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浥行路 厌浥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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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篇阅读】阿西莫夫 《日暮》 “如果繁星每隔千年才出现一晚,人类将会如何景仰与崇拜,并世代保留上帝之城的回忆。”——爱默生   艾东77挑衅似地将下嘴唇往外一撇,这位萨罗大学的主任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年青的新闻记者。   塞尔蒙762在艾东的怒火下从容自如。在早期职业生涯中,他便专长于完成“不可能“的专访,而那时候他现在广为刊载的专栏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记者脑中疯狂的念头罢了。   虽然为此他付出了鼻青脸肿甚至是伤筋断骨的代价,但也因此获得了足够的冷静和自信。   于是他放低了被毫不客气地忽视了的手,安静地等待年迈主任火气消退。不管怎么说,天文学家都是些脾气古怪的人,而且若是艾东最近两个月来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的话,这个艾东便是所有人中最古怪的一个。   著名的天文学家以其谨慎、带点迂腐的措词闻名。但此时艾东77发现,尽管他的声音由于克制的情绪而有些颤抖,但并没有使对方退却。   “先生,”他说:“你竟然还有脸带着你那无耻的建议来见我。”   粗壮的天文台摄影师比内25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紧张地插入道:“事到如今,先生,毕竟……”   主任转过身来对着他,花白眉毛一挑:“别多管闲事,比内。我相信你带这人来是出于好心,但现在我决不充许任何不服从的行为。   塞尔蒙决定是时候介入了,“艾东主任,如果你充许我把刚才的话说完,我想……”   “我不相信你现在所说的任何东西同过去两个月里你在每日专栏上所说的相比有什么意义。”艾东驳斥道:“我和我的同事们在努力地组织起全世界来应付一场到现在已经来不及避免的危机,而你却针对我们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新闻战役。你尽了你最大的力来对我进行超乎寻常的个人攻击,进而使整个天文台的工作人员都成为讥笑的对象。”   主任从桌上拿起一份萨罗市日报,朝着塞尔蒙愤怒地挥动着。”甚至是一个象你这样臭名远扬的无耻之徒在向我提出为报社采访今日事件的请求之前,都应该感到犹豫。别的记者都可以,就是你不行。”   艾东将报纸扔在地上,走到窗前,两手握在背后。   “你可以走了,”他回过头不耐烦地说。他忧郁地凝视着窗外的天空,行星上空六个太阳中最明亮的伽马(γ)正在下落;它已经变得暗淡,且颜色发黄,正逐渐地隐没入地平线上的迷雾中。艾东知道他永远不会作为一个正常人再一次见到它了。   他突然快速转过身来,“等一下,到这里来!”他断然地挥了下手:“我会给你你想要的故事。”   记者并没有做出要离开的动作,此时他缓缓地走近老人。艾东向窗外一指:“在六个太阳中,只有贝塔(β)还留在天空中。你看见了吗?”   问题提得相当不必要。贝塔几乎正在天顶,随着伽马明亮射线的消逝,它那红色的光芒倾泄在大地上,使之呈现出一种不寻常桔黄色。贝塔正在远日点上。它显得很小,比塞尔蒙以前所见的都要小,但在此时它却是拉盖什(LAGASH)天空无可争议的主宰。   拉盖什自身所绕行的太阳――阿尔法(α),处于贝塔的对极,它俩是一对遥远的伴星。红矮星贝塔――阿尔法邻近的伙伴――此时很孤单,可怕地孤单。
【名篇阅读】菲利普·雅各泰 《我们看见》 我们看见 1. 我们看见小学生高喊着奔跑 在风雨操场的深草丛。 从容的高树 九月十点钟的光 仿佛鲜嫩的瀑布 为他们抵挡巨大的铁砧 那儿溅着繁星。 2. 灵魂,那么怯冷,那么怕生, 真的该无止境地走在冰川, 孤零零,赤着脚,甚至再也拼不出 小时候的祈祷, 因心冷而受这严寒无止境的惩罚? 3. 这么多年, 真的如此贫瘠的所知, 心如此衰弱? 过路人接近时, 难道一个蚀坏的铜子儿都不付? ——我储备了草和迅疾的水, 我保持轻盈 以防小船下沉得更深。 4. 她接近圆镜 镜子像小孩的嘴巴 不懂得扯谎, 身上的那件蓝晨衣 也磨损了。 头发旋即灰烬色 在时间慢吞吞的火中。 清晨的阳光 仍在增强她的影子。 5. 窗子后,(窗框已刷白 为了防蝇,防幽灵), 一个老人的皓首埋下去 面对一封信,或家乡的消息。 郁郁的常春藤顺墙爬动。 保护他吧,藤和石灰,为他遮挡拂晓之风, 遮挡漫漫长夜和另一个,永恒的。 6. 有人织水(用金银丝 制树的花样)。而我徒然注视, 我看不见织女, 还有人想触一触,她的双手。 当整个房间,织机,水布 蒸发不见, 人大概会在潮湿的土里认出足迹… 7. 我们还要在光茧里逗留一阵。 茧破之时(缓缓地或一刹那), 是否我们至少能长出 天蚕蛾的,以眼眸覆盖的翅膀, 好在这漆黑和寒冷中冒险? 8. 路过时,我们看见这些事物 (即使手微微颤抖, 心一瘸一拐), 还有其他的在同一片天空下: 园中明耀耀的南瓜, 像太阳的蛋, 花朵的耄耋之色,发紫。 这夏末的光, 若只是另一种光的影子, 熠熠夺目, 我几乎会少一些惊奇。
【短篇推荐】 贾若萱 而我只想晃来晃去 新锐·创作谈 | 而我只想晃来晃去(贾若萱) 贾若萱 这是我第一次写创作谈,不知道写点什么。怎么也没料到我会写小说,挺奇怪的,我呀,高中作文很少及格,也没表现出一丝半点的语言天赋,如果告诉以前的同学,我开始写小说了,他们绝对不会相信,多半还认为我得了幻想症,想象自己是个作家。 说到作家,读初中时,我偷看过爸爸的日记本,他写着,“希望我女儿将来能成为画家或者作家。”他读大学时在报纸发了几篇文章,毕业后回到家乡,找了份工作,快速结婚生子,赚钱养家,卷入生活的洪流,写作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他总对我说,哎呀,要是当初我坚持下去,没准我也就是作家了。得知我在杂志上发小说后,他兴奋得不知所措,告诉他所有的同事,我女儿成作家啦。结果,我每次见到他们都很尴尬,所有人使劲盯着我,摸摸我的衣角和背包,仿佛我是个外星人。我告诉爸爸,我不算作家,就是个写小说的。爸爸白我一眼,那你也是作家,我说你是你就是。 我没受过什么文学熏陶,只在很小的时候读过几本童话书,六岁那年写了一个童话故事,叫《净魔水》,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不会写的字用拼音代替,里面有个王子,斩破千难万阻,救出了心爱的公主。很快,我开始读小学,初中,高中,升学的压力、家人的压力,捆绑住我,我不停做题、改题、背题,变成千千万万理科大军中的一员,变成一个连轴转的考学机器。我迷失了,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能做什么,唯一的事就是埋头学习。我一度认为我会成为科学工作者,最后死在实验器材中间。后来我读大学,选的专业是药学,依然和文学不沾边。大学十分轻松,没认真学习,也没想过写作,只是吃喝玩乐,混吃等死,那段日子我无聊得发疯,一天天地,怎么也过不完,现在十分后悔,如果当初能多读点书就好了,对比同龄人,我起步得太晚。
【推荐书目】 奥修 《老子心解》 《老子心解》,奥修(印)编写,谦达那翻译的中国古代哲学书籍,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共228000字。 书名 老子心解 作者 奥修(印) 译者 谦达那 ISBN 9787561337011 类别 中国古代哲学 内容简介 一个聪明的会依照道来行动,而愚蠢的人却反其道而行。没有一个人会来惩罚你,如果你违反道,你就会被你自己的行为所惩罚。爱能够蜕变成恨、愤怒,以及每一样东西。慈悲能够变成一支雨伞,它能够改变每一样来到它里面的东西。 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有两种:在外在世界,最柔软的东西是水;在内在世界,最柔软的东西是爱。 只有接受能够给你了解,如果你拒绝某一样东西,你就无法了解它,因为你已经变成敌人,你怎么能够了解敌人? 编辑推荐 老子的《道德经》是一部流传已久的经典,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不乏一些思想高超的圣贤对它加以批注,但是印度哲学家奥修所讲的有其独到的见解,他的讲法是原创的,不论你对道德经是否曾经研究过,奥修所讲的必定是极具参考价值的。事实上,在进入“道”的世界里,奥修出自完美智慧的洞见本来就很少有人能够跟他相比的。透过奥修的讲述读者可以对老子有更深一层的了解、有更清新的看法,把自己带领到心灵追求的境界。 一位印度智者,与中国两千年前的思想家,跨越时空的心灵对话,文化没有国界,思想没有疆界,智慧的激情碰撞,文明的和谐沟通:本书是印度著名哲学家奥修对于人生思考的经典著作,见解独到,讲法原创,不论你对道德经是否曾经研究过,奥修所讲的必定是极具参考价值的。 作者简介 奥修,1931年12月11日出生于印度,21岁时开悟,1990年1月19日圆寂。早年以特别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印度沙加大学哲学系,曾获全印度辩论冠军。在印度杰波普大学担任了九年哲学教授之后,周游各地进行演讲。根据他的演讲已整理出版了650多部著作,并被译成32种语言行销世界各地。 目录 序言 引言 第一章 了解永恒的道 第二章 无选择 第三章 争胜是没有用的 第四章 佛和傻瓜 第五章 道家的品质 第六章 修行与控制 第七章 最柔软的东西 第八章 在存在里面没有问题 第九章 清静 第十章 每一个佛都会使宇宙变得更丰富 媒体评论 奥修给这个国家和这个世界带来一种眼光,任何人都可以为此感到骄傲。奥修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力量,我要向他顶礼以纪念他给我们的这种力量。 ——印度前总理 钱德拉·谢卡尔 我非常高兴,奥修,我们印度的伟大的哲学家,一个以他强有力的哲学在这一生中获得成功的人,知识界很了解他,但是他的思想需要被所有的人进一步地接受。 ——印度前总统 吉亚尼·宰尔·辛格 在哲学、艺术和科学的领域里,有一些人是碰巧成了天才人物,而这个世界也很偶然地给了他们荣耀;但奥修是独一无二的、无与伦比的。他是一个以他的存在给这个世界、这个国家带来荣耀的人。 ——著名女诗人、印度议会上院议员 阿姆瑞塔·伊瑞蒂姆 在任何领域里,奥修都是一流的。在这种文化方面,奥修的思想早已成为国家的瑰宝,而且已经登上国际舞台。 ——印度著名电影音乐导演、作曲家 卡尔亚吉
【名篇阅读】 奥修 《老子心解·序言》 奥修大师在讲老子道德经之前所讲的话: 我谈论马哈维亚(Mahavir:耆那教的创始者),我将它视为我责任的一部分,我的心从来没有跟着他,他太数学化了,他不是一个神秘家,他的本性没有诗意,他是伟大的、成道的,但就好像是一片广大的沙漠,在他里面你无法碰到一个绿洲,然而因为我生为一个耆那教的教徒,我必须偿一些债,我谈论他是基于责任,但是我的心不在里面,我只是以头脑来谈。当我谈论马哈维亚的时候,我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谈的,他不在我里面,我也不在他里面。 同样地,在摩西和穆罕默德的情况也是如此,我不觉得喜欢谈论他们,因此我没有谈论他们。如果我不是生为一个耆那教教徒,我也绝不会谈论马哈维亚。有很多次,我的回教门徒和犹太教门徒来到我这里说:“为什么你不谈论穆罕默德和摩西?”我很难跟他们解释,有很多次,看着他们的脸,我决定要讲,有很多次,我一再一再地详细看摩西和穆罕默德的文字,然后我就再度延缓它,在我的内心里,那个钟还没有响。如果我去谈论,我一定不会是活生生的,那一定是一件死气沉沉的事,对于它们,我甚至不觉得像我对马哈维亚一样,是一个责任。 他们都是属于同一类的:他们太过于计算,是极端主义者,他们错失了相反的那一端,他们是单一的音符,不是和声,不是交响乐。单一的音符有它本身的美,有一种朴实的美,但它是单调的,偶而一次还可以,但是如果一直持续,你会觉得无聊,你会想去停止它。马哈维亚、摩西、和穆罕默德的人格就好像是单一的音符——简单、朴实,有时甚至是优美的,然而如果我在路上碰到马哈维亚、摩西、或穆罕默德,我会向他们表示我的尊敬,然后逃之夭夭。 我谈论克里虚纳,他是多层面的,他是一个超人,他是奇迹般的,但他似乎更像是一个神话,而比较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人,他太不寻常了,以致于他是不可能存在的。在这个地球上,这么不寻常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他们只有在梦里才存在,而神话只不过是集体的梦,整个人类都一直在梦想它们……很优美,但是不能令人相信,我谈话克里虚纳,谈得很高兴,就好像一个人在享受一个优美的故事,以及享受谈论一个优美的故事,但那不是非常有意义的,那是一个宇宙的闲聊。 我谈论耶稣基督,我对他感觉有很深的共鸣,我想要跟他一起受苦,我想要在他旁边帮他背一下他的十字架,但我们是平行的,我们从来不碰头,他是那么地悲伤,那么地重负,重负着整个人类的悲惨,他不能够笑,如果你跟着他一起走太久,你将会变得悲伤,你会丧失欢笑,有一种尤郁的气氛会围绕着你。我为他感觉,但是我不想像他一样,我能够跟着他走一阵子,分担他的负担,但是之后我们就分开了,我的方式是不同的方式,他是好的,但是太好了,好到几乎不像是人。 我谈论查拉图斯特,谈得很少,但是我爱他就好像一个朋友在爱另外一个朋友,你可以跟他一起笑,他不是一个道德家,不是一个清教徒,他能够享受生活,以及每一样生活所给予的东西,他是一个好朋友,你可以永远跟他在一起,但他只是一个朋友,友谊是好的,但还不够。 我谈论佛陀,我爱他,多少世纪以来,多少世以来,我都爱着他,他非常优美,特别优美,棒极了,但是他不在地球上,他不走在地球上,他在天上飞,没有留下脚印,你无法跟随他,你从来不知道他在那里,他像一朵云,有时候你会碰到他,但那是偶然的,他是那么地精微,他无法在这个地球上植根,他的存在是为了某种更高的天堂,他是单面的,地和天不在他里面会合,他是天堂的,但是地球的部分失去了,他好像是一道火焰,绚丽辉煌,但是没有灯油、没有容器,你可以看那个火焰,但是它一直向上窜升,没有什么东西将它拉住在地上。我爱他,我从我的内心来谈论他,但是我们之间仍然有一个距离,它一直停留在爱的现象里,你会走得越来越近,但是再怎么近也有一个距离,那是所有爱人的不幸。
