累然与正叙之事,并列而成三事耶?   如酒生儿李小二夫妻,非真谓林冲于牢城营有此一个相识,与之往来火热也,意自在阁子背后听说话一段绝妙奇文,则不得不先作此一个地步,所谓先事而起波也。   如庄家不肯回与酒吃,亦可别样生发,却偏用花枪挑块火柴,又把花枪炉里一揽,何至拜揖之后向大多时,而花枪犹在手中耶?凡此,皆为前文几句花枪挑着葫芦,逼出庙中挺枪杀出门来一句,其劲势犹尚未尽,故又于此处再一点两点,以杀其余怒。故凡篇中如搠两人后杀陆谦时,特地写一句把枪插在雪地下,醉倒后庄家寻着踪迹赶来时,又特地写一句花枪亦丢在半边,皆所谓事过而作波者也。   陆谦、富安、管营、差拨四个人坐阁子中议事,不知所议何事,详之则不可得详,置之则不可得置。今但于小二夫妻眼中、耳中写得“高太尉三字”   句,“都在我身上”句,“一帕子物事,约莫是金银”句,“换汤进去,看见管营手里拿着一封书”句,忽断忽续,忽明忽灭,如古锦之文不甚可指,断碑之字不甚可读,而深心好古之家自能于意外求而得之,真所谓鬼于文、圣于文者也。   杀出庙门时,看他一枪先搠倒差拨,接手便写陆谦一句;写陆谦不曾写完,接手却再搠富安;两个倒矣,方翻身回来,刀剜陆谦,剜陆谦未毕,回头却见差拨爬起,便又且置陆谦,先割差拨头挑在枪上;然后回过身来,作一顿割陆谦富安头,结做一处。以一个人杀三个人,凡三四个回身,有节次,有间架,有方法,有波折,不慌不忙,不疏不密,不缺不漏,不一片,不烦琐,真鬼于文、圣于文也。   旧人传言:昔有画北风图者,盛暑张之,满座都思挟纩;既又有画云汉图者,祁寒对之,挥汗不止。于是千载啧啧,诧为奇事。殊未知此特寒热各作一幅,未为神奇之至也。耐庵此篇独能于一幅之中,寒热间作,写雪便其寒彻骨,写火便其热照面。昔百丈大师患疟,僧众请问:“伏惟和上尊候若何?”丈云:“寒时便寒杀阇黎,热时便热杀阇黎。”今读此篇,亦复寒时寒杀读者,热时热杀读者,真是一卷“疟疾文字”,为艺林之绝奇也。   阁子背后听四个人说话,听得不仔细,正妙于听得不仔细;山神庙里听三个人说话,听得极仔细,又正妙于听得极仔细。虽然,以阁子中间、山神庙前,两番说话偏都两番听得,亦可以见冤家路窄矣!乃今愚人犹刺刺说人不休,则独何哉?   此文通篇以火字发奇,乃又于大火之前,先写许多火字,于大火之后,再写许多火字。我读之,因悟同是火也,而前乎陆谦,则有老军借盆,恩情朴至;后乎陆谦,则有庄客借烘,又复恩情朴至;而中间一火,独成大冤深祸,为可骇叹也。夫火何能作恩,火何能作怨,一加之以人事,而恩怨相去遂至于是!然则人行世上,触手碍眼,皆属祸机,亦复何乐乎哉!   文中写情写景处,都要细细详察。如两次照顾火盆,则明林冲非失火也;上拖一条棉被,则明林冲明日原要归来,今止作一夜计也。如此等处甚多,我亦不能遍指,孔子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矣。”
【名篇阅读】刘慈欣 《2018》 2018年4月1日晴 又是犹豫的一天,这之前我已经犹豫了两三个月,犹豫像一潭死滞的淤泥,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在其中正以几十倍于从前的速度消耗着。这里说的从前是我没产生那个想法的时候,是基延还没有商业化的时候。 从写字楼顶层的窗子望出去,城市在下面扩展开来,像一片被剖开的集成电路,我不过是那密密麻麻的纳米线路中奔跑的一个电子,真的算不了什么,所以我做出的决定也算不了什么,所以决定就可以做出了。像以前多少次一样,决定还是做不出,犹豫还在继续。 强子又迟到了,带着一股风闯进办公室,他脸上有瘀青,脑门上还贴着一块创可贴。但他显得很自豪,昂着头,像贴着一枚勋章。他的办公桌就在我对面,他坐下后没开电脑,直勾勾地看着我,显然等我发问,但我没那个兴趣。 “昨晚电视里看到了吧?”强子兴奋地说。 他显然是指“生命水面”袭击市中心医院的事,那也是国内最大的基延中心。医院雪白的楼面上出现了两道长长的火烧的黑迹,像如玉的美人脸被脏手摸了一下,很惊心。“生命水面”是众多反基延组织中规模最大的一个,也是最极端的一个,强子就是其中的一员,但我没在电视中看到他,当时,医院外面的人群像愤怒的潮水。 “刚开过会,你知道公司的警告,再这样你的饭碗就没了。”我说。 基延是基因改造延长生命技术的简称,通过去除人类基因中产生衰老时钟的片段,可将人类的正常寿命延长至三百岁。这项技术在五年前开始商业应用,现在却演化为一场波及全世界的社会和政治灾难,原因是它太贵了。在这里,一个人的基延价格相当于一座豪华别墅,只有少数人能消费得起。 “我不在乎,”强子说,“对一个连一百岁都活不到的人来说,我在乎什么?”他说着点上一支烟,办公室里严禁吸烟,他看来是想表示自己真的不在乎。 “嫉妒,嫉妒是一种有害健康的情绪。”我挥手驱散眼前的烟雾说,“以前也有很多人因为交不起医疗费而降低寿命的。” “那不一样,看不起病的人是少数,而现在,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眼巴巴地看着那百分之一的有钱人活三百岁!我不怕承认嫉妒,是嫉妒在维护着社会公平。”他从办公桌上探身凑近我,“你敢拍胸脯说自己不嫉妒?加入我们吧。” 强子的目光让我打了个寒战,一时间真怀疑他看透了我。是的,我就要成为一个他嫉妒的对象,我就要成为一个基延人了。 其实我没有多少钱,三十多岁一事无成,还处于职场的最底层。但我是财务人员,有机会挪用资金。经过长期的策划,一切都已完成,现在我只要点一下鼠标,基延所需的那五百万新人民币就能进入我的秘密账户,然后再转到基延中心的账户上。这方面我是个很专业的人,在迷宫般的财务系统中我设置了层层掩护,至少要半年时间,这笔资金的缺口才有可能被发现,那时,我将丢掉工作,将被判刑、被没收全部财产,将承受无数鄙夷的目光…… 但那时的我已经是一个能活三百岁的人了。 可我还在犹豫。 我仔细研究过法律,按贪污罪量刑,五百万元最多判二十年。二十年后,我前面还有两百多年的诱人岁月。现在的问题是,这么简单的算术题,难道只有我会做吗?事实上只要能进入基延一族,现有法律中除死刑之外的所有罪行都值得一犯。那么,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处于策划和犹豫中?这想法催我尽快行动,同时也使我畏缩。 但最让我犹豫的还是简简,这已经是属于理性之外了。在遇到简简之前,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爱情这回事;在遇到她之后,我不相信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什么,离开她,我活两千年又有什么意思?现在,在人生的天平上,一边是两个半世纪的寿命,另一边是离开简简的痛苦,天平几乎是平的。 部门主管召集开会。从他脸上的表情我就能猜出来,这个会不是安排工作,而是针对个人。果然,主管说他今天想谈谈某些员工的“不能被容忍的”社会行为。我没有转头看强子,但知道他要倒霉了,可主管说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刘伟,据可靠消息,你加入了IT共和国?” 刘伟点点头,像走上断头台的路易十六般高傲:“这与工作无关,我不希望公司干涉个人自由。” 主管严肃地摇摇头,冲他竖起一根手指:“很少有事情与工作无关的,不要把你们在大学中热衷的那一套带到职场上来,如果一个国家可以在大街上骂总统那叫民主,但要是都不服从老板,那这个公司肯定会崩溃的。” “虚拟国家就要被承认了。” “被谁承认?联合国?还是某个大国?别做梦了。” 其实主管最后这句话中并没有多少自信。现在,人类社会拥有的领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地球各大陆和岛屿,另一部分则是互联网广阔的电子空间。后者以快百倍的速度重复着文明史,在那里,经历了几十年无序的石器时代之后,国家顺理成章地出现了。虚拟国家主要有两个起源,一是各种聚集了大量ID的BBS,二是那些玩家已经上亿的大型游戏。虚拟国家有着与实体国家相似的元首和议会,甚至拥有只在网上出现的军队。与实体国家以地域和民族划分不同,虚拟国家主要以信仰、爱好和职业为基础组建,每个虚拟国家的成员都遍布全世界,多个虚拟国家构成了虚拟国际,现已拥有二十亿人口,并建立了与实体国际对等的虚拟联合国,成为叠加在传统国家之上的巨大的政治实体。 IT共和国就是虚拟国际中的一个超级大国,人口八千万,还在迅速增长中。这是一个主要由IT工程师组成的国家,有着咄咄逼人的政治诉求,也有着对实体国际产生作用的强大力量。我不知道刘伟在其中的公民身份是什么。据说IT共和国的元首是某个IT公司的普通小职员,相反,也有不止一个实体国家的元首被曝是某个虚拟国家的普通公民。 主管对大家进行严重警告,不得拥有第二国籍,并阴沉地让刘伟到总经理办公室去一趟,然后宣布散会。我们还没有从座位上起身,一直待在电脑屏幕前的郑丽丽让人头皮发炸地大叫起来,说出大事儿了,让大家看新闻。 我回到办公桌前,把电脑切换到新闻频道,看到紧急插播的重要新闻。播音员一脸阴霾地宣布,在联合国否决IT共和国要求获得承认的3617号决议被安理会通过后,IT共和国向实体国际宣战,半小时前已经开始了对世界金融系统的攻击。 我看看刘伟,他对这事好像也很意外。 画面切换到某个大都市,鸟瞰着高楼间的街道,长长的车流拥堵着,人们从车中和两旁的建筑物中纷纷拥出,像是发生了大地震一般。