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224 老大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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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没有污点的人】 我家出现几个陌生人。他们是来自四面八方的上级或同事。终究还是轮到我。我低下头,立于茶几前。两位老领导坐在沙发上,一男一女,在跟我谈心。沙发已七八岁,老旧了。母亲连夜缝好沙发套,用那些舍不得扔的破衣烂裤。天没亮,她便回乡下去了。上周,他们通知要来我家。我有种说不出的反感和恐惧,毕竟有人闯入我家。男女领导让我负责后勤,因我对此地最了解。我拿起小本,记下需采买的物资,便离家。突然,一辆警车在我身旁急停,冲出十多个荷枪的警员,说是突击检查。我被推到最前。像是头儿的胖警官喊:“把裤子脱了。”我本能地大叫。刹那间,我被扯掉裤子。长官大骂:“***不捂吗?”我反应过来,连忙把手伸进内裤将二弟紧紧按住,安静地控制颤抖的身体。警员竟没来脱掉我的内裤。他们去查别的安全隐患了。我回到家,家里挤满陌生人。客厅、卧室、厨房,每个房间都摆着上下铺和行李。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是我陌生的领导上级长官同事。我不可能撵他们走,对他们说这是我家。他们可以在任何人家里,特别是下属或同事。他们不怕生,到处都是他们的家。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年轻同事们拿着手电筒,仍在书架高处找寻隐患。他们鬼鬼祟祟地跟着我,拉紧门,不让我从卫生间出来。我撞烂门,和他们扭打起来。手电的光乱窜,酒瓶砸我脑袋。我被他们撵出我的家。清晨,我在街上游荡。三五成群的人或偶尔有方队走过。大方队走来,大旗小旗挥舞,大人小孩夹杂,步伐整齐,口号声洪亮:我们是没有污点的人。意气风发的他们朝着太阳的方向前进。我朝着他们的背影大骂。太吵了,他们听不见。近几年,落单的人会被抓捕,财产充公。我拐到小巷深处,搬开下水道盖盖,进入地洞。
原创【没有污点的人】 我家出现几个陌生人。他们是来自四面八方的上级或同事。终究还是轮到我。我低下头,立于茶几前。两位老领导坐在沙发上,一男一女,在跟我谈心。沙发已七八岁,老旧了。母亲连夜缝好沙发套,用那些舍不得扔的破衣烂裤。天没亮,她便回乡下去了。上周,他们通知要来我家。我有种说不出的反感和恐惧,毕竟有人闯入我家。男女领导让我负责后勤,因我对此地最了解。我拿起小本,记下需采买的物资,便离家。突然,一辆警车在我身旁急停,冲出十多个荷枪的警员,说是突击检查。我被推到最前。像是头儿的胖警官喊:“把裤子脱了。”我本能地大叫。刹那间,我被扯掉裤子。长官大骂:“***不捂吗?”我反应过来,连忙把手伸进内裤将二弟紧紧按住,安静地控制颤抖的身体。警员竟没来脱掉我的内裤。他们去查别的安全隐患了。我回到家,家里挤满陌生人。客厅、卧室、厨房,每个房间都摆着上下铺和行李。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是我陌生的领导上级长官同事。我不可能撵他们走,对他们说这是我家。他们可以在任何人家里,特别是下属或同事。他们不怕生,到处都是他们的家。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年轻同事们拿着手电筒,仍在书架高处找寻隐患。他们鬼鬼祟祟地跟着我,拉紧门,不让我从卫生间出来。我撞烂门,和他们扭打起来。手电的光乱窜,酒瓶砸我脑袋。我被他们撵出我的家。清晨,我在街上游荡。三五成群的人或偶尔有方队走过。大方队走来,大旗小旗挥舞,大人小孩夹杂,步伐整齐,口号声洪亮:我们是没有污点的人。意气风发的他们朝着太阳的方向前进。我朝着他们的背影大骂。太吵了,他们听不见。近几年,落单的人会被抓捕,财产充公。我拐到小巷深处,搬开下水道盖盖,进入地洞。
【原创小说】没有污点的人 我家出现几个陌生人。他们是来自四面八方的上级或同事。终究还是轮到我。我低下头,立于茶几前。两位老领导坐在沙发上,一男一女,在跟我谈心。沙发已七八岁,老旧了。母亲连夜缝好沙发套,用那些舍不得扔的破衣烂裤。天没亮,她便回乡下去了。上周,他们通知要来我家。我有种说不出的反感和恐惧,毕竟有人闯入我家。男女领导让我负责后勤,因我对此地最了解。我拿起小本,记下需采买的物资,便离家。突然,一辆警车在我身旁急停,冲出十多个荷枪的警员,说是突击检查。我被推到最前。像是头儿的胖警官喊:“把裤子脱了。”我本能地大叫。刹那间,我被扯掉裤子。长官大骂:“***不捂吗?”我反应过来,连忙把手伸进内裤将二弟紧紧按住,安静地控制颤抖的身体。警员竟没来脱掉我的内裤。他们去查别的安全隐患了。我回到家,家里挤满陌生人。客厅、卧室、厨房,每个房间都摆着上下铺和行李。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是我陌生的领导上级长官同事。我不可能撵他们走,对他们说这是我家。他们可以在任何人家里,特别是下属或同事。他们不怕生,到处都是他们的家。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年轻同事们拿着手电筒,仍在书架高处找寻隐患。他们鬼鬼祟祟地跟着我,拉紧门,不让我从卫生间出来。我撞烂门,和他们扭打起来。手电的光乱窜,酒瓶砸我脑袋。我被他们撵出我的家。清晨,我在街上游荡。三五成群的人或偶尔有方队走过。大方队走来,大旗小旗挥舞,大人小孩夹杂,步伐整齐,口号声洪亮:我们是没有污点的人。意气风发的他们朝着太阳的方向前进。我朝着他们的背影大骂。太吵了,他们听不见。近几年,落单的人会被抓捕,财产充公。我拐到小巷深处,搬开下水道盖盖,进入地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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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污点的人 我家出现几个陌生人。他们是来自四面八方的上级或同事。终究还是轮到我。我低下头,立于茶几前。两位老领导坐在沙发上,一男一女,在跟我谈心。沙发已七八岁,老旧了。母亲连夜缝好沙发套,用那些舍不得扔的破衣烂裤。天没亮,她便回乡下去了。上周,他们通知要来我家。我有种说不出的反感和恐惧,毕竟有人闯入我家。男女领导让我负责后勤,因我对此地最了解。我拿起小本,记下需采买的物资,便离家。突然,一辆警车在我身旁急停,冲出十多个荷枪的警员,说是突击检查。我被推到最前。像是头儿的胖警官喊:“把裤子脱了。”我本能地大叫。刹那间,我被扯掉裤子。长官大骂:“***不捂吗?”我反应过来,连忙把手伸进内裤将二弟紧紧按住,安静地控制颤抖的身体。警员竟没来脱掉我的内裤。他们去查别的安全隐患了。我回到家,家里挤满陌生人。客厅、卧室、厨房,每个房间都摆着上下铺和行李。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是我陌生的领导上级长官同事。我不可能撵他们走,对他们说这是我家。他们可以在任何人家里,特别是下属或同事。他们不怕生,到处都是他们的家。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年轻同事们拿着手电筒,仍在书架高处找寻隐患。他们鬼鬼祟祟地跟着我,拉紧门,不让我从卫生间出来。我撞烂门,和他们扭打起来。手电的光乱窜,酒瓶砸我脑袋。我被他们撵出我的家。清晨,我在街上游荡。三五成群的人或偶尔有方队走过。大方队走来,大旗小旗挥舞,大人小孩夹杂,步伐整齐,口号声洪亮:我们是没有污点的人。意气风发的他们朝着太阳的方向前进。我朝着他们的背影大骂。太吵了,他们听不见。近几年,落单的人会被抓捕,财产充公。我拐到小巷深处,搬开下水道盖盖,进入地洞。
原创小说【病医生】 我是精神病人,直到七八年前。那天傍晚,火红的夕阳下,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对我是个沉痛的打击。我很难过,悲伤消沉失落无力。之后,变成正常人成了我唯一的梦想。它无比强烈,像空中巨石渴望大地。那之前的二十多年,我住在这所疗养院。东山树林里,病院的尖顶不时刺向云霄。我想到模仿正常人。目力所及,也许医生、护士是正常的。我观察他们,找机会跟他们交谈,装出类似的言行。许多我不理解的事物,比如三加四等于七,我便在心中默背硬记。不久,我通过正常人考试。我庆幸,还好医护人员是正常的,那些题目我大都记过。离开疗养院,我来到山脚下的小城。这儿都是健康人,我更不敢放松警惕,少说不做多记只观察。我已记下七个半笔记本,都是些正常人的言行、常识、心理、情感等。我意外发现,这里仍有不少漏网的病人。他们常偷偷来找我治疗,我便以此为生。我没告发他们进疗养院。我不想暴露,也不想他们被那令人窒息的捆缚煎熬。昨晚午夜,我接待了个病人。他是附近村庄的农民。他情绪激动,说:“他们盗光我的粮食,还密谋分食我。他们是强盗、寄生虫、魔鬼。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肯定得了大病。”“你是健康的病人。你是正常人,只要不把这正常表现出来。”镜前,我们相视而笑。如果我是真的,令人恐怖的是,再没什么恐怖的了。
原创【病医生】 我是精神病人,直到七八年前。那天傍晚,火红的夕阳下,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对我是个沉痛的打击。我很难过,悲伤消沉失落无力。之后,变成正常人成了我唯一的梦想。它无比强烈,像空中巨石渴望大地。那之前的二十多年,我住在这所疗养院。东山树林里,病院的尖顶不时刺向云霄。我想到模仿正常人。目力所及,也许医生、护士是正常的。我观察他们,找机会跟他们交谈,装出类似的言行。许多我不理解的事物,比如三加四等于七,我便在心中默背硬记。不久,我通过正常人考试。我庆幸,还好医护人员是正常的,那些题目我大都记过。离开疗养院,我来到山脚下的小城。这儿都是健康人,我更不敢放松警惕,少说不做多记只观察。我已记下七个半笔记本,都是些正常人的言行、常识、心理、情感等。我意外发现,这里仍有不少漏网的病人。他们常偷偷来找我治疗,我便以此为生。我没告发他们进疗养院。我不想暴露,也不想他们被那令人窒息的捆缚煎熬。昨晚午夜,我接待了个病人。他是附近村庄的农民。他情绪激动,说:“他们盗光我的粮食,还密谋分食我。他们是强盗、寄生虫、魔鬼。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肯定得了大病。”“你是健康的病人。你是正常人,只要不把这正常表现出来。”镜前,我们相视而笑。如果我是真的,令人恐怖的是,再没什么恐怖的了。
【原创小说】病医生 我是精神病人,直到七八年前。那天傍晚,火红的夕阳下,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对我是个沉痛的打击。我很难过,悲伤消沉失落无力。之后,变成正常人成了我唯一的梦想。它无比强烈,像空中巨石渴望大地。那之前的二十多年,我住在这所疗养院。东山树林里,病院的尖顶不时刺向云霄。我想到模仿正常人。目力所及,也许医生、护士是正常的。我观察他们,找机会跟他们交谈,装出类似的言行。许多我不理解的事物,比如三加四等于七,我便在心中默背硬记。不久,我通过正常人考试。我庆幸,还好医护人员是正常的,那些题目我大都记过。离开疗养院,我来到山脚下的小城。这儿都是健康人,我更不敢放松警惕,少说不做多记只观察。我已记下七个半笔记本,都是些正常人的言行、常识、心理、情感等。我意外发现,这里仍有不少漏网的病人。他们常偷偷来找我治疗,我便以此为生。我没告发他们进疗养院。我不想暴露,也不想他们被那令人窒息的捆缚煎熬。昨晚午夜,我接待了个病人。他是附近村庄的农民。他情绪激动,说:“他们盗光我的粮食,还密谋分食我。他们是强盗、寄生虫、魔鬼。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肯定得了大病。”“你是健康的病人。你是正常人,只要不把这正常表现出来。”镜前,我们相视而笑。如果我是真的,令人恐怖的是,再没什么恐怖的了。
【原创】病医生 我是精神病人,直到七八年前。那天傍晚,火红的夕阳下,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对我是个沉痛的打击。我很难过,悲伤消沉失落无力。之后,变成正常人成了我唯一的梦想。它无比强烈,像空中巨石渴望大地。那之前的二十多年,我住在这所疗养院。东山树林里,病院的尖顶不时刺向云霄。我想到模仿正常人。目力所及,也许医生、护士是正常的。我观察他们,找机会跟他们交谈,装出类似的言行。许多我不理解的事物,比如三加四等于七,我便在心中默背硬记。不久,我通过正常人考试。我庆幸,还好医护人员是正常的,那些题目我大都记过。离开疗养院,我来到山脚下的小城。这儿都是健康人,我更不敢放松警惕,少说不做多记只观察。我已记下七个半笔记本,都是些正常人的言行、常识、心理、情感等。我意外发现,这里仍有不少漏网的病人。他们常偷偷来找我治疗,我便以此为生。我没告发他们进疗养院。我不想暴露,也不想他们被那令人窒息的捆缚煎熬。昨晚午夜,我接待了个病人。他是附近村庄的农民。他情绪激动,说:“他们盗光我的粮食,还密谋分食我。他们是强盗、寄生虫、魔鬼。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肯定得了大病。”“你是健康的病人。你是正常人,只要不把这正常表现出来。”镜前,我们相视而笑。如果我是真的,令人恐怖的是,再没什么恐怖的了。
病医生 我是精神病人,直到七八年前。那天傍晚,火红的夕阳下,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对我是个沉痛的打击。我很难过,悲伤消沉失落无力。之后,变成正常人成了我唯一的梦想。它无比强烈,像空中巨石渴望大地。那之前的二十多年,我住在这所疗养院。东山树林里,病院的尖顶不时刺向云霄。我想到模仿正常人。目力所及,也许医生、护士是正常的。我观察他们,找机会跟他们交谈,装出类似的言行。许多我不理解的事物,比如三加四等于七,我便在心中默背硬记。不久,我通过正常人考试。我庆幸,还好医护人员是正常的,那些题目我大都记过。离开疗养院,我来到山脚下的小城。这儿都是健康人,我更不敢放松警惕,少说不做多记只观察。我已记下七个半笔记本,都是些正常人的言行、常识、心理、情感等。我意外发现,这里仍有不少漏网的病人。他们常偷偷来找我治疗,我便以此为生。我没告发他们进疗养院。我不想暴露,也不想他们被那令人窒息的捆缚煎熬。昨晚午夜,我接待了个病人。他是附近村庄的农民。他情绪激动,说:“他们盗光我的粮食,还密谋分食我。他们是强盗、寄生虫、魔鬼。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肯定得了大病。”“你是健康的病人。你是正常人,只要不把这正常表现出来。”镜前,我们相视而笑。如果我是真的,令人恐怖的是,再没什么恐怖的了。
原创小说【病人】 我是个精神病人,直到七八年前。那天傍晚,火红的夕阳下,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对我是个沉痛的打击。我很难过,悲伤消沉失落无力。那之后,变成正常人成了我唯一的梦想。它无比强烈,像空中巨石渴望大地。那之前的二十多年,我也住在这所疗养院。东山树林里,病院的尖顶不时刺向云霄。我想到的办法是模仿正常人。目力所及,也许医生、护士是正常的。我观察他们,找机会跟他们交谈,装成与其类似的言行。许多我不理解的事物,比如三加四等于七,我便在心中默背硬记。不久,我通过了正常人考试。我庆幸,还好医护人员是正常人,而且那些题目我大都记过。我离开疗养院,来到山脚下的小城。这里都是普通人,我更不敢放松警惕,少说不做多记只观察。如今,我记了七个半笔记本,都是些正常人的言行、常识、心理、情感等。我意外地发现,小城里仍有不少漏网的病人。他们常偷偷来找我治疗,我便以此为生。我没将他们告发进疗养院。我不想暴露,也不想他们在那令人窒息的不自由里煎熬。昨晚午夜,我接待了个病人。他是附近村庄的农民。他低着头,沉默十来分钟后,说:“我心里有只恶魔。它极度自私贪婪嫉妒。种出的粮食,我只想自己吃。我的内心抗拒将其给那些在西边打仗的士兵吃。说实话,就算有余粮,我也不愿无偿上交国家。他们是强盗。我不敢相信这是我说的,恶魔控制了我。我肯定是得了大病。”我没多想,说:“你没病。”他抬起头。我脱口而出:“你是正常人。只要不把这正常表现出来。”我们相视而笑。我看着镜中微笑的我,仿佛是在对自己说。如果我是真的,令人恐怖的是,便没什么恐怖的了。
原创【病人】 我是个精神病人,直到七八年前。那天傍晚,火红的夕阳下,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对我是个沉痛的打击。我很难过,悲伤消沉失落无力。那之后,变成正常人成了我唯一的梦想。它无比强烈,像空中巨石渴望大地。那之前的二十多年,我也住在这所疗养院。东山树林里,病院的尖顶不时刺向云霄。我想到的办法是模仿正常人。目力所及,也许医生、护士是正常的。我观察他们,找机会跟他们交谈,装成与其类似的言行。许多我不理解的事物,比如三加四等于七,我便在心中默背硬记。不久,我通过了正常人考试。我庆幸,还好医护人员是正常人,而且那些题目我大都记过。我离开疗养院,来到山脚下的小城。这里都是普通人,我更不敢放松警惕,少说不做多记只观察。如今,我记了七个半笔记本,都是些正常人的言行、常识、心理、情感等。我意外地发现,小城里仍有不少漏网的病人。他们常偷偷来找我治疗,我便以此为生。我没将他们告发进疗养院。我不想暴露,也不想他们在那令人窒息的不自由里煎熬。昨晚午夜,我接待了个病人。他是附近村庄的农民。他低着头,沉默十来分钟后,说:“我心里有只恶魔。它极度自私贪婪嫉妒。种出的粮食,我只想自己吃。我的内心抗拒将其给那些在西边打仗的士兵吃。说实话,就算有余粮,我也不愿无偿上交国家。他们是强盗。我不敢相信这是我说的,恶魔控制了我。我肯定是得了大病。”我没多想,说:“你没病。”他抬起头。我脱口而出:“你是正常人。只要不把这正常表现出来。”我们相视而笑。我看着镜中微笑的我,仿佛是在对自己说。如果我是真的,令人恐怖的是,便没什么恐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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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 我是个精神病人,直到七八年前。那天傍晚,火红的夕阳下,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对我是个沉痛的打击。我很难过,悲伤消沉失落无力。那之后,变成正常人成了我唯一的梦想。它无比强烈,像空中巨石渴望大地。那之前的二十多年,我也住在这所疗养院。东山树林里,病院的尖顶不时刺向云霄。我想到的办法是模仿正常人。目力所及,也许医生、护士是正常的。我观察他们,找机会跟他们交谈,装成与其类似的言行。许多我不理解的事物,比如三加四等于七,我便在心中默背硬记。不久,我通过了正常人考试。我庆幸,还好医护人员是正常人,而且那些题目我大都记过。我离开疗养院,来到山脚下的小城。这里都是普通人,我更不敢放松警惕,少说不做多记只观察。如今,我记了七个半笔记本,都是些正常人的言行、常识、心理、情感等。我意外地发现,小城里仍有不少漏网的病人。他们常偷偷来找我治疗,我便以此为生。我没将他们告发进疗养院。我不想暴露,也不想他们在那令人窒息的不自由里煎熬。昨晚午夜,我接待了个病人。他是附近村庄的农民。他低着头,沉默十来分钟后,说:“我心里有只恶魔。它极度自私贪婪嫉妒。种出的粮食,我只想自己吃。我的内心抗拒将其给那些在西边打仗的士兵吃。说实话,就算有余粮,我也不愿无偿上交国家。他们是强盗。我不敢相信这是我说的,恶魔控制了我。我肯定是得了大病。”我没多想,说:“你没病。”他抬起头。我脱口而出:“你是正常人。只要不把这正常表现出来。”我们相视而笑。我看着镜中微笑的我,仿佛是在对自己说。如果我是真的,令人恐怖的是,便没什么恐怖的了。
原创小说【空房间】 空房间 四月中旬的一日,李伊断绝了与我的联系。她再不会和我说话。我再也见不到她。 那之后,我像往常一样生活工作,对所有事都提不起兴趣。我如一台人形机器,漫无目的无意识地游荡在人世间。偶尔,我干呕,想要呕出本就吃得不多得食物,想要呕出感觉不到的内脏,想要呕出不再跳动的心。我白费力气,无能成功。我只呕出些鼻涕状粘稠的口水。它们悬吊在空中微微摇晃,缓缓坠落,掉落进马桶清澈的小水洼,犹如一条银白的细长鳗鱼钻进水的黑暗深渊。大多数时候,我没什么力气,与同事打篮球的次数减少许多,像一只在细线上爬来爬去的蚂蚁。每日,我感到累,蹬自行车腿累,说话上下牙床累,吞咽食物喉咙累,想事脑袋累,睁眼闭眼眼皮累,活着全身都累。不得不活着,我使劲深呼吸,偶尔做几次四肢的伸展运动,让我的心勉强跳动。我如人行道上步履蹒跚的老人,幻化成回忆中奔跑的鲜亮红艳的我,转瞬即逝。渐渐地,那个奔跑的我越来越少出现在我的脑海和回忆里。我记不得它的姿态、表情、眼神和色彩。我似乎忘了它。我们永远不知道我们忘记了什么。 我早都养成在手机上记录的习惯。我记忆不好,看过的书、经历的事大多忘了。我将自以为有趣的想法、事件或类似灵感的东西在微信记下,发给自己。其实,更多是我打算在合适时机发给李伊的信息,包括原创的冷笑话、偶然想到的想问她的问题、将来的节日打算送她的礼物,等等。我的记录变少了,许久没写下想对她说的话。我记不得我最近一次流泪是何时,我成了个莫得感情的冷漠人。一直以来,我算不上善良、或者多愁善感,但确会偶尔流泪。更令我吃惊的是,我觉得冷漠理所当然,对此毫无羞愧,甚至认为那是高尚品德。我自愿并乐意离开人群,远离自己,逃离喜怒哀乐而去,隔绝在尘世之外。我骗不了自己。我无能冷漠她。我渴望跟她聊天,听到她的声音,看见她的眼睛和脸,还幻想嗅着她的体味、抚摸她的肌肤和感受她的呼吸。愈是不可能,我对她的欲望便越强烈。我不能冷漠,那样我就感受不到她和她带给我的一切。我想哭。我看山顶那片光秃秃的树林,看自行车上的父子,看窗前流动的稀疏车辆,看配乐悲凉的长镜头艺术电影,看蛋黄般的夕阳。这些都没能让我流泪。好多次,我将铁丝尖扎进胳膊,或用其划大腿内测。我无比疼痛,却带不来一声哭泣。庆幸的事,我还能感到疼痛,并非完全冷漠。我恐惧,她带给我的那些激动、喜悦、悲伤、呼吸急促和心之颤动会像我的眼泪一样消失。盛夏的傍晚,林荫道上,我骑车往家走。我感觉汗水流进眼睛,睁不开眼。我停下车,一脚踩在路牙上,用双手揉眼镜下的眼睛。我的眼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烧灼感。两三分后,眼睛舒服些了,我的脸颊感到清凉,像微风吹拂湖面。我用手抹脸,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我佯装这是流泪。我蹬着车,笑挂在脸上。 八月初,我省某旅游城市出现流感病例。没几天,我市也开始封城。我很宅,对不用去上班暗自窃喜。我亦讨厌隔离,它阉割掉我的自由。出外和宅家,只有其中之一可能时,另一个才存在。每日,我花两三个钟头完成工作,偶尔参加网络会议,操心疫情期间我的食物供给,剩下时间大多玩手机,偶尔看几页书。那期间,除了偶尔敲门做核酸和送食物的三五人,我没见过其他人。我想起我送给李伊的第一个原创冷笑话。人类为什么要进化出喉咙?答案是为了能做核酸。一个做不了核酸的人是可怜的,一个能做核酸的人一样可怜。渐渐地,我又将想到的话语记录进手机,大多依旧是关于她。我的理性越明白我跟她不可能,我的感性便越是不可遏制地思念她。我身上少了些失落虚无颓废的无意义感。我更加在意思恋她的过程,而不是那无望的最终结果。也许,美好的爱情只存在于单相思者最初最朦胧的想象中。我试图把这幻想当成与她的相恋相处。 九月底的某个清晨,我遇到件怪事。我发现,我用于记录的微信里冒出个单词“glitter”。这绝不是我记录的,我不晓得它的意思。我搜了百度,glitter意为闪闪发光、闪亮。我怀疑,可能是我过度用脑导致的记忆错乱,并由此产生幻觉。我早早上床,希冀一觉醒来,恢复如常。第二日清晨,我看见那个单词还在。我不那么吃惊,不觉得它能消失。唯一的解释是,那是我输入的单词,又很快将其忘记。这不是不可能,人都有这种经历,明明刚刚脑袋里想着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却分明有对其的感觉或感觉的余烬。我连那余烬也丝毫察觉不到。我不时查看微信记录,glitter依旧闪亮。午睡后,我清醒过来。我发现,微信记录里又多出句可能是心理学方面的句子,极其拗口。接下来一两周,我的微信对话框又陆续出现更多陌生内容。其中,有英语单词,有心理学、教育学方面的专业性语句,还有与政治相关的论述等。