【名篇阅读】 博尔赫斯 《事犹未了》(博尔赫斯的克苏鲁) 事犹未了 □ 博尔赫斯 怀念霍华德.P.洛夫克拉夫特 当我在奥斯汀德克萨斯大学准备最后一门课程的考试时,接到了我叔父埃德温.阿尔内特在美洲大陆边陲因动脉瘤破裂而去世的消息。我当时的感觉同人们失去亲人时的感觉一样:追悔没有趁他们在世时待他们更好些,现在悲痛也没用了。人们往往忘记只有死去的人才能和死人交谈。我学的是哲学;想当初在洛马斯附近的那幢红色房子里,我叔父不用任何专门名词就能向我阐明他那些美妙而深奥的学问。他拿一个饭后吃的橙子向我讲述贝克莱的唯心主义;用象棋棋盘解释伊利亚学派的悖论。几年后,他把欣顿的论文集借给我看,欣顿试图证实空间的第四维度,读者用各种颜色的正方体摆出复杂的图形,就能领悟其中奥妙。我忘不了我们在书房地板上堆砌的棱柱体和角锥体。 我的叔父是铁路工程师。早在退休之前,他已决定在图尔德拉安家,那地方既有荒僻的野趣又有靠近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便利。他和建筑师亚历山大.缪尔两人成了好朋友是毫不奇怪的。这个古板的人信奉诺克斯古板的教义;我的叔父和当时几乎所有的绅士们一样,是个自由思想家,说得更确切些,是个不可知论者,但他对神学很感兴趣,正如他对欣顿虚假的正方体或者年轻的威尔斯的编造巧妙的梦魇很感兴趣一样。他喜欢狗;豢养了一条大牧羊犬,给它起名为塞缪尔.约翰逊,纪念他遥远的家乡利奇菲尔德。 红房子坐落在一个小山冈上,西南是一片低洼地。另一面栅栏外的南美杉并没有减轻压抑的气氛。屋顶不是平的,而是石板铺的双坡形,还有一个方形的钟楼,把墙壁和为数不多的窗户压得仿佛喘不过气来。我从小就接受了那些丑陋的东西,世界上本来就有许多格格不入的事物为了共存而不得不相互接受。 我是1921年回国的。叔父去世后,家人为了避免纠纷拍卖了那幢房屋;买主是个外乡人,马克斯.普利托里乌斯,他以加倍的价格排挤掉出价最高的竞拍者,买下了房子。契约文书签好后,傍晚他带了两个助手把房子里的全部家具、书籍和器皿统统扔到牛马道附近的垃圾倾倒场里(我悲哀地想起欣顿的书里的示意图和那个大地球仪)。过了一天,马克斯去找缪尔,请他对房子做一些修缮,缪尔愤怒地回绝了。后来,首都的一家公司接下装修工程。当地的木工们拒绝打制房子里的新家具;格鲁的一个名叫马里亚尼的木工最终接受了普利托里乌斯提出的条件。他夜里关起门干活,足足干了半个月。新住户也是在夜里搬进去的。那幢房子的窗户再也没有开过,夜里只有门窗缝透出一些亮光。一天早晨,送牛奶的人发现牧羊犬是在人行道上,脑袋给砍了,肢体残缺不全。冬天来到时,那些南美杉也给砍光。此后,谁也没见过普利托里乌斯,他仿佛离开了这个国家。 可以料想,这些消息使我深感不安。我了解自己最大的特点是好奇,正由于这个特点,我曾同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结合,只是为了想知道她是谁,是怎么样的人,我还尝试吸食鸦片(幸好没有严重后果),探索数学的超限数,进行我即将谈到的不寻常的冒险。我义无反顾地决定调查事情真相。 我采取的第一个步骤是去看望亚历山大.缪尔。在我印象里,他身板挺直,皮肤黝黑,瘦削而有力;如今上了年纪,腰有些弯,黑胡子变得灰白。他在坦珀利的住家接见了我,那幢房子自然和我叔父的房子相似,因为他们两人都信奉那位优秀的诗人但不太高明的建筑师——威廉.莫里斯的准则。 我们谈话不多;苏格兰文章上有刺蓟图形不是平白无故的。但我直觉地感到,沏得很酽的锡兰红茶和一大盘烤饼(我的主人把我当成孩子似的替我切开饼,抹了一层厚厚的黄油)实际是他招待老朋友的侄子的一顿加尔文教派俭朴的家宴。他和我叔父在神学方面的争论像是漫长的棋局,每一方都要求对方的合作才能继续。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我还没有切入正题。一阵难堪的沉默,缪尔开口了。 “小伙子,”他说,“你老远跑来,不见得是同我谈埃德温和我不感兴趣的美国的吧。让你睡不安稳的是红房子的拍卖和那个古怪的买主。我也一样。老实说,那件事使我不高兴,但我只能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我知道的也不多。” 他不慌不忙地接着话: “埃德温去世前,地方官召我到他的办公室。教区牧师也在场。他们提出让我设计一座天主教教堂,允诺给我重酬。我当场回绝说不行。我信奉耶稣基督,不能修建供奉偶像的祭坛,干那种令人厌恶的事。” 他住口了。 “就这些?”我壮起胆子问道。 “不,还有。那个犹太崽子普利托里乌斯要我毁掉我原先的作品,另搞一个骇人听闻的东西。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他神情严肃地说了这些话,起身送客。 我从他家里出来,在街角迎面遇上达尼埃尔.伊韦拉。小城镇里大家都面熟。他邀我在街上逛逛。我对光棍无赖一向没有好感,估计他会对我讲一大串不足凭信的、在酒店里听来的下流事情,但我勉强同意了。天色已黑。望见几个街区外小山冈上的红房子时,伊韦拉赶紧避开。我问他为什么。他的回答出乎我意料。 “我在堂费利佩手下帮闲。谁都没有说过我是胆小鬼。你大概还记得有个姓乌尔戈蒂的家伙从梅尔拉来找我麻烦,落了个什么下场。听我说,有一晚,我喝了酒回家,离红房子百来米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那匹花马惊跳起来,若不是我勒住,拐进一条小巷,这会儿我也许不在这里同你说话了。我见到的东西可不是玩的。” 他心有余悸,脱口说了一句脏话。
【名篇阅读】 博尔赫斯 《永生》 永生 所罗门说:普天之下并无新事。正如柏拉图阐述一切知识均为回忆;所罗门也有一句名言:一切新奇事物只是忘却。 弗朗西斯·培根:《随笔》,58   1929年6月上旬,土耳其伊兹密尔港的古董商约瑟夫·卡塔菲勒斯在伦敦给卢辛其公主看看蒲柏翻译的《伊利亚特》小四开六卷本(1715-1720)。公主买了下来;接书时,同他交谈了几句。据说他是个干瘦憔悴的人,灰胡子,灰眼睛,面部线条特别模糊。他流利自如地说几种语言;说法语时很快会转成英语,又转成叫人捉摸不透的萨洛尼卡的西班牙语和澳门的葡萄牙语。10月份,公主听宙斯号轮船的一个乘客说,卡塔菲勒斯回伊兹密尔途中身死,葬在伊俄斯岛。《伊利亚特》最后一卷里发现了这份手稿。   原稿是用英文写的,夹有不少拉丁词语。现转载如下,文字没有任何变动。    一   据我记忆所及,我的艰辛是在百门之城底比斯开始的,那时候的皇帝是狄奥克莱西安诺。我参加过最近的埃及战争,没有什么功勋,我是驻扎在红海之滨贝雷尼斯城的一个军团的执政官:热病和巫术撂倒了许多胸怀大志想驰骋沙场的人。毛里塔尼亚人被打败;反叛的城市被夷为平地,永远成为废墟;被征服的亚历山大城苦苦哀求恺撒发发慈悲,但是没有用;不出一年,各军团纷纷传来捷报,然而我连战神的面都没有见过。这种欠缺使我伤心,也许是促使我投身可怕的广袤沙漠去寻找永生者的秘密城市的原因。   刚才说过,我的艰辛是在底比斯的一座花园里开始的。那晚我内心斗争激烈,一宿没睡。天亮之前我就起来了,我的奴隶都还没有醒,月亮的颜色和无边的沙漠一样黄。一个疲惫不堪、浑身血迹的骑手从东方来近。离我身边几步路时,他翻身下马。他声音微弱干渴,用拉丁语问我城墙前面的河叫什么名字。我回说那是雨水汇成的埃及河。他悲哀地说,我寻找的是另一条河,使人们超脱死亡的秘密的河。他胸口淌着暗红的血。他告诉我,他家乡在恒河彼岸的一座山上,山里人说只要往西走到世界尽头,就能找到那条河水能使人永生的河流。他还说岸边是那座永生者的城市,有许多棱堡、阶梯剧场和寺庙。他在黎明前死去,但是我当即下了决心去找那座城市和河流。某些毛里塔尼亚俘虏在刽子手讯问时证实了骑手的说法;有的想起世界尽头的极乐净土,那里的人长生不老;有的想起帕克托勒斯河起源的山岭,那里的居民都活一百年。我在罗马时曾同哲学家们探讨,他们认为延长人们的生命只是延长他们的痛苦,增加他们的死亡次数而已。我记不清楚当时我是不是相信永生者之城的传说:我一心只想找到它。格杜利亚总督弗拉维奥派了两百名士兵跟我去进行寻找,我再招募一些雇佣兵,他们说是认识途径,但最早开小差逃跑的也是他们。   后来发生的事情扭曲了记忆,我们最初几天的路程回想起来像是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我们从阿尔西诺埃城动身,进入炙热的沙漠。我们经过那些食蛇为生、没有语言的穴居人的国度,还经过群婚共妻、捕食狮子的加拉曼塔人和只崇拜地狱的奥其拉人集居的地方。我们艰苦万状地穿过黑沙沙漠,那里白天的温度高得无法忍受,只有趁夜间稍稍凉爽一点的时候才能行走。我打老远望见了阿特拉斯山;山坡上盛长清热解毒的大戟属植物,山顶上居住着凶猛粗野、生性淫荡的萨提尔人。我们都认为那些怪物出没的蛮荒之地不可能有一座名城。我们继续行进,因为后退是莫大的耻辱。有些大胆的人在月光下睡觉,结果得了热病;有些人喝了水槽里腐败的水,结果发疯死去。士兵开始私逃;不久又有哗变。我毫不犹豫采取严厉手段加以弹压。我秉公办事,但是一个白人队长警告我说,哗变的士兵为了替一个被钉十字架的伙伴报仇,阴谋杀我。我带着几名心腹士兵逃出宿营地。黑夜在沙丘起伏的沙漠里,我们走散了。一枝暗箭伤了我。我一连好几天没有找到水,毒辣的太阳、干渴和对干渴的恐惧使日于长得难以忍受。我昏昏沉沉,松开缰绳,听凭我的坐骑自己择路。黎明时,远处出现了海市蜃楼,一片金字塔和高塔。我难以忍受地清晰地看到一座小型迷宫:中央有一坛子清水;我的眼睛看得很清楚,我的手几乎触摸到了,但是那些小径错综复杂,我知道在我到达之前我早就死了。    二   我终于挣脱那个梦魇时,发现自己被捆绑着躺在一个椭圆形的石墓穴里,墓穴不比普通坟墓大多少,是在崎岖不平的山坡上浅浅挖出来的。墓壁湿润光滑,不像是人工斧凿,而像是时间打磨的。我感到胸口痛楚地搏动,口干舌焦。我抬起头,微弱地呼喊。山脚下有一条浊水小溪,流水被乱石沙砾所阻,迟缓得没有声息,岸那边(在落日或者初升的太阳的辉映下)赫然可见那座永生者的城市。我看到了城垣、拱门、山墙和广场:城基是一片岩石台地。山坡和山谷有百来个形状不一的墓穴,和我躺着的地方相仿。沙滩上有浅坑;赤身裸体、皮肤灰色、胡子蓬乱的人从这些浅坑和墓穴里出来。我觉得眼熟:他们属于穴居人的野蛮的种族,阿拉伯湾沿岸和埃塞俄比亚山洞多的是这种人;我知道他们不会说话,食蛇为生。   我干渴难忍,顾不得一切了。我估计自己离沙滩有三十英尺左右;我的手被反绑着,便闭上眼睛,身子一拱,滚下山去。我满是血污的脸埋在浊水里,像牲口那样饮水。在又一次失去知觉,陷入梦魇和谵妄之前,我无法解释地说了一句希腊文:塞列亚的特洛伊富人喝着埃塞波的黑水……   我不知道过了多少日日夜夜。我浑身酸疼,无法回到洞穴藏身,没遮没盖地躺在荒沙滩上任凭月亮和太阳播弄我不幸的命运。那些愚昧野蛮的穴居人让我自生自灭。我求他们把我杀了,但他们不理睬。一天,我在一块尖利的石块上蹭断了绑手的绳索。另一天,我总算能起立,我,罗马军团之一的执政官马可·弗拉米尼奥·鲁福,总算能乞讨或者偷窃一份难以下咽的蛇肉。   我渴望看到永生的人,接触那超凡的城市,几乎整宿不睡。穴居人仿佛猜到我的心思,也不睡觉:起初我以为他们是监视我;后来发现他们是受了我躁动的感染,正如狗那样互相感染。我选择了傍晚人最多的时候离开那个野蛮的村落,那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从洞穴和坑里出来,视而不见地望着西方。我大声祷告,倒不是求神保佑,而是用发音的语言震慑那个部落。我涉水渡过沙洲阻滞的小溪,朝城市走去。两三个人懵懵懂懂地跟着我。他们同这一种族其余的人一样,身材矮小;可憎而不可怕。