镜头又切换到一家大型超市,人群像黑色的潮水般涌入,疯狂地争抢货物,一排排货架摇摇欲坠,像被潮水冲散的沙堤。 “这是干什么?”我惊恐在问。 “还不明白吗?!”郑丽丽继续尖叫道,“要均贫富了!所有的人都要一文不名了!快抢吃的呀!!” 我当然明白,但不敢相信噩梦已成现实。传统的纸币和硬币已在三年前停止流通,现在即使在街边小货亭买盒烟也要刷卡。在这个全信息化时代,财富是什么?说到底不过是计算机存储器中的一串串脉冲和磁印。以这座华丽宏伟的写字楼来说,如果相关部门中所有的电子记录都被删除,公司的总裁即使拿着房产证,也没有谁承认他的所有权。钱是什么?钱不再是***了,钱只是一串比细菌还小的电磁印记和转瞬即逝的脉冲,对于IT共和国来说,实体世界上近一半的IT从业者都是其公民,抹掉这些印记是很容易的。
【名篇阅读】《熊发现了火》[美] 特利·比松 熊发现了火 [美] 特利·比松 杨士焯 金莹莹 译   一   我正在开车,和我的弟弟——一个传教士以及我的侄子——传教士的儿子一起,在I-65号公路上,就在“滚木草坪”的北边,突然车胎破了。这是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我们刚刚去看了在疗养院的母亲。我正在开着我的车。漏气车胎引起了一阵你可能称之为有见识的呻吟声。因为,象我家庭中的那些旧式的人一样,我自己修理我的轮胎,而我的弟弟则一直在告诉我别再买旧轮胎了。   但如果你知道怎样去修理和安装轮胎,你就可以几乎不花一分钱地捡到它们。   漏气的是右后轮。从我的车蹒跚着停下来的样子看,我想轮胎已完全弄坏了。“我猜没有必要问在你的箱子中是否有什么修理工具了。”瓦莱斯说。   “这儿,孩子,把灯举起来。”我对小瓦莱斯说。他已大得足已想帮忙了,但还并不大得自认为什么都知道。如果我已结了婚并有了孩子,我想他就是我想要的那种人。   我的老式凯迪本有一个大箱子,总是倾向于被装得满满的象一间车库。瓦莱斯穿着他干净的假日衬衣,因此他没有提出来帮忙。我把那堆杂志、钓鱼用具、一个木制工具箱、一些旧衣服、以及一个烟斗胡乱翻开,寻找我的千斤顶。备用胎看起来有点软。   灯灭了。“摇一摇,孩子。”我说。   灯又亮了。我以前那个千斤顶早就不见了,但现在我带着一个小的四分之一吨液压顶。我在母亲的旧《南方生活1978—1986》下面找到了他。我一直在打算将这些旧杂志扔到垃圾箱。如果瓦莱斯没在这儿的话,我本可能已叫小瓦莱斯帮我把千斤顶放在车轮下,但现在我自己跪下去做。让这个孩子学习换轮胎其实没什么不对。即使你并不打算今后一直安装和修理轮胎,在这一生中你还是不得不换一些。灯又一次熄了,就在我把车轮抬离地面之前。我很吃惊,夜已变得这么黑了。现在是十月下旬,天气正开始转凉。“再摇摇,孩子。”我说。   灯又亮了,但很薄弱。   瓦莱斯在发杂音,以那种他同时对许多人讲话时使用的语调;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就是对小瓦莱斯和我。   “鲍比叔叔能修理一个他自己的轮胎。”小瓦莱斯说,我猜他已失去了对他父亲的忠诚。   “再摇摇灯。”我说。它已快熄灭了。我用扳手旋掉螺帽,取下轮胎。轮胎沿着侧壁已破裂了。“不会修理这一个。”我说。并不是说我在意。我在我的仓库外面有一堆旧轮胎,有一个人那么高。   灯又熄了,然后又亮了,比以前更亮。我正在装备用胎。“好多了。”我说。象一股朦胧的、橙色的、摇曳的光的急流。但当我转身去找螺帽时,我大吃了一惊:孩子手里拿着的电筒并没有发光,发光的则是树林边上的两头熊拿着的火炬!它们很大,三百磅重,站着大约有五英尺高。小瓦莱斯和他的父亲已看到它们,并正纹丝不动地呆着。最好别吓着一头熊。   我装上螺帽。平常我总喜欢在他们上面涂点油,但这一次我没管它。我伸手取出千斤顶,看到备用胎的气仍足以继续驾驶时,我松了一口气。然后我把千斤顶和扳手和破了的轮胎放进箱中。在这个过程中,熊一点也没动一下。他们只是举着火把,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想帮忙,没办法知道。看上去在它们后面,在树林中,还可能有更多的熊。   三道车门几乎是同时被打开。然后我们跳进车中,逃之夭夭。   瓦莱斯第一个开口说话。“看起来熊好象已发现了火。”他说。