我想,会不会是我患上人格分裂症,我的另一人格记下这一连串信息,就是这些记录让我得以窥见他的行踪。有几日,我捆绑住双手不玩手机,睡觉时将自己捆在床上并离手机老远。那些语词依旧无规律出现,一日最多三五次,有时没有。我试过长时间专注地意识着自我,这样我便不会被他占领。这不现实,太耗精力,我很快便走神。我们没必要你死我活,无非共用手机记录而已。渐渐地,我养成翻看我们的微信记录的习惯。新记录来时,我会逐字逐句看上好多遍。大多没有新纪录时,我便翻阅之前的语句自慰。有几个语句,我无法确定它们出自谁之手。说实话,我早都想认识他并与其说话。 十月二十一日,那天是个星期四,早晨九点半,我在手机上记下“你好”。我想,我能翻看手机记录,他亦可能看到这条信息。我屏住呼吸,盯着发往自己的微信对话框。突然,真个闪出个“你好”。我对天发誓,那真不是我打的,我的双手正放在双腿上,如心脏般颤抖。我呼吸急促有点窒息地勉强打出些文字,小心询问。他是个大四女生,在西北某211大学学教育,正准备考研。每日,从清晨到深夜,她都在博文楼五楼备考,准备考中央民族大学的教育学研究生。我告诉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联系上她,不知她是否相信。这不可思议,但她发给我的信息确凿无疑。我盯着或翻阅那些信息,不得不认为这是真的,亦隐约怀疑那是幻觉。 之后几日,我没发信息给她。我该在神智清醒时联系她,那样更能抵御幻觉的侵袭。我没有神智不清,只觉精力充沛力气十足更能免遭虚幻之物的侵蚀。我将一日两餐饭改回三餐,取出冰箱里不多的猪肉,将其炒着吃掉。我们小区勉强能订到菜包和猪肉。没想到的事,充足的体力反而让我清晰地看见幻象。星期日晚间,我的脑海中萦绕着同一画面,一个女生坐在过道墙边的折叠凳上,满脸愁容悲伤无助地呆望一两米远的前方。那晚,楼道里的灯光,时而白亮,时而昏暗。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看不清她的样子。我觉得是她,正遭遇心灵危机的她。第二日早上,我给她发去信息。“你好吗?不好。怎么了?这几天,我无法静下心学习。你太累啦,也许该休息下。还有两个月就要考试。你是不是很难过?你怎么知道。我看见你坐在墙角发呆,你说说吧。这几天,我发现有个男生老是看我,楼道里,他从我身边走过,总是偷偷转头盯着我看,有时他还坐到我桌子对面微微抬头看我,渐渐地,我不自觉抬头看他,寻找他,多数时候,他在我目之所及的对面、不远处或远处的楼道墙角窗下,看不到他时,我急切地走在楼道里寻找他,向每一间教室里张望,像他寻找我一样寻找他,好多次看见他那样焦急地寻找我,我毫无心思学习。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我只想努力考上研究生。有些事,人是控制不了的,就像我喜欢你。啊,为什么。不知道,你好些了吗。好多了,跟舍友在楼旁积满雪的小山上呆了一两个小时就好多了。那就好。” 我知道不该打扰她备考,但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信息,每两三天一条。数次修改后,我屏住呼吸,终于按下发送键,然后将手机塞进裤兜或推到桌角,又很快拿起手机查看,如此循环往复。她回复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十来分钟,有时三两个钟头,有时晚上快睡时,有时不回。我想,她在专心学习,没时间看手机。我和她聊得很少。十一月中旬的某个深夜,她告诉我,她和前男友复合了,他等了她一年。我没再联系她,还总是会想她。那个画面之后,我脑海中又陆续出现许多有关她备考的画面,像是她的二十四小时学习直播。她在楼道走来走去,站立或坐于墙角或窗下,偶尔坐在大厅的铁桌边,手捧平板或学习资料,低着头看或默背,偶尔用笔划着,心平气和,心无旁骛。她学习时很安静,就连放下书本或移动绿色小折叠铁椅都不发出一丁点声响。差不多两周,我没跟她联系。 十二月初,我这儿解封。我用这个借口给她发去条信息,你最近学得好吗?她回道,还行。我又回复到两三天给她发消息的节奏。月底,她考试结束,对没看到最后两道共六十分的大题和跟那些没怎么复习却跟她对差不多道选择题的同学耿耿于怀。一晚,她跟舍友到校外借酒浇愁,很晚才会宿舍。那几日,我跟她一起糊弄着写她论文的开题报告,聊了许多。开题报告没过,我们一起骂那个变态老师。她说,不管了,下学期再说。一月上旬,她放假,回到河北老家。如今,我回复到两三天给她发一条信息的频率,却已两三周没她的消息。我觉得荒唐,我爱上她,疯狂爱上手机中莫名出现又消失的她。她会不会是某种手机程序,为孤独的人开发的智能交友软件,只要检测到该用户发给自己的信息达到一定数量或其几乎不与其他用户来往,便会启动交友程序,自动匹配个相似、相反用户或投放虚拟人交流。今年,我国人口已负增长,经济萎靡,也许这能拉动经济。我在网络上搜索浏览,打电话咨询手机厂商和微信官方,没找到类似服务。我走出家门,向东边不远处的龙山走去。我一人呆太久,三四个月没出门,天天看手机,竟喜欢上她。我希望她存在。龙山上空无一人,山顶游乐场寂静无声。我拍了张摩天轮的照片发给她,想象我和她坐在里面。她没有回音。 一月三十一日,除夕夜,我终于收到她的消息。“你在吗。在,怎么了。你有钱吗,我决定明天去北京。有,我给你转一万。这么多啊,谢谢你,过阵子还你。没事,你去北京干嘛。我一直想去北京,从小就想,家里呆不下去了。为什么。他骂我,还用棒子打我背,都打断了。疼吗。不疼。肯定很疼。真的不疼,习惯了。他是谁啊,报警吧。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是个中年人,他不时出现在我家里,警察一来,他便躲起来谁也找不着,警察便说我有病报假警,他才有病,刚刚正吃饭,他毫无预兆地辱骂殴打我,他说他就是想打我,把我手机都砸坏了,我是用平板跟你聊天,他脑子真有病。有点想哭。没事,习惯了。你千万别出卧室,免得他又打你。嗯嗯,你放心,我没事的。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北京,晚安。好,晚安。”第二日,她买了个一千多的手机,乘坐高铁,一个钟头就到达北京。 二月初,她在北京一家简易旅社住下。大年初二清晨,我问她北京冷不冷、要不要买件衣服。她竟给我发来条语音。“哎我去,早知道我,不出地铁站了,我现在已经走了一公里啦,然后我不是,要,要想去买衣服的话,我还得,就是再回到那个地铁站。”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伴随着北京街头的冷风声,神圣清灵的十一秒,如诗如鸟儿歌。不时倾听,我脑海便浮现她伫立或行走街头的身影。她尝试在北京找工作。她在招聘网站浏览,有意向便咨询,甚至实地去看。她提到过某个蛋糕店和帮助学生规划这两个工作。这些天,每隔一两个小时,我就会联系她。她都会回复我。“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我害怕哪天你就不理我了。你放心,我保证一看到你的信息就回复。”我感到踏实轻松,从未有过的幸福,仿佛压在我身上的几个世纪瞬间消散。夜里,我们闲聊,东拉西扯。“在干嘛。你猜。坐在床上。不对,我在上厕所,大的。我刚想到这个来着,不好意思说。下次想到什么就大胆说出来。好,我问你个问题。你说。一颗星星能卖多少钱,如果一次买三颗要花多少钱,你想想。你等一下啊。嗯,和两个成语有关。猜不到,你说答案吧。一亿和两亿。为什么啊,哪两个成语。一心一意,三心二意。哈哈哈,你自己想的吗。对啊。你好聪明。你住那儿挺好的吧。还行,就是房间里那个年轻女的有病。她怎么了。她有毛病,我靠在墙边的小行李箱,她无缘无故踢它。为啥,她真是有病。不知道啊,不说她了。另一个呢。那个老一些的挺好的,她都像你那么老了,还到北京来打工,挺和善的。哈哈哈,像我那么老了,好像我是以老著称,就像我都有好几百岁了一样。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那个像我那么老的室友听到也不会开心吧。像你那么老的室友看着有三十多了,的确很老了,告诉你一件很尴尬的事。什么事。我肚子里住着只青蛙,刚刚‘呱呱呱’地叫个不停。应该挺好听的,我想做你的室友。尴尬死了。是不是太冷,你受凉了。不是,从小就这样,胃不好。被子捂严实会好些吗。我试试,希望能捂死它,你早点休息吧,晚安。哈哈哈,好,晚安。”她从父母那里得知,那个恶魔没再出现。初六或初七,她又回到廊坊的老家。 我和她依旧在我的微信对话框里联系。她觉得自己考不上研究生,开始早上备考教师资格证,下午去健身房锻炼。她回复我消息不如在北京时积极频繁。我想,她在备考和运动,不可能总是握着手机。很快,她把一万块还给了我。在我的恳求之下,她终于发来一张照片,并最终去掉遮住她脸的卡通图案。她坐在黑色长椅上,外裹雪白羽绒服,内着黑色紧身衣裤,微微低下头,盯着双手捧着的手机,手中是几圈白色耳机线,脸上略微带着厌恶、痛苦与疲劳。我发誓再也不勉强她做任何事。她去美容院祛除脸上的痘痘后,我转给她几百块钱,让她吃点好吃的。她说,你真好。二月十四日晚,我又给她发信息。“我喜欢你,想要跟你在一起。我们不合适,你又老又矮又丑,而且就算我们在一起,我心里肯定会喜欢别人的,我实习时就跟同学出去夜不归宿,还被学校处分,你不要喜欢我。没事。你真是有病。”我没把她说的话放心上。之后,我们维持着不冷不热的简短对话。 其实,最近两三周,我这儿接连发生怪事。和她对话少了,我才有时间和精力意识到它们。最早是除夕前后的某个夜晚,我如往常一样在卫生间洗澡。昏暗的白光下,低矮莲蓬头中的热水喷洒在我的身体,或迸溅到墙壁的白瓷砖,最终全都滚进排水口,连同悉悉索索的流水声。我感觉房间在哭泣。我沉浸在愉快的文学幻想中,也可能是再次联系上她的喜悦。顷刻间,我的余光似乎看到团黑乎乎的物体。也许,那就是普通的灯光照不到的阴影或黑暗。之后,我的余光又有几次无意间看到它——像张人脸。我的心跳加速。我有意用余光巡视,分明看到镜子表面那层雾水下的模糊人脸。那是张男人的脸,消瘦偏黑、戴着眼镜,寸头,大概三四十岁。每次,我都能用余光看见他,有时在洗澡途中,有时是走出卫生间的那一瞬。我正视他时,镜中的他却不见踪影。我笑了。也许,他也害怕他人的目光。我没太在意。他在镜子那边,我在镜子这边,井水不犯河水。某天,我发现卫生间的灯管裸露在外,灯罩不翼而飞。我安过这个灯管,却记不清是否有取下或安回灯罩。不同于卧室的塑料灯罩,它是个长形的合金灯罩。我找遍房间的各处,寻不到它的一丝行迹。难不成我把它当垃圾扔了,我完全没有印象。就在昨天,我把穿脏的衣裤袜子内裤塞进洗衣机里洗,洗好晾衣服的时,却发现少了只袜子。白色的、穿了一两年弹性依旧不错的袜子,另一只还在。联系之前发生的事,我仔细寻找。我翻遍洗过的其它衣物的衣袖、裤脚和夹层,有时伸手掏,有时抖落,心想它肯定就藏在某件衣裤里,却一无所获。我努力回忆,我明明把那双白袜子从卧室的地砖上捡起,连同床头柜的衣裤、床上的枕巾一同抱在怀中塞进洗衣机。真的是两只吗,我不能确定。我想,它可能掉落途中。我找遍卧室和卫生间,还是没有。会不会是我把那只袜子夹带到其它房间后遗落,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我找过另一间卧室、客厅和厨房,一样没有。我甚至脱光衣裤站在镜子前,那些衣裤里和我赤条条干筋筋的躯体上空无一物。一只袜子怎会凭空消失。这些天,我压根没出过门,除了睡觉,我也都穿着它们。我对此感到愤怒,又转变为无力的虚无。今早,我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一定是他悄悄将灯罩和袜子拿出去扔掉,那个镜中的男人。至于他为何这么做,是他单纯闲得无聊便以戏弄我取乐,还是别有所图,我没有头绪。我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 二月二十二日,周二,她研究生考试出成绩的日子。中午,我提议帮她查分,她同意了。她觉得考不上,内心却残存着强烈的期望,不敢看分。我有些紧张激动,十几分钟,才进入她的分数页面。她说先不要告诉她,我让她深呼吸。之后,她鼓足勇气让我先说分数的第一、三位。我按她的要求依次回答,总分316,比国家线少了三十多分,并截图发给她。我感受到她的难过。我问她要继续考研吗,她说不想考了,或者先把教资考了再说。下午至凌晨,我每隔半小时或最多一小时就联系她一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频繁。她或快或慢地回复我。我感受到她的失落。“我从小到大一事无成,没做过一件让自己自豪的事。那几个月,你每天早出晚归,去博文楼五楼复习备考,这个努力认真又充满灵性的你便值得自豪,至少我崇拜你。这让我感到耻辱,还不是没考上,别人没咋复习的还比我考得好,再也不想回想起那个地方。过程比结果重要,反正我觉得那时的你最美,没有谁比得了。好吧,我好想喝酒,决定晚上出去喝酒。你一个人吗,要不找朋友一起去。一个人咋啦,一个人就不能喝酒吗,谁规定必须和朋友才能喝酒。不是的,就是想让你注意安全,喝酒发泄下挺好的。我要做什么,关你啥事,管好你自己吧。到了吗,你喝的什么酒啊。刚到一会儿,喝点啤酒行了。好不好喝。就那样吧。要不点些吃的吧,光喝酒不好。嗯好。喝好了吗,要不要回家了。公交车没了,正在路边打车,谢谢你。好,没事。到家了吗。正在上楼,等会儿发给你。到啦,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我才是。你几点睡。十二点半吧,你呢。为什么呢。那时候你差不多睡啦。我好爱你。知道啦,爱你。我把刚才对话截图发给她,我好开心。我破防了,你要是在北京,我就嫁给你。可惜我不在。你要是在我家这边,我就嫁给你,我觉得我这辈子也碰不到你这么好的人,这是真的,我这辈子,再也碰不到你这么好的人。我会去的,五年之内一定,晚安。我好爱你,你快睡吧,晚安,我真的好爱你,我们要是很合适就好了,我肯定嫁给你,不顾一切。我们会变得很合适的,放心吧,我也爱你,我也好爱你,嗯,我睡啦,你也早点睡。嗯好。” 二月二十四日中午,她发来三段她的自拍。她说她喜欢春天,买了新衣服。她左手拿着手机或横或竖,对着她卧室中椭圆的镜子拍。她穿着向日葵般黄色长袖,外搭双肩背带牛仔裤。她的手指纤细悠长,大眼睛,尖下巴,白皙的脸微微侧着,上唇微翘,头上、两颊有兔耳朵和两三根兔须的动画。我第一次看到她动态的模样——灵动可爱。“你好好看,也好可爱,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送我这么好的生日礼物。真的吗,你等会儿啊。”她发来十三秒的语音,是她唱的“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唱歌。她声音轻柔,羞涩中带着些胆怯。我听了又听,真好听。三月初,她收下我送给她的礼物——一个围着绿色围巾的日本柴犬睡觉抱枕。我祝她春天快乐。她说她很喜欢这个礼物。 近来,我没跟她讲,我这儿的情况在恶化。那个男人胆子越来越大,他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镜子里。我有意或无意地看向镜子时,他总是在镜中,大多还看着我,甚至摆出恐吓的表情吓唬我。他肆无忌惮,太猖狂。我拉开镜面,其后黑漆漆的,一无所有。我想,他定在镜子里,只要灭了镜子,他也就消失。我把那块超半米长的镜子取下,置于地面,一锤砸碎。他消失不见,一瞬间,却又重现。他成了好多个小小的他,没有痛苦悲伤和流泪嚎叫,竟是阴狠的坏笑。我赶快挥舞榔头,将每块镜子砸至碎末。他这才彻底消失,连同他的阴笑。为永绝后患,我将他的“骨灰”扫进塑料袋并系牢,扔进小区的垃圾房。那些之前对我的恶作剧肯定是他所为,真是报应不爽、大快人心。我是杀人犯,是我杀了他。我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现在,我只想和她恋爱。 一个半月里,她陆续发来二十九段自拍。我数过,大概是这个数。那些自拍,除了一次在健身房大镜子前,其它都对着她卧室的周围能发光的竖立椭圆镜子。第一次和健身房那次她穿背带牛仔裤外,还有一次,她穿黑色短袖T恤。她的手臂像玉般洁白纤细修长,像仙女般放光。除了这些,她都穿着宽松的睡裙,粉或白。唯一一次,她穿着长袖灰白横条纹的睡裙,温文尔雅。她大多立于镜前,微微移动脸,试图寻觅更好看的容颜。“你好瘦好美好可爱好好看。都是p过图的。”那些自拍中有一半加有简单的可爱动画,其它都是自然而然的她。这之中,有两次与众不同,一次是她吃雪糕,一次是她嘟嘴吻我。她吻我的自拍有两个,一个是长时间嘟嘴的可爱轻声眼含爱意的吻,一个是短促大声浓烈满眼宠溺的吻。她吻我的声音和吃雪糕的声音相似。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味,流着口水。她发过来的语音信息不多,九条。她的声音宛若仙境天籁。 他不会就这样轻易死去。我分明感到他还活在这个房间。这不是我的胡思乱想,或幻觉,虽然我的确无法确定它们。我还是感到他对我的作弄,就像如来佛祖戏弄孙猴子。我有确凿的证据,不需要灵敏的感觉,更不是神经质的胡诌。我感到饭菜里有沙子,吃着咯牙反胃,无法下咽。我花更多的时间淘米洗菜,用水龙头冒出的流水,一洗就是一两个钟头,而花在做饭炒菜上的时间不足半小时。这风沙许是从室外吹进来的,西北的春天风沙大得很。每日,我检查纱窗,大扫除各房间,扫地拖地擦净各处灰尘,也很少开窗了。然而,我饭菜中的含沙量却多了,频率甚至达到一日一次。他是虐待狂,他在折磨我,他像蹲在院子里折磨昆虫的小孩,想让我身患结石尿不出尿活活疼死。他以我的痛苦为乐、为生。他亦用其它酷刑折磨我。每日,我大多拿着手机跟她聊天,或者将思考想象的跟她聊天的内容记录在本子上(本来应记在手机里,只是那里早成了我们的聊天室),剩下不多时间便看书、玩电脑。他的歹毒行为是,无故将我所在地方的灯打开或关掉。他就是这样的,乐于把他人从一种状态拽出,或强行将其塞进另一状态。他想当我的上帝,想改变他人,这是犯罪。他想通过灯频繁的开灭,使我近视的度数增加,直至失明。看到伸出双手、举步维艰、摇摇晃晃如醉鬼般不时撞到墙壁、门窗或家具的我,他定会笑得像个邪恶的孩子,我想。我要跟她永远在一起,他无权阻挡。我克制自己的表现或表现得过于夸张,试图让他烦躁或得意忘形。这样,他也许就会现形。计划落了空,他只活在镜中,而我砸碎他的所有居所。他一定还在房间里,要不怪事怎会依旧发生。我想,他练就了“动态隐藏”本领,我便找不到他。这与捉迷藏类似。最大的不同的是,隐藏者变被动为主动,他时时关注寻找者的动向,并由此让自己不时改变躲藏位置。理论上,隐藏者只要时刻保持警惕,不出现在寻找者的视线里,寻找者便永远找不到他。我有了办法,成为隐藏者。某个半夜,我蹑手蹑脚,拿着手机,躲进衣橱。我钻进层层叠叠的衣服堆。第二日,我揉揉眼睛,已近十二点,好久没睡过这么踏实的睡眠。我小心翼翼将衣橱门推开一条缝,如愿看到久违的他。他安静地坐在桌前,玩电脑。我确认手机是静音,准备和她聊天。我对他没兴趣,也就偶尔动下窝,不被他发现就行。他是个上班族或公务员,早出晚归,夜晚和周六日在房间里。每晚,他就玩电脑,浏览足篮球的新闻或比赛集锦,也看点日本综艺节目,偶尔选部悬疑凶杀的电视剧看,还一边在泡个一二十分钟脚,接着就睡了。倒是他的星期六日值得一说,那像某个小众神秘宗教或变态个人的仪式。周六早上,他给房间打扫卫生,扫地拖地擦净各处,洗澡洗衣服同时进行。下午,他坐在沙发上,或坐着桌边的椅子,或挨着窗边的绿萝坐在小凳上,看一下午书。午饭和晚饭,他做的一菜一汤。他在客厅边吃饭边看电视,再在卧室玩个把钟头电脑,跟平时差不多时候睡觉。变态的是周日,那一整天,他坐在电脑前,一手自我运动,一手握着鼠标,专心盯着屏幕上的日本电影看。我给他记时,少则八九小时,多则十二三个钟头。很快,房间里便布满鱼腥的空气。他咀嚼昨日的剩饭,还盯着屏幕自我运动,速度慢了些,像是在给车预热或运动员的恢复性训练。终了,他把用过的卫生纸放进塑料袋并系口,放入垃圾桶。他真是变态恶心的家伙。渐渐地,我没兴趣再戏弄他,离他远远的。 每日,我和她或多或少都有几次聊天,大多是我联系她。三月十日左右,她发来信息。“我准备整容。没必要,你那么好看。都是P过的,我挺胖的,脸上有痘痘,健身也没效果,年轻不要留遗憾。嗯好,我支持你,选好的,多少钱,我帮你出。你真好。”我突然想到,她要是整容了,打她的中年男人也许就认不出她,她便不会再挨打感到疼痛,绝对好事一桩。她本打算十二号考完教资,就去整容。然而,廊坊立马爆发了疫情,连教资都还没考,她便被隔离在家。这给了她时间,来比较各家整形医院的性价比。后来,她发来的几条语音都与此有关。她在北京和郑州中选择了郑州,有两三家性价比最高,具体哪家等去到郑州看了再说。“等疫情结束我就去,大概需要五六万。好,到时我转给你六万。”四月初,廊坊解封,我把钱发给她。“不够跟我说啊。够了。你做完手术来我这儿吧,我可以照顾你。你让我一个女生去你那儿,你就是想那啥。没有,只是觉得你手术完需要人照顾。我能照顾自己。好,知道了。”之后,我给她发去几条消息,她没有回我。那晚,我没心思玩电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日一大早,我愤怒地认为她把钱骗到手就想甩掉我。我让她把钱退还。她立马退了一部分并说,“微信有限额,明天把剩下的还你。”“好。这下我们没关系了,不要再联系我。我不会再联系你。”这天如此漫长。我的手指、心和脑都迫切想给她发去消息,像是毒瘾发作的人。我承认,我无时不刻都想跟她做爱。现在,我知道,没有什么比不能跟她说话更让我难受。我想,做不了爱人,我能跟她做普通朋友也好。捱到第二日,她发来消息。“钱都还给你了,你查收一下。收到,我们能不能做普通朋友,我把钱借给你,你给我写张借条就行,我不会再有那些越界的言行。你说真的吗。真的,相信我。好,我现在就去写借条。不着急,我昨天把钱转进支付宝了,要两三天才能转给你。好,没事,我先搜下借条怎么写。嗯好。”很快,她写好借条并拍照发给我,那五六行字清秀好看。两三日后,她突然发来信息。“你知道吗,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我爸妈也算,虽然的确讨厌,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不多,可能不到五个,但你绝对算一个。嗯嗯,谢谢你,我比你更狠。为什么这么说。前几天我也一直在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排名,你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第一是谁呀。有可能是我自己。嗯嗯,这样就对了,你永远是第一位。我现在心跳好快,真的,有点呼吸不过来的感觉,谢谢你。真的,你努力向前走,为自己活,每天开开心心的样子,我特别欣赏,我希望你成为我景仰的那个人。好,我会一直加油的。嗯嗯。就算全世界都在你的对立面,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永远支持你。爱你,你能这么理解我,我真的好开心。爱你,我也开心,我们是好朋友嘛。嘿嘿,嗯嗯,爱你,这辈子有你这一个朋友就行,你是我最想交的朋友,其他不重要了。我也是,对,我很幸运遇见你,谢谢你,嘿嘿。哈哈哈,我很开心认识你,我很开心,你当时能主动跟我说话。我也很开心,我鼓足了勇气。嗯嗯。”很快,我把钱转给她。她埋怨我依旧天天联系她,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又不回我的消息了。她说得没错,但她连跟我发消息都不愿意,朋不朋友也无所谓了。我又从她那儿要回钱。她告诉我,她决定跟那个中年男人在一起了,经常打骂她的是她爸妈,是他一直关心帮助她,他是北京的,比我有钱,他愿意拿钱给她做抽脂手术,她和他很合适,她只是想瘦点,过年二月初那几天,其实她和他是到广西北海游玩,她和他决定在一起了。她发来她俩的合影后说,“说实话,我从没有想过你,看到你的信息时,我都嫌烦,我已经拉黑你了,不要再联系我。” 照片中的他眼熟,我总感觉在哪见过。我恍然大悟,不就是房间里那个变态家伙。我要杀了他。这样她就没有男朋友了,也许她就会跟我说话。我已经两三天没有收到她的消息。再说那家伙是色情变态狂,明显是馋她身子,杀他是为民除害。趁他出门上班,我从厨房拿来菜刀,钻进衣橱。跟我预料的一致,他吃过剩饭(这不会用到菜刀),便坐到电脑前。让他最后玩一会儿吧。我小心翼翼地从衣橱出来,踮着脚尖走到他身后,双手举起菜刀,瞄准他细细的黑脖子,使劲砍下去。他的头离开了脖子,在电脑桌上滚动,撞到墙便高高地掉落在地,蹦跳了两下。我想起,自从大学毕业,我都十年没踢过足球。我好不容易抱住激动的双脚。我将他的头装进塑料袋系好,擦掉桌上地上稀少的血迹,就像饭后他用卫生纸擦净不小心遗落在地的饭粒或油渍。他一点也没有血液喷射,比普通的流鼻血还轻微。他不像是一个生命,或者他早就死了,在他活着的时候。我连夜将他的头颅和躯体搬出房间,扔到城市边缘的龙山,毫不费力。收拾停当,我蹲在山顶的林中大便,久违的酣畅淋漓。我笑了,仿佛回到梦想中久违的童年。 她还是没有回我消息。房间里的东西都吃光了,手机里也没有钱。原来,我是条寄生人,是他供给我食物。我不得不离开房间。一日,我微信那个对话框中的信息全没了,那是我和她聊天的全部内容,更是她本身。不仅如此,她的样貌和声音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我脑海消失。我开始暴饮暴食,将挣来的钱全买吃的。我希冀通过补充足够的能量和体力,能使我有关她的神经再次活跃,不将她遗忘,甚至逐渐清晰重现她。过量的饮食只带给我反胃呕吐,我失败了。我忘记她的声音样貌,就连与她聊天时我的幸福喜悦开心的感觉也渐渐成为神迹,可遇不可求。我想,我的一生永远重复这跟她聊天相处的半年该多好,或者我们生活在慢节奏的古代,用通信的方式说完这些对话,便是我最幸福的人生了。 炎热的夏天,我穿梭在小城。她再没有回复我,我似乎也忘记她。