我绕过几个像是采石场的、形状不整齐的洼地;城市的壮丽使我眼花缭乱,因此我觉得它距离不远。午夜时分,我踩到巍峨的城墙映到黄沙上的黑影。神圣的敬畏之感使我停住脚步。新奇的事物和沙漠对人深痛恶绝,我感到欣慰的是一个穴居人居然一直追随着我。我闭上眼睛,坐等天明。   先前说过,城市建筑在一块岩石的台地上。台地像是悬崖绝壁,和城墙一样难于攀登。我的努力全属徒劳:黑色的基础没有落脚之处,浑然一体的城墙找不到一扇门。白天的酷热使我不得不躲在一个洞里;洞底有口干井,井里有梯级通向深不可测的黑暗。我顺着梯级下去;经过一串肮脏杂乱的巷道,来到一个幽暗得几乎看不清的圆形的大房间。这个地下室有九扇门;八扇通向一个骗人的迷宫,最终仍回到原来的房间;第九扇(经过另一个迷宫)通向第二个圆形房间,和第一个一模一样。我不清楚房间总数有多少;越是着急越是摸不到正路,房间也越来越多。四周一片怀有敌意的寂静;那些深邃的石头迷宫里只有来处不明的地下风的声息;一缕缕生锈的水悄悄地渗进岩缝。我逐渐适应了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下世界;我觉得除了门开九扇的圆形地下室和岔分两支的长形地下室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东西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地下走了多久;只知道有一次回顾往事时把那个野蛮人的村落和自己的家乡搞混了。   巷道尽头,一堵意料不到的墙拦住我的去路,遥远有光线泻到我头上。我抬起眩晕的眼睛,只见极高极高的地方有一圈蓝得发紫的天空。墙上有金属的梯级。我尽管疲惫不堪,还是爬了上去,只是偶尔停一会儿,幸福地啜泣几下。我看到了建筑物的柱头和半圆饰,三角形的山墙和拱顶,宏伟的花岗石和大理石雕塑。这样,我从错综复杂、昏昏沉沉的迷宫的领域里升上光辉灿烂的永生者的城市。   我从地下来到一个小广场似的地方;说得更确切一些,是个院子。院子四周是连成一体的建筑,但建筑的组成部分形状各异,高低不一,还有各式各样的穹隆和柱子。这一难以想像的建筑最使我感到惊异的特点是它的古老。我觉得它早于人类,早于地球的形成。这种明显的古老式样(尽管看来有些可怕),依我看,不愧是永生的工匠的手艺。我在这座盘错的宫殿里摸索,最初小心翼翼,后来无动于衷,最后弄得我恼火极了。(我事后发现阶梯的长度和高度是变化不定的,这才明白为什么走得特别累。)这座宫殿是神建造的,开始时我这么想。我察看了那些无人居住的地方,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建造宫殿的神已经死了。我注意到宫殿的奇特之处,又说:建造宫殿的神准是疯子。我很清楚,讲这话时,我带着不可理解的、近乎内疚的责怪情绪,理性的恐怖多于感性的害怕。除了极其古老之外,它给人的印象是无休无止,难以容忍,复杂得到了荒唐的程度。我进过迷宫,但是这座清晰的永生者之城吓倒了我,叫我反感。营造迷宫为的是迷惑人们;它的富于对称的建筑服从于这个目的。我还没有全部察看的宫殿建筑却没有目的。到处是此路不通的走廊、高不可及的窗户、通向斗室或者桔井的华丽的门户、梯级和扶手朝下反装的难以置信的楼梯。另一些梯级凌空装在壮观的墙上,在穹隆迷蒙的顶端转了两三圈之后突然中断,不通向任何地方。我不知道我举的这些例子是不是夸张;只知道多年来它们经常在我恶梦中出现;我已经记不清哪一个特点确有其物,哪一个是夜间乱梦的记忆。我想,这个城市太可怕了,尽管坐落在秘密的沙漠之中,它的存在和保持会污染过去和未来,在某种意义上还会危及别的星球。只要它保存一天,世界上谁都不会勇敢幸福。我不想描述它;一堆杂七杂八的字句,一只老虎或者一头公牛的躯体,牙齿、器官和脑袋可怕地糜集在一起,互相联系又互相排斥,也许是那座城市的相似的形象。   我记不起回去的过程了,记不起怎么经过一处又一处的灰蒙蒙的潮湿的地下建筑。我只知道自己一直胆战心惊,唯恐走出最后一个迷宫时发现周围又是那座令人作呕的永生者的城市。别的我都记不清了。这种无法挽回的遗忘也许是自找的;也许我逃避时的情景如此令人不快,即使某天偶尔想起,我也发誓要把它忘怀。   
【名篇阅读】博尔赫斯 《阿莱夫》 啊,上帝,即便我困在坚果壳里,我仍以为自己是无限空间的国王。《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场他们会教导我们说,永恒是目前的静止,也就是哲学学派所说的时间凝固;但他们或任何别人对此并不理解,正如不理解无限广阔的地方是空间的凝固一样。 《利维坦》第四章第四十六节 贝亚特丽丝·维特波临终前苦楚万分,感伤和恐惧都不能使痛苦缓解片刻,终于在2月份一个炎热的早晨去世,那天我发现宪法广场高耸的广告铁架换了一个不知什么牌子的香烟广告;那件事让我伤心,因为我明白不停顿的广大的世界已经同她远离,广告牌的变化是一系列无穷无尽的变化中的第一个。世界会变,但是我始终如一,我带着悲哀的自负想道;我知道我对她不合情理的爱慕有时使她难以容忍;如今她死了,我可以专心致志地怀念她,不抱希望,但也没有屈辱感。我想,4月30日是她的生日;那天去加拉伊街他们家探望她的父亲和她的表哥卡洛斯·阿亨蒂诺·达内里是合乎礼节的,无可非议,或许也无可回避。我将再次等在幽暗的、满是摆设的小会客室里,再次端详她许多背景各异的相片。贝亚特丽丝·维特波彩色的侧面照;1921年狂欢节时贝亚特丽丝戴着面具的照片;贝亚特丽丝第一次领圣餐;贝亚特丽丝和罗伯托·亚历山德里结婚那天的留影;贝亚特丽丝离婚后不久在马术俱乐部午餐会上;贝亚特丽丝同德利亚·圣马科·波塞尔和卡洛斯·阿亨蒂诺在基尔梅斯;贝亚特丽丝和维列加斯·阿埃多送给她的哈巴狗在一起;贝亚特丽丝的正面照和斜侧面照,手托着下巴在微笑……我不必像往常那样带几本送她的书作为去拜访的借口,我终于学了乖先把那些毛边书书页裁开,免得几个月后发现它们原封未动而发窘。 贝亚特丽丝·维特波是1929年去世的;此后每年到了4月30日我总是去她家看看。我一般在七点一刻到,坐二十多分钟;每年晚去一会儿,多坐一些时间;1933年那次一场瓢泼大雨帮了我忙:他们不得不留我吃晚饭。我当然不错过那个良好的开端;1934年那次到她家时已过八点钟,我带了圣菲的杏仁甜饼;很自然地留下吃饭。这样,在忧伤和略带哀艳的周年纪念日里,我逐渐赢得了卡洛斯·阿亨蒂诺·达内里的信任。 贝亚特丽丝颀长老弱,略微有点朝前倾;她的步态(如果允许使用矛盾修饰法的话)有一种优美的笨拙,一种陶醉的意味;卡洛斯·阿亨蒂诺脸色红润,身体壮实,头发灰白,眉清目秀。他在南郊一家不出名的图书馆里担任一个不重要的职务;他相当专横,但不起作用;从不久前始,晚上和节日他都待在家里不外出。虽然隔了两代,他的意大利口音和说话时的大量手势依然存在。他的心理活动活跃、激动、多变,但无足轻重,充满了无用的类推和多余的顾虑。他的手(像贝亚特丽丝一样)细长漂亮。有几个月,他迷上了保尔·福特,他佩服的不是福特的歌谣,而是他无可挑剔的名声。"福特是法国诗人中的王子,"他自负地说。"你再怎么攻击他也是白费气力;你的浸透毒汁的箭休想射中他。" 1941年4月30日,我在杏仁甜饼之外,加了一瓶国产的白兰地酒。卡洛斯·阿亨蒂诺尝了酒,觉得味道不错,几杯下肚后,他开始为现代人进行辩护。 "我想到书房里的现代人,"他带着莫名其妙的兴奋说,"仿佛在一座城堡的塔楼里,配备有电话、电报、唱机、无线电报机、电影机、幻灯机、词典、时刻表、便览、简报……" 他评论说,具有这种便利条件的人根本不需要出门旅行;我们的20世纪改变了穆罕默德和山的寓言;如今大山移樽就教,向现代的穆罕默德靠拢了。 我觉得那些想法是如此愚蠢,表达的方式又如此自命不凡,马上把它们同文学联系起来;我问他为什么不留诸笔墨。他果然不出所料回答说已经这么做了:多年来他一直在写一部长诗,从不宣扬,从不大吹大擂,只靠勤奋和孤寂两根拐杖,那些想法和另一些同样新奇的概念都包含在长诗的引子篇、给论篇,或者干脆叫前言篇里。他首先打开想像的闸门;然后遣词造句,合辙押韵。那部诗题名为"大干世界";主要是描绘地球,当然也不缺渲染烘托的题外话和帅气的呼语助词。 我请他念一节给我听听,即使短一点也不妨。他拉出写字桌的抽屉,取去一个大卷宗夹,里面是印有胡安·克里索斯托莫·拉菲努尔图书馆名称的便笺,自鸣得意地朗诵起来: 我像希借人一样看到了人们的城市, 工作、五光十色的时日、饥饿; 我不纠正事实,也不篡改名字, 但我记叙的航行是在房间里的卧游。
【推荐书目】 毛姆 《寻欢作乐》 1930年,《寻欢作乐》以连载的形式最初发表于《时尚芭莎》 1958年,毛姆在接受采访时称,《寻欢作乐》是他本人最得意与最喜爱的一部小说。 上个世纪的英国作家中,毛姆也许不是最伟大的,却无疑是最雅俗共赏、最令读者喜爱的一位。本书是毛姆公开承认最得意与最喜爱的作品。他一改以往作品中对女性的偏见,以爱慕者的身份来追忆一个美丽女人的一生,点缀以许多文艺圈中的韵事逸闻。大作家德里费尔德及去世后,他妻子请人为他立传。小说的叙述者阿申登被传记作者请来回忆当年和作家的交往,故事由此展开,在阿申登的记忆深处,我们发现了作家的前妻,迷人的罗西,她生性风流,处处留情,却不失善良坦诚与可爱…… 在《寻欢作乐》里,毛姆从现实中取材,将虚实相掺,借故事叙述者阿申登之口叙述了其与著名作家德里费尔德及其前妻罗西的早年交往,而这段往事正是另一位流行小说家基尔所要挖掘的传记题材。读者可依稀指认出德里费尔德是在影射哈代,基尔由休•沃尔波尔脱胎而来,至于罗西,则分明是乔伊斯笔下莫莉•布鲁姆的翻版。 一个文学奇才绘声绘色地讲述文艺圈里的逸闻韵事……准确,机智,充满讥讽,却半点不浮夸。 ——《旁观者》杂志 毛姆在拿捏人们对八卦信息的胃口方面,可谓大师。他懂得在恰当的时候卖关子,然后选择一个令人吃惊的时候说出来。 ——伊夫林•沃 鄙意毛姆最好的小说是《寻欢作乐》和若干短篇,《刀锋》次之,《月亮和六便士》又次之。 ——止庵
【名篇阅读】玻璃箱中的思考(评《沙王》) 刘慈欣 《玻璃箱中的思考》----by刘慈欣 几年前曾看过一个电视节目,有一位可敬的老奶奶(此人学问不一般,曾被请去陪耄读古籍。),大量收养街上的流浪猫,并给这些猫都做了绝育手术。从人类的视角看她没错,可以说在做一件有益的事,城市里野猫乱窜毕竟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老奶奶反复强调她是为了猫才这么做的,她不忍心看着那么多的流浪小猫忍饥挨饿还随时可能葬身车轮。但是,对于包括猫在内的所有动物来说,它们的最高利益是什么?就是自己物种的延续,延续过程中的磨难和艰辛都是必须经历的。从科幻的眼光看,野猫是猫族摆脱人类玩物地位的一个希望,它们有可能在漫长的岁月中完成家猫所不可能完成的进化,使自己的种族在大自然中获得新生,当百万年后猫族统治地球世界的那一天,今天所有的苦难都将成为壮丽的史诗的一部分。不管这种希望多么渺茫,因自己的多愁善感而擅自剥夺野猫的生育权是对它们最大的伤害,这种伤害甚至比南方有些地方当街杀猫做菜要大的多。 从事科幻创作这么多年,不得不越来越多地站在人类之外看问题,用一种客观和科学的态度,把地球和宇宙的生命世界做为一个整体来思考,既然科幻是少有的能这么做的文学,那这种视角就不仅仅是创作理念或习惯,更应该成为一个科幻作者的责任。 回到《沙王》上来。小说令我们最感兴趣的是其中所描述的宗教图景,把沙王世界的宗教与人类的相比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沙王的上帝是真实的客观存在,教徒们不仅能随时看到他的全息图像和在玻璃柜子外面的真身,还能不断得到自天而降的吗啦(《圣经》中上帝为出埃及的犹太人天降的食品。)但人类各种宗教的上帝都是虚无飘渺的,从来没有人见过它们的真身,同时由于世界各大宗教几乎都反对偶像崇拜,人们连它们是什么样儿都难以想象。 由于以上的原因,随着时间的推移,沙王对真实存在的上帝有了越来越多的了解,明白了他是不完美的,城堡上科瑞斯头像的变迁就是一个明证,甚至有这样的描写:“领头的沙王从他身边走过时,似乎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但沙王就是信仰着这样不完美的上帝,实现了自己种族的崛起。 而人类的上帝则完全不同,由于只存在于信徒的想象中,它们是无比完美的。虽然各大宗教中都有类似撒旦的邪恶力量,但上帝总是正义、公正和大慈大悲的象征。这种根深蒂固的宗教理想主义,对人类思想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很可能使人类在自己最深的潜意识中认为大自然和宇宙最终是善意的,因而在人类思想史上,从来就没有为可能出现的毁灭整个种族甚至整个世界的超级灾难做过思想理论上的准备。 《沙王》让我们有这样的疑问:如果人类的上帝(各种意义上的)真的存在,它真是善意的吗?看完小说,每个人都很自然地产生这样的联想:我们自己有没有可能也是沙王,是一群被某种超级力量观赏研究的小动物?太阳系甚至整个宇宙,有没有可能就是一个玻璃箱子?物理学和宇宙学研究证明,现在的宇宙基本参数只要有亿分之一的误差,地球生命和人类就不可能出现,用人择原理解释这一切,可能还不如《沙王》的图景令人信服;还有光速的限制,与其说是物理规律,倒更像是玻璃箱子的透明壁。 当然,上面的想法又太科幻了,但当这种科幻变为现实时,仍信仰着完美上帝的人类,能冲破玻璃箱子吗?