【名篇阅读】杨.马特尔《葡萄牙的高山》(节选) 他决定走一条绕远的路。他离开圣弗朗西斯科-德保拉新街,拐上萨克拉门托街。伯父家快到了,他记得前面有一盏路灯。回头看路时,他抬头望向伯父豪宅的背面,望着它精美的飞檐、繁复的线条和高耸的窗户。他感觉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随即注意到二楼拐角的窗后有个人影。那是伯父的办公室,所以多半是马蒂姆伯父本人。于是他转回头,故意昂首阔步,同时小心地避过灯柱。他沿着伯父宅院的外墙来到大门口,转身准备按门铃,手却停在了半空,然后缩回了手。尽管知道伯父已经看见他,在等他进去,他还是陷入犹豫。他从胸前的上衣口袋里掏出那本古老的羊皮封面日记,把它从棉布套里取出来,背靠着院墙缓缓滑下,坐在人行道上。他凝视着日记的封面。关于生命的文字以及礼物的说明神父乌利塞斯·曼努埃尔·罗萨里奥·平托上帝谦卑的仆人他对乌利塞斯神父的日记已经十分熟悉,能够整段地背诵。他随意翻开一页读起来。在贩奴船靠近岛屿、准备“卸货”之前,他们需要清点人数,打扫货舱。港口近在咫尺,他们开始把奴隶一个接一个扔进海里,左舷和右舷同时作业。有些奴隶身体绵软、无力反抗,其他的奴隶则虚弱地打着手势。这些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病得很重。第一类已经毫无价值,而第二类也必须处理掉,因为他们的病可能传染给别人,影响其他人的价钱。奴隶被活生生抛下海之前竭力呼喊,海风把他们的惨叫声送到我耳边,随即是落水的声响。他们沉入安娜沙维斯湾,消失在海底那片堆满尸体的幽冥之境。伯父的家也是一个悬浮着早夭生命的幽冥之境。他闭上眼。孤独仿佛一条狗,循着气味凑上前来,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挥手驱赶,它却不依不饶。短短几天内,他的生命无可挽回地枯萎了;几星期之后,他与乌利塞斯神父的日记邂逅了。他在国立古代艺术博物馆当副馆长,那次发现源自工作中的一个偶然。里斯本的红衣主教若泽·塞巴斯蒂昂·德阿尔梅达·尼图向博物馆捐赠了一批文物,里面既有教会用品也有世俗物品,全是几个世纪以来在葡萄牙帝国的疆域内搜罗而来的。经过红衣主教尼图的许可,博物馆委派托马斯到塞尔帕平托街的主教档案馆展开研究,追溯这些精美文物的准确出处,查明每件物品—圣餐台、圣杯、十字架苦像、圣诗集,或是一幅油画、一本书—是如何辗转来到里斯本教区的。迎接他的不是平常井井有条的档案馆。里斯本大主教的文件浩如烟海,历任秘书显然对整理文件这等俗务并不热衷。他走进一个被简单命名为“杂项”的区域。在堆放红衣主教若泽·弗朗西斯科·德门东萨·瓦尔德雷斯(一七八八年至一八〇八年任里斯本主教)文件的一个开放书架上,他注意到这本褐色封皮的手缝羊皮卷。封皮虽已斑驳褪色,手写的书名依然清晰可辨。这是一个怎样的生命,一件怎样的礼物?他不禁好奇。会有怎样的说明?乌利塞斯神父又是谁?他稍微用力展开书页,书脊发出细骨头碎裂的声响。笔迹清晰地跃入眼帘,黑色笔触在象牙白的纸面上异常鲜明,仿佛刚刚写就。这些鹅毛笔书写的斜体字来自另一个时代。书页的边缘隐隐泛黄,说明写完之后就几乎没再打开过。他怀疑瓦尔德雷斯主教也不曾读过。封面和书内都找不到任何存档记录—无论是目录编号、日期,还是批注—而且档案馆索引里也没提到这本书。直觉告诉他,没人读过这本书。他仔细查看第一页,注意到一段文字的上方标注了时间、地点:一六三一年九月十七日,罗安达。他小心地一页一页翻下去。更多的日期出现了。有记录的最后一年是一六三五年,但没有具体月份或日期。看来是一本日记。他还发现多处有关地理位置的记载:“拜伦多的群山……蓬戈安东戈的群山……本格拉古道”—全是葡属安哥拉的地名。一六三三年六月二日,一个新地名出现了:圣多美。这是位于几内亚湾的一座殖民地小岛,日记里对它的描述是“非洲头上掉落的一片头皮屑;这块大陆瘟疫肆虐,我们沿着它潮湿的海岸线往北航行数日方才到达”。他的目光落在几页之后的一句话上:Esta é a minha casa。“这就是家。”但这句话写了不止一次。重复的词语蔓延开来,同样的短句铺满了整页纸。密密麻麻的字母,每一行笔迹微微上下抖动:“这就是家。这就是家。这就是家。”然后这种重复戛然而止,文字回归到旅途的漫记。然而翻过几页,同样的句子再次出现,写满了半页纸:“这就是家。这就是家。这就是家。”再往后,它又一次出现,足足一又四分之一页:“这就是家。这就是家。这就是家。”