【原创小说】空房间 空房间 四月中旬的一日,李伊断绝了与我的联系。她再不会和我说话。我再也见不到她。 那之后,我像往常一样生活工作,对所有事都提不起兴趣。我如一台人形机器,漫无目的无意识地游荡在人世间。偶尔,我干呕,想要呕出本就吃得不多得食物,想要呕出感觉不到的内脏,想要呕出不再跳动的心。我白费力气,无能成功。我只呕出些鼻涕状粘稠的口水。它们悬吊在空中微微摇晃,缓缓坠落,掉落进马桶清澈的小水洼,犹如一条银白的细长鳗鱼钻进水的黑暗深渊。大多数时候,我没什么力气,与同事打篮球的次数减少许多,像一只在细线上爬来爬去的蚂蚁。每日,我感到累,蹬自行车腿累,说话上下牙床累,吞咽食物喉咙累,想事脑袋累,睁眼闭眼眼皮累,活着全身都累。不得不活着,我使劲深呼吸,偶尔做几次四肢的伸展运动,让我的心勉强跳动。我如人行道上步履蹒跚的老人,幻化成回忆中奔跑的鲜亮红艳的我,转瞬即逝。渐渐地,那个奔跑的我越来越少出现在我的脑海和回忆里。我记不得它的姿态、表情、眼神和色彩。我似乎忘了它。我们永远不知道我们忘记了什么。 我早都养成在手机上记录的习惯。我记忆不好,看过的书、经历的事大多忘了。我将自以为有趣的想法、事件或类似灵感的东西在微信记下,发给自己。其实,更多是我打算在合适时机发给李伊的信息,包括原创的冷笑话、偶然想到的想问她的问题、将来的节日打算送她的礼物,等等。我的记录变少了,许久没写下想对她说的话。我记不得我最近一次流泪是何时,我成了个莫得感情的冷漠人。一直以来,我算不上善良、或者多愁善感,但确会偶尔流泪。更令我吃惊的是,我觉得冷漠理所当然,对此毫无羞愧,甚至认为那是高尚品德。我自愿并乐意离开人群,远离自己,逃离喜怒哀乐而去,隔绝在尘世之外。我骗不了自己。我无能冷漠她。我渴望跟她聊天,听到她的声音,看见她的眼睛和脸,还幻想嗅着她的体味、抚摸她的肌肤和感受她的呼吸。愈是不可能,我对她的欲望便越强烈。我不能冷漠,那样我就感受不到她和她带给我的一切。我想哭。我看山顶那片光秃秃的树林,看自行车上的父子,看窗前流动的稀疏车辆,看配乐悲凉的长镜头艺术电影,看蛋黄般的夕阳。这些都没能让我流泪。好多次,我将铁丝尖扎进胳膊,或用其划大腿内测。我无比疼痛,却带不来一声哭泣。庆幸的事,我还能感到疼痛,并非完全冷漠。我恐惧,她带给我的那些激动、喜悦、悲伤、呼吸急促和心之颤动会像我的眼泪一样消失。盛夏的傍晚,林荫道上,我骑车往家走。我感觉汗水流进眼睛,睁不开眼。我停下车,一脚踩在路牙上,用双手揉眼镜下的眼睛。我的眼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烧灼感。两三分后,眼睛舒服些了,我的脸颊感到清凉,像微风吹拂湖面。我用手抹脸,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我佯装这是流泪。我蹬着车,笑挂在脸上。 八月初,我省某旅游城市出现流感病例。没几天,我市也开始封城。我很宅,对不用去上班暗自窃喜。我亦讨厌隔离,它阉割掉我的自由。出外和宅家,只有其中之一可能时,另一个才存在。每日,我花两三个钟头完成工作,偶尔参加网络会议,操心疫情期间我的食物供给,剩下时间大多玩手机,偶尔看几页书。那期间,除了偶尔敲门做核酸和送食物的三五人,我没见过其他人。我想起我送给李伊的第一个原创冷笑话。人类为什么要进化出喉咙?答案是为了能做核酸。一个做不了核酸的人是可怜的,一个能做核酸的人一样可怜。渐渐地,我又将想到的话语记录进手机,大多依旧是关于她。我的理性越明白我跟她不可能,我的感性便越是不可遏制地思念她。我身上少了些失落虚无颓废的无意义感。我更加在意思恋她的过程,而不是那无望的最终结果。也许,美好的爱情只存在于单相思者最初最朦胧的想象中。我试图把这幻想当成与她的相恋相处。 九月底的某个清晨,我遇到件怪事。我发现,我用于记录的微信里冒出个单词“glitter”。这绝不是我记录的,我不晓得它的意思。我搜了百度,glitter意为闪闪发光、闪亮。我怀疑,可能是我过度用脑导致的记忆错乱,并由此产生幻觉。我早早上床,希冀一觉醒来,恢复如常。第二日清晨,我看见那个单词还在。我不那么吃惊,不觉得它能消失。唯一的解释是,那是我输入的单词,又很快将其忘记。这不是不可能,人都有这种经历,明明刚刚脑袋里想着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却分明有对其的感觉或感觉的余烬。我连那余烬也丝毫察觉不到。我不时查看微信记录,glitter依旧闪亮。午睡后,我清醒过来。我发现,微信记录里又多出句可能是心理学方面的句子,极其拗口。接下来一两周,我的微信对话框又陆续出现更多陌生内容。其中,有英语单词,有心理学、教育学方面的专业性语句,还有与政治相关的论述等。我想,会不会是我患上人格分裂症,我的另一人格记下这一连串信息,就是这些记录让我得以窥见他的行踪。有几日,我捆绑住双手不玩手机,睡觉时将自己捆在床上并离手机老远。那些语词依旧无规律出现,一日最多三五次,有时没有。我试过长时间专注地意识着自我,这样我便不会被他占领。这不现实,太耗精力,我很快便走神。我们没必要你死我活,无非共用手机记录而已。渐渐地,我养成翻看我们的微信记录的习惯。新记录来时,我会逐字逐句看上好多遍。大多没有新纪录时,我便翻阅之前的语句自慰。有几个语句,我无法确定它们出自谁之手。说实话,我早都想认识他并与其说话。 十月二十一日,那天是个星期四,早晨九点半,我在手机上记下“你好”。我想,我能翻看手机记录,他亦可能看到这条信息。我屏住呼吸,盯着发往自己的微信对话框。突然,真个闪出个“你好”。我对天发誓,那真不是我打的,我的双手正放在双腿上,如心脏般颤抖。我呼吸急促有点窒息地勉强打出些文字,小心询问。他是个大四女生,在西北某211大学学教育,正准备考研。每日,从清晨到深夜,她都在博文楼五楼备考,准备考中央民族大学的教育学研究生。我告诉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联系上她,不知她是否相信。这不可思议,但她发给我的信息确凿无疑。我盯着或翻阅那些信息,不得不认为这是真的,亦隐约怀疑那是幻觉。 之后几日,我没发信息给她。我该在神智清醒时联系她,那样更能抵御幻觉的侵袭。我没有神智不清,只觉精力充沛力气十足更能免遭虚幻之物的侵蚀。我将一日两餐饭改回三餐,取出冰箱里不多的猪肉,将其炒着吃掉。我们小区勉强能订到菜包和猪肉。没想到的事,充足的体力反而让我清晰地看见幻象。星期日晚间,我的脑海中萦绕着同一画面,一个女生坐在过道墙边的折叠凳上,满脸愁容悲伤无助地呆望一两米远的前方。那晚,楼道里的灯光,时而白亮,时而昏暗。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看不清她的样子。我觉得是她,正遭遇心灵危机的她。第二日早上,我给她发去信息。“你好吗?不好。怎么了?这几天,我无法静下心学习。你太累啦,也许该休息下。还有两个月就要考试。你是不是很难过?你怎么知道。我看见你坐在墙角发呆,你说说吧。这几天,我发现有个男生老是看我,楼道里,他从我身边走过,总是偷偷转头盯着我看,有时他还坐到我桌子对面微微抬头看我,渐渐地,我不自觉抬头看他,寻找他,多数时候,他在我目之所及的对面、不远处或远处的楼道墙角窗下,看不到他时,我急切地走在楼道里寻找他,向每一间教室里张望,像他寻找我一样寻找他,好多次看见他那样焦急地寻找我,我毫无心思学习。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我只想努力考上研究生。有些事,人是控制不了的,就像我喜欢你。啊,为什么。不知道,你好些了吗。好多了,跟舍友在楼旁积满雪的小山上呆了一两个小时就好多了。那就好。” 我知道不该打扰她备考,但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信息,每两三天一条。数次修改后,我屏住呼吸,终于按下发送键,然后将手机塞进裤兜或推到桌角,又很快拿起手机查看,如此循环往复。她回复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十来分钟,有时三两个钟头,有时晚上快睡时,有时不回。我想,她在专心学习,没时间看手机。我和她聊得很少。十一月中旬的某个深夜,她告诉我,她和前男友复合了,他等了她一年。我没再联系她,还总是会想她。那个画面之后,我脑海中又陆续出现许多有关她备考的画面,像是她的二十四小时学习直播。她在楼道走来走去,站立或坐于墙角或窗下,偶尔坐在大厅的铁桌边,手捧平板或学习资料,低着头看或默背,偶尔用笔划着,心平气和,心无旁骛。她学习时很安静,就连放下书本或移动绿色小折叠铁椅都不发出一丁点声响。差不多两周,我没跟她联系。 十二月初,我这儿解封。我用这个借口给她发去条信息,你最近学得好吗?她回道,还行。我又回复到两三天给她发消息的节奏。月底,她考试结束,对没看到最后两道共六十分的大题和跟那些没怎么复习却跟她对差不多道选择题的同学耿耿于怀。一晚,她跟舍友到校外借酒浇愁,很晚才会宿舍。那几日,我跟她一起糊弄着写她论文的开题报告,聊了许多。开题报告没过,我们一起骂那个变态老师。她说,不管了,下学期再说。一月上旬,她放假,回到河北老家。如今,我回复到两三天给她发一条信息的频率,却已两三周没她的消息。我觉得荒唐,我爱上她,疯狂爱上手机中莫名出现又消失的她。她会不会是某种手机程序,为孤独的人开发的智能交友软件,只要检测到该用户发给自己的信息达到一定数量或其几乎不与其他用户来往,便会启动交友程序,自动匹配个相似、相反用户或投放虚拟人交流。今年,我国人口已负增长,经济萎靡,也许这能拉动经济。我在网络上搜索浏览,打电话咨询手机厂商和微信官方,没找到类似服务。我走出家门,向东边不远处的龙山走去。我一人呆太久,三四个月没出门,天天看手机,竟喜欢上她。我希望她存在。龙山上空无一人,山顶游乐场寂静无声。我拍了张摩天轮的照片发给她,想象我和她坐在里面。她没有回音。 一月三十一日,除夕夜,我终于收到她的消息。“你在吗。在,怎么了。你有钱吗,我决定明天去北京。有,我给你转一万。这么多啊,谢谢你,过阵子还你。没事,你去北京干嘛。我一直想去北京,从小就想,家里呆不下去了。为什么。他骂我,还用棒子打我背,都打断了。疼吗。不疼。肯定很疼。真的不疼,习惯了。他是谁啊,报警吧。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是个中年人,他不时出现在我家里,警察一来,他便躲起来谁也找不着,警察便说我有病报假警,他才有病,刚刚正吃饭,他毫无预兆地辱骂殴打我,他说他就是想打我,把我手机都砸坏了,我是用平板跟你聊天,他脑子真有病。有点想哭。没事,习惯了。你千万别出卧室,免得他又打你。嗯嗯,你放心,我没事的。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北京,晚安。好,晚安。”第二日,她买了个一千多的手机,乘坐高铁,一个钟头就到达北京。 二月初,她在北京一家简易旅社住下。大年初二清晨,我问她北京冷不冷、要不要买件衣服。她竟给我发来条语音。“哎我去,早知道我,不出地铁站了,我现在已经走了一公里啦,然后我不是,要,要想去买衣服的话,我还得,就是再回到那个地铁站。”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伴随着北京街头的冷风声,神圣清灵的十一秒,如诗如鸟儿歌。不时倾听,我脑海便浮现她伫立或行走街头的身影。她尝试在北京找工作。她在招聘网站浏览,有意向便咨询,甚至实地去看。她提到过某个蛋糕店和帮助学生规划这两个工作。这些天,每隔一两个小时,我就会联系她。她都会回复我。“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我害怕哪天你就不理我了。你放心,我保证一看到你的信息就回复。”我感到踏实轻松,从未有过的幸福,仿佛压在我身上的几个世纪瞬间消散。夜里,我们闲聊,东拉西扯。“在干嘛。你猜。坐在床上。不对,我在上厕所,大的。我刚想到这个来着,不好意思说。下次想到什么就大胆说出来。好,我问你个问题。你说。一颗星星能卖多少钱,如果一次买三颗要花多少钱,你想想。你等一下啊。嗯,和两个成语有关。猜不到,你说答案吧。一亿和两亿。为什么啊,哪两个成语。一心一意,三心二意。哈哈哈,你自己想的吗。对啊。你好聪明。你住那儿挺好的吧。还行,就是房间里那个年轻女的有病。她怎么了。她有毛病,我靠在墙边的小行李箱,她无缘无故踢它。为啥,她真是有病。不知道啊,不说她了。另一个呢。那个老一些的挺好的,她都像你那么老了,还到北京来打工,挺和善的。哈哈哈,像我那么老了,好像我是以老著称,就像我都有好几百岁了一样。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那个像我那么老的室友听到也不会开心吧。像你那么老的室友看着有三十多了,的确很老了,告诉你一件很尴尬的事。什么事。我肚子里住着只青蛙,刚刚‘呱呱呱’地叫个不停。应该挺好听的,我想做你的室友。尴尬死了。是不是太冷,你受凉了。不是,从小就这样,胃不好。被子捂严实会好些吗。我试试,希望能捂死它,你早点休息吧,晚安。哈哈哈,好,晚安。”她从父母那里得知,那个恶魔没再出现。初六或初七,她又回到廊坊的老家。 我和她依旧在我的微信对话框里联系。她觉得自己考不上研究生,开始早上备考教师资格证,下午去健身房锻炼。她回复我消息不如在北京时积极频繁。我想,她在备考和运动,不可能总是握着手机。很快,她把一万块还给了我。在我的恳求之下,她终于发来一张照片,并最终去掉遮住她脸的卡通图案。她坐在黑色长椅上,外裹雪白羽绒服,内着黑色紧身衣裤,微微低下头,盯着双手捧着的手机,手中是几圈白色耳机线,脸上略微带着厌恶、痛苦与疲劳。我发誓再也不勉强她做任何事。她去美容院祛除脸上的痘痘后,我转给她几百块钱,让她吃点好吃的。她说,你真好。二月十四日晚,我又给她发信息。“我喜欢你,想要跟你在一起。我们不合适,你又老又矮又丑,而且就算我们在一起,我心里肯定会喜欢别人的,我实习时就跟同学出去夜不归宿,还被学校处分,你不要喜欢我。没事。你真是有病。”我没把她说的话放心上。之后,我们维持着不冷不热的简短对话。 其实,最近两三周,我这儿接连发生怪事。和她对话少了,我才有时间和精力意识到它们。最早是除夕前后的某个夜晚,我如往常一样在卫生间洗澡。昏暗的白光下,低矮莲蓬头中的热水喷洒在我的身体,或迸溅到墙壁的白瓷砖,最终全都滚进排水口,连同悉悉索索的流水声。我感觉房间在哭泣。我沉浸在愉快的文学幻想中,也可能是再次联系上她的喜悦。顷刻间,我的余光似乎看到团黑乎乎的物体。也许,那就是普通的灯光照不到的阴影或黑暗。之后,我的余光又有几次无意间看到它——像张人脸。我的心跳加速。我有意用余光巡视,分明看到镜子表面那层雾水下的模糊人脸。那是张男人的脸,消瘦偏黑、戴着眼镜,寸头,大概三四十岁。每次,我都能用余光看见他,有时在洗澡途中,有时是走出卫生间的那一瞬。我正视他时,镜中的他却不见踪影。我笑了。也许,他也害怕他人的目光。我没太在意。他在镜子那边,我在镜子这边,井水不犯河水。某天,我发现卫生间的灯管裸露在外,灯罩不翼而飞。我安过这个灯管,却记不清是否有取下或安回灯罩。不同于卧室的塑料灯罩,它是个长形的合金灯罩。我找遍房间的各处,寻不到它的一丝行迹。难不成我把它当垃圾扔了,我完全没有印象。就在昨天,我把穿脏的衣裤袜子内裤塞进洗衣机里洗,洗好晾衣服的时,却发现少了只袜子。白色的、穿了一两年弹性依旧不错的袜子,另一只还在。联系之前发生的事,我仔细寻找。我翻遍洗过的其它衣物的衣袖、裤脚和夹层,有时伸手掏,有时抖落,心想它肯定就藏在某件衣裤里,却一无所获。我努力回忆,我明明把那双白袜子从卧室的地砖上捡起,连同床头柜的衣裤、床上的枕巾一同抱在怀中塞进洗衣机。真的是两只吗,我不能确定。我想,它可能掉落途中。我找遍卧室和卫生间,还是没有。会不会是我把那只袜子夹带到其它房间后遗落,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我找过另一间卧室、客厅和厨房,一样没有。我甚至脱光衣裤站在镜子前,那些衣裤里和我赤条条干筋筋的躯体上空无一物。一只袜子怎会凭空消失。这些天,我压根没出过门,除了睡觉,我也都穿着它们。我对此感到愤怒,又转变为无力的虚无。今早,我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一定是他悄悄将灯罩和袜子拿出去扔掉,那个镜中的男人。至于他为何这么做,是他单纯闲得无聊便以戏弄我取乐,还是别有所图,我没有头绪。我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 二月二十二日,周二,她研究生考试出成绩的日子。中午,我提议帮她查分,她同意了。她觉得考不上,内心却残存着强烈的期望,不敢看分。我有些紧张激动,十几分钟,才进入她的分数页面。她说先不要告诉她,我让她深呼吸。之后,她鼓足勇气让我先说分数的第一、三位。我按她的要求依次回答,总分316,比国家线少了三十多分,并截图发给她。我感受到她的难过。我问她要继续考研吗,她说不想考了,或者先把教资考了再说。下午至凌晨,我每隔半小时或最多一小时就联系她一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频繁。她或快或慢地回复我。我感受到她的失落。“我从小到大一事无成,没做过一件让自己自豪的事。那几个月,你每天早出晚归,去博文楼五楼复习备考,这个努力认真又充满灵性的你便值得自豪,至少我崇拜你。这让我感到耻辱,还不是没考上,别人没咋复习的还比我考得好,再也不想回想起那个地方。过程比结果重要,反正我觉得那时的你最美,没有谁比得了。好吧,我好想喝酒,决定晚上出去喝酒。你一个人吗,要不找朋友一起去。一个人咋啦,一个人就不能喝酒吗,谁规定必须和朋友才能喝酒。不是的,就是想让你注意安全,喝酒发泄下挺好的。我要做什么,关你啥事,管好你自己吧。到了吗,你喝的什么酒啊。刚到一会儿,喝点啤酒行了。好不好喝。就那样吧。要不点些吃的吧,光喝酒不好。嗯好。喝好了吗,要不要回家了。公交车没了,正在路边打车,谢谢你。好,没事。到家了吗。正在上楼,等会儿发给你。到啦,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我才是。你几点睡。十二点半吧,你呢。为什么呢。那时候你差不多睡啦。我好爱你。知道啦,爱你。我把刚才对话截图发给她,我好开心。我破防了,你要是在北京,我就嫁给你。可惜我不在。你要是在我家这边,我就嫁给你,我觉得我这辈子也碰不到你这么好的人,这是真的,我这辈子,再也碰不到你这么好的人。我会去的,五年之内一定,晚安。我好爱你,你快睡吧,晚安,我真的好爱你,我们要是很合适就好了,我肯定嫁给你,不顾一切。我们会变得很合适的,放心吧,我也爱你,我也好爱你,嗯,我睡啦,你也早点睡。嗯好。” 二月二十四日中午,她发来三段她的自拍。她说她喜欢春天,买了新衣服。她左手拿着手机或横或竖,对着她卧室中椭圆的镜子拍。她穿着向日葵般黄色长袖,外搭双肩背带牛仔裤。她的手指纤细悠长,大眼睛,尖下巴,白皙的脸微微侧着,上唇微翘,头上、两颊有兔耳朵和两三根兔须的动画。我第一次看到她动态的模样——灵动可爱。“你好好看,也好可爱,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送我这么好的生日礼物。真的吗,你等会儿啊。”她发来十三秒的语音,是她唱的“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唱歌。她声音轻柔,羞涩中带着些胆怯。我听了又听,真好听。三月初,她收下我送给她的礼物——一个围着绿色围巾的日本柴犬睡觉抱枕。我祝她春天快乐。她说她很喜欢这个礼物。 近来,我没跟她讲,我这儿的情况在恶化。那个男人胆子越来越大,他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镜子里。我有意或无意地看向镜子时,他总是在镜中,大多还看着我,甚至摆出恐吓的表情吓唬我。他肆无忌惮,太猖狂。我拉开镜面,其后黑漆漆的,一无所有。我想,他定在镜子里,只要灭了镜子,他也就消失。我把那块超半米长的镜子取下,置于地面,一锤砸碎。他消失不见,一瞬间,却又重现。他成了好多个小小的他,没有痛苦悲伤和流泪嚎叫,竟是阴狠的坏笑。我赶快挥舞榔头,将每块镜子砸至碎末。他这才彻底消失,连同他的阴笑。为永绝后患,我将他的“骨灰”扫进塑料袋并系牢,扔进小区的垃圾房。那些之前对我的恶作剧肯定是他所为,真是报应不爽、大快人心。我是杀人犯,是我杀了他。我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现在,我只想和她恋爱。 一个半月里,她陆续发来二十九段自拍。我数过,大概是这个数。那些自拍,除了一次在健身房大镜子前,其它都对着她卧室的周围能发光的竖立椭圆镜子。第一次和健身房那次她穿背带牛仔裤外,还有一次,她穿黑色短袖T恤。她的手臂像玉般洁白纤细修长,像仙女般放光。除了这些,她都穿着宽松的睡裙,粉或白。唯一一次,她穿着长袖灰白横条纹的睡裙,温文尔雅。她大多立于镜前,微微移动脸,试图寻觅更好看的容颜。“你好瘦好美好可爱好好看。都是p过图的。”那些自拍中有一半加有简单的可爱动画,其它都是自然而然的她。这之中,有两次与众不同,一次是她吃雪糕,一次是她嘟嘴吻我。她吻我的自拍有两个,一个是长时间嘟嘴的可爱轻声眼含爱意的吻,一个是短促大声浓烈满眼宠溺的吻。她吻我的声音和吃雪糕的声音相似。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味,流着口水。她发过来的语音信息不多,九条。她的声音宛若仙境天籁。 他不会就这样轻易死去。我分明感到他还活在这个房间。这不是我的胡思乱想,或幻觉,虽然我的确无法确定它们。我还是感到他对我的作弄,就像如来佛祖戏弄孙猴子。我有确凿的证据,不需要灵敏的感觉,更不是神经质的胡诌。我感到饭菜里有沙子,吃着咯牙反胃,无法下咽。我花更多的时间淘米洗菜,用水龙头冒出的流水,一洗就是一两个钟头,而花在做饭炒菜上的时间不足半小时。这风沙许是从室外吹进来的,西北的春天风沙大得很。每日,我检查纱窗,大扫除各房间,扫地拖地擦净各处灰尘,也很少开窗了。然而,我饭菜中的含沙量却多了,频率甚至达到一日一次。他是虐待狂,他在折磨我,他像蹲在院子里折磨昆虫的小孩,想让我身患结石尿不出尿活活疼死。他以我的痛苦为乐、为生。他亦用其它酷刑折磨我。每日,我大多拿着手机跟她聊天,或者将思考想象的跟她聊天的内容记录在本子上(本来应记在手机里,只是那里早成了我们的聊天室),剩下不多时间便看书、玩电脑。他的歹毒行为是,无故将我所在地方的灯打开或关掉。他就是这样的,乐于把他人从一种状态拽出,或强行将其塞进另一状态。他想当我的上帝,想改变他人,这是犯罪。他想通过灯频繁的开灭,使我近视的度数增加,直至失明。看到伸出双手、举步维艰、摇摇晃晃如醉鬼般不时撞到墙壁、门窗或家具的我,他定会笑得像个邪恶的孩子,我想。我要跟她永远在一起,他无权阻挡。我克制自己的表现或表现得过于夸张,试图让他烦躁或得意忘形。这样,他也许就会现形。计划落了空,他只活在镜中,而我砸碎他的所有居所。他一定还在房间里,要不怪事怎会依旧发生。我想,他练就了“动态隐藏”本领,我便找不到他。这与捉迷藏类似。最大的不同的是,隐藏者变被动为主动,他时时关注寻找者的动向,并由此让自己不时改变躲藏位置。理论上,隐藏者只要时刻保持警惕,不出现在寻找者的视线里,寻找者便永远找不到他。我有了办法,成为隐藏者。某个半夜,我蹑手蹑脚,拿着手机,躲进衣橱。我钻进层层叠叠的衣服堆。第二日,我揉揉眼睛,已近十二点,好久没睡过这么踏实的睡眠。我小心翼翼将衣橱门推开一条缝,如愿看到久违的他。他安静地坐在桌前,玩电脑。我确认手机是静音,准备和她聊天。我对他没兴趣,也就偶尔动下窝,不被他发现就行。他是个上班族或公务员,早出晚归,夜晚和周六日在房间里。每晚,他就玩电脑,浏览足篮球的新闻或比赛集锦,也看点日本综艺节目,偶尔选部悬疑凶杀的电视剧看,还一边在泡个一二十分钟脚,接着就睡了。倒是他的星期六日值得一说,那像某个小众神秘宗教或变态个人的仪式。周六早上,他给房间打扫卫生,扫地拖地擦净各处,洗澡洗衣服同时进行。下午,他坐在沙发上,或坐着桌边的椅子,或挨着窗边的绿萝坐在小凳上,看一下午书。午饭和晚饭,他做的一菜一汤。他在客厅边吃饭边看电视,再在卧室玩个把钟头电脑,跟平时差不多时候睡觉。