【名篇阅读】乔治·RR·马丁 沙王 乔治·马丁-《沙王》 西蒙·克雷斯独自住在一处庞大的庄园里。庄园坐落在干燥多石的山丘上,与城 相距五十公里。这样一来,当他因工作上的事被突然叫走时,就没有邻居可以帮他照料那 些宠物。兀鹰是不用操心的,它就待在废弃的钟楼里,平常也都是自己喂饱自己;至于跛 行兽,克雷斯只需把它赶到屋外,它自己就会想办法的。这个小怪物什么都吃得下去—— 蛞蝓啦,鸟啦什么的。麻烦的是那个大鱼缸,里面装的可都是正宗的地球产水虎鱼。最后 实在没辙,克雷斯只好往鱼缸里扔一大块牛肉了事。如果他的行程超出了预期,水虎鱼会 相互残杀。以前它们就这么干过。克雷斯倒是觉得挺有趣儿。 糟糕的是,这一次他在外耽搁得实在是太久了,等他终于回到家的时候,鱼死光 了,兀鹰也死了——跛行兽爬进钟楼把它给吃了。克雷斯为此十分恼火。第二天,他驾着 飞行器去了大约两百公里之外的阿斯加德①。阿斯加德是整个巴尔德尔最大的城市,以拥 有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星际港口而著称。克雷斯向来喜欢在朋友面前展示一些与众不 同、让人逗乐而且价格不菲的动物,阿斯加德就是购买这种东西的好去处。 不过,这回他的运气可不怎么样。"外星宠物" 店已经关了门;"以太宠物"非 要再塞给他一只兀鹰;而"怪水"供应的无非还是些水虎鱼、闪光鲨、蜘蛛鱿之类的普通 货色。这些克雷斯可都见识过了,他想要的是一些新东西,一些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傍晚时分,克雷斯溜达到了彩虹大道上,想找一家从前没光顾过的宠物店。这条 街离港口很近,街上有许多卖进口货的商店。那些大型百货公司的橱窗长得惊人,橱窗里 的毡垫上陈列着稀罕昂贵的外星文物。橱窗后面垂着深色的帘子,让人无法窥见商店内部 的情况。各百货公司之间是一些店面狭窄、肮脏凌乱的旧货商店,里面塞满了稀奇古怪的 小玩意儿。克雷斯在这两种商店之间来回穿梭,在哪儿都提不起兴致来。 接下来,他碰上了一家与众不同的小店。 这家店紧挨着港口,克雷斯以前从没来过这儿。 商店的所在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单层建筑,夹在一个欢乐吧和"秘密修女会"开办 的一间神妓馆②之间。 到了这个地段,彩虹大道已经显得破败不堪了,但这家商店却异军突起,十分引 人眼球。 橱窗里充满了雾气,还变幻着各种色彩:一会儿是浅红色,一会儿是雾气般的灰 色,一会儿又成了闪耀的金色,雾气打着旋儿转动着。店内亮着幽暗的光。克雷斯扫了一 眼橱窗里的东西——几件艺术品,还有些他不认得的物品。当然,他哪件东西也没看得真 切——雾气在这些东西周围优雅地流动着,一忽儿露出某件东西的冰山一角,一忽儿亮出 另外一件,一忽儿又把它们全都遮挡住。这反倒能勾起人们的好奇心。 看着看着,雾气逐渐凝成了一个个字母,于是一个个单词便相继显现出来。克雷 斯站在那里读着:沃—希德进口商店主营文物、艺术品、生物及各色杂货雾气到这儿便停 住了,不再显现出新的字母来。 透过雾气,克雷斯隐约看到店内有什么东西在动,而且广告里也提到了"生物" ,他一下子来了兴趣,掸了掸外套,走进了商店。 到了店内,克雷斯觉得有些晕头转向。里面非常宽敞,这大大超过了克雷斯的猜 测——店面并不怎么起眼,他料想里面也不会太大。店里灯光幽暗,寂静无声。天花板上 是一片星海,点缀着螺旋状的星云,光线阴暗,但非常逼真,看起来也十分漂亮。所有的 柜台都发着微光,那是为了更好地展示里面的商品。走道的地面上也都弥漫着雾气——有 些地方的雾气差不多漫过了他的膝盖。在他走动的时候,雾气就在身边盘绕着。 "需要帮忙吗?"一个女人出现了,似乎是从雾气中突然升腾出来。她又高又瘦, 脸色苍白,身上穿着一条灰色的连衫裤,脑袋后面耷拉着一顶怪模怪样的小帽子。 "你是沃还是希德?还是帮忙看店的?"克雷斯问道。 "我是贾拉·沃,很高兴为您效劳。"她说,"希德是不见客的。我们也没有雇 帮手。" "你们这个店挺大的,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真是奇怪。"克雷斯感到很困惑。 "我们在巴尔德尔的这家店面刚刚开张,"她说,"不过在其他一些星球上我们 也有连锁店。您想看点什么呢?艺术品吗?您看起来像个收藏家。 我们有一些非常不错的诺达路希水晶雕刻。" "不用了,"克雷斯说,"该有的水晶雕刻我都已经有了。我是来看宠物的。" "您想要活的吗?" "对。" "外星的?" "当然。" "我们有一只会模仿人的动物,产自希莉亚星球。是一只聪明的小猿猴,它不单 能模仿人讲话,还能模仿您的嗓音、语调和手势,甚至脸部表情。" "很可爱,"克雷斯说,"也很普通。但我想要的不是'可爱和普通'。沃,我 想要的是怪异的、不同寻常的宠物。不要可爱的那种,我讨厌可爱的动物。我现在有一只 跛行兽,从科索进口的,价格可不便宜。我时不时地喂它一窝讨厌的小猫——这就是我对 '可爱'的态度。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沃诡秘地笑了笑。"您养过会崇拜您的动物吗?"她问道。 克雷斯咧着嘴笑了笑。"哦,偶尔吧。可是我不需要崇拜,沃,只要有乐子就行 。" "您没听明白,"她说,脸上还是那副奇怪的笑容,"我说的是真正的崇拜。" "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我们有您想要的东西。"她说,"跟我来。"
【名篇阅读】 谷崎润一郎 《春琴抄》 春琴,本名鵙屋琴,生于大阪道修町的一个药材商的家庭,卒于明治十九年十月十四日,其冢在大阪市内下寺町的净土宗某座寺院里。前几天,我路过此地,忽萌谒墓之念,便入寺内,请人指引。   寺院的杂役对我说道:“鵙屋家的墓地在这边。”然后带我往正殿后面走去。只见一丛山茶树阴下排列着几座鵙屋家历代的坟墓,却没有春琴女的墓。从前鵙屋家的女儿中,应该有这么一个人啊。那么她的坟墓在哪里呢?寺院的杂役听我这么一说,略思片刻,说道:“要是这样的话,那边有一座坟墓,或许是她的吧?”说罢,他带我走上东面陡坡的台阶。   我知道下寺町东侧的后面是一片耸立的高地,高地上有一座生国魂神社。现在正在拾级而上的所谓陡坡就是从寺院内通往高地的斜坡。这个地方生长着许多在大阪市内比较少见的树木,郁郁葱葱,而春琴女的坟墓就修在斜坡上一小块削平的空地上。墓碑的正面刻着她的法号“光誉春琴惠照禅定尼”,背面刻着“俗名鵙屋琴,号春琴,明治十九年十月十四日殁,享年五十八岁”一行字,侧面则刻着“门生温井佐助立”几个字。   春琴女虽然毕生姓鵙屋,但大概由于她实际上与“门生”温井检校过着夫妻生活,所以死后只能选择在鵙屋家族墓地之外另修坟墓吧。据寺院的杂役说,鵙屋家族早已没落,近些年难得有族中之人前来扫墓,偶有来者,也几乎不去春琴女的坟墓祭扫,大概他们并不把春琴女视为鵙屋家的亲人。   “这么说,这亡灵岂不成了孤魂?”我说。   “其实也并非孤魂。住在荻茶屋那一带的一个约莫七十岁的老太婆每年都要来一两次。她每次都是先祭扫这座坟墓,然后,你瞧,那边还有一座小坟墓吧。”他指着春琴坟墓左面的一座坟墓,说道:“然后一定还要去那座坟墓烧香供花,并且还留下诵经钱。”   我走到寺院杂役所指的那座小坟墓前一看,墓碑的大小大约只有春琴墓碑的一半,正面刻着“真誉琴台正道信士”几个字,背面是“俗名温井佐助,号琴台,鵙屋春琴门人,明治四十年十月十四日殁,享年八十三岁”。   原来这是温井检校的坟墓。至于住在荻茶屋的那个老太婆,在后文中还会出场,所以这里暂且按下不表。这座坟墓比春琴的坟墓小,而且墓碑上写明是春琴的门人,显示出检校死后依然恪守师徒之礼的遗志。   此时,殷红的夕阳照射在墓碑上,我伫立在这山冈上,眺望脚下大阪市的一片景象。大概这一带自古就是难波津的丘陵地带,高地就是从这里往西一直延伸到天王寺。但是如今树木青草受到烟尘的污染,绿叶已失去光泽,毫无生气,枯萎的大树满身尘土,令人觉得大煞风景。不过,当年修造这些坟墓的时候,一定是树木葳蕤,郁郁苍苍。即使是现在,作为市内的墓地,这一带也应该是最为幽静、最为开阔的去处。一生纠缠着奇异因缘的师徒二人永眠于此,共同俯视着夕阳薄霭下矗立着无数高楼大厦的东方第一大工业城市。今日的大阪已经发生了巨变,没有留下检校在世时的一些旧痕,惟有这两块墓碑仿佛依然述说着师徒深情。   其实温井检校一家都信奉日莲宗,除了这检校之外,温井家族的坟墓都在他的故乡江州日野町的一座寺院里。然而,检校竟然抛弃世代祖辈的信仰,改信净土宗,甚至死后也不离春琴女身边,完全是出于殉情。据说春琴女在世之时,他们早就商定好师徒的法号、两块墓碑的位置以及比例的协调等事宜。现在据目测估计,春琴女的墓碑高约六尺,而检校的墓碑恐不到四尺。两块墓碑并排竖立在石板铺就的低矮台地上。春琴女坟墓的右侧种有一棵松树,绿枝伸展,如屋顶般罩在墓碑之上,而就在其左边两三尺远的检校坟墓却没能得到树枝的荫蔽,状如鞠躬,侍坐其旁。观此景状,不禁令人想起检校生前恭诚事师,如影随形的景象,如今木石有灵,仿佛依然沉醉于昔日的幸福之中。   我跪在春琴女的墓前,恭恭敬敬地参拜之后,将手放在检校的墓碑上,抚摸着石碑的顶部,在山丘上低首徘徊,直至夕阳坠入大城市的远方。
【名篇阅读】沈从文 致张兆和 文 | 沈从文 致张兆和1934年1月13日小船上的信 船在慢慢的上滩,我背船坐在被盖里,用自来水笔来给你写封长信。这样坐下写信并不吃力,你放心。这时已经三点钟,还可以走两个钟头,应停泊在什么地方,照俗谚说:“行船莫算,打架莫看”,我不过问。大约可再走廿里,应歇下时,船就泊到小村边去,可保平安无事。船泊定后我必可上岸去画张画。你不知见到了我常德长堤那张画不?那张窄的长的。这里小河两岸全是如此美丽动人,我画得出它的轮廓,但声音、颜色、光,可永远无本领画出了。你实在应来这小河里看看,你看过一次,所得的也许比我还多,就因为你梦里也不会想到的光景,一到这船上,便无不朗然入目了。这种时节两边岸上还是绿树青山,水则透明如无物,小船用两个人拉着,便在这种清水里向上滑行,水底全是各色各样的石子,舵手抿起个嘴唇微笑,我问他,“姓什么?”“姓刘。”“在这条河里划了几年船?”“我今年五十三,十六岁就划船。”来,三三,请你为我算算这个数目。这人厉害得很,四百里的河道,涨水干涸河道的变迁,他无不明明白白。他知道这河里有多少滩,多少潭。看那样子,若许我来形容形容,他还可以说知道这河中有多少石头!是的,凡是较大的,知名的石头,他无一不知!水手一共是三个,除了舵手在后面管舵管篷管纤索的伸缩,前面舱板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小孩子,一个是大人。两个人的职务是船在滩上时,就撑急水篙,左边右边下篙,把钢钻打得水中石头作出好听的声音。到长潭时则荡桨,躬起个腰推扳长桨,把水弄得哗哗的,声音也很幽静温柔。到急水滩时,则两人背了纤索,把船拉去,水急了些,吃力时就伏在石滩上,手足并用的爬行上去。船是只新船,油得黄黄的,干净得可以作为教堂的神龛。我卧的地方较低一些,可听得出水在船底流过的细碎声音
【名篇阅读】 《刀背藏身》序 徐皓峰 纸上文章贵 毫端血泪多   标题是赵焕亭诗句,1922年,他将武术改称了武功。原本帝王开疆平乱,方是武功。大家沿用他的概念,忘了他。   他1922年写武侠小说,因总拿不到稿费,1937年前后放弃。他的第一部小说叫《奇侠精忠传》,乾隆、嘉庆年间事,开篇写个大雨天,两名四品武官躲在民宅门檐下,不敲门人户――扰民失身份。   写一人考得了秀才,要承担公益,要损许多“不声不响”的钱――办事的路费杂费都自己掏。文人有地位,到乡里耍蛮犯浑的小吏,见来了秀才,立刻变客气,好言好语地走了。   他是官宦子弟,年幼即随父宦游多省,了解官样民情。我看他的武侠,是看人间厚道。   他因写武侠家无存粮,夫人日忧。他逗夫人说,我们这一批学文的,都去了钱眼里,就剩我一个了,老天不帮我,毛笔会帮我。   他拿出武侠小说初稿。写完还不知什么时候,夫人已忘忧,陪他聊天了。晚于他写武侠的还珠楼主、宫白羽、王度庐,都有这样的夫人――如果是武侠作家的命定福利,要赞老天了。   我童年住的那条京城胡同,仅一户无文化人家,安稳低调。七十年代末,他家儿子娶妻,在胡同空地摆的酒席,客人都是外来人,席间不知何故,突然群起对骂。   这场全无顾忌的粗口,震撼胡同居民,觉得天地将变。民间传统,没文化的人要学文人作派,杜月笙是一例。“谁学谁”的关系逆转,便换了人间。   八十年代初,小学中学里,一个男老师培养学生骨干的模式,是将这个学生带到家里,给半杯啤酒,粗口频发地聊天。学生不反感,反觉亲近,从此合心合德。   港台武侠小说袭来时,有古人细节,似乎是份文明――多数人只是看看其中的色情。那年暑假,有同学给我送来四册武侠小说,要求一日看完,他再转送别的同学。他热衷公益,冒雨而来冒雨而去。   现今的我,到了忘记大多数中小学同学名字的年纪,写着武侠小说。北方理念,刀法是防御技,刀背运用重于刀刃,因为人在刀背后。   武侠小说是一棱刀背,幸好,有此藏身处。   2013.4.4
【名篇阅读】 《师父》 徐皓峰 第一节 “比武的秘诀是——头不躲。人的头快不过人的手……” 一九三三年,天津租界,秋山街洪德里“坚村”咖啡馆,一个鼻青脸肿的青年如是说。 他身后的桌位远远坐着一位日本女人,白底碎花和服,露一截藕白后颈。他叫耿良辰,劳工小贩的短打装束。他的同桌是两位中年人,放在桌面上的手厚过常人,指节处的茧子铜黄,是长年打沙袋、木桩的结果。 他俩穿着长衫,质地上等。天津的武馆受政要富贾支持,拳师的月薪可买百斤牛肉。看得出,他俩忍着厌恶。 “不信?你打我!来!”耿良辰离座,要他俩站起来一个。他俩互看一眼,站起一人,慢打一拳。这是试手,取消了速度力量。 耿良辰登时兴奋,头侧躲,擒住那人手腕一晃,让那人的手打上自己的脸:“看看!腕子细,脖子粗,你说手转得快,还是头转得快?” 那人一脸无聊:“手!” 耿良辰呵呵笑了,父亲激励孩子的笑:“再来!” 那人狠瞪着耿良辰,再次慢打一拳,耿良辰头不躲,出掌贴上那人肋骨,那人拳头在他脸前停下。耿良辰:“头没手快,手比手快。” 那人退后两步,抱拳作礼:“受教了。”眼中厌恶到了极点。 还坐着的一人说话,语调不卑不亢,武馆里总有这种会讲场面话的人才:“半个时辰前,在武馆里,他就败给你了。照武行规矩,对踢场子的人,不论输赢,武馆都要请客,你非要喝咖啡,我们也做到了,为何还要羞辱他?” 耿良辰:“练拳的坐一块儿,不就是聊聊拳么?我没错吧!” “跟你再比一次!” 两拳师怒不可遏。耿良辰反而坐回椅子,喝尽残咖啡:“我才练了一年拳,头不躲,难免给人打上。这个月比武多了点,门牙给打松了,想再比,您得过十天,容我的牙长牢点。” “我给你镶金牙!” 一拳师出手,顿时肋下中掌,未及呻吟,瘫死过去。另一拳师忙掀起他上身,用膝盖抵住他脊椎,手抄他下巴将脖子仰起,嘴里进了气,哭出一声,如婴儿之泣。 人醒了,四肢仍废着,要起身还得缓一会儿。柜台内有两位侍者,为何日本咖啡馆的侍者总是老人?远处桌位的和服女人已站起,脂粉煞白,几同玩偶。 耿良辰捂着嘴,盯着那拳师的救治手法,呜噜噜搭话:“您这手,绝了!”拳师忙于施救,一时忘了敌我:“这算什么?练拳的都会。你师父没教你?” 耿良辰摇摇头:“我那师父啊……”拳师眼中恢复了敌意,他没再说下去,捂嘴向门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要给你镶金牙么?” 咖啡馆的门上镶着毛玻璃,街面朦胧如梦。耿良辰眼中有一抹恍惚,未答话,推门而出。