【名篇阅读】胡安·鲁尔福《佩德罗.巴拉莫》 空荡荡的牛车打破了街道的宁静,它们渐渐地消失在夜间漆黑的道路上。接着,又出现了黑影和黑影发出的声音。我想回去。我感到我来时在山上留下了足迹,它们好像是在那几座黑洞洞的山丘上留下的一处处伤口。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您在这儿干什么?”   “我是来寻找……”我欲言又止,我本来是想说出我是来找谁的:“我是来找我父亲的”。   “您为什么不进去?”   我走了进去。这是一座屋顶已塌倒了一半的房子,地上满是碎砖破瓦。在另外的半座房子里住着一男一女。   “您们不是死人吧?”我问他们。   那女人笑了笑,男人则板着脸瞪了我一眼。   “他醉了。”男人说。   “他只是受了点惊。”女人说。   房子里放着一盏煤油灯,有一张竹床。还有一把皮椅子,上面放着女人的衣服,因为她这时是赤身露体的,正像上帝让她降临到这个世界世那样。他的情况也一样。   “刚才我们听到有人在自怨自艾,还用脑袋撞我们的门。原来是您。发生什么事了?”   “我碰到的事多着呢,眼下我最好是希望能睡一觉。”   “我们已经睡下了。”   “那我们都睡觉吧。”   清晨使我逐渐淡化了我的回忆。   我不时地听到有人在说话,我发现这种说话的方式与一般的不同,因为到那时为止(我知道到那时为止)我听到的言语都是无声的,就是说根本不发出声音来;这些话语能感受到,但没有声音,宛如在梦中听到的一般。   “他会是谁呢?”女人问。   “谁知道呢。”男人回答。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谁知道呢。”   “我好像听他说起他父亲什么的。”   “我也听他说过。”   “他不会是迷了路吧?你还记得上次闯到这里来的几个人吗?他们说是迷了路,他们要去一个叫康费纳斯①(①原文的意思是“天边”)的地方。你对他们说,你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   “对,我记得这件事。不过,你还是让我再睡一会儿,天还没有亮呢。”   “快亮了。我跟你说说话就是让你苏醒苏醒,是你让我在天亮之前叫醒你,我才这样做的。快起来吧。”   “你干吗要我现在就起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你昨天晚上告诉我,让我叫醒你的,可你没有对我说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你就让我睡吧。你没有听到那个人刚来这儿时说的话吗?让他睡一觉,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说话声好像过去了,它发出的声音已经消失,一切响声都好像压下去了。谁也没有说什么,这只是一场梦。   过了一会儿,又说起话来了。   “他刚才翻了一个身。他要是愿意醒过来的话,快醒来了。若是让他看见我们这个样子,一定会向我们问这问那的。”   “他会向我们提出什么样的问题呢?”   “反正他总得问点什么吧,是不是?”   “别管他,他一定累极了。”   “你这样认为吗?”   “喂,别说话了。”   “你瞧,他又动了一下。你看到他翻身的那个样子吗?好像有人在里边摇晃他一样。这点我明白,因为我也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你发生过什么样的情况?”   “就是那玩意儿。”   “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   “要是没有看到此人辗转反侧的样子,使我回忆起第一次和你干那玩意儿在我身上发生的情况,我是不会把这话讲出来的。我想起当时有多么痛苦,心里又是多么的后悔。”   “你后悔什么?”   “你跟我干那事儿,我心里就有些反感。眼下虽说你不同意我的看法,但我知道那样做是不对的。”   “到现在你还跟我讲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睡觉,也不让我睡一会儿?”   “是你让我叫醒你的,这件事我现在正在做着。苍天在上,我是正在做着你要我做的事。喂,到起床的时候了。”   “让我安静点嘛。”
【名篇阅读】阿瑟·克拉克《星》 星 作者:[英]阿瑟•克拉克 这里距离梵蒂冈三千光年。我曾坚信,信仰不会因空间转移而改变,正如我曾坚信壮丽的天穹印证着神的荣耀。但如今我见证了壮丽天穹的另一面,我的信仰面临严峻考验。 我盯着那挂在舱壁上、位于马克六型电脑上方的十字架。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怀疑这十字架也许只是一个空泛的符号。 我还未将结果公开,但真相是不能隐瞒起来的。我们拍了数千帧照片,记录探测数据的磁带加起来也有数十里长。当它们被带回地球,任何人都能读到它们,而科学家们将会很容易地作出解读——甚至比我更容易。我不是那种会容忍篡改事实的人,此等行径会使我旧日声誉蒙污。 船员们己极其沮丧,我不知道他们将怎样应付这充满讽刺的结局,他们当中只有少数人有宗教信仰。