变态的是周日,那一整天,他坐在电脑前,一手自我运动,一手握着鼠标,专心盯着屏幕上的日本电影看。我给他记时,少则八九小时,多则十二三个钟头。很快,房间里便布满鱼腥的空气。他咀嚼昨日的剩饭,还盯着屏幕自我运动,速度慢了些,像是在给车预热或运动员的恢复性训练。终了,他把用过的卫生纸放进塑料袋并系口,放入垃圾桶。他真是变态恶心的家伙。渐渐地,我没兴趣再戏弄他,离他远远的。 每日,我和她或多或少都有几次聊天,大多是我联系她。三月十日左右,她发来信息。“我准备整容。没必要,你那么好看。都是P过的,我挺胖的,脸上有痘痘,健身也没效果,年轻不要留遗憾。嗯好,我支持你,选好的,多少钱,我帮你出。你真好。”我突然想到,她要是整容了,打她的中年男人也许就认不出她,她便不会再挨打感到疼痛,绝对好事一桩。她本打算十二号考完教资,就去整容。然而,廊坊立马爆发了疫情,连教资都还没考,她便被隔离在家。这给了她时间,来比较各家整形医院的性价比。后来,她发来的几条语音都与此有关。她在北京和郑州中选择了郑州,有两三家性价比最高,具体哪家等去到郑州看了再说。“等疫情结束我就去,大概需要五六万。好,到时我转给你六万。”四月初,廊坊解封,我把钱发给她。“不够跟我说啊。够了。你做完手术来我这儿吧,我可以照顾你。你让我一个女生去你那儿,你就是想那啥。没有,只是觉得你手术完需要人照顾。我能照顾自己。好,知道了。”之后,我给她发去几条消息,她没有回我。那晚,我没心思玩电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日一大早,我愤怒地认为她把钱骗到手就想甩掉我。我让她把钱退还。她立马退了一部分并说,“微信有限额,明天把剩下的还你。”“好。这下我们没关系了,不要再联系我。我不会再联系你。”这天如此漫长。我的手指、心和脑都迫切想给她发去消息,像是毒瘾发作的人。我承认,我无时不刻都想跟她做爱。现在,我知道,没有什么比不能跟她说话更让我难受。我想,做不了爱人,我能跟她做普通朋友也好。捱到第二日,她发来消息。“钱都还给你了,你查收一下。收到,我们能不能做普通朋友,我把钱借给你,你给我写张借条就行,我不会再有那些越界的言行。你说真的吗。真的,相信我。好,我现在就去写借条。不着急,我昨天把钱转进支付宝了,要两三天才能转给你。好,没事,我先搜下借条怎么写。嗯好。”很快,她写好借条并拍照发给我,那五六行字清秀好看。两三日后,她突然发来信息。“你知道吗,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我爸妈也算,虽然的确讨厌,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不多,可能不到五个,但你绝对算一个。嗯嗯,谢谢你,我比你更狠。为什么这么说。前几天我也一直在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排名,你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第一是谁呀。有可能是我自己。嗯嗯,这样就对了,你永远是第一位。我现在心跳好快,真的,有点呼吸不过来的感觉,谢谢你。真的,你努力向前走,为自己活,每天开开心心的样子,我特别欣赏,我希望你成为我景仰的那个人。好,我会一直加油的。嗯嗯。就算全世界都在你的对立面,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永远支持你。爱你,你能这么理解我,我真的好开心。爱你,我也开心,我们是好朋友嘛。嘿嘿,嗯嗯,爱你,这辈子有你这一个朋友就行,你是我最想交的朋友,其他不重要了。我也是,对,我很幸运遇见你,谢谢你,嘿嘿。哈哈哈,我很开心认识你,我很开心,你当时能主动跟我说话。我也很开心,我鼓足了勇气。嗯嗯。”很快,我把钱转给她。她埋怨我依旧天天联系她,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又不回我的消息了。她说得没错,但她连跟我发消息都不愿意,朋不朋友也无所谓了。我又从她那儿要回钱。她告诉我,她决定跟那个中年男人在一起了,经常打骂她的是她爸妈,是他一直关心帮助她,他是北京的,比我有钱,他愿意拿钱给她做抽脂手术,她和他很合适,她只是想瘦点,过年二月初那几天,其实她和他是到广西北海游玩,她和他决定在一起了。她发来她俩的合影后说,“说实话,我从没有想过你,看到你的信息时,我都嫌烦,我已经拉黑你了,不要再联系我。” 照片中的他眼熟,我总感觉在哪见过。我恍然大悟,不就是房间里那个变态家伙。我要杀了他。这样她就没有男朋友了,也许她就会跟我说话。我已经两三天没有收到她的消息。再说那家伙是色情变态狂,明显是馋她身子,杀他是为民除害。趁他出门上班,我从厨房拿来菜刀,钻进衣橱。跟我预料的一致,他吃过剩饭(这不会用到菜刀),便坐到电脑前。让他最后玩一会儿吧。我小心翼翼地从衣橱出来,踮着脚尖走到他身后,双手举起菜刀,瞄准他细细的黑脖子,使劲砍下去。他的头离开了脖子,在电脑桌上滚动,撞到墙便高高地掉落在地,蹦跳了两下。我想起,自从大学毕业,我都十年没踢过足球。我好不容易抱住激动的双脚。我将他的头装进塑料袋系好,擦掉桌上地上稀少的血迹,就像饭后他用卫生纸擦净不小心遗落在地的饭粒或油渍。他一点也没有血液喷射,比普通的流鼻血还轻微。他不像是一个生命,或者他早就死了,在他活着的时候。我连夜将他的头颅和躯体搬出房间,扔到城市边缘的龙山,毫不费力。收拾停当,我蹲在山顶的林中大便,久违的酣畅淋漓。我笑了,仿佛回到梦想中久违的童年。 她还是没有回我消息。房间里的东西都吃光了,手机里也没有钱。原来,我是条寄生人,是他供给我食物。我不得不离开房间。一日,我微信那个对话框中的信息全没了,那是我和她聊天的全部内容,更是她本身。不仅如此,她的样貌和声音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我脑海消失。我开始暴饮暴食,将挣来的钱全买吃的。我希冀通过补充足够的能量和体力,能使我有关她的神经再次活跃,不将她遗忘,甚至逐渐清晰重现她。过量的饮食只带给我反胃呕吐,我失败了。我忘记她的声音样貌,就连与她聊天时我的幸福喜悦开心的感觉也渐渐成为神迹,可遇不可求。我想,我的一生永远重复这跟她聊天相处的半年该多好,或者我们生活在慢节奏的古代,用通信的方式说完这些对话,便是我最幸福的人生了。 炎热的夏天,我穿梭在小城。她再没有回复我,我似乎也忘记她。
原创【空房间】 空房间 四月中旬的一日,李伊断绝了与我的联系。她再不会和我说话。我再也见不到她。 那之后,我像往常一样生活工作,对所有事都提不起兴趣。我如一台人形机器,漫无目的无意识地游荡在人世间。偶尔,我干呕,想要呕出本就吃得不多得食物,想要呕出感觉不到的内脏,想要呕出不再跳动的心。我白费力气,无能成功。我只呕出些鼻涕状粘稠的口水。它们悬吊在空中微微摇晃,缓缓坠落,掉落进马桶清澈的小水洼,犹如一条银白的细长鳗鱼钻进水的黑暗深渊。大多数时候,我没什么力气,与同事打篮球的次数减少许多,像一只在细线上爬来爬去的蚂蚁。每日,我感到累,蹬自行车腿累,说话上下牙床累,吞咽食物喉咙累,想事脑袋累,睁眼闭眼眼皮累,活着全身都累。不得不活着,我使劲深呼吸,偶尔做几次四肢的伸展运动,让我的心勉强跳动。我如人行道上步履蹒跚的老人,幻化成回忆中奔跑的鲜亮红艳的我,转瞬即逝。渐渐地,那个奔跑的我越来越少出现在我的脑海和回忆里。我记不得它的姿态、表情、眼神和色彩。我似乎忘了它。我们永远不知道我们忘记了什么。 我早都养成在手机上记录的习惯。我记忆不好,看过的书、经历的事大多忘了。我将自以为有趣的想法、事件或类似灵感的东西在微信记下,发给自己。其实,更多是我打算在合适时机发给李伊的信息,包括原创的冷笑话、偶然想到的想问她的问题、将来的节日打算送她的礼物,等等。我的记录变少了,许久没写下想对她说的话。我记不得我最近一次流泪是何时,我成了个莫得感情的冷漠人。一直以来,我算不上善良、或者多愁善感,但确会偶尔流泪。更令我吃惊的是,我觉得冷漠理所当然,对此毫无羞愧,甚至认为那是高尚品德。我自愿并乐意离开人群,远离自己,逃离喜怒哀乐而去,隔绝在尘世之外。我骗不了自己。我无能冷漠她。我渴望跟她聊天,听到她的声音,看见她的眼睛和脸,还幻想嗅着她的体味、抚摸她的肌肤和感受她的呼吸。愈是不可能,我对她的欲望便越强烈。我不能冷漠,那样我就感受不到她和她带给我的一切。我想哭。我看山顶那片光秃秃的树林,看自行车上的父子,看窗前流动的稀疏车辆,看配乐悲凉的长镜头艺术电影,看蛋黄般的夕阳。这些都没能让我流泪。好多次,我将铁丝尖扎进胳膊,或用其划大腿内测。我无比疼痛,却带不来一声哭泣。庆幸的事,我还能感到疼痛,并非完全冷漠。我恐惧,她带给我的那些激动、喜悦、悲伤、呼吸急促和心之颤动会像我的眼泪一样消失。盛夏的傍晚,林荫道上,我骑车往家走。我感觉汗水流进眼睛,睁不开眼。我停下车,一脚踩在路牙上,用双手揉眼镜下的眼睛。我的眼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烧灼感。两三分后,眼睛舒服些了,我的脸颊感到清凉,像微风吹拂湖面。我用手抹脸,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我佯装这是流泪。我蹬着车,笑挂在脸上。 八月初,我省某旅游城市出现流感病例。没几天,我市也开始封城。我很宅,对不用去上班暗自窃喜。我亦讨厌隔离,它阉割掉我的自由。出外和宅家,只有其中之一可能时,另一个才存在。每日,我花两三个钟头完成工作,偶尔参加网络会议,操心疫情期间我的食物供给,剩下时间大多玩手机,偶尔看几页书。那期间,除了偶尔敲门做核酸和送食物的三五人,我没见过其他人。我想起我送给李伊的第一个原创冷笑话。人类为什么要进化出喉咙?答案是为了能做核酸。一个做不了核酸的人是可怜的,一个能做核酸的人一样可怜。渐渐地,我又将想到的话语记录进手机,大多依旧是关于她。我的理性越明白我跟她不可能,我的感性便越是不可遏制地思念她。我身上少了些失落虚无颓废的无意义感。我更加在意思恋她的过程,而不是那无望的最终结果。也许,美好的爱情只存在于单相思者最初最朦胧的想象中。我试图把这幻想当成与她的相恋相处。 九月底的某个清晨,我遇到件怪事。我发现,我用于记录的微信里冒出个单词“glitter”。这绝不是我记录的,我不晓得它的意思。我搜了百度,glitter意为闪闪发光、闪亮。我怀疑,可能是我过度用脑导致的记忆错乱,并由此产生幻觉。我早早上床,希冀一觉醒来,恢复如常。第二日清晨,我看见那个单词还在。我不那么吃惊,不觉得它能消失。唯一的解释是,那是我输入的单词,又很快将其忘记。这不是不可能,人都有这种经历,明明刚刚脑袋里想着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却分明有对其的感觉或感觉的余烬。我连那余烬也丝毫察觉不到。我不时查看微信记录,glitter依旧闪亮。午睡后,我清醒过来。我发现,微信记录里又多出句可能是心理学方面的句子,极其拗口。接下来一两周,我的微信对话框又陆续出现更多陌生内容。其中,有英语单词,有心理学、教育学方面的专业性语句,还有与政治相关的论述等。我想,会不会是我患上人格分裂症,我的另一人格记下这一连串信息,就是这些记录让我得以窥见他的行踪。有几日,我捆绑住双手不玩手机,睡觉时将自己捆在床上并离手机老远。那些语词依旧无规律出现,一日最多三五次,有时没有。我试过长时间专注地意识着自我,这样我便不会被他占领。这不现实,太耗精力,我很快便走神。我们没必要你死我活,无非共用手机记录而已。渐渐地,我养成翻看我们的微信记录的习惯。新记录来时,我会逐字逐句看上好多遍。大多没有新纪录时,我便翻阅之前的语句自慰。有几个语句,我无法确定它们出自谁之手。说实话,我早都想认识他并与其说话。 十月二十一日,那天是个星期四,早晨九点半,我在手机上记下“你好”。我想,我能翻看手机记录,他亦可能看到这条信息。我屏住呼吸,盯着发往自己的微信对话框。突然,真个闪出个“你好”。我对天发誓,那真不是我打的,我的双手正放在双腿上,如心脏般颤抖。我呼吸急促有点窒息地勉强打出些文字,小心询问。他是个大四女生,在西北某211大学学教育,正准备考研。每日,从清晨到深夜,她都在博文楼五楼备考,准备考中央民族大学的教育学研究生。我告诉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联系上她,不知她是否相信。这不可思议,但她发给我的信息确凿无疑。我盯着或翻阅那些信息,不得不认为这是真的,亦隐约怀疑那是幻觉。 之后几日,我没发信息给她。我该在神智清醒时联系她,那样更能抵御幻觉的侵袭。我没有神智不清,只觉精力充沛力气十足更能免遭虚幻之物的侵蚀。我将一日两餐饭改回三餐,取出冰箱里不多的猪肉,将其炒着吃掉。我们小区勉强能订到菜包和猪肉。没想到的事,充足的体力反而让我清晰地看见幻象。星期日晚间,我的脑海中萦绕着同一画面,一个女生坐在过道墙边的折叠凳上,满脸愁容悲伤无助地呆望一两米远的前方。那晚,楼道里的灯光,时而白亮,时而昏暗。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看不清她的样子。我觉得是她,正遭遇心灵危机的她。第二日早上,我给她发去信息。“你好吗?不好。怎么了?这几天,我无法静下心学习。你太累啦,也许该休息下。还有两个月就要考试。你是不是很难过?你怎么知道。我看见你坐在墙角发呆,你说说吧。这几天,我发现有个男生老是看我,楼道里,他从我身边走过,总是偷偷转头盯着我看,有时他还坐到我桌子对面微微抬头看我,渐渐地,我不自觉抬头看他,寻找他,多数时候,他在我目之所及的对面、不远处或远处的楼道墙角窗下,看不到他时,我急切地走在楼道里寻找他,向每一间教室里张望,像他寻找我一样寻找他,好多次看见他那样焦急地寻找我,我毫无心思学习。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我只想努力考上研究生。有些事,人是控制不了的,就像我喜欢你。啊,为什么。不知道,你好些了吗。好多了,跟舍友在楼旁积满雪的小山上呆了一两个小时就好多了。那就好。” 我知道不该打扰她备考,但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信息,每两三天一条。数次修改后,我屏住呼吸,终于按下发送键,然后将手机塞进裤兜或推到桌角,又很快拿起手机查看,如此循环往复。她回复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十来分钟,有时三两个钟头,有时晚上快睡时,有时不回。我想,她在专心学习,没时间看手机。我和她聊得很少。十一月中旬的某个深夜,她告诉我,她和前男友复合了,他等了她一年。我没再联系她,还总是会想她。那个画面之后,我脑海中又陆续出现许多有关她备考的画面,像是她的二十四小时学习直播。她在楼道走来走去,站立或坐于墙角或窗下,偶尔坐在大厅的铁桌边,手捧平板或学习资料,低着头看或默背,偶尔用笔划着,心平气和,心无旁骛。她学习时很安静,就连放下书本或移动绿色小折叠铁椅都不发出一丁点声响。差不多两周,我没跟她联系。 十二月初,我这儿解封。我用这个借口给她发去条信息,你最近学得好吗?她回道,还行。我又回复到两三天给她发消息的节奏。月底,她考试结束,对没看到最后两道共六十分的大题和跟那些没怎么复习却跟她对差不多道选择题的同学耿耿于怀。一晚,她跟舍友到校外借酒浇愁,很晚才会宿舍。那几日,我跟她一起糊弄着写她论文的开题报告,聊了许多。开题报告没过,我们一起骂那个变态老师。她说,不管了,下学期再说。一月上旬,她放假,回到河北老家。如今,我回复到两三天给她发一条信息的频率,却已两三周没她的消息。我觉得荒唐,我爱上她,疯狂爱上手机中莫名出现又消失的她。她会不会是某种手机程序,为孤独的人开发的智能交友软件,只要检测到该用户发给自己的信息达到一定数量或其几乎不与其他用户来往,便会启动交友程序,自动匹配个相似、相反用户或投放虚拟人交流。今年,我国人口已负增长,经济萎靡,也许这能拉动经济。我在网络上搜索浏览,打电话咨询手机厂商和微信官方,没找到类似服务。我走出家门,向东边不远处的龙山走去。我一人呆太久,三四个月没出门,天天看手机,竟喜欢上她。我希望她存在。龙山上空无一人,山顶游乐场寂静无声。我拍了张摩天轮的照片发给她,想象我和她坐在里面。她没有回音。 一月三十一日,除夕夜,我终于收到她的消息。“你在吗。在,怎么了。你有钱吗,我决定明天去北京。有,我给你转一万。这么多啊,谢谢你,过阵子还你。没事,你去北京干嘛。我一直想去北京,从小就想,家里呆不下去了。为什么。他骂我,还用棒子打我背,都打断了。疼吗。不疼。肯定很疼。真的不疼,习惯了。他是谁啊,报警吧。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是个中年人,他不时出现在我家里,警察一来,他便躲起来谁也找不着,警察便说我有病报假警,他才有病,刚刚正吃饭,他毫无预兆地辱骂殴打我,他说他就是想打我,把我手机都砸坏了,我是用平板跟你聊天,他脑子真有病。有点想哭。没事,习惯了。你千万别出卧室,免得他又打你。嗯嗯,你放心,我没事的。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北京,晚安。好,晚安。”第二日,她买了个一千多的手机,乘坐高铁,一个钟头就到达北京。 二月初,她在北京一家简易旅社住下。大年初二清晨,我问她北京冷不冷、要不要买件衣服。她竟给我发来条语音。“哎我去,早知道我,不出地铁站了,我现在已经走了一公里啦,然后我不是,要,要想去买衣服的话,我还得,就是再回到那个地铁站。”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伴随着北京街头的冷风声,神圣清灵的十一秒,如诗如鸟儿歌。不时倾听,我脑海便浮现她伫立或行走街头的身影。她尝试在北京找工作。她在招聘网站浏览,有意向便咨询,甚至实地去看。她提到过某个蛋糕店和帮助学生规划这两个工作。这些天,每隔一两个小时,我就会联系她。她都会回复我。“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我害怕哪天你就不理我了。你放心,我保证一看到你的信息就回复。”我感到踏实轻松,从未有过的幸福,仿佛压在我身上的几个世纪瞬间消散。夜里,我们闲聊,东拉西扯。“在干嘛。你猜。坐在床上。不对,我在上厕所,大的。我刚想到这个来着,不好意思说。下次想到什么就大胆说出来。好,我问你个问题。你说。一颗星星能卖多少钱,如果一次买三颗要花多少钱,你想想。你等一下啊。嗯,和两个成语有关。猜不到,你说答案吧。一亿和两亿。为什么啊,哪两个成语。一心一意,三心二意。哈哈哈,你自己想的吗。对啊。你好聪明。你住那儿挺好的吧。还行,就是房间里那个年轻女的有病。她怎么了。她有毛病,我靠在墙边的小行李箱,她无缘无故踢它。为啥,她真是有病。不知道啊,不说她了。另一个呢。那个老一些的挺好的,她都像你那么老了,还到北京来打工,挺和善的。哈哈哈,像我那么老了,好像我是以老著称,就像我都有好几百岁了一样。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那个像我那么老的室友听到也不会开心吧。像你那么老的室友看着有三十多了,的确很老了,告诉你一件很尴尬的事。什么事。我肚子里住着只青蛙,刚刚‘呱呱呱’地叫个不停。应该挺好听的,我想做你的室友。尴尬死了。是不是太冷,你受凉了。不是,从小就这样,胃不好。被子捂严实会好些吗。我试试,希望能捂死它,你早点休息吧,晚安。哈哈哈,好,晚安。”她从父母那里得知,那个恶魔没再出现。初六或初七,她又回到廊坊的老家。 我和她依旧在我的微信对话框里联系。她觉得自己考不上研究生,开始早上备考教师资格证,下午去健身房锻炼。她回复我消息不如在北京时积极频繁。我想,她在备考和运动,不可能总是握着手机。很快,她把一万块还给了我。在我的恳求之下,她终于发来一张照片,并最终去掉遮住她脸的卡通图案。她坐在黑色长椅上,外裹雪白羽绒服,内着黑色紧身衣裤,微微低下头,盯着双手捧着的手机,手中是几圈白色耳机线,脸上略微带着厌恶、痛苦与疲劳。我发誓再也不勉强她做任何事。她去美容院祛除脸上的痘痘后,我转给她几百块钱,让她吃点好吃的。她说,你真好。二月十四日晚,我又给她发信息。“我喜欢你,想要跟你在一起。我们不合适,你又老又矮又丑,而且就算我们在一起,我心里肯定会喜欢别人的,我实习时就跟同学出去夜不归宿,还被学校处分,你不要喜欢我。没事。你真是有病。”我没把她说的话放心上。之后,我们维持着不冷不热的简短对话。 其实,最近两三周,我这儿接连发生怪事。和她对话少了,我才有时间和精力意识到它们。最早是除夕前后的某个夜晚,我如往常一样在卫生间洗澡。昏暗的白光下,低矮莲蓬头中的热水喷洒在我的身体,或迸溅到墙壁的白瓷砖,最终全都滚进排水口,连同悉悉索索的流水声。我感觉房间在哭泣。我沉浸在愉快的文学幻想中,也可能是再次联系上她的喜悦。顷刻间,我的余光似乎看到团黑乎乎的物体。也许,那就是普通的灯光照不到的阴影或黑暗。之后,我的余光又有几次无意间看到它——像张人脸。我的心跳加速。我有意用余光巡视,分明看到镜子表面那层雾水下的模糊人脸。那是张男人的脸,消瘦偏黑、戴着眼镜,寸头,大概三四十岁。每次,我都能用余光看见他,有时在洗澡途中,有时是走出卫生间的那一瞬。我正视他时,镜中的他却不见踪影。我笑了。也许,他也害怕他人的目光。我没太在意。他在镜子那边,我在镜子这边,井水不犯河水。某天,我发现卫生间的灯管裸露在外,灯罩不翼而飞。我安过这个灯管,却记不清是否有取下或安回灯罩。不同于卧室的塑料灯罩,它是个长形的合金灯罩。我找遍房间的各处,寻不到它的一丝行迹。难不成我把它当垃圾扔了,我完全没有印象。就在昨天,我把穿脏的衣裤袜子内裤塞进洗衣机里洗,洗好晾衣服的时,却发现少了只袜子。白色的、穿了一两年弹性依旧不错的袜子,另一只还在。联系之前发生的事,我仔细寻找。我翻遍洗过的其它衣物的衣袖、裤脚和夹层,有时伸手掏,有时抖落,心想它肯定就藏在某件衣裤里,却一无所获。我努力回忆,我明明把那双白袜子从卧室的地砖上捡起,连同床头柜的衣裤、床上的枕巾一同抱在怀中塞进洗衣机。真的是两只吗,我不能确定。我想,它可能掉落途中。我找遍卧室和卫生间,还是没有。会不会是我把那只袜子夹带到其它房间后遗落,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我找过另一间卧室、客厅和厨房,一样没有。我甚至脱光衣裤站在镜子前,那些衣裤里和我赤条条干筋筋的躯体上空无一物。一只袜子怎会凭空消失。这些天,我压根没出过门,除了睡觉,我也都穿着它们。我对此感到愤怒,又转变为无力的虚无。今早,我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一定是他悄悄将灯罩和袜子拿出去扔掉,那个镜中的男人。至于他为何这么做,是他单纯闲得无聊便以戏弄我取乐,还是别有所图,我没有头绪。我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 二月二十二日,周二,她研究生考试出成绩的日子。中午,我提议帮她查分,她同意了。她觉得考不上,内心却残存着强烈的期望,不敢看分。我有些紧张激动,十几分钟,才进入她的分数页面。她说先不要告诉她,我让她深呼吸。之后,她鼓足勇气让我先说分数的第一、三位。我按她的要求依次回答,总分316,比国家线少了三十多分,并截图发给她。我感受到她的难过。我问她要继续考研吗,她说不想考了,或者先把教资考了再说。下午至凌晨,我每隔半小时或最多一小时就联系她一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频繁。她或快或慢地回复我。我感受到她的失落。“我从小到大一事无成,没做过一件让自己自豪的事。那几个月,你每天早出晚归,去博文楼五楼复习备考,这个努力认真又充满灵性的你便值得自豪,至少我崇拜你。这让我感到耻辱,还不是没考上,别人没咋复习的还比我考得好,再也不想回想起那个地方。过程比结果重要,反正我觉得那时的你最美,没有谁比得了。好吧,我好想喝酒,决定晚上出去喝酒。你一个人吗,要不找朋友一起去。一个人咋啦,一个人就不能喝酒吗,谁规定必须和朋友才能喝酒。不是的,就是想让你注意安全,喝酒发泄下挺好的。我要做什么,关你啥事,管好你自己吧。到了吗,你喝的什么酒啊。刚到一会儿,喝点啤酒行了。好不好喝。就那样吧。要不点些吃的吧,光喝酒不好。嗯好。喝好了吗,要不要回家了。公交车没了,正在路边打车,谢谢你。好,没事。到家了吗。正在上楼,等会儿发给你。到啦,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我才是。你几点睡。十二点半吧,你呢。为什么呢。那时候你差不多睡啦。我好爱你。知道啦,爱你。我把刚才对话截图发给她,我好开心。我破防了,你要是在北京,我就嫁给你。可惜我不在。你要是在我家这边,我就嫁给你,我觉得我这辈子也碰不到你这么好的人,这是真的,我这辈子,再也碰不到你这么好的人。我会去的,五年之内一定,晚安。我好爱你,你快睡吧,晚安,我真的好爱你,我们要是很合适就好了,我肯定嫁给你,不顾一切。我们会变得很合适的,放心吧,我也爱你,我也好爱你,嗯,我睡啦,你也早点睡。嗯好。” 二月二十四日中午,她发来三段她的自拍。她说她喜欢春天,买了新衣服。