【名篇阅读】 乌萨之猫 H.P.洛夫克拉夫特 乌撒的猫(The Cats of Ulthar) H.P.洛夫克拉夫特,作于1920年6月15日,发表于《The Tryout》1920年11月号 翻译:玖羽   据说,在史凯(Skai)河对岸的乌撒(Ulthar)有一条法律:严禁任何人杀猫。当我凝视着爱猫坐在壁炉边发出呼噜声的样子时,就相信这是千真万确的。猫是神秘的生物,与人眼不可见的奇异之物有着紧密的联系。猫是古老的埃吉普托斯(Aegyptus) 的灵魂,至今仍传承着梅罗伊(Meroe) 和俄斐(Ophir) 等失落都市的传说。它是丛林支配者的亲族,继承了悠远而凶险的非洲的秘密。猫是斯芬克斯的远亲,懂得斯芬克斯的语言,可它比斯芬克斯还要年长,记得连斯芬克斯也已忘却的事情。   还在乌撒的自由民们禁止杀猫之前,有一个老佃农和他的妻子住在那里,他们喜欢设下陷阱,捕杀附近的猫。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明白很多人讨厌猫在晚上的叫声,也有人认为猫在黄昏时无声无息地穿过庭院和花园是件不吉利的事。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这老头和他的老伴都以设陷阱捕杀每一只靠近他们的破屋的猫为乐;镇民们听到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根本想像不出他们杀猫的手段。但镇民从来都不敢找这两个人当面质问,这既是因为他们堆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的表情,也是因为他们的破屋那么小,在废弃院落中一棵橡树的树荫下藏得那么深。实际上,养猫的人越是憎恨这对古怪的夫妇,也就越惧怕他们,他们不敢指责这两人是残忍的杀手,只能小心看顾他们的宠物或捕鼠能手,不让它们接近橡树阴影下的破屋。但是,仍有些猫会不可避免地走失,而天黑后就会传来那些声音。在这种时候,丢猫的主人只能无力地悲叹,或者感谢命运,聊以自慰,因为遭到这般对待的毕竟不是他的某个孩子。乌撒的居民十分淳朴,他们不知道这里的猫都是从哪里来的。
【名篇阅读】 达贡 H.P.洛夫克拉夫特 达贡(Dagon) H.P.洛夫克拉夫特,作于1917年7月,发表于《The Vagrant》1919年11月号 翻译:玖羽   我在神经极度紧张的状况下写出这些文字。在今夜结束之前,我就将不复存在。我的钱已经用光,唯一能让我忍受人生的药物也已耗尽,我无法再忍耐这种痛苦了。我将从这阁楼里的窗户跳到楼下肮脏的街道上去。不要因为我吗啡成瘾,就断定我是个软弱者或堕落者;这草草写下的几页纸可能无法让你完全理解,但至少应能让你猜到,我为什么需要吗啡带来的遗忘,或者需要死亡。   在辽阔太平洋最罕有船至、最开阔的一片海域,我负责押运的商船成了德国袭击船的牺牲品。当时大战刚刚爆发,野蛮的德意志海军尚未堕落得像后来那么彻底,我们的船只成了合法的战利品,我们这些船员也作为海军战俘,得到了公正而有尊严的对待。德国佬的军纪十分散漫,其证据就是,被捕后第五天,我便偷了一艘小艇,装上足够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水和食物,只身逃脱。   当我终于自信已经重获自由、正在随波逐流时,却搞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了。我永远都成不了合格的领航员,只能根据太阳和群星的位置大致推测,小艇在赤道以南的某片海域。我完全不会推算经度,视野内又没有任何岛屿或海岸线。日复一日都是晴天,我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只能在灼热的烈阳下漂流无定,指望被路过的船搭救,或者被波浪带到有人居住的地方的海岸。但船和陆地一直都没有出现,我孤独地置身于广阔无垠的蔚蓝大海中,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在我睡觉时,变化发生了,但我永远无法得知详情,因为我的睡眠尽管被难受的梦境扰乱,可从未中断过。当我终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已有一半沉进了如地狱般黑黏、单调乏味、连绵起伏的泥地,小艇就搁浅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   你们可能会想,我该因这异常而意外的场景变换而惊讶莫名,但实际上,我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骇怖。空气和泥地中弥漫的恶臭令我毛骨悚然,这里充斥的腐臭之味不仅来自鱼的腐烂尸体,更来自许多难以描述的生物,它们的尸体尽皆暴露在这无尽平原上的肮脏泥地之中。我不指望能靠单纯的话语描述那些栖身于绝对的沉默和广大的荒芜之中的丑恶之物,侧耳聆听万籁无声,放眼遥望只是淤泥,沉寂的世界和单调的景色使我恐怖得极欲作呕。
【名篇阅读】 神殿 H.P.洛夫克拉夫特 神殿(The Temple) H. P. 洛夫克拉夫特,作于1920年,发表于《诡丽幻谭》1925年9月号 (本篇笔记发现于尤卡坦半岛沿岸) 1917年8月20日,我,卡尔·海因里希(Karl Heinrich),阿尔特贝格-埃伦斯泰因(Altberg-Ehrenstein)的伯爵,身为德意志帝国海军少校兼潜艇U-29的艇长,将装有此笔记的漂流瓶投进海中。我的潜艇因故障而搁浅在大西洋海底,具体位置不明,大约是在北纬20度,西经35度左右之处。我投出此篇笔记,只是为了让公众知道某种非比寻常的事实;现在,我正处在险恶而诡异的状况之中,生存的可能性极低。这状况不仅使U-29受到了致命的损害,也使我这日耳曼人特有的、铁一般的意志遭到了凄惨的损伤。 6月18日下午,正如通过无线电向驶往基尔港的U-61报告的那样,我艇于北纬45度16分,西经28度34分的海域,击沉了从纽约开往利物浦的货轮胜利(Victory)号。应海军部的命令,我艇拍摄了纪录影片;为了获得良好的拍摄效果,我允许该船的乘员坐救生艇逃脱。胜利号就像画上的沉船那样,船头先沉,然后船尾高高地扬起,垂直地沉没了。我艇的摄像机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我甚至觉得把这影片送交柏林稍微有些可惜。拍摄结束后,我艇用炮将救生艇击沉,然后潜航。 日落之时,我艇再度上浮,在甲板上发现了一名船员的尸体,他用很奇怪的方式抓住了栏杆。这可怜人很年轻,长着一头黑发,看起来颇为英俊。他可能是意大利人或希腊人,但肯定是胜利号的船员。当他所乘的船被击沉时,他一定想到我艇上寻求避难——结果,他也成了英国鬼畜们向我的祖国挑起的不义之战的牺牲品。我艇的水兵为寻找纪念品,搜了他的外套,结果在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个形状极其奇特的象牙雕像,那是一个戴着月桂冠的年轻人头像。我的同僚克兰策(Klenze)上尉认为这雕像是个古董,而且具有美学价值,于是就从水兵那里抢来,据为己有。我和克兰策上尉都无法想像,一介水兵竟配拥有如此珍贵的东西。 当要把尸体扔出艇外时,发生了两件事,严重动摇了我艇水兵的军心。其一,在掰开尸体抓着栏杆的手的时候,很多人都产生了幻觉,觉得尸体闭着的眼睛仿佛睁了开来,静静地嘲笑着正抓住尸体的施密特(Schmidt)和齐默尔(Zimmer)。其二,水手长穆勒(Mueller),一个老头子——他是只阿尔萨斯出身的迷信的猪,——目睹了被投到海里的尸体后,就因幻觉而变得异常激动。他发誓,那尸体稍稍下沉之后,就像游泳似地挥动着手脚,在波浪之下向南方游去。克兰策和我都十分厌恶此等村汉的愚昧之语,于是严厉地训斥了所有人,特别是穆勒。 翌日,一部分水兵发生了不适,难以履行职务。他们显然被漫长的远航弄得神经紧张、恶梦连连,不少人看起来都变得茫然而迟钝。在确认他们并非装病之后,我解除了他们的责任。又因海况变差,我艇决定潜航到波浪较为平静的深度。这里相对安稳,然而却有一道不存在于海图上的神秘洋流向南流去;病人的呻吟声令人恼火,但为了不影响其他水兵的士气,我们没有采取极端措施。我艇计划原地停留,根据在纽约的间谍传来的情报,截击将要从此地通过的邮轮达奇亚(Dacia)号。 傍晚,我艇上浮,发现海况有所好转。在北方的水平线上发现了战舰烟囱冒出的烟柱,但双方的距离和我艇的潜航能力足以保证安全。更令我们忧虑的,则是水手长穆勒的狂言。随着夜幕降临,他变得越来越疯狂,现在已处于一种令人唾弃的愚稚状态之中。穆勒喋喋不休地述说着他的幻觉,说他看到了很多尸体漂在海底的舷窗外,还说那些尸体都直直地看着他;而且,他竟宣称那些被水泡胀的尸体中有一部分是我德意志海军辉煌战果中的死者,这些尸体全都由那个被我们扔进海里的年轻人引导着。由于这些可怖而反常的发言,我命令把穆勒铐起来,狠狠地鞭了他一顿。对他的处罚不会让水兵们高兴,但我必须严肃军纪。与此同时,齐默尔代表水兵们要求将那奇特的象牙雕像抛下海,这也被我拒绝。
【名篇阅读】 波尔·安德森 《叫我乔》 叫我乔 波尔·安德森 黑夜的狂风从东边呼啸而来,带起了一阵带着氨气的灰尘。几分钟之内,爱德华·安格尔西的眼睛就睁不开了。 他手脚并用地爬进废墟里搜索那个小熔炉。风吹的声音就像是支愚蠢的低音管在他脑袋里呼呼地响着。他只觉有东西在背上抽打了一下,鲜血直流;有棵树被风连根拔起飞到了一百公里开外。闪电划过高空,黑夜里的乌云也乱作一团。 仿佛要呼应闪电的号召一样,冰山上的雷声、一团闪耀的红色火焰、还有轰然倒塌的山坡三者相互配合,声音响彻整个山谷。大地都在颤抖。钠爆炸的声音,听起来还以为是安格尔西在敲鼓呢。火光和闪电给了他足够的照明去寻找那个装置。他用健壮的双手捡起工具,尾巴紧紧抓住食物槽,他沿着向上倾斜的隧道往回走,然后回到自己的防空洞里。 这个防空洞的墙壁和屋顶都是由水制成的。这些水由于距离太阳过于遥远而冻结,每平方英尺上都因承受着庞大的大气压强而坚硬无比。这个防空洞靠一个微小的通风孔来换气,一盏依靠氢气才能点着的树油灯给这个单人房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安格尔西趴在蓝色的地板上,气喘吁吁。对外面的风暴咒骂一场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这种氨气风暴经常在日落时出现,除了等待风暴过去你什么都做不了。反正他也累了。 再过五个小时左右就天亮了。今天晚上他本来想先浇铸一个斧头,但是可能白天的时候会好一些。 他从架子上拿下来一只十足类动物,生吃了它的肉,然后停下来从水壶里大口大口地喝着液化甲烷。如果他手上有合适的工具的话,情况就好多了,但到目前为止,一切只能靠牙齿、爪子和偶然得到的冰柱来艰难地进行挖掘和劈砍。而那艘宇宙飞船只剩下了一副可恶的烂架子和破碎的残片。还有好几年,他才能过上人类该过的生活。 他叹了口气,伸了伸胳膊和腿,然后躺下睡觉。 在离他大约一百一十二万英里远的某处,爱德华·安格尔西正在摘下他的头盔。 他环顾四周,一边眨着眼睛。离开木星表面后,他总感觉置身于这样一个干净、安静又井然有序的控制室有些不真实。 他浑身肌肉酸痛,本不行如此的。他并没有真的在三倍重力和高达一百四十度的高温下,去和风速达到几百英里每小时的风暴作斗争。现在他在这里,呼吸着氧气,而木卫五的引力对他几乎不起作用。待在那儿的是乔,他的肺里正承受着高压的氮气和氦气,具体数值没法估计,因为气压计都破了,压电效应也受到干扰。 然而,他的身体的确感到精疲力尽。毫无疑问,是因为精神极度紧张的缘故。毕竟,在某种意义上,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内他变成了乔,而乔一直在艰苦地工作着。 拿掉头盔以后,安格尔西仍对自己的身份有些恍惚。意识投射仪仍将脑波频率调整在乔的大脑波段,而不是安格尔西自己的。在他内心深处,他正在体会着一场难以形容的睡眠感受。有时候,那些模糊的东西或者颜色是在柔软的黑色梦境里漂浮着吗?当安格尔西停止远程操控的时候,乔的大脑也有可能会做梦吧。 意识投射仪面板上面有红色灯光一直在闪烁着,警铃也发出令人恐惧的呜呜声。安格尔西嘴里骂了一句。他的手指控制着轮椅,转身冲向控制面板。是的,感应舱又振荡了起来!电路爆裂了。他的一只手把面板扳了下来,另一只手再抽屉里摸索着找工具。 在他的意识中,他能感觉到和乔的联系变弱了。如果他完全失去和乔的联系,他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联系上他。他们在乔身上投资了好几百万美元,也花费了高端科研人员好几年的时间。 安格尔西把令人生厌的感应舱从插座上拔下来,扔到了地上。能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这让他的脾气缓解了一点。这样他才能好好地找到一个替代品,将它重新插上去,再次把设备切换到当前的状态。 机器预热,再次运作了起来,他大脑深处和乔的联系增强了。 然后这个坐在电动轮椅上的男人缓慢地把自己摇出了房间,进入大厅。让别人来清理这个破碎的感应舱吧。该死的东西,该死的人。 简·科尼利厄斯除了去月球度假村外就没有离开过地球。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这明明是十三个月的流放嘛,粒子公司应该补偿他才是。实际上,他知道的意识投射仪以及他们古怪的想法不比其他人多。为什么不派其他人去呢?谁关心这个事啊? 很明显联邦科学当局很关心这个事。当局似乎已经用纳税人的钱给那些大胡子隐士开了一张空白支票。 因此科尼利厄斯对这条通往木星的曲折道路怨声载道。而当局命令向这颗太阳系内的小卫星加速前进时,他真是难以忍受,所以对此更加怨气冲天。而在登陆前,当他终于来到木星的温室时,他却一句话也没说。第一次看到这个温室的人,没有人说过话。 当科尼利厄斯盯着这些东西看时,阿恩·维肯耐心地等待着。那时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他想,就像被扼住了喉咙一样,看到这样的东西有时真让我感到害怕。 科尼利厄斯终于转过身来。这个又高大又肥胖的男人本以为对木星的外表已经有些许了解。“我不知道,”他低声说到,“我从来没想过……我看过图片,但是……”