打从地球出发,他们便在与我“斗争”—— 一场不公开、无恶意,但却是非常认真的思想战。即使如此,他们亦不忍用这项发现作为对付我的最后武器。船员们只觉得,一艘星际探测船上的首席天体物理学家,竟然是耶稣会教士,这是非常滑稽的。 船医钱德勒便是对此无法释怀者之一(为何医学界人士都是死硬的无神论者?)有些时候,我会在飞船的观景台上遇到他,群星闪耀,在微弱灯光下明亮不减分毫。他在黑暗中向我走过来站定,从巨大的椭圆形穹顶向外望去,随着飞船自旋,星空在我们四周缓慢转动。 “神父。”他最后总会忍不住开口,“宇宙的运行漫无止境。或许冥冥中真有个造物者,但即使如此,你真的能相信有某种存在真的会特别眷顾微不足道的我们和我们微不足道的世界吗?我只是不明白这个。”——然后争论便会开始,恒星和星云沉默地环绕着我们,在塑料观景窗外划出无尽的弧光。 我两种身份的不协调令船员感到滑稽,尽管我曾有三篇刊载于《天体物理学报》、五篇刊于《皇家天文学会每月通讯》的科学论文。我也会提醒他们,耶稣会仍以科研工作成就卓著见称,尽管略有衰落,但自十八世纪以来,在天文学和地球科学方面取得的成就数量甚至超过我们的人数。 那份由我执笔、关于凤凰星云的报告真的会结束耶稣会的千年历史吗?也许,是的,我甚至担心更多。 “凤凰”,多差劲的名字。假如为这星云取名的人有预言之意,这预言也要千亿年后才可验证。就连“星云”一词也是错误的,它和那种弥漫在银河系里的恒星胚胎素材有着天渊之别。以宇宙的尺度而言,“凤凰”星云只是个细小而稀薄的气体外壳,它包围着一颗恒星——说得准确点,应该是从前曾存在过的一颗恒星。 光谱计图表上方,挂着彼德•保罗和鲁宾斯所作的罗若拉神父画像。他看起来像是在嘲笑我。神父啊!要是你我易境而处,你会怎样对待这些数据呢?我的信仰不足以支持我挺身而起,面对这个挑战。你的呢? 神父啊!你凝望远方,但我所走的距离,远远超出你创立耶稣会那个时代所能理解和想像的世界。过去从未有过探测船离开地球这么远。我们飞到远在宇宙边陲的地方。我们终于飞抵凤凰星云,并且带着重大的发现,踏上返回地球老家的路。可是这发现对我是沉重的负担,我只有跨越时间和空间,向你作无声的求援。 你手握的书,上面印着“主之荣耀至大至高”。但当你有机会目睹我们的发现,你还会相信这句话吗? “凤凰星云”的本质很好理解——仅仅银河系里,每年便有百多个恒星爆炸。它们突然在几天甚至几小时内,光亮骤增至平常的千万倍,然后声沉影寂。这些爆炸的星是“新星”——它们只不过是宇宙灾难中的家常便饭。我在月球天文台工作时,就曾记录过十多个新星的光谱和变光曲线。 而每隔几百年,就会出现令新星也显得微不足道的天文奇观。当一颗星变成超新星时,它的光比银河系所有恒星加起来还要明亮,古代中国天文学家曾在1054年见过这样的情景。1512年,仙后座又出现一颗光亮得白昼也可见的超新星。随后的一千年间,还出现过三颗超新星。 我们的任务便是访问此类灾难现场,寻求灾难的起因,要是可能的话,也许还会查知超新星的成因。我们的太空船穿越了六千年前爆发开来的气体。这气体是炽热的,仍在迸发出紫色的光辉,只是它非常稀薄,不足以伤害我们。层层如象牙球的气体被爆炸的星体使劲抛出,至今仍在向外飞驰。恒星的引力也无力将它们拉回去。气体包含的空间容得下数千个太阳系,而盘踞中心的是一个怪异的天体,一个只有地球般大小,却比地球重数百万倍的白矮星。 太空船周围气体的光辉驱散了平常星际空间的黑暗。我们的目标如同一个被引爆的太空炸弹,几千年过去了,其火热的碎片还在四散飞开。爆炸规模之大,使星体的碎片散布于数十亿公里的空间中,恍若凝固。或许几个世代之后,肉眼可以察觉出那些混沌的气体和纠缠的旋涡有些微移动。但此刻星云的澎湃气势,已够慑人心魄了。 我们数小时前己关闭了主要动力,以余速飞向那凶险的小矮星。它曾和我们的太阳无甚分别,可惜它却将能使它活命数百万年的能量,一口气在数小时内耗散掉了。我们所见的只是个吝啬每一分能量的小星,像要补偿那白白虚耗了的光芒。
【名篇阅读】 菲利普·k·迪克《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节选)》 里克·戴卡德猜想自己或许是在害怕,害怕同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机器人已经聪明到会用激光射击,那下次被干掉的也有可能是我。不过好像又不是因为这个。 “我看你带来了关于那个新型脑元件的资料。”布莱恩特巡长挂断了电话,说道。 “是的,我听到那些传言了。一共有几个机器人?戴夫抓到了几个?” “一共八个,”布莱恩特边说边看着剪贴本,“戴夫抓到了两个。” “剩下六个还在北加利福尼亚?” “就我所知,戴夫是这样想的。我刚才就是在和他通电话。我有他的记录,就在他桌上。