她左手拿着手机或横或竖,对着她卧室中椭圆的镜子拍。她穿着向日葵般黄色长袖,外搭双肩背带牛仔裤。她的手指纤细悠长,大眼睛,尖下巴,白皙的脸微微侧着,上唇微翘,头上、两颊有兔耳朵和两三根兔须的动画。我第一次看到她动态的模样——灵动可爱。“你好好看,也好可爱,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送我这么好的生日礼物。真的吗,你等会儿啊。”她发来十三秒的语音,是她唱的“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唱歌。她声音轻柔,羞涩中带着些胆怯。我听了又听,真好听。三月初,她收下我送给她的礼物——一个围着绿色围巾的日本柴犬睡觉抱枕。我祝她春天快乐。她说她很喜欢这个礼物。 近来,我没跟她讲,我这儿的情况在恶化。那个男人胆子越来越大,他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镜子里。我有意或无意地看向镜子时,他总是在镜中,大多还看着我,甚至摆出恐吓的表情吓唬我。他肆无忌惮,太猖狂。我拉开镜面,其后黑漆漆的,一无所有。我想,他定在镜子里,只要灭了镜子,他也就消失。我把那块超半米长的镜子取下,置于地面,一锤砸碎。他消失不见,一瞬间,却又重现。他成了好多个小小的他,没有痛苦悲伤和流泪嚎叫,竟是阴狠的坏笑。我赶快挥舞榔头,将每块镜子砸至碎末。他这才彻底消失,连同他的阴笑。为永绝后患,我将他的“骨灰”扫进塑料袋并系牢,扔进小区的垃圾房。那些之前对我的恶作剧肯定是他所为,真是报应不爽、大快人心。我是杀人犯,是我杀了他。我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现在,我只想和她恋爱。 一个半月里,她陆续发来二十九段自拍。我数过,大概是这个数。那些自拍,除了一次在健身房大镜子前,其它都对着她卧室的周围能发光的竖立椭圆镜子。第一次和健身房那次她穿背带牛仔裤外,还有一次,她穿黑色短袖T恤。她的手臂像玉般洁白纤细修长,像仙女般放光。除了这些,她都穿着宽松的睡裙,粉或白。唯一一次,她穿着长袖灰白横条纹的睡裙,温文尔雅。她大多立于镜前,微微移动脸,试图寻觅更好看的容颜。“你好瘦好美好可爱好好看。都是p过图的。”那些自拍中有一半加有简单的可爱动画,其它都是自然而然的她。这之中,有两次与众不同,一次是她吃雪糕,一次是她嘟嘴吻我。她吻我的自拍有两个,一个是长时间嘟嘴的可爱轻声眼含爱意的吻,一个是短促大声浓烈满眼宠溺的吻。她吻我的声音和吃雪糕的声音相似。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味,流着口水。她发过来的语音信息不多,九条。她的声音宛若仙境天籁。 他不会就这样轻易死去。我分明感到他还活在这个房间。这不是我的胡思乱想,或幻觉,虽然我的确无法确定它们。我还是感到他对我的作弄,就像如来佛祖戏弄孙猴子。我有确凿的证据,不需要灵敏的感觉,更不是神经质的胡诌。我感到饭菜里有沙子,吃着咯牙反胃,无法下咽。我花更多的时间淘米洗菜,用水龙头冒出的流水,一洗就是一两个钟头,而花在做饭炒菜上的时间不足半小时。这风沙许是从室外吹进来的,西北的春天风沙大得很。每日,我检查纱窗,大扫除各房间,扫地拖地擦净各处灰尘,也很少开窗了。然而,我饭菜中的含沙量却多了,频率甚至达到一日一次。他是虐待狂,他在折磨我,他像蹲在院子里折磨昆虫的小孩,想让我身患结石尿不出尿活活疼死。他以我的痛苦为乐、为生。他亦用其它酷刑折磨我。每日,我大多拿着手机跟她聊天,或者将思考想象的跟她聊天的内容记录在本子上(本来应记在手机里,只是那里早成了我们的聊天室),剩下不多时间便看书、玩电脑。他的歹毒行为是,无故将我所在地方的灯打开或关掉。他就是这样的,乐于把他人从一种状态拽出,或强行将其塞进另一状态。他想当我的上帝,想改变他人,这是犯罪。他想通过灯频繁的开灭,使我近视的度数增加,直至失明。看到伸出双手、举步维艰、摇摇晃晃如醉鬼般不时撞到墙壁、门窗或家具的我,他定会笑得像个邪恶的孩子,我想。我要跟她永远在一起,他无权阻挡。我克制自己的表现或表现得过于夸张,试图让他烦躁或得意忘形。这样,他也许就会现形。计划落了空,他只活在镜中,而我砸碎他的所有居所。他一定还在房间里,要不怪事怎会依旧发生。我想,他练就了“动态隐藏”本领,我便找不到他。这与捉迷藏类似。最大的不同的是,隐藏者变被动为主动,他时时关注寻找者的动向,并由此让自己不时改变躲藏位置。理论上,隐藏者只要时刻保持警惕,不出现在寻找者的视线里,寻找者便永远找不到他。我有了办法,成为隐藏者。某个半夜,我蹑手蹑脚,拿着手机,躲进衣橱。我钻进层层叠叠的衣服堆。第二日,我揉揉眼睛,已近十二点,好久没睡过这么踏实的睡眠。我小心翼翼将衣橱门推开一条缝,如愿看到久违的他。他安静地坐在桌前,玩电脑。我确认手机是静音,准备和她聊天。我对他没兴趣,也就偶尔动下窝,不被他发现就行。他是个上班族或公务员,早出晚归,夜晚和周六日在房间里。每晚,他就玩电脑,浏览足篮球的新闻或比赛集锦,也看点日本综艺节目,偶尔选部悬疑凶杀的电视剧看,还一边在泡个一二十分钟脚,接着就睡了。倒是他的星期六日值得一说,那像某个小众神秘宗教或变态个人的仪式。周六早上,他给房间打扫卫生,扫地拖地擦净各处,洗澡洗衣服同时进行。下午,他坐在沙发上,或坐着桌边的椅子,或挨着窗边的绿萝坐在小凳上,看一下午书。午饭和晚饭,他做的一菜一汤。他在客厅边吃饭边看电视,再在卧室玩个把钟头电脑,跟平时差不多时候睡觉。变态的是周日,那一整天,他坐在电脑前,一手自我运动,一手握着鼠标,专心盯着屏幕上的日本电影看。我给他记时,少则八九小时,多则十二三个钟头。很快,房间里便布满鱼腥的空气。他咀嚼昨日的剩饭,还盯着屏幕自我运动,速度慢了些,像是在给车预热或运动员的恢复性训练。终了,他把用过的卫生纸放进塑料袋并系口,放入垃圾桶。他真是变态恶心的家伙。渐渐地,我没兴趣再戏弄他,离他远远的。 每日,我和她或多或少都有几次聊天,大多是我联系她。三月十日左右,她发来信息。“我准备整容。没必要,你那么好看。都是P过的,我挺胖的,脸上有痘痘,健身也没效果,年轻不要留遗憾。嗯好,我支持你,选好的,多少钱,我帮你出。你真好。”我突然想到,她要是整容了,打她的中年男人也许就认不出她,她便不会再挨打感到疼痛,绝对好事一桩。她本打算十二号考完教资,就去整容。然而,廊坊立马爆发了疫情,连教资都还没考,她便被隔离在家。这给了她时间,来比较各家整形医院的性价比。后来,她发来的几条语音都与此有关。她在北京和郑州中选择了郑州,有两三家性价比最高,具体哪家等去到郑州看了再说。“等疫情结束我就去,大概需要五六万。好,到时我转给你六万。”四月初,廊坊解封,我把钱发给她。“不够跟我说啊。够了。你做完手术来我这儿吧,我可以照顾你。你让我一个女生去你那儿,你就是想那啥。没有,只是觉得你手术完需要人照顾。我能照顾自己。好,知道了。”之后,我给她发去几条消息,她没有回我。那晚,我没心思玩电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日一大早,我愤怒地认为她把钱骗到手就想甩掉我。我让她把钱退还。她立马退了一部分并说,“微信有限额,明天把剩下的还你。”“好。这下我们没关系了,不要再联系我。我不会再联系你。”这天如此漫长。我的手指、心和脑都迫切想给她发去消息,像是毒瘾发作的人。我承认,我无时不刻都想跟她做爱。现在,我知道,没有什么比不能跟她说话更让我难受。我想,做不了爱人,我能跟她做普通朋友也好。捱到第二日,她发来消息。“钱都还给你了,你查收一下。收到,我们能不能做普通朋友,我把钱借给你,你给我写张借条就行,我不会再有那些越界的言行。你说真的吗。真的,相信我。好,我现在就去写借条。不着急,我昨天把钱转进支付宝了,要两三天才能转给你。好,没事,我先搜下借条怎么写。嗯好。”很快,她写好借条并拍照发给我,那五六行字清秀好看。两三日后,她突然发来信息。“你知道吗,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我爸妈也算,虽然的确讨厌,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不多,可能不到五个,但你绝对算一个。嗯嗯,谢谢你,我比你更狠。为什么这么说。前几天我也一直在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排名,你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第一是谁呀。有可能是我自己。嗯嗯,这样就对了,你永远是第一位。我现在心跳好快,真的,有点呼吸不过来的感觉,谢谢你。真的,你努力向前走,为自己活,每天开开心心的样子,我特别欣赏,我希望你成为我景仰的那个人。好,我会一直加油的。嗯嗯。就算全世界都在你的对立面,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永远支持你。爱你,你能这么理解我,我真的好开心。爱你,我也开心,我们是好朋友嘛。嘿嘿,嗯嗯,爱你,这辈子有你这一个朋友就行,你是我最想交的朋友,其他不重要了。我也是,对,我很幸运遇见你,谢谢你,嘿嘿。哈哈哈,我很开心认识你,我很开心,你当时能主动跟我说话。我也很开心,我鼓足了勇气。嗯嗯。”很快,我把钱转给她。她埋怨我依旧天天联系她,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又不回我的消息了。她说得没错,但她连跟我发消息都不愿意,朋不朋友也无所谓了。我又从她那儿要回钱。她告诉我,她决定跟那个中年男人在一起了,经常打骂她的是她爸妈,是他一直关心帮助她,他是北京的,比我有钱,他愿意拿钱给她做抽脂手术,她和他很合适,她只是想瘦点,过年二月初那几天,其实她和他是到广西北海游玩,她和他决定在一起了。她发来她俩的合影后说,“说实话,我从没有想过你,看到你的信息时,我都嫌烦,我已经拉黑你了,不要再联系我。” 照片中的他眼熟,我总感觉在哪见过。我恍然大悟,不就是房间里那个变态家伙。我要杀了他。这样她就没有男朋友了,也许她就会跟我说话。我已经两三天没有收到她的消息。再说那家伙是色情变态狂,明显是馋她身子,杀他是为民除害。趁他出门上班,我从厨房拿来菜刀,钻进衣橱。跟我预料的一致,他吃过剩饭(这不会用到菜刀),便坐到电脑前。让他最后玩一会儿吧。我小心翼翼地从衣橱出来,踮着脚尖走到他身后,双手举起菜刀,瞄准他细细的黑脖子,使劲砍下去。他的头离开了脖子,在电脑桌上滚动,撞到墙便高高地掉落在地,蹦跳了两下。我想起,自从大学毕业,我都十年没踢过足球。我好不容易抱住激动的双脚。我将他的头装进塑料袋系好,擦掉桌上地上稀少的血迹,就像饭后他用卫生纸擦净不小心遗落在地的饭粒或油渍。他一点也没有血液喷射,比普通的流鼻血还轻微。他不像是一个生命,或者他早就死了,在他活着的时候。我连夜将他的头颅和躯体搬出房间,扔到城市边缘的龙山,毫不费力。收拾停当,我蹲在山顶的林中大便,久违的酣畅淋漓。我笑了,仿佛回到梦想中久违的童年。 她还是没有回我消息。房间里的东西都吃光了,手机里也没有钱。原来,我是条寄生人,是他供给我食物。我不得不离开房间。一日,我微信那个对话框中的信息全没了,那是我和她聊天的全部内容,更是她本身。不仅如此,她的样貌和声音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我脑海消失。我开始暴饮暴食,将挣来的钱全买吃的。我希冀通过补充足够的能量和体力,能使我有关她的神经再次活跃,不将她遗忘,甚至逐渐清晰重现她。过量的饮食只带给我反胃呕吐,我失败了。我忘记她的声音样貌,就连与她聊天时我的幸福喜悦开心的感觉也渐渐成为神迹,可遇不可求。我想,我的一生永远重复这跟她聊天相处的半年该多好,或者我们生活在慢节奏的古代,用通信的方式说完这些对话,便是我最幸福的人生了。 炎热的夏天,我穿梭在小城。她再没有回复我,我似乎也忘记她。
【原创】空房间 空房间 四月中旬的一日,李伊断绝了与我的联系。她再不会和我说话。我再也见不到她。 那之后,我像往常一样生活工作,对所有事都提不起兴趣。我如一台人形机器,漫无目的无意识地游荡在人世间。偶尔,我干呕,想要呕出本就吃得不多得食物,想要呕出感觉不到的内脏,想要呕出不再跳动的心。我白费力气,无能成功。我只呕出些鼻涕状粘稠的口水。它们悬吊在空中微微摇晃,缓缓坠落,掉落进马桶清澈的小水洼,犹如一条银白的细长鳗鱼钻进水的黑暗深渊。大多数时候,我没什么力气,与同事打篮球的次数减少许多,像一只在细线上爬来爬去的蚂蚁。每日,我感到累,蹬自行车腿累,说话上下牙床累,吞咽食物喉咙累,想事脑袋累,睁眼闭眼眼皮累,活着全身都累。不得不活着,我使劲深呼吸,偶尔做几次四肢的伸展运动,让我的心勉强跳动。我如人行道上步履蹒跚的老人,幻化成回忆中奔跑的鲜亮红艳的我,转瞬即逝。渐渐地,那个奔跑的我越来越少出现在我的脑海和回忆里。我记不得它的姿态、表情、眼神和色彩。我似乎忘了它。我们永远不知道我们忘记了什么。 我早都养成在手机上记录的习惯。我记忆不好,看过的书、经历的事大多忘了。我将自以为有趣的想法、事件或类似灵感的东西在微信记下,发给自己。其实,更多是我打算在合适时机发给李伊的信息,包括原创的冷笑话、偶然想到的想问她的问题、将来的节日打算送她的礼物,等等。我的记录变少了,许久没写下想对她说的话。我记不得我最近一次流泪是何时,我成了个莫得感情的冷漠人。一直以来,我算不上善良、或者多愁善感,但确会偶尔流泪。更令我吃惊的是,我觉得冷漠理所当然,对此毫无羞愧,甚至认为那是高尚品德。我自愿并乐意离开人群,远离自己,逃离喜怒哀乐而去,隔绝在尘世之外。我骗不了自己。我无能冷漠她。我渴望跟她聊天,听到她的声音,看见她的眼睛和脸,还幻想嗅着她的体味、抚摸她的肌肤和感受她的呼吸。愈是不可能,我对她的欲望便越强烈。我不能冷漠,那样我就感受不到她和她带给我的一切。我想哭。我看山顶那片光秃秃的树林,看自行车上的父子,看窗前流动的稀疏车辆,看配乐悲凉的长镜头艺术电影,看蛋黄般的夕阳。这些都没能让我流泪。好多次,我将铁丝尖扎进胳膊,或用其划大腿内测。我无比疼痛,却带不来一声哭泣。庆幸的事,我还能感到疼痛,并非完全冷漠。我恐惧,她带给我的那些激动、喜悦、悲伤、呼吸急促和心之颤动会像我的眼泪一样消失。盛夏的傍晚,林荫道上,我骑车往家走。我感觉汗水流进眼睛,睁不开眼。我停下车,一脚踩在路牙上,用双手揉眼镜下的眼睛。我的眼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烧灼感。两三分后,眼睛舒服些了,我的脸颊感到清凉,像微风吹拂湖面。我用手抹脸,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我佯装这是流泪。我蹬着车,笑挂在脸上。 八月初,我省某旅游城市出现流感病例。没几天,我市也开始封城。我很宅,对不用去上班暗自窃喜。我亦讨厌隔离,它阉割掉我的自由。出外和宅家,只有其中之一可能时,另一个才存在。每日,我花两三个钟头完成工作,偶尔参加网络会议,操心疫情期间我的食物供给,剩下时间大多玩手机,偶尔看几页书。那期间,除了偶尔敲门做核酸和送食物的三五人,我没见过其他人。我想起我送给李伊的第一个原创冷笑话。人类为什么要进化出喉咙?答案是为了能做核酸。一个做不了核酸的人是可怜的,一个能做核酸的人一样可怜。渐渐地,我又将想到的话语记录进手机,大多依旧是关于她。我的理性越明白我跟她不可能,我的感性便越是不可遏制地思念她。我身上少了些失落虚无颓废的无意义感。我更加在意思恋她的过程,而不是那无望的最终结果。也许,美好的爱情只存在于单相思者最初最朦胧的想象中。我试图把这幻想当成与她的相恋相处。 九月底的某个清晨,我遇到件怪事。我发现,我用于记录的微信里冒出个单词“glitter”。这绝不是我记录的,我不晓得它的意思。我搜了百度,glitter意为闪闪发光、闪亮。我怀疑,可能是我过度用脑导致的记忆错乱,并由此产生幻觉。我早早上床,希冀一觉醒来,恢复如常。第二日清晨,我看见那个单词还在。我不那么吃惊,不觉得它能消失。唯一的解释是,那是我输入的单词,又很快将其忘记。这不是不可能,人都有这种经历,明明刚刚脑袋里想着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却分明有对其的感觉或感觉的余烬。我连那余烬也丝毫察觉不到。我不时查看微信记录,glitter依旧闪亮。午睡后,我清醒过来。我发现,微信记录里又多出句可能是心理学方面的句子,极其拗口。接下来一两周,我的微信对话框又陆续出现更多陌生内容。其中,有英语单词,有心理学、教育学方面的专业性语句,还有与政治相关的论述等。我想,会不会是我患上人格分裂症,我的另一人格记下这一连串信息,就是这些记录让我得以窥见他的行踪。有几日,我捆绑住双手不玩手机,睡觉时将自己捆在床上并离手机老远。那些语词依旧无规律出现,一日最多三五次,有时没有。我试过长时间专注地意识着自我,这样我便不会被他占领。这不现实,太耗精力,我很快便走神。我们没必要你死我活,无非共用手机记录而已。渐渐地,我养成翻看我们的微信记录的习惯。新记录来时,我会逐字逐句看上好多遍。大多没有新纪录时,我便翻阅之前的语句自慰。有几个语句,我无法确定它们出自谁之手。说实话,我早都想认识他并与其说话。 十月二十一日,那天是个星期四,早晨九点半,我在手机上记下“你好”。我想,我能翻看手机记录,他亦可能看到这条信息。我屏住呼吸,盯着发往自己的微信对话框。突然,真个闪出个“你好”。我对天发誓,那真不是我打的,我的双手正放在双腿上,如心脏般颤抖。我呼吸急促有点窒息地勉强打出些文字,小心询问。他是个大四女生,在西北某211大学学教育,正准备考研。每日,从清晨到深夜,她都在博文楼五楼备考,准备考中央民族大学的教育学研究生。我告诉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联系上她,不知她是否相信。这不可思议,但她发给我的信息确凿无疑。我盯着或翻阅那些信息,不得不认为这是真的,亦隐约怀疑那是幻觉。 之后几日,我没发信息给她。我该在神智清醒时联系她,那样更能抵御幻觉的侵袭。我没有神智不清,只觉精力充沛力气十足更能免遭虚幻之物的侵蚀。我将一日两餐饭改回三餐,取出冰箱里不多的猪肉,将其炒着吃掉。我们小区勉强能订到菜包和猪肉。没想到的事,充足的体力反而让我清晰地看见幻象。星期日晚间,我的脑海中萦绕着同一画面,一个女生坐在过道墙边的折叠凳上,满脸愁容悲伤无助地呆望一两米远的前方。那晚,楼道里的灯光,时而白亮,时而昏暗。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看不清她的样子。我觉得是她,正遭遇心灵危机的她。第二日早上,我给她发去信息。“你好吗?不好。怎么了?这几天,我无法静下心学习。你太累啦,也许该休息下。还有两个月就要考试。你是不是很难过?你怎么知道。我看见你坐在墙角发呆,你说说吧。这几天,我发现有个男生老是看我,楼道里,他从我身边走过,总是偷偷转头盯着我看,有时他还坐到我桌子对面微微抬头看我,渐渐地,我不自觉抬头看他,寻找他,多数时候,他在我目之所及的对面、不远处或远处的楼道墙角窗下,看不到他时,我急切地走在楼道里寻找他,向每一间教室里张望,像他寻找我一样寻找他,好多次看见他那样焦急地寻找我,我毫无心思学习。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我只想努力考上研究生。有些事,人是控制不了的,就像我喜欢你。啊,为什么。不知道,你好些了吗。好多了,跟舍友在楼旁积满雪的小山上呆了一两个小时就好多了。那就好。” 我知道不该打扰她备考,但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信息,每两三天一条。数次修改后,我屏住呼吸,终于按下发送键,然后将手机塞进裤兜或推到桌角,又很快拿起手机查看,如此循环往复。她回复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十来分钟,有时三两个钟头,有时晚上快睡时,有时不回。我想,她在专心学习,没时间看手机。我和她聊得很少。十一月中旬的某个深夜,她告诉我,她和前男友复合了,他等了她一年。我没再联系她,还总是会想她。那个画面之后,我脑海中又陆续出现许多有关她备考的画面,像是她的二十四小时学习直播。她在楼道走来走去,站立或坐于墙角或窗下,偶尔坐在大厅的铁桌边,手捧平板或学习资料,低着头看或默背,偶尔用笔划着,心平气和,心无旁骛。她学习时很安静,就连放下书本或移动绿色小折叠铁椅都不发出一丁点声响。差不多两周,我没跟她联系。 十二月初,我这儿解封。我用这个借口给她发去条信息,你最近学得好吗?她回道,还行。我又回复到两三天给她发消息的节奏。月底,她考试结束,对没看到最后两道共六十分的大题和跟那些没怎么复习却跟她对差不多道选择题的同学耿耿于怀。一晚,她跟舍友到校外借酒浇愁,很晚才会宿舍。那几日,我跟她一起糊弄着写她论文的开题报告,聊了许多。开题报告没过,我们一起骂那个变态老师。她说,不管了,下学期再说。一月上旬,她放假,回到河北老家。如今,我回复到两三天给她发一条信息的频率,却已两三周没她的消息。我觉得荒唐,我爱上她,疯狂爱上手机中莫名出现又消失的她。她会不会是某种手机程序,为孤独的人开发的智能交友软件,只要检测到该用户发给自己的信息达到一定数量或其几乎不与其他用户来往,便会启动交友程序,自动匹配个相似、相反用户或投放虚拟人交流。今年,我国人口已负增长,经济萎靡,也许这能拉动经济。我在网络上搜索浏览,打电话咨询手机厂商和微信官方,没找到类似服务。我走出家门,向东边不远处的龙山走去。我一人呆太久,三四个月没出门,天天看手机,竟喜欢上她。我希望她存在。龙山上空无一人,山顶游乐场寂静无声。我拍了张摩天轮的照片发给她,想象我和她坐在里面。她没有回音。 一月三十一日,除夕夜,我终于收到她的消息。“你在吗。在,怎么了。你有钱吗,我决定明天去北京。有,我给你转一万。这么多啊,谢谢你,过阵子还你。没事,你去北京干嘛。我一直想去北京,从小就想,家里呆不下去了。为什么。他骂我,还用棒子打我背,都打断了。疼吗。不疼。肯定很疼。真的不疼,习惯了。他是谁啊,报警吧。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是个中年人,他不时出现在我家里,警察一来,他便躲起来谁也找不着,警察便说我有病报假警,他才有病,刚刚正吃饭,他毫无预兆地辱骂殴打我,他说他就是想打我,把我手机都砸坏了,我是用平板跟你聊天,他脑子真有病。有点想哭。没事,习惯了。你千万别出卧室,免得他又打你。嗯嗯,你放心,我没事的。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北京,晚安。好,晚安。”第二日,她买了个一千多的手机,乘坐高铁,一个钟头就到达北京。 二月初,她在北京一家简易旅社住下。大年初二清晨,我问她北京冷不冷、要不要买件衣服。她竟给我发来条语音。“哎我去,早知道我,不出地铁站了,我现在已经走了一公里啦,然后我不是,要,要想去买衣服的话,我还得,就是再回到那个地铁站。”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伴随着北京街头的冷风声,神圣清灵的十一秒,如诗如鸟儿歌。不时倾听,我脑海便浮现她伫立或行走街头的身影。她尝试在北京找工作。她在招聘网站浏览,有意向便咨询,甚至实地去看。她提到过某个蛋糕店和帮助学生规划这两个工作。这些天,每隔一两个小时,我就会联系她。她都会回复我。“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我害怕哪天你就不理我了。你放心,我保证一看到你的信息就回复。”我感到踏实轻松,从未有过的幸福,仿佛压在我身上的几个世纪瞬间消散。夜里,我们闲聊,东拉西扯。“在干嘛。你猜。坐在床上。不对,我在上厕所,大的。我刚想到这个来着,不好意思说。下次想到什么就大胆说出来。好,我问你个问题。你说。一颗星星能卖多少钱,如果一次买三颗要花多少钱,你想想。你等一下啊。嗯,和两个成语有关。猜不到,你说答案吧。一亿和两亿。为什么啊,哪两个成语。一心一意,三心二意。哈哈哈,你自己想的吗。对啊。你好聪明。你住那儿挺好的吧。还行,就是房间里那个年轻女的有病。她怎么了。她有毛病,我靠在墙边的小行李箱,她无缘无故踢它。为啥,她真是有病。不知道啊,不说她了。另一个呢。那个老一些的挺好的,她都像你那么老了,还到北京来打工,挺和善的。哈哈哈,像我那么老了,好像我是以老著称,就像我都有好几百岁了一样。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那个像我那么老的室友听到也不会开心吧。像你那么老的室友看着有三十多了,的确很老了,告诉你一件很尴尬的事。什么事。我肚子里住着只青蛙,刚刚‘呱呱呱’地叫个不停。应该挺好听的,我想做你的室友。尴尬死了。是不是太冷,你受凉了。不是,从小就这样,胃不好。被子捂严实会好些吗。我试试,希望能捂死它,你早点休息吧,晚安。哈哈哈,好,晚安。”她从父母那里得知,那个恶魔没再出现。初六或初七,她又回到廊坊的老家。 我和她依旧在我的微信对话框里联系。她觉得自己考不上研究生,开始早上备考教师资格证,下午去健身房锻炼。