【名篇阅读】厄休拉·勒奎恩 那些离开奥梅拉斯的人 那些离开奥梅拉斯的人 厄休拉•K•勒古恩 著 钟声喧响,惊起燕雀齐飞,夏日庆典在伫立于海边的奥梅拉斯城中宣布开幕。就连那些在港口停泊的船只,也都已经在帆缆上挂起了飘扬的旗帜。在红瓦白墙的房屋和青苔丛生的古老花园之间,游行队伍在街道的树荫下缓慢前行,走过一座座公共建筑和大型花园。一些街道上的队伍端庄斯文:有身穿紫色和灰色笔挺长袍的老者,神情严肃的能工巧匠们,还有抱着孩子、边走边聊的少妇。而在其他的街道上,音乐的节奏更加强烈,锣鼓和铜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人们且行且舞——这里的游行就是跳舞。孩子们跑来跑去,欢声笑语像燕子在歌声和音乐间穿梭。所有的队伍都正朝着城市的北端前进;在那里有一片叫做“绿野”的湿草地,少年少女们沐浴着明媚的阳光,裸露着纤细的手臂和沾满泥巴的脚踝,正为他们不安分的赛马做着热身。除了一条不带嚼子的缰绳,马儿身上没有任何鞍具;它们的鬃毛编成小股,饰以金色、银色和绿色的彩带。它们喷着鼻息,互相比试一般地腾起前蹄;马儿们兴奋异常,它们大概是唯一一种会融入到人类庆典之中的动物了。西北方的群山环抱着坐落在海湾之滨的奥梅拉斯城;清晨的空气清新而明净,太阳照在十八峰顶的积雪上,像是白金色的火焰在深蓝色的天空下燃烧。赛场上的旗子在习习微风中飘扬招展,簌簌作响。宽广的草地上一片寂静,静得你甚至能够听到城市街道上传来的音乐;由远及近,直到几乎触手可及。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甜美香气,它们时而聚拢,时而被欢乐的钟声打散。 欢乐!要如何才能描述出欢乐呢?又要如何形容奥梅拉斯的居民们呢? 你知道的,他们并不是头脑简单的民众,纵然他们的确十分快乐。不过我们现在已经不怎么使用“快乐”这一类的词汇了,笑容早已经不合时宜。这样的说法势必会让人产生猜想,会让人联想到,是否有一位国王,胯下骑着骏马,被皇家骑士环绕护卫?又或是高坐在黄金步辇之上,被奴隶们强壮的肩膀抬起?没有国王。他们不使用刀剑,也不蓄养奴隶。他们不是那种野蛮人——虽然我并不清楚他们的规范和法律,但我想一定屈指可数。这里既不被君主统治,也不是奴隶制国家;他们也没有股票、广告,秘密警察或是炸弹。但是我得强调一下,他们不是头脑简单的民众,不是爱唱歌的牧人,不是高贵的野蛮人,也不是乏味的乌托邦主义者。他们并不比我们单纯。问题在于,我们早已被满腹经纶的老学究和久经世故的老油条灌输了一种思想,即认为快乐是愚蠢的,只有痛苦才能令人明智,邪恶才会引人入胜。这是艺术家的一场背叛,对邪恶之陈腐和痛苦之枯燥的否认:如果你无法击败邪恶就委身于邪恶,如果你感到痛苦就重复这种痛苦。但,歌颂绝望就是谴责愉悦,拥抱暴力就代表着要放弃其余的一切——我们险些放弃了其余的一切;我们再也无法描述快乐,无法庆贺快乐——那么,我又要怎样向你描述奥梅拉斯的人们呢?他们不是天真快乐的孩子——虽然他们的孩子的确是快乐的。他们是成熟、睿智、热情的成年人,生活也并不悲惨。
【名篇阅读】 阿瑟·克拉克 神的九十亿个名字 神的九十亿个名字 [英] 阿瑟•克拉克 year译 “这是个挺特殊的要求,”瓦格纳博士用尽可能克制的语气说道,“据我所知,还从来没有人提出要我们给西藏的寺院提供自动排序计算机。我不是想打探隐私,我只是难以想象你们…这样的机构会需要这么一台机器,您能解释下要拿它做什么用吗?” “乐意之至,”喇嘛回答道,理了理他的丝质长袍,小心翼翼地将外汇兑换计算尺放到一旁,“你们的V型计算机能够进行精确到小数点后十位的任何常规数学运算,但我们的工作只需要用到字母,而不是数字,所以我们希望你们能调整一下计算机的输出电路,让机器输出字母,而不是一串串数字。” “我不太能理解……” “这是一项进行了3个世纪的项目,从喇嘛庙建成之初就开始了。虽然以你们的思维方式听起来多少有点难以接受,我还是希望你能怀着一颗开放的心聆听我的解释。” “这是当然的。” “其实很简单,我们在编制一个名单,上面包括了所有可能的神的名字。” “您再说一遍?” “我们有理由相信,”喇嘛平静地说下去,“这些名字,若按照我们设计的字母表,全都可以用不超过9个字母来表示。” “你们花了3个世纪研究这个?” “是的。我们预计,完成这项任务需要一万五千年。” “噢……”瓦格纳博士看上去仍然有些茫然,“现在我知道你们为什么需要我们的机器了,但这项任务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喇嘛犹豫了几分之一秒,瓦格纳正在想是否自己问得太多冒犯到了他,但从回答中却听不出一丝恼怒之意。 “把它当作一个仪式吧,如果你愿意的话,但这是我们的信仰的基础。所有这些至高无上的神的名字——上帝、耶和华、安拉,等等——都只是人为添加的标签,这得从哲学上解释,有点困难,也不是我想讲的,我的意思是说,在这些所有可能的字母组合的名字中,可能有一个是神真正的名字,而我们借助字母的系统排序,努力将它们全部一一列出。” “我明白了,你们从AAAAAAAAA开始,一直排列到ZZZZZZZZZ。” “正是如此,但我们使用的是自制的特殊字母表,并相应地调整了打字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还要调整线路避免产生荒谬的字母组合,比如一个名字中同一个字母不能出现超过三次。” “三次?您是说两次吧。” “是三次没错,这要解释起来恐怕要花很长的时间,就算假设你们已经理解了我们的语言。” “我猜也是,”瓦格纳急切地说道,“请继续说下去。” “幸运的是,若采用你们的自动排序计算机,预先将其设置好,这个任务将会简单很多,计算机能对字母进行排列组合,直到得出结果。我们要花一万五千年才能完成的任务,计算机在一百天之内就能完成。”
【名篇阅读】乔治奥威尔 我为什么写作 大约在我很小,也许是五六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在长大以后要当一个作家。在大约十七到二十四岁之间,我曾经想放弃这个念头,但是我心里很明白:我这么做有违我的天性,或迟或早,我会安下心来写作的。 在三个孩子里我居中,与两边的年龄差距都是五岁,我在八岁之前很少见到我的父亲。由于这个以及他原因,我的性格有些不太合群,我很快就养成了一些不讨人喜欢的习惯和举止,这使我在整个学生时代都不太受人欢迎。我有性格古怪的孩子的那种倾心于编织故事和同想象中的人物对话的习惯,我想从一开始起我的文学抱负就同无人搭理和不受重视的感觉交织在一起。我知道我有话语的才能和应付不愉快事件的能力,我觉得这为我创造了一种独特的隐私天地,我在日常生活中遭到的挫折都可以在这里得到补偿。不过,我在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所写的全部认真的或曰真正象一回事的作品,加起来不会超过五六页。我在四岁或者五岁时,写了第一首诗,我母亲把它录了下来。我已几乎全忘了,除了它说的是关于一只老虎,那只老虎有“椅子一般的牙齿”,不过我想这首不太合格的诗是抄袭布莱克的《老虎,老虎》的。十一岁的时候,爆发了1914—1918年的战争,我写了一首爱国诗,发表在当地报纸上,两年后又有一首悼念克钦纳伯爵逝世的诗,也刊登在当地报纸上。长大一些以后,我不时写些蹩脚的而且常常是写了一半的乔治时代风格的“自然诗”。我也曾尝试写短篇小说,但两次都以失败告终,几乎不值一提。这就是我在那些理想年代里实际上用笔写下来的全部的作品。
【名篇阅读】阿成 良娼 1   江老先生是哈尔滨的坐地户,乳名叫宝子,是瘸子。北方人给子女命名,多带宝字:大宝、三宝、宝珠、宝银。单是‘宝子’,母亲觉得生硬,就唤他“宝儿”。站在栅栏院里,冲街软软悠悠地喊:“宝儿——来家吃饭啦——”听着有些古色古香,暖了母亲的心。   江老先生的家在道外区。道外区的巷子很多,窄窄的,两面高墙,一色青砖,间有青苔漫着。江老先生的家临着江,是泥房单顶。只是很破旧了,四面危墙用杠子支着,是独门独院,北面临着一条热闹的街。院子抬掇得很干净。院子东西各植一株多花老桃树。恰春风越过万里长城,到了这里,只一夜的工夫,脱胎换骨,万朵齐绽,很爽眼,香了四邻。   母亲的二老仙逝,家徒四墙,院徒桃花,风兮,雪兮,终而沦落风尘,卖身以为生计。   母亲下海后,在家里接的第一位客人就是宋孝慈。宋孝慈背离妻子南北闯荡,陌路谋生,是济南人氏。很年轻。下了船,经人指点,就宿在这里。   是夜逢春,漫天爽着小雨。雨簇桃花,潇潇洒洒,播一庭清香。宋孝慈进来,收了油伞,撂了行囊,缓缓转首,见半掩在纱帐中的母亲,婉婉约约,一双秋瞳,两黛春山。惊了脸,心里叹了好一阵。   母亲见旅客两道箭眉,一身英气,且行止温文尔雅,心中落下许多安慰。便到灶上给他温了酒,又去院中剪了一辔雨下新韭,置两碟小菜又擀了面条,并格外卧了两个鸡子儿。端到桌上,说:“趁热”……说罢,便退到一旁替他烘烤半旧的湿衫。   道路坎坷,人世艰辛。宋孝慈稳稳地坐了;呷温酒,听雨声,品热面,觉得不似家中,胜似家中,便湿了眼。   “怎么干这个……”宋孝慈蔼声地问。   母亲说:“命呗。”   “怕么?”   母亲听了,心里烫烫的,不觉落了泪。   宋孝慈起身拉着母亲的手,坐在一起。   雨下得很精道,齐刷刷,松一阵,紧一阵,落到草房上,扑籁——扑籁,闷闷的,压得心里好沉。   宋孝慈在母亲这里住了两个多月,因囊中羞涩,心里实在盛不下母亲一片温情,便硬了硬心,找个借口,走了。   走的那天,也下着小雨。母亲擎着油伞,顺着多柳的江坝,一直把他送到道外的船坞。   在码头上,母亲把旅客给她的钱,分出大半给了他,说:   “穷家富路,带着吧。”   宋孝慈掂着掌中的钱,低了头,说:   “我还来……”   母亲笑了,只是柔柔地看他。   宋孝慈又说:“多保重。挣了钱,我就回来,把房子修修,太旧了,心里放不下……”   这一句,母亲没想到,半天哀着脸,说:“有你这句话,就够我享的了……你放心走吧。”   宋孝慈上了船,隔着雨,俩人都摆着手。   母亲想喊:我怀孕了——   汽笛一响,雨也颤,江也颤,泪就下来了。   四年过去,宋孝慈回来了,一领长衫更旧了,见了母亲,愧着脸、指着院里的房子说:   “这房子……我自己动手,修。”   母亲流了泪,嗔着脸,说:“见了我,也不问我好不好,就说房子   这年,江老先生四岁。伫立在一旁呆呆地看。   母亲说:“宝儿,这是你舅舅……”   四目相对,江老先生便觉得这一双眼睛亮亮的,很亲切,好像早就认得。
【名篇阅读】严歌苓 少女小渔 少女小渔   据说从下午三点到四点,火车站走出的女人们都粗拙、凶悍,平底鞋,一身短打,并目复杂的过盛的体臭胀人脑子。   还据说下午四点到五点,走出的就是彻底不同的女人们了。她们多是长袜子、高跟鞋,色开始败的浓妆下,表情仍矜托,走相也都婀娜,大大小小的屁股在窄裙子里滚得溜圆。   前一拨女人是各个工厂放出来的,后一拨是从写字楼走下来的。悉尼的人就这么叫:“女工”、“写字楼小姐”。其实前者不比后者活得不好。好或不好,在悉尼这个把人活简单活愚的都市,就是赚头多少。女工赚的比写字楼小姐多,也不必在衣裙鞋袜上换景,钱都可以吃了,住了,积起来买大东西。此方,女工从不戴假首饰,都是真金真钻真翠,人没近,身上就有光色朝你尖叫。   还有,回家洗个澡,蜕皮一样换掉衣服,等写字楼小姐们仍是一身装一睑妆走出车站票门,女工们已重新做人了。她们这时都换了宽松的家常衣棠——在那种衣棠里的身子比光着还少拘束——到市场拾剩来了。一天卖到这时,市场总有几样菜果或肉不能再往下剩,廉价到了几乎实现“共产主义”。这样女工又比写字楼小姐多一利少一弊:她们扫走了全部便宜,什么也不给“她们”剩。   不过女人们还是想有一天去做写字楼小姐,穿高跟鞋、小窄裙,画面目全非的妆。戴假首饰也罢,买不上便宜菜也罢。小渔就这样站在火车站,身边搁了两只塑料包,塞满几荤几素却仅花掉她几块钱。还有一些和她装束差不多的女人,都在买好莱后顺便来迎迎丈夫。小渔丈夫其实不是她丈夫(这话怎么这样难讲清?)和她去过证婚处的六十七岁的男人跟她什么关系也没有。她跟老人能有什么关系呢?就他?老糟了、肚皮叠着像梯田的老意大利人?   小渔才二十二岁,能让丈夫大出半个世纪去吗?这当然是移民局熟透的那种骗局。小渔花钱,老头卖人格,他俩合伙糊弄反正也不是他们自己的政府。大家都这么干,移民局雇不起那么多劳力去跟踪每对男女。在这个国家别说小女人嫁老男人,就是小女人去嫁老女人,政府也恭喜。   又一批乘客出来了,小渔脖子往上引了引。她人不高不大,却长了高大女人的胸和臀,有到丰硕得沉甸甸了。都说这种女人会生养,会吃苦劳作,但少脑筋。少脑筋往往又多些好心眼。不然她怎么十七岁就做了护士?在大陆——现在她也习惯管祖国叫〔大陆”,她护理没人想管的那些人,他们都在死前说她长了颗好心眼。她出国,人说:好报应啊,人家为出国都要自杀或杀人啦,小渔出门乘凉一样就出了国。小渔见他走出来,马上笑了。人说小渔笑得特别好,就因为笑得毫无想法。   他叫江伟,十年前赢过全国蛙泳冠军,现在还亮得出一具漂亮的田鸡肉。认识小渔时他正要出国,这朋友那朋友从三个月之前就开始为他饯行。都说:以后混出半个洋人来别忘了拉扯拉扯咱哥儿们。   小渔是被人带去的,和谁也不熟,但谁邀她跳舞她都跳。把她贴近她就近,把她推远她就远,笑得都一样。江伟的手在她腰上不老实了一下,她笑笑,也认了。江伟又近一步,她抬起睑问:“你干嘛呀?”好像就她一个不懂男人都有无聊**的时候。问了她名字工作什么的,他邀她周末出去玩。   “好啊。”她也不积极也不消极地说。   星期日他领她到自己家里坐了一个钟头,家里没一个人打算出门给他腾地方。最后只有他带她走。一处又一处,去了两三个公园,到处躲不开人眼。小渔一可抱怨没有。他说这地方怎么净是大活人,她便跟他走许多路,换个地方。最后他们还是回到他家,天已黑了。   在院子大门后面,他将她横着竖着地抱了一阵。问她:“你喜欢我这样吗?”她没声,身体被揉成什么形状就什么形状。第二个周末他与她上了床。忙过了,江伟打了个小盹.醒着他问:“你头回上床,是和谁?”   小渔慢慢说:“一个病人,快死的。他喜欢了我一年多。”   “他喜欢你你就让了?”江伟像从发梢一下紧到脚趾。小渔还从他眼里读到:你就那么欠男人?那么不值什么?她手带着心事去摩挲他一身运足力的青蛙肉,“他跟渴急了似的,样子真痛苦、真可怜。”她说。她拿眼讲剩下的半句话:你刚才不也是吗?像受毒刑;像我有饭却饿着你。