他说他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布莱恩特敲打着这捆笔记纸,看起来他还不想把这些记录交给里克,而是自己飞速翻阅着。他皱着眉头,舌头在嘴里绕来绕去。 “我接下来的行程还没有安排,我可以去接替戴夫的位置。”里克提出请求。 布莱恩特若有所思地说:“戴夫是用改良的佛格特-坎普夫标尺测出他怀疑的个体,你知道——不,是你应该知道——这个测试并不是特别针对新型脑元件的。目前还没有专门的测试,三年前坎普夫改良的佛格特标尺是我们唯一的工具。”他停顿了一下,思考着,“戴夫认为它很准确。或许是的,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测试后再动手。”他又拍了拍那叠纸。“到西雅图去和罗森的人谈谈,让他们给你提供一个使用新的连结-6型脑元件的代表性样本。” “然后让他们接受佛格特-坎普夫测试?”里克说。 “这未免也太简单了。”布莱恩特半自言自语。 “您说什么?” 布莱恩特说:“我想我应该在你上路时亲自与罗森财团的人谈谈。”他看着里克,陷入了沉默。最后他咬着指甲嘟囔着,决定了想说的话:“我会和他们讨论在测试中是不是能加入人类和新型机器人(我理解这句话是针对那个测试说的,就是在测试的样本中混入人类和新型机器人,以判断测试是不是靠谱)。不过你不会知道,这是我和制造商的决定,等你到那儿时一切都会安排妥当。”他突然一脸严肃地指着里克,“这是你第一次作为高级赏金猎人行动。戴夫知道的很多,他有很多年的经验。” “我也有。”里克紧张地说。 “你的任务都是戴夫分配给你的,他能准确地判断出哪些该给你,哪些不该。但是现在,你面临的是六个他原本打算亲自制服的,而其中一个却先制服了他。就是这个。”布莱恩特转过笔记,好让里克看见,“马克斯·波罗科夫。”他说,“至少他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假设戴夫是对的——每件事都基于这个假设——改良的佛格特-坎普夫标尺只用来测试了前三个机器人,其中两个被戴夫杀死,而这个波罗科夫,戴夫在进行测试时被他用激光袭击了。”
【推荐书目】菲利普·k·迪克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科幻鬼才”菲利普•迪克成长于西方科技文明创造出的崭新辉煌的时代。彼时,人类进入了太空,登上了月球,成功制造出第一台工业用机器人……科技的蓬勃发展也催生出主流科幻小说对人类创造力的无比自信,克拉克、阿西莫夫和海因莱因撑起了西方科幻的黄金时代。可是,迪克却反其道而行之,他的主人公迷惘于亦真亦假的世界上,挣扎于文明的陷落中,充满了对生命的依恋和对人性的追求。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是菲利普•迪克最负盛名的作品,小说描述了从一天早晨到第二天早晨的二十多个小时,主人公里克•德卡德为了赏金追杀几个仿生人的过程,历经无数变故,狗血共桃花一色,阴谋与暴力齐飞。小说里的人类受到地球辐射尘的影响,相貌丑陋,很多在心智上都发生了退化,而仿生人却外表堂堂,多才多艺。当仿生人在外表和心智上无限逼近人类,甚至表面上已经超越人类时,人究竟何以为人? 1982年,菲利普•迪克去世后不久,根据《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改编的电影《银翼杀手》上映,雷德利•斯科特导演。电影笼罩着一种迷离、朦胧、似幻似真的基调,描绘了一个末世大都市洛杉矶,是后世无数赛博朋克电影的鼻祖之作。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对这个哲学终极命题的探讨,让这部电影成为科幻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也赋予其历久弥新的魅力。 2017年,电影续集《银翼杀手2049》在北美定档10月6日,也即将与中国观众见面。关于生存和生命的意义,我们永远没有确切答案。 核战后,放射尘让地球上的动物濒临灭绝,地球已不再适合人类居住。为了鼓励残存的人口移民,政府承诺,只要移民到外星球,就为每人自动配备一个仿生人帮助其生活。仿生人不满足于被人类奴役的现状,想方设法逃回地球。 小说主人公里克•德卡德是一名专门追捕逃亡仿生人的赏金猎人。在一次追捕行动中,里克遭遇了新型仿生人前所未有的挑战。九死之后,能否一生?在与仿生人的接触和较量中,里克发现自己对仿生人的看法和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这种改变究竟是福还是祸?