她回复我消息不如在北京时积极频繁。我想,她在备考和运动,不可能总是握着手机。很快,她把一万块还给了我。在我的恳求之下,她终于发来一张照片,并最终去掉遮住她脸的卡通图案。她坐在黑色长椅上,外裹雪白羽绒服,内着黑色紧身衣裤,微微低下头,盯着双手捧着的手机,手中是几圈白色耳机线,脸上略微带着厌恶、痛苦与疲劳。我发誓再也不勉强她做任何事。她去美容院祛除脸上的痘痘后,我转给她几百块钱,让她吃点好吃的。她说,你真好。二月十四日晚,我又给她发信息。“我喜欢你,想要跟你在一起。我们不合适,你又老又矮又丑,而且就算我们在一起,我心里肯定会喜欢别人的,我实习时就跟同学出去夜不归宿,还被学校处分,你不要喜欢我。没事。你真是有病。”我没把她说的话放心上。之后,我们维持着不冷不热的简短对话。 其实,最近两三周,我这儿接连发生怪事。和她对话少了,我才有时间和精力意识到它们。最早是除夕前后的某个夜晚,我如往常一样在卫生间洗澡。昏暗的白光下,低矮莲蓬头中的热水喷洒在我的身体,或迸溅到墙壁的白瓷砖,最终全都滚进排水口,连同悉悉索索的流水声。我感觉房间在哭泣。我沉浸在愉快的文学幻想中,也可能是再次联系上她的喜悦。顷刻间,我的余光似乎看到团黑乎乎的物体。也许,那就是普通的灯光照不到的阴影或黑暗。之后,我的余光又有几次无意间看到它——像张人脸。我的心跳加速。我有意用余光巡视,分明看到镜子表面那层雾水下的模糊人脸。那是张男人的脸,消瘦偏黑、戴着眼镜,寸头,大概三四十岁。每次,我都能用余光看见他,有时在洗澡途中,有时是走出卫生间的那一瞬。我正视他时,镜中的他却不见踪影。我笑了。也许,他也害怕他人的目光。我没太在意。他在镜子那边,我在镜子这边,井水不犯河水。某天,我发现卫生间的灯管裸露在外,灯罩不翼而飞。我安过这个灯管,却记不清是否有取下或安回灯罩。不同于卧室的塑料灯罩,它是个长形的合金灯罩。我找遍房间的各处,寻不到它的一丝行迹。难不成我把它当垃圾扔了,我完全没有印象。就在昨天,我把穿脏的衣裤袜子内裤塞进洗衣机里洗,洗好晾衣服的时,却发现少了只袜子。白色的、穿了一两年弹性依旧不错的袜子,另一只还在。联系之前发生的事,我仔细寻找。我翻遍洗过的其它衣物的衣袖、裤脚和夹层,有时伸手掏,有时抖落,心想它肯定就藏在某件衣裤里,却一无所获。我努力回忆,我明明把那双白袜子从卧室的地砖上捡起,连同床头柜的衣裤、床上的枕巾一同抱在怀中塞进洗衣机。真的是两只吗,我不能确定。我想,它可能掉落途中。我找遍卧室和卫生间,还是没有。会不会是我把那只袜子夹带到其它房间后遗落,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我找过另一间卧室、客厅和厨房,一样没有。我甚至脱光衣裤站在镜子前,那些衣裤里和我赤条条干筋筋的躯体上空无一物。一只袜子怎会凭空消失。这些天,我压根没出过门,除了睡觉,我也都穿着它们。我对此感到愤怒,又转变为无力的虚无。今早,我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一定是他悄悄将灯罩和袜子拿出去扔掉,那个镜中的男人。至于他为何这么做,是他单纯闲得无聊便以戏弄我取乐,还是别有所图,我没有头绪。我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 二月二十二日,周二,她研究生考试出成绩的日子。中午,我提议帮她查分,她同意了。她觉得考不上,内心却残存着强烈的期望,不敢看分。我有些紧张激动,十几分钟,才进入她的分数页面。她说先不要告诉她,我让她深呼吸。之后,她鼓足勇气让我先说分数的第一、三位。我按她的要求依次回答,总分316,比国家线少了三十多分,并截图发给她。我感受到她的难过。我问她要继续考研吗,她说不想考了,或者先把教资考了再说。下午至凌晨,我每隔半小时或最多一小时就联系她一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频繁。她或快或慢地回复我。我感受到她的失落。“我从小到大一事无成,没做过一件让自己自豪的事。那几个月,你每天早出晚归,去博文楼五楼复习备考,这个努力认真又充满灵性的你便值得自豪,至少我崇拜你。这让我感到耻辱,还不是没考上,别人没咋复习的还比我考得好,再也不想回想起那个地方。过程比结果重要,反正我觉得那时的你最美,没有谁比得了。好吧,我好想喝酒,决定晚上出去喝酒。你一个人吗,要不找朋友一起去。一个人咋啦,一个人就不能喝酒吗,谁规定必须和朋友才能喝酒。不是的,就是想让你注意安全,喝酒发泄下挺好的。我要做什么,关你啥事,管好你自己吧。到了吗,你喝的什么酒啊。刚到一会儿,喝点啤酒行了。好不好喝。就那样吧。要不点些吃的吧,光喝酒不好。嗯好。喝好了吗,要不要回家了。公交车没了,正在路边打车,谢谢你。好,没事。到家了吗。正在上楼,等会儿发给你。到啦,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我才是。你几点睡。十二点半吧,你呢。为什么呢。那时候你差不多睡啦。我好爱你。知道啦,爱你。我把刚才对话截图发给她,我好开心。我破防了,你要是在北京,我就嫁给你。可惜我不在。你要是在我家这边,我就嫁给你,我觉得我这辈子也碰不到你这么好的人,这是真的,我这辈子,再也碰不到你这么好的人。我会去的,五年之内一定,晚安。我好爱你,你快睡吧,晚安,我真的好爱你,我们要是很合适就好了,我肯定嫁给你,不顾一切。我们会变得很合适的,放心吧,我也爱你,我也好爱你,嗯,我睡啦,你也早点睡。嗯好。” 二月二十四日中午,她发来三段她的自拍。她说她喜欢春天,买了新衣服。她左手拿着手机或横或竖,对着她卧室中椭圆的镜子拍。她穿着向日葵般黄色长袖,外搭双肩背带牛仔裤。她的手指纤细悠长,大眼睛,尖下巴,白皙的脸微微侧着,上唇微翘,头上、两颊有兔耳朵和两三根兔须的动画。我第一次看到她动态的模样——灵动可爱。“你好好看,也好可爱,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送我这么好的生日礼物。真的吗,你等会儿啊。”她发来十三秒的语音,是她唱的“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唱歌。她声音轻柔,羞涩中带着些胆怯。我听了又听,真好听。三月初,她收下我送给她的礼物——一个围着绿色围巾的日本柴犬睡觉抱枕。我祝她春天快乐。她说她很喜欢这个礼物。 近来,我没跟她讲,我这儿的情况在恶化。那个男人胆子越来越大,他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镜子里。我有意或无意地看向镜子时,他总是在镜中,大多还看着我,甚至摆出恐吓的表情吓唬我。他肆无忌惮,太猖狂。我拉开镜面,其后黑漆漆的,一无所有。我想,他定在镜子里,只要灭了镜子,他也就消失。我把那块超半米长的镜子取下,置于地面,一锤砸碎。他消失不见,一瞬间,却又重现。他成了好多个小小的他,没有痛苦悲伤和流泪嚎叫,竟是阴狠的坏笑。我赶快挥舞榔头,将每块镜子砸至碎末。他这才彻底消失,连同他的阴笑。为永绝后患,我将他的“骨灰”扫进塑料袋并系牢,扔进小区的垃圾房。那些之前对我的恶作剧肯定是他所为,真是报应不爽、大快人心。我是杀人犯,是我杀了他。我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现在,我只想和她恋爱。 一个半月里,她陆续发来二十九段自拍。我数过,大概是这个数。那些自拍,除了一次在健身房大镜子前,其它都对着她卧室的周围能发光的竖立椭圆镜子。第一次和健身房那次她穿背带牛仔裤外,还有一次,她穿黑色短袖T恤。她的手臂像玉般洁白纤细修长,像仙女般放光。除了这些,她都穿着宽松的睡裙,粉或白。唯一一次,她穿着长袖灰白横条纹的睡裙,温文尔雅。她大多立于镜前,微微移动脸,试图寻觅更好看的容颜。“你好瘦好美好可爱好好看。都是p过图的。”那些自拍中有一半加有简单的可爱动画,其它都是自然而然的她。这之中,有两次与众不同,一次是她吃雪糕,一次是她嘟嘴吻我。她吻我的自拍有两个,一个是长时间嘟嘴的可爱轻声眼含爱意的吻,一个是短促大声浓烈满眼宠溺的吻。她吻我的声音和吃雪糕的声音相似。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味,流着口水。她发过来的语音信息不多,九条。她的声音宛若仙境天籁。 他不会就这样轻易死去。我分明感到他还活在这个房间。这不是我的胡思乱想,或幻觉,虽然我的确无法确定它们。我还是感到他对我的作弄,就像如来佛祖戏弄孙猴子。我有确凿的证据,不需要灵敏的感觉,更不是神经质的胡诌。我感到饭菜里有沙子,吃着咯牙反胃,无法下咽。我花更多的时间淘米洗菜,用水龙头冒出的流水,一洗就是一两个钟头,而花在做饭炒菜上的时间不足半小时。这风沙许是从室外吹进来的,西北的春天风沙大得很。每日,我检查纱窗,大扫除各房间,扫地拖地擦净各处灰尘,也很少开窗了。然而,我饭菜中的含沙量却多了,频率甚至达到一日一次。他是虐待狂,他在折磨我,他像蹲在院子里折磨昆虫的小孩,想让我身患结石尿不出尿活活疼死。他以我的痛苦为乐、为生。他亦用其它酷刑折磨我。每日,我大多拿着手机跟她聊天,或者将思考想象的跟她聊天的内容记录在本子上(本来应记在手机里,只是那里早成了我们的聊天室),剩下不多时间便看书、玩电脑。他的歹毒行为是,无故将我所在地方的灯打开或关掉。他就是这样的,乐于把他人从一种状态拽出,或强行将其塞进另一状态。他想当我的上帝,想改变他人,这是犯罪。他想通过灯频繁的开灭,使我近视的度数增加,直至失明。看到伸出双手、举步维艰、摇摇晃晃如醉鬼般不时撞到墙壁、门窗或家具的我,他定会笑得像个邪恶的孩子,我想。我要跟她永远在一起,他无权阻挡。我克制自己的表现或表现得过于夸张,试图让他烦躁或得意忘形。这样,他也许就会现形。计划落了空,他只活在镜中,而我砸碎他的所有居所。他一定还在房间里,要不怪事怎会依旧发生。我想,他练就了“动态隐藏”本领,我便找不到他。这与捉迷藏类似。最大的不同的是,隐藏者变被动为主动,他时时关注寻找者的动向,并由此让自己不时改变躲藏位置。理论上,隐藏者只要时刻保持警惕,不出现在寻找者的视线里,寻找者便永远找不到他。我有了办法,成为隐藏者。某个半夜,我蹑手蹑脚,拿着手机,躲进衣橱。我钻进层层叠叠的衣服堆。第二日,我揉揉眼睛,已近十二点,好久没睡过这么踏实的睡眠。我小心翼翼将衣橱门推开一条缝,如愿看到久违的他。他安静地坐在桌前,玩电脑。我确认手机是静音,准备和她聊天。我对他没兴趣,也就偶尔动下窝,不被他发现就行。他是个上班族或公务员,早出晚归,夜晚和周六日在房间里。每晚,他就玩电脑,浏览足篮球的新闻或比赛集锦,也看点日本综艺节目,偶尔选部悬疑凶杀的电视剧看,还一边在泡个一二十分钟脚,接着就睡了。倒是他的星期六日值得一说,那像某个小众神秘宗教或变态个人的仪式。周六早上,他给房间打扫卫生,扫地拖地擦净各处,洗澡洗衣服同时进行。下午,他坐在沙发上,或坐着桌边的椅子,或挨着窗边的绿萝坐在小凳上,看一下午书。午饭和晚饭,他做的一菜一汤。他在客厅边吃饭边看电视,再在卧室玩个把钟头电脑,跟平时差不多时候睡觉。变态的是周日,那一整天,他坐在电脑前,一手自我运动,一手握着鼠标,专心盯着屏幕上的日本电影看。我给他记时,少则八九小时,多则十二三个钟头。很快,房间里便布满鱼腥的空气。他咀嚼昨日的剩饭,还盯着屏幕自我运动,速度慢了些,像是在给车预热或运动员的恢复性训练。终了,他把用过的卫生纸放进塑料袋并系口,放入垃圾桶。他真是变态恶心的家伙。渐渐地,我没兴趣再戏弄他,离他远远的。 每日,我和她或多或少都有几次聊天,大多是我联系她。三月十日左右,她发来信息。“我准备整容。没必要,你那么好看。都是P过的,我挺胖的,脸上有痘痘,健身也没效果,年轻不要留遗憾。嗯好,我支持你,选好的,多少钱,我帮你出。你真好。”我突然想到,她要是整容了,打她的中年男人也许就认不出她,她便不会再挨打感到疼痛,绝对好事一桩。她本打算十二号考完教资,就去整容。然而,廊坊立马爆发了疫情,连教资都还没考,她便被隔离在家。这给了她时间,来比较各家整形医院的性价比。后来,她发来的几条语音都与此有关。她在北京和郑州中选择了郑州,有两三家性价比最高,具体哪家等去到郑州看了再说。“等疫情结束我就去,大概需要五六万。好,到时我转给你六万。”四月初,廊坊解封,我把钱发给她。“不够跟我说啊。够了。你做完手术来我这儿吧,我可以照顾你。你让我一个女生去你那儿,你就是想那啥。没有,只是觉得你手术完需要人照顾。我能照顾自己。好,知道了。”之后,我给她发去几条消息,她没有回我。那晚,我没心思玩电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日一大早,我愤怒地认为她把钱骗到手就想甩掉我。我让她把钱退还。她立马退了一部分并说,“微信有限额,明天把剩下的还你。”“好。这下我们没关系了,不要再联系我。我不会再联系你。”这天如此漫长。我的手指、心和脑都迫切想给她发去消息,像是毒瘾发作的人。我承认,我无时不刻都想跟她做爱。现在,我知道,没有什么比不能跟她说话更让我难受。我想,做不了爱人,我能跟她做普通朋友也好。捱到第二日,她发来消息。“钱都还给你了,你查收一下。收到,我们能不能做普通朋友,我把钱借给你,你给我写张借条就行,我不会再有那些越界的言行。你说真的吗。真的,相信我。好,我现在就去写借条。不着急,我昨天把钱转进支付宝了,要两三天才能转给你。好,没事,我先搜下借条怎么写。嗯好。”很快,她写好借条并拍照发给我,那五六行字清秀好看。两三日后,她突然发来信息。“你知道吗,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我爸妈也算,虽然的确讨厌,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不多,可能不到五个,但你绝对算一个。嗯嗯,谢谢你,我比你更狠。为什么这么说。前几天我也一直在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排名,你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第一是谁呀。有可能是我自己。嗯嗯,这样就对了,你永远是第一位。我现在心跳好快,真的,有点呼吸不过来的感觉,谢谢你。真的,你努力向前走,为自己活,每天开开心心的样子,我特别欣赏,我希望你成为我景仰的那个人。好,我会一直加油的。嗯嗯。就算全世界都在你的对立面,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永远支持你。爱你,你能这么理解我,我真的好开心。爱你,我也开心,我们是好朋友嘛。嘿嘿,嗯嗯,爱你,这辈子有你这一个朋友就行,你是我最想交的朋友,其他不重要了。我也是,对,我很幸运遇见你,谢谢你,嘿嘿。哈哈哈,我很开心认识你,我很开心,你当时能主动跟我说话。我也很开心,我鼓足了勇气。嗯嗯。”很快,我把钱转给她。她埋怨我依旧天天联系她,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又不回我的消息了。她说得没错,但她连跟我发消息都不愿意,朋不朋友也无所谓了。我又从她那儿要回钱。她告诉我,她决定跟那个中年男人在一起了,经常打骂她的是她爸妈,是他一直关心帮助她,他是北京的,比我有钱,他愿意拿钱给她做抽脂手术,她和他很合适,她只是想瘦点,过年二月初那几天,其实她和他是到广西北海游玩,她和他决定在一起了。她发来她俩的合影后说,“说实话,我从没有想过你,看到你的信息时,我都嫌烦,我已经拉黑你了,不要再联系我。” 照片中的他眼熟,我总感觉在哪见过。我恍然大悟,不就是房间里那个变态家伙。我要杀了他。这样她就没有男朋友了,也许她就会跟我说话。我已经两三天没有收到她的消息。再说那家伙是色情变态狂,明显是馋她身子,杀他是为民除害。趁他出门上班,我从厨房拿来菜刀,钻进衣橱。跟我预料的一致,他吃过剩饭(这不会用到菜刀),便坐到电脑前。让他最后玩一会儿吧。我小心翼翼地从衣橱出来,踮着脚尖走到他身后,双手举起菜刀,瞄准他细细的黑脖子,使劲砍下去。他的头离开了脖子,在电脑桌上滚动,撞到墙便高高地掉落在地,蹦跳了两下。我想起,自从大学毕业,我都十年没踢过足球。我好不容易抱住激动的双脚。我将他的头装进塑料袋系好,擦掉桌上地上稀少的血迹,就像饭后他用卫生纸擦净不小心遗落在地的饭粒或油渍。他一点也没有血液喷射,比普通的流鼻血还轻微。他不像是一个生命,或者他早就死了,在他活着的时候。我连夜将他的头颅和躯体搬出房间,扔到城市边缘的龙山,毫不费力。收拾停当,我蹲在山顶的林中大便,久违的酣畅淋漓。我笑了,仿佛回到梦想中久违的童年。 她还是没有回我消息。房间里的东西都吃光了,手机里也没有钱。原来,我是条寄生人,是他供给我食物。我不得不离开房间。一日,我微信那个对话框中的信息全没了,那是我和她聊天的全部内容,更是她本身。不仅如此,她的样貌和声音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我脑海消失。我开始暴饮暴食,将挣来的钱全买吃的。我希冀通过补充足够的能量和体力,能使我有关她的神经再次活跃,不将她遗忘,甚至逐渐清晰重现她。过量的饮食只带给我反胃呕吐,我失败了。我忘记她的声音样貌,就连与她聊天时我的幸福喜悦开心的感觉也渐渐成为神迹,可遇不可求。我想,我的一生永远重复这跟她聊天相处的半年该多好,或者我们生活在慢节奏的古代,用通信的方式说完这些对话,便是我最幸福的人生了。 炎热的夏天,我穿梭在小城。她再没有回复我,我似乎也忘记她。
空房间 空房间 四月中旬的一日,李伊断绝了与我的联系。她再不会和我说话。我再也见不到她。 那之后,我像往常一样生活工作,对所有事都提不起兴趣。我如一台人形机器,漫无目的无意识地游荡在人世间。偶尔,我干呕,想要呕出本就吃得不多得食物,想要呕出感觉不到的内脏,想要呕出不再跳动的心。我白费力气,无能成功。我只呕出些鼻涕状粘稠的口水。它们悬吊在空中微微摇晃,缓缓坠落,掉落进马桶清澈的小水洼,犹如一条银白的细长鳗鱼钻进水的黑暗深渊。大多数时候,我没什么力气,与同事打篮球的次数减少许多,像一只在细线上爬来爬去的蚂蚁。每日,我感到累,蹬自行车腿累,说话上下牙床累,吞咽食物喉咙累,想事脑袋累,睁眼闭眼眼皮累,活着全身都累。不得不活着,我使劲深呼吸,偶尔做几次四肢的伸展运动,让我的心勉强跳动。我如人行道上步履蹒跚的老人,幻化成回忆中奔跑的鲜亮红艳的我,转瞬即逝。渐渐地,那个奔跑的我越来越少出现在我的脑海和回忆里。我记不得它的姿态、表情、眼神和色彩。我似乎忘了它。我们永远不知道我们忘记了什么。 我早都养成在手机上记录的习惯。我记忆不好,看过的书、经历的事大多忘了。我将自以为有趣的想法、事件或类似灵感的东西在微信记下,发给自己。其实,更多是我打算在合适时机发给李伊的信息,包括原创的冷笑话、偶然想到的想问她的问题、将来的节日打算送她的礼物,等等。我的记录变少了,许久没写下想对她说的话。我记不得我最近一次流泪是何时,我成了个莫得感情的冷漠人。一直以来,我算不上善良、或者多愁善感,但确会偶尔流泪。更令我吃惊的是,我觉得冷漠理所当然,对此毫无羞愧,甚至认为那是高尚品德。我自愿并乐意离开人群,远离自己,逃离喜怒哀乐而去,隔绝在尘世之外。我骗不了自己。我无能冷漠她。我渴望跟她聊天,听到她的声音,看见她的眼睛和脸,还幻想嗅着她的体味、抚摸她的肌肤和感受她的呼吸。愈是不可能,我对她的欲望便越强烈。我不能冷漠,那样我就感受不到她和她带给我的一切。我想哭。我看山顶那片光秃秃的树林,看自行车上的父子,看窗前流动的稀疏车辆,看配乐悲凉的长镜头艺术电影,看蛋黄般的夕阳。这些都没能让我流泪。好多次,我将铁丝尖扎进胳膊,或用其划大腿内测。我无比疼痛,却带不来一声哭泣。庆幸的事,我还能感到疼痛,并非完全冷漠。我恐惧,她带给我的那些激动、喜悦、悲伤、呼吸急促和心之颤动会像我的眼泪一样消失。盛夏的傍晚,林荫道上,我骑车往家走。我感觉汗水流进眼睛,睁不开眼。我停下车,一脚踩在路牙上,用双手揉眼镜下的眼睛。我的眼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烧灼感。两三分后,眼睛舒服些了,我的脸颊感到清凉,像微风吹拂湖面。我用手抹脸,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我佯装这是流泪。我蹬着车,笑挂在脸上。 八月初,我省某旅游城市出现流感病例。没几天,我市也开始封城。我很宅,对不用去上班暗自窃喜。我亦讨厌隔离,它阉割掉我的自由。出外和宅家,只有其中之一可能时,另一个才存在。每日,我花两三个钟头完成工作,偶尔参加网络会议,操心疫情期间我的食物供给,剩下时间大多玩手机,偶尔看几页书。那期间,除了偶尔敲门做核酸和送食物的三五人,我没见过其他人。我想起我送给李伊的第一个原创冷笑话。人类为什么要进化出喉咙?答案是为了能做核酸。一个做不了核酸的人是可怜的,一个能做核酸的人一样可怜。渐渐地,我又将想到的话语记录进手机,大多依旧是关于她。我的理性越明白我跟她不可能,我的感性便越是不可遏制地思念她。我身上少了些失落虚无颓废的无意义感。我更加在意思恋她的过程,而不是那无望的最终结果。也许,美好的爱情只存在于单相思者最初最朦胧的想象中。我试图把这幻想当成与她的相恋相处。 九月底的某个清晨,我遇到件怪事。我发现,我用于记录的微信里冒出个单词“glitter”。这绝不是我记录的,我不晓得它的意思。我搜了百度,glitter意为闪闪发光、闪亮。我怀疑,可能是我过度用脑导致的记忆错乱,并由此产生幻觉。我早早上床,希冀一觉醒来,恢复如常。第二日清晨,我看见那个单词还在。我不那么吃惊,不觉得它能消失。唯一的解释是,那是我输入的单词,又很快将其忘记。这不是不可能,人都有这种经历,明明刚刚脑袋里想着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却分明有对其的感觉或感觉的余烬。我连那余烬也丝毫察觉不到。我不时查看微信记录,glitter依旧闪亮。午睡后,我清醒过来。我发现,微信记录里又多出句可能是心理学方面的句子,极其拗口。接下来一两周,我的微信对话框又陆续出现更多陌生内容。其中,有英语单词,有心理学、教育学方面的专业性语句,还有与政治相关的论述等。我想,会不会是我患上人格分裂症,我的另一人格记下这一连串信息,就是这些记录让我得以窥见他的行踪。有几日,我捆绑住双手不玩手机,睡觉时将自己捆在床上并离手机老远。那些语词依旧无规律出现,一日最多三五次,有时没有。我试过长时间专注地意识着自我,这样我便不会被他占领。这不现实,太耗精力,我很快便走神。我们没必要你死我活,无非共用手机记录而已。渐渐地,我养成翻看我们的微信记录的习惯。新记录来时,我会逐字逐句看上好多遍。大多没有新纪录时,我便翻阅之前的语句自慰。有几个语句,我无法确定它们出自谁之手。说实话,我早都想认识他并与其说话。 十月二十一日,那天是个星期四,早晨九点半,我在手机上记下“你好”。我想,我能翻看手机记录,他亦可能看到这条信息。我屏住呼吸,盯着发往自己的微信对话框。突然,真个闪出个“你好”。我对天发誓,那真不是我打的,我的双手正放在双腿上,如心脏般颤抖。我呼吸急促有点窒息地勉强打出些文字,小心询问。他是个大四女生,在西北某211大学学教育,正准备考研。每日,从清晨到深夜,她都在博文楼五楼备考,准备考中央民族大学的教育学研究生。我告诉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联系上她,不知她是否相信。这不可思议,但她发给我的信息确凿无疑。我盯着或翻阅那些信息,不得不认为这是真的,亦隐约怀疑那是幻觉。 之后几日,我没发信息给她。我该在神智清醒时联系她,那样更能抵御幻觉的侵袭。我没有神智不清,只觉精力充沛力气十足更能免遭虚幻之物的侵蚀。我将一日两餐饭改回三餐,取出冰箱里不多的猪肉,将其炒着吃掉。我们小区勉强能订到菜包和猪肉。没想到的事,充足的体力反而让我清晰地看见幻象。星期日晚间,我的脑海中萦绕着同一画面,一个女生坐在过道墙边的折叠凳上,满脸愁容悲伤无助地呆望一两米远的前方。那晚,楼道里的灯光,时而白亮,时而昏暗。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看不清她的样子。我觉得是她,正遭遇心灵危机的她。第二日早上,我给她发去信息。“你好吗?不好。怎么了?这几天,我无法静下心学习。你太累啦,也许该休息下。还有两个月就要考试。你是不是很难过?你怎么知道。我看见你坐在墙角发呆,你说说吧。这几天,我发现有个男生老是看我,楼道里,他从我身边走过,总是偷偷转头盯着我看,有时他还坐到我桌子对面微微抬头看我,渐渐地,我不自觉抬头看他,寻找他,多数时候,他在我目之所及的对面、不远处或远处的楼道墙角窗下,看不到他时,我急切地走在楼道里寻找他,向每一间教室里张望,像他寻找我一样寻找他,好多次看见他那样焦急地寻找我,我毫无心思学习。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我只想努力考上研究生。有些事,人是控制不了的,就像我喜欢你。啊,为什么。不知道,你好些了吗。好多了,跟舍友在楼旁积满雪的小山上呆了一两个小时就好多了。那就好。” 我知道不该打扰她备考,但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信息,每两三天一条。