【名篇阅读】阿城 闲话闲说 1 我上初中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去鲁迅博物馆参观。讲解员说,鲁迅先生的木箱打开可以当书柜,合住马上就能带着书走;另有一只网篮,也是为了装随时要带走的细软。 我寻思,这“硬骨头”鲁迅为什么老要走呢?看了其生平介绍,我大体明白了,鲁迅在后半生里经常需要逃跑,以保全可以思考的肉体。北京、厦门、广州、上海,各租界,中国还真有地方可避,让鲁迅这个文化伟人钻了空子。 不过这也可能与鲁迅属蛇有关系。蛇是很机敏的,它的眼睛只能感受明暗,却能靠腹部觉出危险临近而躲开。所谓“打草惊蛇”,就是行路时主动将危险信号传递给蛇,通知它离开。蛇若发起攻击,快而且稳、准、狠,“绝不饶恕”。 1984年我和几个朋友离职到社会上搞私人公司,当时允许搞个体户了,我也想透口气。其中一个朋友,回家被50年代就离休的父亲骂,说老子当年脑瓜别在裤腰带上为你们打下个新中国,你还要什么?你还自由得没边了? 我这个朋友还嘴说,您当年不满意国民党,您可以跑江西跑陕北,我现在不就是做个小买卖,自由什么了? 我听了真觉得是掷地有声。 我从七八岁起就时常处于进退不得的境地,其中的尴尬,想起来也真是有意思。长大一些之后,我就一直琢磨为什么退不了,为什么无处退。当时自己幼小无知,当然琢磨不清。 其实很简单,就是没有一个可以自为的世俗空间。
【名篇阅读】大师谈写作2 科姆•托宾 Colm Tóibín 1.完成你开始写的一切。 2.持之以恒。 3.整天待在你的思想睡衣里。 4.不再同情自己。 5.工作时远离酒精、性和药。 6.在早上工作,中午小憩,下午工作,然后看六点档新闻,随后回去工作直到睡觉。睡觉前听舒伯特,最好听几首曲子。 7.如果你一定要读书,为了鼓舞自己,读几本最后发疯的作家的传记。 8.周末,你可以看部伯格曼的老电影,最好是《面具》或者《秋天奏鸣曲》。 9.别去伦敦。也别去任何其他地方。 珍妮特•温特森 Jeanette Winterson 1.出席工作。纪律给予人创造的自由。没有纪律就等于没有自由。 2.当你陷入困境时永不停止。你也许无法解决问题,但把它放在一边,写点别的。不要完全停下来。 3.爱你做的事。 4.对自己诚实。如果你不够好,接受这事实。如果你正在做的作品不够好,接受这事实。 5.别坚持糟糕的作品。如果它被放进抽屉时很糟,那么它面世时会一样糟。 6.别理会那些你并不尊敬的人。 7.别理会那些以性别论人的人。依然有不少男人认为女人缺乏那种炽热的想象力。 8.对工作充满野心,而不是对奖项。 9.信任你的想象力。 10.享受着工作! 安妮•恩莱特 Anne Enright 1.开头12年是最糟的。 2.写一本书的办法就是真的写一本书。可以用笔,打字也不错。不断把词放在纸上。 3.只有糟糕的作家才觉得他们的作品真的很好。 4.描述很难。记住所有的描述都是对于世界的一种看法。找到你的立场。 5.用你喜欢的任何方法写。小说由书页上的词组成;现实由其它东西组成。你的故事有多“真实”、你如何“编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必要性。 6.试着准确描绘事物。 7.想象你即将死去。假如你身患绝症,那么你还会完成这本书吗?为什么不会?困扰这个只有10周可活之人的事,就是这本书不对的地方。所以改变它。停止与你自己的争论。改变它。看见了吗?很简单。而没有人要死。 8.你可以边喝威士忌边做所有那些。 9.玩得开心。 10.记住,如果你在书桌前坐上15或20年,每天,不算周末,它会改变你。就那样。它不会改善你的脾气,但它解决了一些其它东西。它让你更自由。
【名篇阅读】大师谈写作 海明威 只要别人不打扰你,随你一个人去写,你任何时候都能写,或者你狠狠心就能做到。但最好的写作注定来自你爱的时候。 想写出一些具有永恒价值的东西是一件全日制的工作,实际写作可能一天只有几个小时。作家好比是一口井,有多少种井就有多少种作家,重要的是井里得有好水,定量汲水比一下抽干再等井渗满要好。 停笔的时候,你好像空了,同时又觉得充盈, 就好像和一个你喜欢的人做爱完毕,平安无事,万事大吉,心里没事,就待第二天再干一把,难就难在你要熬到第二天。 《老人与海》本来可以有一千页以上,把村子里每个人都写进去,包括他们怎么谋生、出生、受教育、生孩子,等等。有的作家这么写,写得很好很不错,写作这行当,你受制于已经完美的杰作。所以我得努力学着另辟蹊径。 杜鲁门·卡波蒂 若想考察一个作家是否领悟了讲故事的自然形态,只要通过这样的方法:读完小说后,你是否能想象故事换一种讲法,或者说现在的讲法是否能让你的想象黯然失色,让你觉得它是无懈可击、不容置疑的?好比一只橘子是不容置疑的,你所要追求的就是如同一只橘子那样,被大自然创造得恰到好处。 多写是唯一的利器。写作具有关于透视、影调的诸般法则,就像绘画或音乐一样。如果你生而知之,那很好。如果不是,那就要学习这些知识。然后将它们以适合你自己的法则重新编排。 作者应该先殚精竭虑,把自己的眼泪哭干,在很久很久以后才开始动手,努力在读者身上唤起相似的反应。换句话说,我相信,任何艺术形态的最高强度都是一副深思熟虑、笃定冷静的头脑来实现的。 马尔克斯 我喜欢莱诺整行铸排机发出的噪音,听起来就像是下雨声。 要是它们停歇下来,我被留在了寂静之中,我就没法工作了。 大体上我认为,通常你确实是为某个人写作。 我写作的时候总是觉察到这个朋友会喜欢这一点,或者那个朋友会喜欢那一段或那一章,总是想到具体的人。到头来所有的书都是为你的朋友写的。 写了《百年孤独》之后的问题是,现在我再也不知道我是在为千百万读者中的哪些人写作,这使我混乱,也束缚了我。这就像是一百万双眼睛在看着你,而你真的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脸上的那种表情。她讲故事时面不改色,使人人感到惊讶。在《百年孤独》此前的尝试写作中,我想要讲述这个故亊而又并不相信它。我发现,我所要做的便是相信它们,而且是用我祖母讲故亊的那种相同的表情来写作:带着一张木头脸。 文学除了是木工活,什么也不是。写东西几乎跟做一张桌子一样难。两者都是在与现实打交道,素材正如木料一样坚硬。两者都充满把戏和技巧。 没有非凡的纪律却可以写一本极有价值的书,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我非常反对有关写作的那种罗曼蒂克观念,那种观念坚持认为,写作的行为是一种牺牲,经济状况或情绪状态越是糟糕,写作就越好。我认为,你得要处在一种非常好的情绪和身体状态当中。对我来说,文学创作需要良好的健康,而“迷惘的一代”懂得这一点,他们是热爱生活的人。 最令我钦佩的就是把事情做好的人。我在旅行的时候,知道飞行员比我这个作家更好,我总是非常高兴的。 对于小说家而言,直觉是根本。它与理智主义基本上相反,而理智主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厌恶的东西了——是就把真实世界转变为一种不可动摇的理论而言。直觉具备非此即彼的优点,你不会试着把圆钉费力塞进方洞里去。 亨利·米勒 很多作家有一种你或许会称之为心魔的天性。他们总是把自己搞得一团糟,你知道的,不仅仅是在写作的时候,也不仅仅是因为写作,而是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婚姻、爱情、事业、钱,一切。全部都给拴在一起了,所有的东西都打在一个包里。这是创造型人格的一种表现。不是所有的创造型人格都是这样,但有一些是。 一个禅宗高手要做点什么之前,他会先用很长一段时间来修行、冥想、做准备,深思熟虑这件事,然后无念无声无我无这个那个。这个过程可能要几个月时间,也可能要几年。然后,他动手了,像闪电,直接命中目标——完美。 艺术家是什么?就是那些长着触角的人,知道如何追逐空气中、宇宙中涌动的电流的人。
【名篇阅读】到无名中去 罗杰泽拉滋尼 第二天清晨,一个矮小的男人走近神庙,在正门前坐下,把化缘用的碗放在脚边的地上。此人仅穿一件及膝的破旧外衣,棕色布料,质地非常粗糙。他的左眼上戴着黑色眼罩,长长的头发十分稀疏,不过颜色很深。突出的鼻子、小巧的下巴和又长又平的耳朵使他看上去同狐狸有些肖似。他的皮肤饱经风霜,绷得紧紧的。仅剩的一只绿色眼睛似乎从来不会眨动。 他在那里坐了大约二十分钟,一个追随萨姆的僧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把这事告诉了侍奉拉特莉的僧侣。这个穿着深色袍子的僧侣又找到一位司祭,把消息传给了他。司祭急于向自己的女神展示其信徒的德行,于是命人将乞讨者带进神庙,供给他食物、新衣和一个房间,他愿意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 乞丐以婆罗门的礼仪接受了食物,但除了面包和水果之外没有吃任何东西。他同样接受了拉特莉的追随者们所穿的深色袍子,用它换下自己污秽的外衣。然后,他注视着眼前的房间和别人为他新铺的席子说:“真心地感谢您,可敬的司祭。”他的声音洪亮而饱满,与矮小的身材着实不般配。“我真心诚意地感谢您,您以自己女神的名义施与我如此的仁慈和慷慨,愿您的女神为此向您微笑。” 司祭自己为此微笑了一番,心里仍然抱有希望,也许拉特莉会在这一刻路过大厅,见证这以她的名义施与的仁慈和慷慨。可她却并未出现。拉特莉的信徒中,只有极少数人有幸一睹她的真容,即使在她施展法力,来到众人中间的那晚也是如此——因为只有那些身着藏红花色僧袍的人清楚萨姆的身份,也只有他们参与了他苏醒的过程。拉特莉通常只在僧侣们祈祷时或就寝后,才在神庙中走动。她几乎总在白昼休憩;偶尔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总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并以宽大的外衣遮住身体;她的愿望和命令全都直接传达给甘底吉,他是修行者的首领,这一轮回已经九十三岁,眼睛也几乎全瞎了。 因此,无论是她自己的追随者还是那些穿藏红花色袍子的僧人,都对她的容貌非常好奇,所有人也都期望获得她的青睐,因为据说,她的祝福能保证一个人转世成为婆罗门。只有甘底吉对此毫不在意,因为他已将真正的死亡视为自己的命运。 拉特莉依然没有在两人所处的大厅现身,司祭于是延长了他们的交谈。 “我是巴喇玛,”他说,“亲爱的先生,可以请教尊姓大名吗?或许还有您今后的打算?” “我是罗墨,”乞丐回答道,“我曾发愿忍受十年的贫穷,并在头七年内不可开口讲话。所幸那七年已经过去,使我能够感谢我的恩人,回答他们的问题。我准备进入山区,找一个山洞进行冥想与祈祷。或许我可以接受您的盛情,在这里逗留几日,然后再继续我的旅程。” “无疑,”巴喇玛道,“您这样的圣人愿意在庙中稍作停留,我们实在不胜荣幸。我们衷心地欢迎您。如果您的旅程有什么需要,而我们又力所能及,就请您尽管开口。” 罗墨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最早注意到我的那位僧侣穿着不同的袍子,他并非来自您的宗派。”说着,他摸了摸自己刚刚得到的深色长袍,“我相信这只可怜的眼睛的确看见了代表另一个宗派的色彩。” “是的,”巴喇玛道,“那些是佛陀的追随者们,他们四处流浪,现在来到我们中间,小憩片刻。” “真是太有趣了,”罗墨说,“我希望同他们谈谈,也许能更加了解他们所追随的‘道’。” “若您能与我们多待一段时间,这种机会是不会少的。” “既然如此,我会的。他们要在这里停留多久?” “对此我并不知情。” 罗墨点点头:“我什么时候才能同他们交谈呢?” “所有的僧侣都会在傍晚聚在一起,一个钟点之内,大家可以自由交谈——当然,那些发愿保持沉默的人除外。” “那么,在此之前,我将把时间用于祈祷,”罗墨道,“谢谢。” 两人朝对方微微颔首,罗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名篇阅读】托宾访谈2 托宾:你好。 主持人:这次科尔姆·托宾先生是以特邀嘉宾的身份来出席上海首届国际文学周,对于这座城市,特别是近年来的文学和文化的对外交流,你有何感触呢? 科尔姆·托宾:我觉得非常令人振奋的是近年来大量的外国文学丛书进入中国,在这里我可以碰到很多中国的读者,而且在这些读者当中有相当多的年轻人,这是非常令人高兴的。 主持人:《母与子》是你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你写短篇小说的手法和长篇相比有哪些突破呢? 科尔姆·托宾:我认为两者之间的区别是非常大的,而且短篇小说写作难度比长篇小说更大,短篇小说就像是一首歌或者是一首诗,它是需要把全部的感情聚焦起来,在有限的空间内把所有的东西简化而语言的力量不削弱这是最难的。 主持人:为什么你会有创作短篇小说集的想法呢? 科尔姆·托宾:我觉得我的左脑当中有很多的观点那儿翻腾,突然有一天,左脑里面的信息开始往右脑移动,以前像是一首歌或者是旋律那样移动,突然有一天,是一句句子从我的左脑向右脑移动。 主持人:你认为创作长篇小说更多是用左脑,创造短篇小说会更多使用到右脑是吗? 科尔姆·托宾:我对左右脑的功能分区并不那么确定,我在写短篇小说的时候我想主要是主管神秘色彩的那一部分在起作用,当写长篇小说的时候往往讨论社会、历史、宗教等等比较大的话题,而写短篇小说的时候,往往是与生命息息相关的本质的东西。 主持人:你这部最新的短篇小说《母与子》,对人物之间的感情刻画都非常的深刻,在国际上也有很多的作家曾经写过以母子为主题的作品,罗曼·罗兰就曾经写过《母与子》,你觉得你与他的《母与子》有什么相同之点呢? 