【名篇阅读】 《法官和他的刽子手(节选)》 迪伦马特 贝尔拉赫和路兹重新坐进汽车,勃拉特尔穿过匆匆溃散的警察和乐队队员驶入林荫夹道,路兹博士终于爆发了怒气:   “岂有此理,这个加斯特曼,”他大声嚷道。   “我不明白,”老人说。   “施密特出入加斯特曼家用的就是普郎特尔这个名字。”   “那么这就是一种警告罗,”贝尔拉赫回答,而不再往下问。他们驶向路兹居住的莫里斯泰顿。现在倒是和老人谈谈加斯特曼的适当时刻,但是路兹想到有人要让加斯特曼得到安宁,因此重又保持沉默。他在布格恩切尔下了车,只剩下贝尔拉赫一个人。   “要我送您进城吗?探长先生。”驾驶座前的警察问。   “不,送我回家,勃拉特尔。”   勃拉特尔现在加快了速度。雨已渐渐变小,是的,在莫里斯泰顿,贝尔拉赫有一刹那曾被一道刺目的光芒所笼罩。阳光穿破了云层,又消失了,重新是烟雾和云峰追逐嬉戏,妖怪似地从西方聚集过来,堵塞在高山前,在城市上空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它躺在河面上,在森林和丘陵之间铺开它那没有意志的躯体。贝尔拉赫疲倦的手抚摸着潮湿的大衣,眯缝的眼睛闪闪发光,贪婪地汲取面前的景色:大地美极了。勃拉特尔停住车。贝尔拉赫向他道谢后下了车。雨已住了,只有风还在刮,潮湿冰冷的风。老人站着,等待勃拉特尔调转笨重的车身,车子又驶走时。再一次向他致谢。然后步向阿尔河。河水涨得高高的,纯粹是肮脏的褐色。一辆破旧生锈的儿童车在水中漂浮,一根粗树干,一棵小松树漂来了,然后,舞动而来的是—只小小的纸船、贝尔拉赫久久凝视着河水,他爱阿尔河。然后他穿过花园回家。   
【名篇阅读】赫拉巴尔 《茨冈小姑娘》 依我看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在向前迈进之后又都向后回归,恰似铁匠的风箱,也犹如我这台压力机,机槽里的一切在绿色和红色电钮的作用下一会儿跳向前,一会儿又跳回来,惟有这样世界才没有瘸了一条腿,我当打一包工三十五年,干我这一行不仅要有大学或旧式高中的文化水平,而且还应受过神学院的教育。在我这一行,螺旋体同圆圈儿相重合,progressus ad futurum同regressus ad originem相连结,对此我有切身的体会,我不幸地有幸在无意中获得了学识,现在我开始梦想让progressus ad originem同regressus ad futurum 相重合。这是我的一种消遣,正如有些公民晚饭时候看《布拉格晚报》一样。昨天,我们埋葬了我的舅舅,他是给我指点迷津的吟游诗人,他在哈勃雷自己的园子里盖了一座小信号塔,在树丛中架起了小铁轨,同朋友们一块儿修好了一台奥贺兰斯登一柯贝尔牌的机车,每星期六和星期天的下午点火让孩子们坐在三节平板车皮上在花园里兜风,晚上则自己坐在上面兜风,举着大杯喝啤酒。昨天我们埋葬了我的舅舅,他在信号塔里得了脑溢血,那些天正是休假时期,他的伙伴们都去了树林或河边度假,炎热的7月天没有人来看望他,舅舅就这么去世了,躺在信号塔的地板上过了半个月,待到一位司机发现他时,他周身己爬满了苍蝇和蛆虫,尸体像融化了的卡孟倍尔干酪似的在漆布地板上淌水。火葬场的工人们到来后,只取出他衣服里还裹着的那点儿遗骸,后来他们跑来找我,我干地下室的活儿什么都习惯了,我用一把铁铲,后来用砌墙的小铲一点一点地把他的剩余躯体从漆布上刮下来,他们给了我一瓶罗姆酒,我默默地、仔细地刮下舅舅遗体的残留部分,最困难的是刮下他的红头发,它们己经勃在漆布上,活像公路上被卡车碾毙的刺猬,我只得拿一把石匠的签子把头发剔下来,收拾完毕之后,我把这些碎渣儿塞在棺材里我舅舅的衣服下面,给他在脑袋上扣了一顶铁路员工的制帽,那是他挂在信号塔里的,我找来一本康德的著作,翻到那永远使我感动不已的段落……有两样东西总使我的心里充满了新的、有增无减的惊叹-一头上的星空和我内心的道德法则……不过,我想了一想之后翻到了更为动人的一段,是康德年轻时写下的……夏天的晚上,当满天繁星在抖动的光亮中闪烁,一轮明月高悬时,我便渐渐陷人一种对友情倍加敏感,对世界和永恒不屑一顾的心态之中……我把书翻到这一页放在舅舅的手里。我打开舅舅的小柜橱,不错,这儿放着他的那些个收藏物,他曾经常常拿出来让我观赏,但当时我并不理解,那是一堆互颜六色的洋铁片,一只只小盒子装得满满的,舅舅值班时还喜欢把一些铜片、锡片、铁片和其他彩色的金属片放在铁轨上,火车驶过之后,他拣起这些轧成奇形怪状的小碎片,每天晚上把它们分门别类地存放,每片都根据它唤起的联想给它起了名儿,这些盒子很像装着亚洲蝴蝶的标本盒,一也像装满果仁巧克力彩色锡纸的空糖果盒。我一盒盒拿来撒在舅舅的棺材里,把他视为珍宝的小金属片儿撒在他的身上。一盒一盒倒空之后才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盖上棺材,舅舅躺在棺材里,身上堆满了奖章、纪念章、勋章,像一位赫赫显要,我的舅舅在棺材里那样神气,仿佛是我制作的一个非常漂亮的包。之后,我回到地下室,下楼梯时我不得不手扶着踏级倒退着下,就跟顺着梯子爬下搁楼似的,我默默喝光那瓶罗姆酒,是用啤洒送下肚的。
1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