数次修改后,我屏住呼吸,终于按下发送键,然后将手机塞进裤兜或推到桌角,又很快拿起手机查看,如此循环往复。她回复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十来分钟,有时三两个钟头,有时晚上快睡时,有时不回。我想,她在专心学习,没时间看手机。我和她聊得很少。十一月中旬的某个深夜,她告诉我,她和前男友复合了,他等了她一年。我没再联系她,还总是会想她。那个画面之后,我脑海中又陆续出现许多有关她备考的画面,像是她的二十四小时学习直播。她在楼道走来走去,站立或坐于墙角或窗下,偶尔坐在大厅的铁桌边,手捧平板或学习资料,低着头看或默背,偶尔用笔划着,心平气和,心无旁骛。她学习时很安静,就连放下书本或移动绿色小折叠铁椅都不发出一丁点声响。差不多两周,我没跟她联系。 十二月初,我这儿解封。我用这个借口给她发去条信息,你最近学得好吗?她回道,还行。我又回复到两三天给她发消息的节奏。月底,她考试结束,对没看到最后两道共六十分的大题和跟那些没怎么复习却跟她对差不多道选择题的同学耿耿于怀。一晚,她跟舍友到校外借酒浇愁,很晚才会宿舍。那几日,我跟她一起糊弄着写她论文的开题报告,聊了许多。开题报告没过,我们一起骂那个变态老师。她说,不管了,下学期再说。一月上旬,她放假,回到河北老家。如今,我回复到两三天给她发一条信息的频率,却已两三周没她的消息。我觉得荒唐,我爱上她,疯狂爱上手机中莫名出现又消失的她。她会不会是某种手机程序,为孤独的人开发的智能交友软件,只要检测到该用户发给自己的信息达到一定数量或其几乎不与其他用户来往,便会启动交友程序,自动匹配个相似、相反用户或投放虚拟人交流。今年,我国人口已负增长,经济萎靡,也许这能拉动经济。我在网络上搜索浏览,打电话咨询手机厂商和微信官方,没找到类似服务。我走出家门,向东边不远处的龙山走去。我一人呆太久,三四个月没出门,天天看手机,竟喜欢上她。我希望她存在。龙山上空无一人,山顶游乐场寂静无声。我拍了张摩天轮的照片发给她,想象我和她坐在里面。她没有回音。 一月三十一日,除夕夜,我终于收到她的消息。“你在吗。在,怎么了。你有钱吗,我决定明天去北京。有,我给你转一万。这么多啊,谢谢你,过阵子还你。没事,你去北京干嘛。我一直想去北京,从小就想,家里呆不下去了。为什么。他骂我,还用棒子打我背,都打断了。疼吗。不疼。肯定很疼。真的不疼,习惯了。他是谁啊,报警吧。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是个中年人,他不时出现在我家里,警察一来,他便躲起来谁也找不着,警察便说我有病报假警,他才有病,刚刚正吃饭,他毫无预兆地辱骂殴打我,他说他就是想打我,把我手机都砸坏了,我是用平板跟你聊天,他脑子真有病。有点想哭。没事,习惯了。你千万别出卧室,免得他又打你。嗯嗯,你放心,我没事的。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北京,晚安。好,晚安。”第二日,她买了个一千多的手机,乘坐高铁,一个钟头就到达北京。 二月初,她在北京一家简易旅社住下。大年初二清晨,我问她北京冷不冷、要不要买件衣服。她竟给我发来条语音。“哎我去,早知道我,不出地铁站了,我现在已经走了一公里啦,然后我不是,要,要想去买衣服的话,我还得,就是再回到那个地铁站。”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伴随着北京街头的冷风声,神圣清灵的十一秒,如诗如鸟儿歌。不时倾听,我脑海便浮现她伫立或行走街头的身影。她尝试在北京找工作。她在招聘网站浏览,有意向便咨询,甚至实地去看。她提到过某个蛋糕店和帮助学生规划这两个工作。这些天,每隔一两个小时,我就会联系她。她都会回复我。“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我害怕哪天你就不理我了。你放心,我保证一看到你的信息就回复。”我感到踏实轻松,从未有过的幸福,仿佛压在我身上的几个世纪瞬间消散。夜里,我们闲聊,东拉西扯。“在干嘛。你猜。坐在床上。不对,我在上厕所,大的。我刚想到这个来着,不好意思说。下次想到什么就大胆说出来。好,我问你个问题。你说。一颗星星能卖多少钱,如果一次买三颗要花多少钱,你想想。你等一下啊。嗯,和两个成语有关。猜不到,你说答案吧。一亿和两亿。为什么啊,哪两个成语。一心一意,三心二意。哈哈哈,你自己想的吗。对啊。你好聪明。你住那儿挺好的吧。还行,就是房间里那个年轻女的有病。她怎么了。她有毛病,我靠在墙边的小行李箱,她无缘无故踢它。为啥,她真是有病。不知道啊,不说她了。另一个呢。那个老一些的挺好的,她都像你那么老了,还到北京来打工,挺和善的。哈哈哈,像我那么老了,好像我是以老著称,就像我都有好几百岁了一样。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那个像我那么老的室友听到也不会开心吧。像你那么老的室友看着有三十多了,的确很老了,告诉你一件很尴尬的事。什么事。我肚子里住着只青蛙,刚刚‘呱呱呱’地叫个不停。应该挺好听的,我想做你的室友。尴尬死了。是不是太冷,你受凉了。不是,从小就这样,胃不好。被子捂严实会好些吗。我试试,希望能捂死它,你早点休息吧,晚安。哈哈哈,好,晚安。”她从父母那里得知,那个恶魔没再出现。初六或初七,她又回到廊坊的老家。 我和她依旧在我的微信对话框里联系。她觉得自己考不上研究生,开始早上备考教师资格证,下午去健身房锻炼。她回复我消息不如在北京时积极频繁。我想,她在备考和运动,不可能总是握着手机。很快,她把一万块还给了我。在我的恳求之下,她终于发来一张照片,并最终去掉遮住她脸的卡通图案。她坐在黑色长椅上,外裹雪白羽绒服,内着黑色紧身衣裤,微微低下头,盯着双手捧着的手机,手中是几圈白色耳机线,脸上略微带着厌恶、痛苦与疲劳。我发誓再也不勉强她做任何事。她去美容院祛除脸上的痘痘后,我转给她几百块钱,让她吃点好吃的。她说,你真好。二月十四日晚,我又给她发信息。“我喜欢你,想要跟你在一起。我们不合适,你又老又矮又丑,而且就算我们在一起,我心里肯定会喜欢别人的,我实习时就跟同学出去夜不归宿,还被学校处分,你不要喜欢我。没事。你真是有病。”我没把她说的话放心上。之后,我们维持着不冷不热的简短对话。 其实,最近两三周,我这儿接连发生怪事。和她对话少了,我才有时间和精力意识到它们。最早是除夕前后的某个夜晚,我如往常一样在卫生间洗澡。昏暗的白光下,低矮莲蓬头中的热水喷洒在我的身体,或迸溅到墙壁的白瓷砖,最终全都滚进排水口,连同悉悉索索的流水声。我感觉房间在哭泣。我沉浸在愉快的文学幻想中,也可能是再次联系上她的喜悦。顷刻间,我的余光似乎看到团黑乎乎的物体。也许,那就是普通的灯光照不到的阴影或黑暗。之后,我的余光又有几次无意间看到它——像张人脸。我的心跳加速。我有意用余光巡视,分明看到镜子表面那层雾水下的模糊人脸。那是张男人的脸,消瘦偏黑、戴着眼镜,寸头,大概三四十岁。每次,我都能用余光看见他,有时在洗澡途中,有时是走出卫生间的那一瞬。我正视他时,镜中的他却不见踪影。我笑了。也许,他也害怕他人的目光。我没太在意。他在镜子那边,我在镜子这边,井水不犯河水。某天,我发现卫生间的灯管裸露在外,灯罩不翼而飞。我安过这个灯管,却记不清是否有取下或安回灯罩。不同于卧室的塑料灯罩,它是个长形的合金灯罩。我找遍房间的各处,寻不到它的一丝行迹。难不成我把它当垃圾扔了,我完全没有印象。就在昨天,我把穿脏的衣裤袜子内裤塞进洗衣机里洗,洗好晾衣服的时,却发现少了只袜子。白色的、穿了一两年弹性依旧不错的袜子,另一只还在。联系之前发生的事,我仔细寻找。我翻遍洗过的其它衣物的衣袖、裤脚和夹层,有时伸手掏,有时抖落,心想它肯定就藏在某件衣裤里,却一无所获。我努力回忆,我明明把那双白袜子从卧室的地砖上捡起,连同床头柜的衣裤、床上的枕巾一同抱在怀中塞进洗衣机。真的是两只吗,我不能确定。我想,它可能掉落途中。我找遍卧室和卫生间,还是没有。会不会是我把那只袜子夹带到其它房间后遗落,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我找过另一间卧室、客厅和厨房,一样没有。我甚至脱光衣裤站在镜子前,那些衣裤里和我赤条条干筋筋的躯体上空无一物。一只袜子怎会凭空消失。这些天,我压根没出过门,除了睡觉,我也都穿着它们。我对此感到愤怒,又转变为无力的虚无。今早,我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一定是他悄悄将灯罩和袜子拿出去扔掉,那个镜中的男人。至于他为何这么做,是他单纯闲得无聊便以戏弄我取乐,还是别有所图,我没有头绪。我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 二月二十二日,周二,她研究生考试出成绩的日子。中午,我提议帮她查分,她同意了。她觉得考不上,内心却残存着强烈的期望,不敢看分。我有些紧张激动,十几分钟,才进入她的分数页面。她说先不要告诉她,我让她深呼吸。之后,她鼓足勇气让我先说分数的第一、三位。我按她的要求依次回答,总分316,比国家线少了三十多分,并截图发给她。我感受到她的难过。我问她要继续考研吗,她说不想考了,或者先把教资考了再说。下午至凌晨,我每隔半小时或最多一小时就联系她一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频繁。她或快或慢地回复我。我感受到她的失落。“我从小到大一事无成,没做过一件让自己自豪的事。那几个月,你每天早出晚归,去博文楼五楼复习备考,这个努力认真又充满灵性的你便值得自豪,至少我崇拜你。这让我感到耻辱,还不是没考上,别人没咋复习的还比我考得好,再也不想回想起那个地方。过程比结果重要,反正我觉得那时的你最美,没有谁比得了。好吧,我好想喝酒,决定晚上出去喝酒。你一个人吗,要不找朋友一起去。一个人咋啦,一个人就不能喝酒吗,谁规定必须和朋友才能喝酒。不是的,就是想让你注意安全,喝酒发泄下挺好的。我要做什么,关你啥事,管好你自己吧。到了吗,你喝的什么酒啊。刚到一会儿,喝点啤酒行了。好不好喝。就那样吧。要不点些吃的吧,光喝酒不好。嗯好。喝好了吗,要不要回家了。公交车没了,正在路边打车,谢谢你。好,没事。到家了吗。正在上楼,等会儿发给你。到啦,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我才是。你几点睡。十二点半吧,你呢。为什么呢。那时候你差不多睡啦。我好爱你。知道啦,爱你。我把刚才对话截图发给她,我好开心。我破防了,你要是在北京,我就嫁给你。可惜我不在。你要是在我家这边,我就嫁给你,我觉得我这辈子也碰不到你这么好的人,这是真的,我这辈子,再也碰不到你这么好的人。我会去的,五年之内一定,晚安。我好爱你,你快睡吧,晚安,我真的好爱你,我们要是很合适就好了,我肯定嫁给你,不顾一切。我们会变得很合适的,放心吧,我也爱你,我也好爱你,嗯,我睡啦,你也早点睡。嗯好。” 二月二十四日中午,她发来三段她的自拍。她说她喜欢春天,买了新衣服。她左手拿着手机或横或竖,对着她卧室中椭圆的镜子拍。她穿着向日葵般黄色长袖,外搭双肩背带牛仔裤。她的手指纤细悠长,大眼睛,尖下巴,白皙的脸微微侧着,上唇微翘,头上、两颊有兔耳朵和两三根兔须的动画。我第一次看到她动态的模样——灵动可爱。“你好好看,也好可爱,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送我这么好的生日礼物。真的吗,你等会儿啊。”她发来十三秒的语音,是她唱的“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唱歌。她声音轻柔,羞涩中带着些胆怯。我听了又听,真好听。三月初,她收下我送给她的礼物——一个围着绿色围巾的日本柴犬睡觉抱枕。我祝她春天快乐。她说她很喜欢这个礼物。 近来,我没跟她讲,我这儿的情况在恶化。那个男人胆子越来越大,他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镜子里。我有意或无意地看向镜子时,他总是在镜中,大多还看着我,甚至摆出恐吓的表情吓唬我。他肆无忌惮,太猖狂。我拉开镜面,其后黑漆漆的,一无所有。我想,他定在镜子里,只要灭了镜子,他也就消失。我把那块超半米长的镜子取下,置于地面,一锤砸碎。他消失不见,一瞬间,却又重现。他成了好多个小小的他,没有痛苦悲伤和流泪嚎叫,竟是阴狠的坏笑。我赶快挥舞榔头,将每块镜子砸至碎末。他这才彻底消失,连同他的阴笑。为永绝后患,我将他的“骨灰”扫进塑料袋并系牢,扔进小区的垃圾房。那些之前对我的恶作剧肯定是他所为,真是报应不爽、大快人心。我是杀人犯,是我杀了他。我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现在,我只想和她恋爱。 一个半月里,她陆续发来二十九段自拍。我数过,大概是这个数。那些自拍,除了一次在健身房大镜子前,其它都对着她卧室的周围能发光的竖立椭圆镜子。第一次和健身房那次她穿背带牛仔裤外,还有一次,她穿黑色短袖T恤。她的手臂像玉般洁白纤细修长,像仙女般放光。除了这些,她都穿着宽松的睡裙,粉或白。唯一一次,她穿着长袖灰白横条纹的睡裙,温文尔雅。她大多立于镜前,微微移动脸,试图寻觅更好看的容颜。“你好瘦好美好可爱好好看。都是p过图的。”那些自拍中有一半加有简单的可爱动画,其它都是自然而然的她。这之中,有两次与众不同,一次是她吃雪糕,一次是她嘟嘴吻我。她吻我的自拍有两个,一个是长时间嘟嘴的可爱轻声眼含爱意的吻,一个是短促大声浓烈满眼宠溺的吻。她吻我的声音和吃雪糕的声音相似。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味,流着口水。她发过来的语音信息不多,九条。她的声音宛若仙境天籁。 他不会就这样轻易死去。我分明感到他还活在这个房间。这不是我的胡思乱想,或幻觉,虽然我的确无法确定它们。我还是感到他对我的作弄,就像如来佛祖戏弄孙猴子。我有确凿的证据,不需要灵敏的感觉,更不是神经质的胡诌。我感到饭菜里有沙子,吃着咯牙反胃,无法下咽。我花更多的时间淘米洗菜,用水龙头冒出的流水,一洗就是一两个钟头,而花在做饭炒菜上的时间不足半小时。这风沙许是从室外吹进来的,西北的春天风沙大得很。每日,我检查纱窗,大扫除各房间,扫地拖地擦净各处灰尘,也很少开窗了。然而,我饭菜中的含沙量却多了,频率甚至达到一日一次。他是虐待狂,他在折磨我,他像蹲在院子里折磨昆虫的小孩,想让我身患结石尿不出尿活活疼死。他以我的痛苦为乐、为生。他亦用其它酷刑折磨我。每日,我大多拿着手机跟她聊天,或者将思考想象的跟她聊天的内容记录在本子上(本来应记在手机里,只是那里早成了我们的聊天室),剩下不多时间便看书、玩电脑。他的歹毒行为是,无故将我所在地方的灯打开或关掉。他就是这样的,乐于把他人从一种状态拽出,或强行将其塞进另一状态。他想当我的上帝,想改变他人,这是犯罪。他想通过灯频繁的开灭,使我近视的度数增加,直至失明。看到伸出双手、举步维艰、摇摇晃晃如醉鬼般不时撞到墙壁、门窗或家具的我,他定会笑得像个邪恶的孩子,我想。我要跟她永远在一起,他无权阻挡。我克制自己的表现或表现得过于夸张,试图让他烦躁或得意忘形。这样,他也许就会现形。计划落了空,他只活在镜中,而我砸碎他的所有居所。他一定还在房间里,要不怪事怎会依旧发生。我想,他练就了“动态隐藏”本领,我便找不到他。这与捉迷藏类似。最大的不同的是,隐藏者变被动为主动,他时时关注寻找者的动向,并由此让自己不时改变躲藏位置。理论上,隐藏者只要时刻保持警惕,不出现在寻找者的视线里,寻找者便永远找不到他。我有了办法,成为隐藏者。某个半夜,我蹑手蹑脚,拿着手机,躲进衣橱。我钻进层层叠叠的衣服堆。第二日,我揉揉眼睛,已近十二点,好久没睡过这么踏实的睡眠。我小心翼翼将衣橱门推开一条缝,如愿看到久违的他。他安静地坐在桌前,玩电脑。我确认手机是静音,准备和她聊天。我对他没兴趣,也就偶尔动下窝,不被他发现就行。他是个上班族或公务员,早出晚归,夜晚和周六日在房间里。每晚,他就玩电脑,浏览足篮球的新闻或比赛集锦,也看点日本综艺节目,偶尔选部悬疑凶杀的电视剧看,还一边在泡个一二十分钟脚,接着就睡了。倒是他的星期六日值得一说,那像某个小众神秘宗教或变态个人的仪式。周六早上,他给房间打扫卫生,扫地拖地擦净各处,洗澡洗衣服同时进行。下午,他坐在沙发上,或坐着桌边的椅子,或挨着窗边的绿萝坐在小凳上,看一下午书。午饭和晚饭,他做的一菜一汤。他在客厅边吃饭边看电视,再在卧室玩个把钟头电脑,跟平时差不多时候睡觉。变态的是周日,那一整天,他坐在电脑前,一手自我运动,一手握着鼠标,专心盯着屏幕上的日本电影看。我给他记时,少则八九小时,多则十二三个钟头。很快,房间里便布满鱼腥的空气。他咀嚼昨日的剩饭,还盯着屏幕自我运动,速度慢了些,像是在给车预热或运动员的恢复性训练。终了,他把用过的卫生纸放进塑料袋并系口,放入垃圾桶。他真是变态恶心的家伙。渐渐地,我没兴趣再戏弄他,离他远远的。 每日,我和她或多或少都有几次聊天,大多是我联系她。三月十日左右,她发来信息。“我准备整容。没必要,你那么好看。都是P过的,我挺胖的,脸上有痘痘,健身也没效果,年轻不要留遗憾。嗯好,我支持你,选好的,多少钱,我帮你出。你真好。”我突然想到,她要是整容了,打她的中年男人也许就认不出她,她便不会再挨打感到疼痛,绝对好事一桩。她本打算十二号考完教资,就去整容。然而,廊坊立马爆发了疫情,连教资都还没考,她便被隔离在家。这给了她时间,来比较各家整形医院的性价比。后来,她发来的几条语音都与此有关。她在北京和郑州中选择了郑州,有两三家性价比最高,具体哪家等去到郑州看了再说。“等疫情结束我就去,大概需要五六万。好,到时我转给你六万。”四月初,廊坊解封,我把钱发给她。“不够跟我说啊。够了。你做完手术来我这儿吧,我可以照顾你。你让我一个女生去你那儿,你就是想那啥。没有,只是觉得你手术完需要人照顾。我能照顾自己。好,知道了。”之后,我给她发去几条消息,她没有回我。那晚,我没心思玩电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日一大早,我愤怒地认为她把钱骗到手就想甩掉我。我让她把钱退还。她立马退了一部分并说,“微信有限额,明天把剩下的还你。”“好。这下我们没关系了,不要再联系我。我不会再联系你。”这天如此漫长。我的手指、心和脑都迫切想给她发去消息,像是毒瘾发作的人。我承认,我无时不刻都想跟她做爱。现在,我知道,没有什么比不能跟她说话更让我难受。我想,做不了爱人,我能跟她做普通朋友也好。捱到第二日,她发来消息。“钱都还给你了,你查收一下。收到,我们能不能做普通朋友,我把钱借给你,你给我写张借条就行,我不会再有那些越界的言行。你说真的吗。真的,相信我。好,我现在就去写借条。不着急,我昨天把钱转进支付宝了,要两三天才能转给你。好,没事,我先搜下借条怎么写。嗯好。”很快,她写好借条并拍照发给我,那五六行字清秀好看。两三日后,她突然发来信息。“你知道吗,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我爸妈也算,虽然的确讨厌,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不多,可能不到五个,但你绝对算一个。嗯嗯,谢谢你,我比你更狠。为什么这么说。前几天我也一直在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排名,你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第一是谁呀。有可能是我自己。嗯嗯,这样就对了,你永远是第一位。我现在心跳好快,真的,有点呼吸不过来的感觉,谢谢你。真的,你努力向前走,为自己活,每天开开心心的样子,我特别欣赏,我希望你成为我景仰的那个人。好,我会一直加油的。嗯嗯。就算全世界都在你的对立面,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永远支持你。爱你,你能这么理解我,我真的好开心。爱你,我也开心,我们是好朋友嘛。嘿嘿,嗯嗯,爱你,这辈子有你这一个朋友就行,你是我最想交的朋友,其他不重要了。我也是,对,我很幸运遇见你,谢谢你,嘿嘿。哈哈哈,我很开心认识你,我很开心,你当时能主动跟我说话。我也很开心,我鼓足了勇气。嗯嗯。”很快,我把钱转给她。她埋怨我依旧天天联系她,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又不回我的消息了。她说得没错,但她连跟我发消息都不愿意,朋不朋友也无所谓了。我又从她那儿要回钱。她告诉我,她决定跟那个中年男人在一起了,经常打骂她的是她爸妈,是他一直关心帮助她,他是北京的,比我有钱,他愿意拿钱给她做抽脂手术,她和他很合适,她只是想瘦点,过年二月初那几天,其实她和他是到广西北海游玩,她和他决定在一起了。她发来她俩的合影后说,“说实话,我从没有想过你,看到你的信息时,我都嫌烦,我已经拉黑你了,不要再联系我。” 照片中的他眼熟,我总感觉在哪见过。我恍然大悟,不就是房间里那个变态家伙。我要杀了他。这样她就没有男朋友了,也许她就会跟我说话。我已经两三天没有收到她的消息。再说那家伙是色情变态狂,明显是馋她身子,杀他是为民除害。趁他出门上班,我从厨房拿来菜刀,钻进衣橱。跟我预料的一致,他吃过剩饭(这不会用到菜刀),便坐到电脑前。让他最后玩一会儿吧。我小心翼翼地从衣橱出来,踮着脚尖走到他身后,双手举起菜刀,瞄准他细细的黑脖子,使劲砍下去。他的头离开了脖子,在电脑桌上滚动,撞到墙便高高地掉落在地,蹦跳了两下。我想起,自从大学毕业,我都十年没踢过足球。我好不容易抱住激动的双脚。我将他的头装进塑料袋系好,擦掉桌上地上稀少的血迹,就像饭后他用卫生纸擦净不小心遗落在地的饭粒或油渍。他一点也没有血液喷射,比普通的流鼻血还轻微。他不像是一个生命,或者他早就死了,在他活着的时候。我连夜将他的头颅和躯体搬出房间,扔到城市边缘的龙山,毫不费力。收拾停当,我蹲在山顶的林中大便,久违的酣畅淋漓。我笑了,仿佛回到梦想中久违的童年。 她还是没有回我消息。房间里的东西都吃光了,手机里也没有钱。原来,我是条寄生人,是他供给我食物。我不得不离开房间。一日,我微信那个对话框中的信息全没了,那是我和她聊天的全部内容,更是她本身。不仅如此,她的样貌和声音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我脑海消失。我开始暴饮暴食,将挣来的钱全买吃的。我希冀通过补充足够的能量和体力,能使我有关她的神经再次活跃,不将她遗忘,甚至逐渐清晰重现她。过量的饮食只带给我反胃呕吐,我失败了。我忘记她的声音样貌,就连与她聊天时我的幸福喜悦开心的感觉也渐渐成为神迹,可遇不可求。我想,我的一生永远重复这跟她聊天相处的半年该多好,或者我们生活在慢节奏的古代,用通信的方式说完这些对话,便是我最幸福的人生了。 炎热的夏天,我穿梭在小城。她再没有回复我,我似乎也忘记她。
【原创小说】帮主与恩人 明亮宽阔的大厅深处,靠近金灿灿天花板的所在,我终于如愿以偿坐上帮主宝座。穿过“乔帮主万岁、乔帮主万岁……”海啸般层层叠叠的呼喊声,我隐约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我的救命恩人。十多二十年前,在我的青年时期,我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乞丐。一日,我来到一户大户人家的院门前行乞。我看到,有个小乞丐已趴在石阶上,奄奄一息——他就是我说的恩人。我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趴在离院门更远的角落,伺机而动。如今,宝座中的我也无声地笑了一下。那天异常寒冷,我们等了好久,也不见家丁奴仆出来施舍。我闭上眼,一遍遍地默念“为中华之崛起而行乞”,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灰暗的傍晚,大木门打饱嗝般“嘎吱”张开小口,伸出个残缺的白瓷碗,快速降落在高又硬的木头门槛下,收回扁桃体般的手,“嘎吱”闭上口。我连忙站起,几个快步到跟前。很显然,小乞丐抢先捧起碗,“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我的喉咙吞咽口水,为即将进入口中的美食。他背靠一根门柱躺着,我背靠另一根,像两尊粗大的石蛇。眼看他要睡去,我便跟他说话。你的梦想是什么?梦想,哪天能吃饱啦就好了。梦想要想得高些,像明星运动员什么的。这还不高吗?高吗!眼看就要过时间,我决定用最后这招。我移动到他身边,一手狠狠卡住他的下巴和两颊,一手将两根指头伸进他的口腔,直到靠近他的喉咙。没错,我在给他人工催吐。和我之前之后经历的一样,他的腹胸喉咙口腔如波浪般翻涌。我赶紧将嘴大大张开,接到他的喷涌的口下,浓稠的“一宝粥”温暖微香。很小的时候,在某个繁华的商场里,我看过电视里播放的贝爷的画面。贝爷说不能喝生水,食物最好经过高温杀毒。在乞丐的日常里,我们总是遇到生冷甚至变质的食物,我便想出这个办法。我将人当做我的“人形微波炉”,用他的胃及其胃中的细菌为我的食物加热杀菌。这样,食物便容易下咽,也少了着凉拉稀甚至罹患传染病的风险。然而,乞丐的胃和身体大多被垃圾食物们锤炼得坚不可摧,加热杀菌过的食物便不能自动反胃吐出,一旦任由它们进入乞丐的肠,变成屎,我便再无获取热乎干净食物的可能。为此,我进一步思索并改革攻坚,不断实践并调整优化,夙兴夜寐,枕戈待旦。十几分钟后,我终于研制出如今已是行业标准的“二指催吐法”。我又无声地笑了。我为何能成功?皆因我不忘初心。初心是颗一成不变的心,过去现在将来都一样的心,与对错善恶无关,相反更是一种无能的懒惰,显然不值得夸耀。不知何时,大厅角落里的他变成低头站立(也许他也看到并想起了我),似乎在发抖。我的救命恩人,赐予我温暖无菌食物的恩人,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有必要害怕我吗?我微笑着举起右手向前伸,将食指指向他,“万岁”声瞬间寂静。我说,把他拉下去砍了。突然,一个马屁精跪倒在地高声说,乔帮主,他一直没喊万岁,帮主英明。很快,几个人簇拥着将他架出大厅。众人释然,接着是更加高涨的绵延不息的“万岁”声。我当然知道,我杀恩人不因他少喊几声万岁,也不与他发抖的原因相同。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确切的理由。我猜,也许是人的一种本能,至少是帮主的本能。我为我的自省感到自豪,也有些可笑,我竟在想理由。我想,坐在宝座里的我不需要理由,而且会很快适应这样的生活。我看到,在无边的“万岁”声中, 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静止于宝座中的我、喧闹并挥舞手中打狗棒的乞丐们、血红的巨石柱以及发出金光的平坦无垠天花板既非人也非物。我想,是命名使人非人、使物非物,命名便是歪曲。我由此逃过刑罚,甚至一生幸福安逸。