科尔姆·托宾:我并没有读过他的《母与子》,但是每一个小说家作家最终都会触及到对他的生命当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人或事,《母与子》的关系就是很好的一个例子,所以我就是写我觉得有趣的话题,并没有刻意挑选这样一个话题。 主持人:在你的《母与子》中,表达母亲和孩子之间关系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种你自己独特的视角呢? 科尔姆·托宾:我认为作为一个小说家最重要的一点是绝对不要泛泛而谈,必须要把人物的细节和个性刻画的栩栩如生,读者在读完之后会发出感叹说认识这个人了,而不是脑子里面有空泛的印象。 主持人:下面我们来谈下您的另外一部书《布鲁克林》,其中探讨了离开和回归之间的纠结与挣扎,假如你就是这个小说当中的艾丽丝,你会做如何的选择呢? 科尔姆·托宾: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决定,因为大家书中的艾丽丝必须在自己的家园、纽约当中二者选一,如果是我,我会做出何种选择,如果是我,我也会离开的,但是我希望我的妈妈不会离开。 主持人:你周围是不是也有类似艾丽丝这样的人物,所以把她写在你的书当中呢? 科尔姆·托宾:是的,当我是小男孩的时候,我会经常听大人的闲谈,在我12岁听到大人在闲谈当中的轶事,后来经过我的加工写进我的小说里面。 主持人:你的小说都是描写爱尔兰的社会或者是移居他乡的生活,本人现在任教于美国铺林斯顿大学,在美国、爱尔兰两地生活,这种身份差异对你的创作有什么积极和消极的地方吗? 科尔姆·托宾:对于一个作家而言,所有的经验都是积极的,比如说我在美国已经生活几年,很多人都说美国是一个迷人的国度,的有的时候的确如此,但是有的时候我在冬天早上起来感觉特别的寒冷,我多希望是在爱尔兰而不是美国,这个时候美国并不迷人,我把这样的经历写进了《布鲁克林》这本书里。 主持人:下面一个问题,上次你来到上海的时候,和中国作家苏童有过一次谈话,他认为在《布鲁克林》当中感觉到一种宁静的气质,你有什么看法? 科尔姆·托宾:是的,的确如此,因为我总是想要触及生命最本质的东西,而我必须要使文章看起来宁静平静,我不想把故事情感直接的表达出来,而需要克制住,需要读者在字里行间自己寻找,这样我故事的气质显得比较冷静,文风是像苏童所说的那样是宁静的。 主持人:近年来短篇小说在世界范围内呈现复兴的态势,越来越多的年轻作家以短篇小说一举成名,获得文学奖,被评为年度好书,在异国打响获得广泛的读者,你怎么看待这种情形呢? 科尔姆·托宾: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复兴,至少在英语语言当中这个传统从19世纪以来就有了,我们可以从乔伊斯、海明威等人,他们写的都是非常杰出的短篇小说家,在美国的话,似乎有这样的趋势,许多年轻的作家是以短篇小说一炮而红的,而我并不是如此,我首先写了五篇长篇小说才推出短篇小说的,在短篇小说纯净的形式里面的确有不可抵挡的魅力。 主持人:在中国每年会引入大量的海外文学作品,但其中短篇小说所占的比例是很有限的,如果让你来推荐几本写得好的短篇小说,你会给我们推荐哪些呢? 科尔姆·托宾:我会推荐一些经典的作家,比如说像是海明威短篇小说就非常的杰出,还有乔伊斯,尤其是他的短篇集《都柏林人》,至今魅力都没有减损。现代文学在爱尔兰的作家当中推荐克莱·吉根,他的短篇集《蓝色田野》,非常的美丽、动人。在美国会推荐一个叫做威尔斯·陶尔的作者,我也有独特的印象。 主持人:你现在已经是出版了6部长篇小说1部短篇小说集,之前也曾经投身过新闻业,这些经历对你来说在写作上面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 科尔姆·托宾:我认为新闻工作这是一种非常好的锻炼,海明威也是从做新闻工作开始的,首先有两点好处,第一,能够让你有非常明确的读者意识,让你明白你的每字每句都是有读者群在等待的。第二让你非常明确故事中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情,是什么人做的,是如何完成的,还有对事件的脉络有一个清楚的把握是很关键的,也会以那样的要求对自己的作品进行精简,所以我认为这是非常好的经验。 主持人:你的写作灵感从何而来的? 科尔姆·托宾:我从不寻找灵感,灵感都是灵光一现来到我身上,在你不能预料的过程当中到来,你没有办法预知它何时到来。 主持人:你曾多次获得或者是被提名IMPAC柏林国际文学奖、法国最佳外国小说奖、《洛杉矶时报》年度小说奖等文学奖项,你觉得获得文学奖对一个作家的意义何在? 科尔姆·托宾:对于读者来讲这些奖项是有好处的,因为世界上面每天都生产出那么多的书,读者不知道如何选择,所以这些奖项可以帮助大家做出挑选,但是奖项并不总是给最好的作品,所以我往往会说获得二等奖第二位的书才是最好看的。 主持人:非常感谢科尔姆·托宾先生接受我们的采访,感谢你来到上海,来到上海书展,并且关注中国的出版业。 科尔姆·托宾:非常感谢大家,我也非常喜欢上海这座城市,尤其是让我知道有那么多喜欢读书的年轻读者,我感到非常高兴。 主持人:我们这场访谈就到此结束了。
【名篇阅读】托宾访谈   远离家乡的爱尔兰人   新民周刊:爱尔兰有很多伟大的文学家。这次你带来的新书《母与子》是一本短篇小说集,它让我想到詹姆斯·乔伊斯和他的《都柏林人》,不知他对你的创作是否有影响?   托宾:这两本书的结构是一样的。乔伊斯用《都柏林人》作为书名,但里面并没有这样一篇小说,而是因为所有的小说写的都是都柏林人,这是一个内容上的概括;我的这本书也是如此,名字叫《母与子》,并不是某篇小说的篇名,而是所有的小说都关于母亲和儿子。另外,《都柏林人》的最后一篇比较长,篇名叫《死者(The dead)》,我的《母与子》最后一篇也是关于死亡的,也很长。   新民周刊:很多爱尔兰的前辈作家后来都背井离乡去国外发展,比如乔伊斯和贝克特在巴黎,而王尔德和萧伯纳在伦敦。你也选择离开爱尔兰,来到美国纽约。可能是因为当年的文化中心在伦敦、巴黎,而当今纽约是世界文化之都吧。你们为什么都选择离开故土?   托宾:以王尔德和萧伯纳为例,他们都是戏剧作家,他们两个人的作品受到欢迎都是在英国伦敦。因为作为一个剧作家,你所需要的是非常优秀的演员班子、制片人和大的戏院,还有非常大量的观众,而这一切在19世纪末期的爱尔兰都是不存在的,所以你要去那些繁荣的都市——比如伦敦。我的情况则不太一样,现在和过去不同了,我并不是长期居住于纽约,我每年在纽约呆3个月,其他时间则在爱尔兰和西班牙度过,而我也不认为纽约是当前世界的文化中心。在当代,爱尔兰政府一项非常重要的计划就是促进爱尔兰作家能够居住在爱尔兰来写作,然后来上演他们的作品,希望这一切在100年后都能够实现。   新民周刊:你很关注移民人群,故乡是流淌在作家血管中的血液,你曾经写过长篇小说《布鲁克林》,就是一个爱尔兰女孩在纽约的故事。这和你在纽约生活的经历有关吧?   托宾:旅行者对于一个城市的了解或许只是印象式的,并不能了解真相,而我因为长期居住在那里,就能更深入地了解。比如纽约,很多人只看到它光鲜华丽的一面,但实际上到了礼拜一早上,很多人都不愿意起床,我可能会看到它的另一面。   关于移民,这其实是爱尔兰人这150多年来的不为人知的历史。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是,从爱尔兰农村、小城镇出来的人们,到了美国,他们不愿意再待在小地方,他们纷纷涌入大城市。而德国人、瑞典人、挪威人则不是如此,他们移民美国,很多人去了农村。所以,在纽约还设有爱尔兰人区,有他们的天主教堂。很多爱尔兰人成了警察,在9·11中去世的消防员、警察的名单中,我看到有很多爱尔兰人的名字。
【推荐书目】托宾《母与子》 《母与子》是托宾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所收九个短篇小说均围绕母亲与儿子的关系,捕捉一个转折性时刻,在那一刻,母与之间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或者他们对彼此的认识发生改变。托宾细致、优雅、流畅地刻画了各色男女,他们受制于习俗,受制于难以言说的情感,走不出过去的阴影。许多人无可奈何地陷入了生活的泥淖,别无选择。 一个男子埋葬了母亲,用一夜放纵冲刷内心的悲伤;一位著名歌手征服了满场观众,但无法取悦在场那个多年未见的儿子。而在本书最后可能也是最出色的短篇小说《长冬》中,一个年轻人在大雪覆盖的群山中,搜寻离家出走的母亲。 托宾透过这些故事,准确展现了人的脆弱和渴望,震撼人心,令人难忘。 作者简介: 科尔姆·托宾是具有国际声誉的爱尔兰当代著名作家。他一九五五年生于爱尔兰东南部一个积极投身爱尔兰独立运动的家庭,毕业于都柏林大学,主修历史和英文。 自一九九〇年发表处女作小说《南方》以来,托宾已出版六部长篇小说、两部部短篇小说集、一部戏剧和多部游记、散文集。《黑水灯塔船》、《大师》先后入围布克奖决选名单,后者荣获IMPAC都柏林国际文学奖(2006)。《布鲁克林》获二〇〇九年度英国科斯塔最佳小说奖。 托宾的作品主要描写爱尔兰社会、移居他乡者的生活、个人身份与性取向的探索与坚持等。他文笔优雅恬淡,内敛含蓄,被誉为“英语文学中的语言大师”。
【名篇阅读】给青年诗人的信(01) 里尔克 01第一封信 巴黎 一九○三年二月十七日 尊敬的先生, 你的信前几天才转到我这里。我要感谢你信里博大而亲爱的信赖。此外我能做的事很少。我不能评论你的诗艺;因为每个批评的意图都离我太远。再没有比批评的文字那样同一件艺术品隔膜的了;同时总是演出来较多或较少的凑巧的误解。一切事物都不是像人们要我们相信的那样可理解而又说得出的;大多数的事件是不可信传的,它们完全在一个语言从未达到过的空间;可是比一切更不可言传的是艺术品,它们是神秘的生存,它们的生命在我们无常的生命之外赓续着。 我既然预先写出这样的意见,可是我还得向你说,你的诗没有自己的特点,自然暗中也静静地潜伏着向着个性发展的趋势。我感到这种情形最明显的是在最后一首《我的灵魂》里,这首诗字里行间显示出一些自己的东西。还有在那首优美的诗《给雷渥琶地》也洋溢着一种同这位伟大而寂寞的诗人精神上的契合。虽然如此,你的诗本身还不能算什么,还不是独立的,就是那最后一首和《给雷渥琶地》也不是。我读你的诗感到有些不能明确说出的缺陷,可是你随诗寄来的亲切的信,却把这些缺陷无形中给我说明了。 你在信里问你的诗好不好。你问我。你从前也问过别人。你把它们寄给杂志。你把你的诗跟别人的比较;若是某些编辑部退回了你的试作,你就不安。那么(因为你允许我向你劝告),我请你,把这一切放弃吧!你向外看,是你现在最不应该做的事。没有人能给你出主意,没有人能够帮助你。只有一个唯一的方法:请你走向内心。探索那叫你写的缘由,考察它的根是不是盘在你心的深处;你要坦白承认,万一你写不出来,是不是必得因此而死去。这是最重要的:在你夜深最寂静的时刻问问自己:我必须写吗?你要在自身内挖掘一个深的答复。若是这个答复表示同意,而你也能够以一种坚强、单纯的“我必须”来对答那个严肃的问题,那么,你就根据这个需要去建造你的生活吧;你的生活直到它最寻常最细琐的时刻,都必须是这个创造冲动的标志和证明。然后你接近自然。你要像一个原人似的练习去说你所见、所体验、所爱、以及所遗失的事物。不要写爱情诗;先要回避那些太流行、太普通的格式:它们是最难的;因为那里聚有大量好的或是一部分精美的流传下来的作品,从中再表现出自己的特点则需要一种巨大而熟练的力量。所以你要躲开那些普遍的题材,而归依于你自己日常生活呈现给你的事物;你描写你的悲哀与愿望,流逝的思想与对于某一种美的信念——用深幽、寂静、谦虚的真诚描写这一切,用你周围的事物、梦中的图影、回忆中的对象表现自己。如果你觉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贫乏,你不要抱怨它;还是怨你自己吧,怨你还不够做一个诗人来呼唤生活的宝藏;因为对于创造者没有贫乏,也没有贫瘠不关痛痒的地方。即使你自己是在一座监狱里,狱墙使人世间的喧嚣和你的官感隔离——你不还永远据有你的童年吗,这贵重的富丽的宝藏,回忆的宝库?你望那方面多多用心吧!试行拾捡起过去久已消沉了的动人的往事;你的个性将渐渐固定,你的寂寞将渐渐扩大,成为一所朦胧的住室,别人的喧扰只远远地从旁走过。——如果从这收视反听,从这向自己世界的深处产生出“诗”来,你一定不会再想问别人,这是不是好诗。你也不会再尝试让杂志去注意这些作品:因为你将在作品里看到你亲爱的天然产物,你生活的断片与声音。一件艺术品是好的,只要它是从“必要”里产生的。在它这样的根源里就含有对它的评判:别无他途。所以,尊敬的先生,除此以外我也没有别的劝告:走向内心,探索你生活发源的深处,在它的发源处你将会得到问题的答案,是不是“必须”的创造。它怎么说,你怎么接受,不必加以说明。它也许告诉你,你的职责是艺术家。那么你就接受这个命运,承担起它的重负和伟大,不要关心从外边来的报酬。因为创造者必须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在自身和自身所联接的自然界里得到一切。 但也许经过一番向自己、向寂寞的探索之后,你就断念做一个诗人了(那也够了,感到自己不写也能够生活时,就可以使我们决然不再去尝试);就是这样,我向你所请求的反思也不是徒然的。无论如何,你的生活将从此寻得自己的道路,并且那该是良好、丰富、广阔的道路,我所愿望于你的比我所能说出的多得多。 我还应该向你说什么呢?我觉得一切都本其自然;归结我也只是这样劝你,静静地严肃地从你的发展中成长起来;没有比向外看和从外面等待回答会更严重地伤害你的发展了,你要知道,你的问题也许只是你最深的情感在你最微妙的时刻所能回答的。 我很高兴,在你的信里见到了荷拉捷克教授的名字;我对于这位亲切的学者怀有很大的敬意和多年不变的感激。请你替我向他致意;他至今还记得我,我实在引为荣幸。 你盛情寄给我的诗,现奉还。我再一次感谢你对我信赖的博大与忠诚;我本来是个陌生人,不能有所帮助,但我要通过这封本着良知写的忠实的回信报答你的信赖于万一。 以一切的忠诚与关怀: 莱内·马利亚·里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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