原创小说【帮主与恩人】 明亮宽阔的大厅深处,靠近金灿灿天花板的所在,我终于如愿以偿坐上帮主宝座。穿过“乔帮主万岁、乔帮主万岁……”海啸般层层叠叠的呼喊声,我隐约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我的救命恩人。十多二十年前,在我的青年时期,我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乞丐。一日,我来到一户大户人家的院门前行乞。我看到,有个小乞丐已趴在石阶上,奄奄一息——他就是我说的恩人。我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趴在离院门更远的角落,伺机而动。如今,宝座中的我也无声地笑了一下。那天异常寒冷,我们等了好久,也不见家丁奴仆出来施舍。我闭上眼,一遍遍地默念“为中华之崛起而行乞”,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灰暗的傍晚,大木门打饱嗝般“嘎吱”张开小口,伸出个残缺的白瓷碗,快速降落在高又硬的木头门槛下,收回扁桃体般的手,“嘎吱”闭上口。我连忙站起,几个快步到跟前。很显然,小乞丐抢先捧起碗,“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我的喉咙吞咽口水,为即将进入口中的美食。他背靠一根门柱躺着,我背靠另一根,像两尊粗大的石蛇。眼看他要睡去,我便跟他说话。你的梦想是什么?梦想,哪天能吃饱啦就好了。梦想要想得高些,像明星运动员什么的。这还不高吗?高吗!眼看就要过时间,我决定用最后这招。我移动到他身边,一手狠狠卡住他的下巴和两颊,一手将两根指头伸进他的口腔,直到靠近他的喉咙。没错,我在给他人工催吐。和我之前之后经历的一样,他的腹胸喉咙口腔如波浪般翻涌。我赶紧将嘴大大张开,接到他的喷涌的口下,浓稠的“一宝粥”温暖微香。很小的时候,在某个繁华的商场里,我看过电视里播放的贝爷的画面。贝爷说不能喝生水,食物最好经过高温杀毒。在乞丐的日常里,我们总是遇到生冷甚至变质的食物,我便想出这个办法。我将人当做我的“人形微波炉”,用他的胃及其胃中的细菌为我的食物加热杀菌。这样,食物便容易下咽,也少了着凉拉稀甚至罹患传染病的风险。然而,乞丐的胃和身体大多被垃圾食物们锤炼得坚不可摧,加热杀菌过的食物便不能自动反胃吐出,一旦任由它们进入乞丐的肠,变成屎,我便再无获取热乎干净食物的可能。为此,我进一步思索并改革攻坚,不断实践并调整优化,夙兴夜寐,枕戈待旦。十几分钟后,我终于研制出如今已是行业标准的“二指催吐法”。我又无声地笑了。我为何能成功?皆因我不忘初心。初心是颗一成不变的心,过去现在将来都一样的心,与对错善恶无关,相反更是一种无能的懒惰,显然不值得夸耀。不知何时,大厅角落里的他变成低头站立(也许他也看到并想起了我),似乎在发抖。我的救命恩人,赐予我温暖无菌食物的恩人,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有必要害怕我吗?我微笑着举起右手向前伸,将食指指向他,“万岁”声瞬间寂静。我说,把他拉下去砍了。突然,一个马屁精跪倒在地高声说,乔帮主,他一直没喊万岁,帮主英明。很快,几个人簇拥着将他架出大厅。众人释然,接着是更加高涨的绵延不息的“万岁”声。我当然知道,我杀恩人不因他少喊几声万岁,也不与他发抖的原因相同。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确切的理由。我猜,也许是人的一种本能,至少是帮主的本能。我为我的自省感到自豪,也有些可笑,我竟在想理由。我想,坐在宝座里的我不需要理由,而且会很快适应这样的生活。我看到,在无边的“万岁”声中, 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静止于宝座中的我、喧闹并挥舞手中打狗棒的乞丐们、血红的巨石柱以及发出金光的平坦无垠天花板既非人也非物。我想,是命名使人非人、使物非物,命名便是歪曲。我由此逃过刑罚,甚至一生幸福安逸。
原创【帮主与恩人】 明亮宽阔的大厅深处,靠近金灿灿天花板的所在,我终于如愿以偿坐上帮主宝座。穿过“乔帮主万岁、乔帮主万岁……”海啸般层层叠叠的呼喊声,我隐约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我的救命恩人。十多二十年前,在我的青年时期,我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乞丐。一日,我来到一户大户人家的院门前行乞。我看到,有个小乞丐已趴在石阶上,奄奄一息——他就是我说的恩人。我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趴在离院门更远的角落,伺机而动。如今,宝座中的我也无声地笑了一下。那天异常寒冷,我们等了好久,也不见家丁奴仆出来施舍。我闭上眼,一遍遍地默念“为中华之崛起而行乞”,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灰暗的傍晚,大木门打饱嗝般“嘎吱”张开小口,伸出个残缺的白瓷碗,快速降落在高又硬的木头门槛下,收回扁桃体般的手,“嘎吱”闭上口。我连忙站起,几个快步到跟前。很显然,小乞丐抢先捧起碗,“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我的喉咙吞咽口水,为即将进入口中的美食。他背靠一根门柱躺着,我背靠另一根,像两尊粗大的石蛇。眼看他要睡去,我便跟他说话。你的梦想是什么?梦想,哪天能吃饱啦就好了。梦想要想得高些,像明星运动员什么的。这还不高吗?高吗!眼看就要过时间,我决定用最后这招。我移动到他身边,一手狠狠卡住他的下巴和两颊,一手将两根指头伸进他的口腔,直到靠近他的喉咙。没错,我在给他人工催吐。和我之前之后经历的一样,他的腹胸喉咙口腔如波浪般翻涌。我赶紧将嘴大大张开,接到他的喷涌的口下,浓稠的“一宝粥”温暖微香。很小的时候,在某个繁华的商场里,我看过电视里播放的贝爷的画面。贝爷说不能喝生水,食物最好经过高温杀毒。在乞丐的日常里,我们总是遇到生冷甚至变质的食物,我便想出这个办法。我将人当做我的“人形微波炉”,用他的胃及其胃中的细菌为我的食物加热杀菌。这样,食物便容易下咽,也少了着凉拉稀甚至罹患传染病的风险。然而,乞丐的胃和身体大多被垃圾食物们锤炼得坚不可摧,加热杀菌过的食物便不能自动反胃吐出,一旦任由它们进入乞丐的肠,变成屎,我便再无获取热乎干净食物的可能。为此,我进一步思索并改革攻坚,不断实践并调整优化,夙兴夜寐,枕戈待旦。十几分钟后,我终于研制出如今已是行业标准的“二指催吐法”。我又无声地笑了。我为何能成功?皆因我不忘初心。初心是颗一成不变的心,过去现在将来都一样的心,与对错善恶无关,相反更是一种无能的懒惰,显然不值得夸耀。不知何时,大厅角落里的他变成低头站立(也许他也看到并想起了我),似乎在发抖。我的救命恩人,赐予我温暖无菌食物的恩人,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有必要害怕我吗?我微笑着举起右手向前伸,将食指指向他,“万岁”声瞬间寂静。我说,把他拉下去砍了。突然,一个马屁精跪倒在地高声说,乔帮主,他一直没喊万岁,帮主英明。很快,几个人簇拥着将他架出大厅。众人释然,接着是更加高涨的绵延不息的“万岁”声。我当然知道,我杀恩人不因他少喊几声万岁,也不与他发抖的原因相同。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确切的理由。我猜,也许是人的一种本能,至少是帮主的本能。我为我的自省感到自豪,也有些可笑,我竟在想理由。我想,坐在宝座里的我不需要理由,而且会很快适应这样的生活。我看到,在无边的“万岁”声中, 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静止于宝座中的我、喧闹并挥舞手中打狗棒的乞丐们、血红的巨石柱以及发出金光的平坦无垠天花板既非人也非物。我想,是命名使人非人、使物非物,命名便是歪曲。我由此逃过刑罚,甚至一生幸福安逸。
【原创】帮主与恩人 明亮宽阔的大厅深处,靠近金灿灿天花板的所在,我终于如愿以偿坐上帮主宝座。穿过“乔帮主万岁、乔帮主万岁……”海啸般层层叠叠的呼喊声,我隐约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我的救命恩人。十多二十年前,在我的青年时期,我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乞丐。一日,我来到一户大户人家的院门前行乞。我看到,有个小乞丐已趴在石阶上,奄奄一息——他就是我说的恩人。我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趴在离院门更远的角落,伺机而动。如今,宝座中的我也无声地笑了一下。那天异常寒冷,我们等了好久,也不见家丁奴仆出来施舍。我闭上眼,一遍遍地默念“为中华之崛起而行乞”,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灰暗的傍晚,大木门打饱嗝般“嘎吱”张开小口,伸出个残缺的白瓷碗,快速降落在高又硬的木头门槛下,收回扁桃体般的手,“嘎吱”闭上口。我连忙站起,几个快步到跟前。很显然,小乞丐抢先捧起碗,“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我的喉咙吞咽口水,为即将进入口中的美食。他背靠一根门柱躺着,我背靠另一根,像两尊粗大的石蛇。眼看他要睡去,我便跟他说话。你的梦想是什么?梦想,哪天能吃饱啦就好了。梦想要想得高些,像明星运动员什么的。这还不高吗?高吗!眼看就要过时间,我决定用最后这招。我移动到他身边,一手狠狠卡住他的下巴和两颊,一手将两根指头伸进他的口腔,直到靠近他的喉咙。没错,我在给他人工催吐。和我之前之后经历的一样,他的腹胸喉咙口腔如波浪般翻涌。我赶紧将嘴大大张开,接到他的喷涌的口下,浓稠的“一宝粥”温暖微香。很小的时候,在某个繁华的商场里,我看过电视里播放的贝爷的画面。贝爷说不能喝生水,食物最好经过高温杀毒。在乞丐的日常里,我们总是遇到生冷甚至变质的食物,我便想出这个办法。我将人当做我的“人形微波炉”,用他的胃及其胃中的细菌为我的食物加热杀菌。这样,食物便容易下咽,也少了着凉拉稀甚至罹患传染病的风险。然而,乞丐的胃和身体大多被垃圾食物们锤炼得坚不可摧,加热杀菌过的食物便不能自动反胃吐出,一旦任由它们进入乞丐的肠,变成屎,我便再无获取热乎干净食物的可能。为此,我进一步思索并改革攻坚,不断实践并调整优化,夙兴夜寐,枕戈待旦。十几分钟后,我终于研制出如今已是行业标准的“二指催吐法”。我又无声地笑了。我为何能成功?皆因我不忘初心。初心是颗一成不变的心,过去现在将来都一样的心,与对错善恶无关,相反更是一种无能的懒惰,显然不值得夸耀。不知何时,大厅角落里的他变成低头站立(也许他也看到并想起了我),似乎在发抖。我的救命恩人,赐予我温暖无菌食物的恩人,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有必要害怕我吗?我微笑着举起右手向前伸,将食指指向他,“万岁”声瞬间寂静。我说,把他拉下去砍了。突然,一个马屁精跪倒在地高声说,乔帮主,他一直没喊万岁,帮主英明。很快,几个人簇拥着将他架出大厅。众人释然,接着是更加高涨的绵延不息的“万岁”声。我当然知道,我杀恩人不因他少喊几声万岁,也不与他发抖的原因相同。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确切的理由。我猜,也许是人的一种本能,至少是帮主的本能。我为我的自省感到自豪,也有些可笑,我竟在想理由。我想,坐在宝座里的我不需要理由,而且会很快适应这样的生活。我看到,在无边的“万岁”声中, 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静止于宝座中的我、喧闹并挥舞手中打狗棒的乞丐们、血红的巨石柱以及发出金光的平坦无垠天花板既非人也非物。我想,是命名使人非人、使物非物,命名便是歪曲。我由此逃过刑罚,甚至一生幸福安逸。
帮主与恩人 明亮宽阔的大厅深处,靠近金灿灿天花板的所在,我终于如愿以偿坐上帮主宝座。穿过“乔帮主万岁、乔帮主万岁……”海啸般层层叠叠的呼喊声,我隐约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我的救命恩人。十多二十年前,在我的青年时期,我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乞丐。一日,我来到一户大户人家的院门前行乞。我看到,有个小乞丐已趴在石阶上,奄奄一息——他就是我说的恩人。我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趴在离院门更远的角落,伺机而动。如今,宝座中的我也无声地笑了一下。那天异常寒冷,我们等了好久,也不见家丁奴仆出来施舍。我闭上眼,一遍遍地默念“为中华之崛起而行乞”,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灰暗的傍晚,大木门打饱嗝般“嘎吱”张开小口,伸出个残缺的白瓷碗,快速降落在高又硬的木头门槛下,收回扁桃体般的手,“嘎吱”闭上口。我连忙站起,几个快步到跟前。很显然,小乞丐抢先捧起碗,“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我的喉咙吞咽口水,为即将进入口中的美食。他背靠一根门柱躺着,我背靠另一根,像两尊粗大的石蛇。眼看他要睡去,我便跟他说话。你的梦想是什么?梦想,哪天能吃饱啦就好了。梦想要想得高些,像明星运动员什么的。这还不高吗?高吗!眼看就要过时间,我决定用最后这招。我移动到他身边,一手狠狠卡住他的下巴和两颊,一手将两根指头伸进他的口腔,直到靠近他的喉咙。没错,我在给他人工催吐。和我之前之后经历的一样,他的腹胸喉咙口腔如波浪般翻涌。我赶紧将嘴大大张开,接到他的喷涌的口下,浓稠的“一宝粥”温暖微香。很小的时候,在某个繁华的商场里,我看过电视里播放的贝爷的画面。贝爷说不能喝生水,食物最好经过高温杀毒。在乞丐的日常里,我们总是遇到生冷甚至变质的食物,我便想出这个办法。我将人当做我的“人形微波炉”,用他的胃及其胃中的细菌为我的食物加热杀菌。这样,食物便容易下咽,也少了着凉拉稀甚至罹患传染病的风险。然而,乞丐的胃和身体大多被垃圾食物们锤炼得坚不可摧,加热杀菌过的食物便不能自动反胃吐出,一旦任由它们进入乞丐的肠,变成屎,我便再无获取热乎干净食物的可能。为此,我进一步思索并改革攻坚,不断实践并调整优化,夙兴夜寐,枕戈待旦。十几分钟后,我终于研制出如今已是行业标准的“二指催吐法”。我又无声地笑了。我为何能成功?皆因我不忘初心。初心是颗一成不变的心,过去现在将来都一样的心,与对错善恶无关,相反更是一种无能的懒惰,显然不值得夸耀。不知何时,大厅角落里的他变成低头站立(也许他也看到并想起了我),似乎在发抖。我的救命恩人,赐予我温暖无菌食物的恩人,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有必要害怕我吗?我微笑着举起右手向前伸,将食指指向他,“万岁”声瞬间寂静。我说,把他拉下去砍了。突然,一个马屁精跪倒在地高声说,乔帮主,他一直没喊万岁,帮主英明。很快,几个人簇拥着将他架出大厅。众人释然,接着是更加高涨的绵延不息的“万岁”声。我当然知道,我杀恩人不因他少喊几声万岁,也不与他发抖的原因相同。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确切的理由。我猜,也许是人的一种本能,至少是帮主的本能。我为我的自省感到自豪,也有些可笑,我竟在想理由。我想,坐在宝座里的我不需要理由,而且会很快适应这样的生活。我看到,在无边的“万岁”声中, 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静止于宝座中的我、喧闹并挥舞手中打狗棒的乞丐们、血红的巨石柱以及发出金光的平坦无垠天花板既非人也非物。我想,是命名使人非人、使物非物,命名便是歪曲。我由此逃过刑罚,甚至一生幸福安逸。
【原创小说】屈辱 我走在远离教学楼侧的路边。楼侧,老年女同事激动地给学生讲题,男同事严厉地说服教育男学生。我转过头,继续走路。我弯腰捡起脚边的两张钱,些许犹豫,塞进衣兜。没几步,我蹲下翻拣遗落在路边的书包。书包里,有几张大钱,其上写着个维族名字。我将钱推回包内,站起。我不想拿走学生的钱,不该破坏民族团结,亦怕楼侧的师生们揭发。坐在楼梯的拐角的地上,我接过女学生递来的一张草稿纸。那上面是一道抄下的代数题,写着几个x、y。我一把抢过坐在我对面的小女孩手中的笔。我想,小女孩是女学生的妹妹。在草稿纸上,我写了几笔,只溢出些露水。扔掉露水笔,我接过女学生递来的黑色中性笔,将x代入计算。突然,女学生不见踪影。我有些发懵,在楼梯间踱步。女学生从楼梯扶手上探出头,俯身将地上的纸笔抓起,立马转头窜上楼。我立刻明白,女学生在作弄我,她对那题毫无兴趣。我愤怒地沿着楼梯窜上,决心狠狠地咒骂、甚至殴打她。爬到顶层,空旷的天空中,我在高耸的密密麻麻的一根根水泥楼柱林间跳跃了几下,心想对面高远处那扇白木门后便是女学生所在教室的楼道。我看到,四周灰色的水泥楼柱林废墟如豆腐渣般脆弱,时时有水泥石块掉落。趴在并抱紧一根水泥楼柱的顶端,我清晰感到它偶尔往下坍塌一截。我恐惧,我马上就要和身下的水泥楼柱一齐向后倒塌、坠落死去。 女同事推着自行车,与我并排走。我们走进绿化带里,她停好车。突然,我双手抓住她的脸,狠狠地长时间强吻她。从刚才开始,我就想吻她。她的脸扭曲变形,像被揉捏的面团。她厌恶我,尝试挣脱。我努力感受我的初吻,无色无味无力的毫无感觉。我感到满足,松开她。她一边回头咒骂我,一边快步走开。我试图跟上她,却与她渐行渐远,很快看不见她。我认为,隐约在山脚闪动的淡影是她和她丈夫。山腰围着铁丝网,我被困在山上。沿着直向下的商店街的内部,我终于走到街上,眼前是直通往山脚的柏油马路。看着路边自行车上驮着的巨大漆黑煤气瓶,我觉得无能。煤气瓶滚落,滚到一辆装满煤气瓶的大卡车下,被一个趴在车下的工人用手挡住。我感到恐惧,心想会爆炸,便顺势趴下。我听到气体的“嘶嘶”声,心想工人正给煤气罐放气,宽心了些。我飞快跑下,像飞翔,跑到田地边低低的土路。一个衣衫褴褛的肮脏小女孩侧坐于路中。在她身前,一个装满秽物的铝盆不停翻转,像装着破衣烂裤或大肠小肠。盆里竟有一只湿漉漉的狗,可怜的狗。小女孩通过按钮控制铝盆翻转来卖艺,像暗黑马戏团的演员。我有些气愤。妈在一旁嘟嘟囔囔地发火。我想是姐姐骂了她。西红柿地里,两个男学生分别仰倒在不远处,脸上衣服上有些血。我和妈让他们去看医生。他们爬起,带着笑容跑开了。眼下是一栋楼房,我认出它是我小学时的教学楼。爸跑过来,试图抢妈带来的藏在衣服下的一捆钱,妈不给。不远处隔着玻璃门的室内,我感到,不知是何人用何内容伸长手臂咒骂。我恍然大悟,妈是对银行经理的辱骂感到气愤(既被剥削金钱,还被伤害人格)。爸当和事佬,想要尽快拿钱买理财产品。我站在妈这边,心想,美国加息接近尾声,今年说不定还会降息,经理卖美元理财纯粹骗钱。看着乌洞洞的玻璃窗,爸也许感到无奈。
原创小说【屈辱】 我走在远离教学楼侧的路边。楼侧,老年女同事激动地给学生讲题,男同事严厉地说服教育男学生。我转过头,继续走路。我弯腰捡起脚边的两张钱,些许犹豫,塞进衣兜。没几步,我蹲下翻拣遗落在路边的书包。书包里,有几张大钱,其上写着个维族名字。我将钱推回包内,站起。我不想拿走学生的钱,不该破坏民族团结,亦怕楼侧的师生们揭发。坐在楼梯的拐角的地上,我接过女学生递来的一张草稿纸。那上面是一道抄下的代数题,写着几个x、y。我一把抢过坐在我对面的小女孩手中的笔。我想,小女孩是女学生的妹妹。在草稿纸上,我写了几笔,只溢出些露水。扔掉露水笔,我接过女学生递来的黑色中性笔,将x代入计算。突然,女学生不见踪影。我有些发懵,在楼梯间踱步。女学生从楼梯扶手上探出头,俯身将地上的纸笔抓起,立马转头窜上楼。我立刻明白,女学生在作弄我,她对那题毫无兴趣。我愤怒地沿着楼梯窜上,决心狠狠地咒骂、甚至殴打她。爬到顶层,空旷的天空中,我在高耸的密密麻麻的一根根水泥楼柱林间跳跃了几下,心想对面高远处那扇白木门后便是女学生所在教室的楼道。我看到,四周灰色的水泥楼柱林废墟如豆腐渣般脆弱,时时有水泥石块掉落。趴在并抱紧一根水泥楼柱的顶端,我清晰感到它偶尔往下坍塌一截。我恐惧,我马上就要和身下的水泥楼柱一齐向后倒塌、坠落死去。 女同事推着自行车,与我并排走。我们走进绿化带里,她停好车。突然,我双手抓住她的脸,狠狠地长时间强吻她。从刚才开始,我就想吻她。她的脸扭曲变形,像被揉捏的面团。她厌恶我,尝试挣脱。我努力感受我的初吻,无色无味无力的毫无感觉。我感到满足,松开她。她一边回头咒骂我,一边快步走开。我试图跟上她,却与她渐行渐远,很快看不见她。我认为,隐约在山脚闪动的淡影是她和她丈夫。山腰围着铁丝网,我被困在山上。沿着直向下的商店街的内部,我终于走到街上,眼前是直通往山脚的柏油马路。看着路边自行车上驮着的巨大漆黑煤气瓶,我觉得无能。煤气瓶滚落,滚到一辆装满煤气瓶的大卡车下,被一个趴在车下的工人用手挡住。我感到恐惧,心想会爆炸,便顺势趴下。我听到气体的“嘶嘶”声,心想工人正给煤气罐放气,宽心了些。我飞快跑下,像飞翔,跑到田地边低低的土路。一个衣衫褴褛的肮脏小女孩侧坐于路中。在她身前,一个装满秽物的铝盆不停翻转,像装着破衣烂裤或大肠小肠。盆里竟有一只湿漉漉的狗,可怜的狗。小女孩通过按钮控制铝盆翻转来卖艺,像暗黑马戏团的演员。我有些气愤。妈在一旁嘟嘟囔囔地发火。我想是姐姐骂了她。西红柿地里,两个男学生分别仰倒在不远处,脸上衣服上有些血。我和妈让他们去看医生。他们爬起,带着笑容跑开了。眼下是一栋楼房,我认出它是我小学时的教学楼。爸跑过来,试图抢妈带来的藏在衣服下的一捆钱,妈不给。不远处隔着玻璃门的室内,我感到,不知是何人用何内容伸长手臂咒骂。我恍然大悟,妈是对银行经理的辱骂感到气愤(既被剥削金钱,还被伤害人格)。爸当和事佬,想要尽快拿钱买理财产品。我站在妈这边,心想,美国加息接近尾声,今年说不定还会降息,经理卖美元理财纯粹骗钱。看着乌洞洞的玻璃窗,爸也许感到无奈。
【原创】屈辱 我走在远离教学楼侧的路边。楼侧,老年女同事激动地给学生讲题,男同事严厉地说服教育男学生。我转过头,继续走路。我弯腰捡起脚边的两张钱,些许犹豫,塞进衣兜。没几步,我蹲下翻拣遗落在路边的书包。书包里,有几张大钱,其上写着个维族名字。我将钱推回包内,站起。我不想拿走学生的钱,不该破坏民族团结,亦怕楼侧的师生们揭发。坐在楼梯的拐角的地上,我接过女学生递来的一张草稿纸。那上面是一道抄下的代数题,写着几个x、y。我一把抢过坐在我对面的小女孩手中的笔。我想,小女孩是女学生的妹妹。在草稿纸上,我写了几笔,只溢出些露水。扔掉露水笔,我接过女学生递来的黑色中性笔,将x代入计算。突然,女学生不见踪影。我有些发懵,在楼梯间踱步。女学生从楼梯扶手上探出头,俯身将地上的纸笔抓起,立马转头窜上楼。我立刻明白,女学生在作弄我,她对那题毫无兴趣。我愤怒地沿着楼梯窜上,决心狠狠地咒骂、甚至殴打她。爬到顶层,空旷的天空中,我在高耸的密密麻麻的一根根水泥楼柱林间跳跃了几下,心想对面高远处那扇白木门后便是女学生所在教室的楼道。我看到,四周灰色的水泥楼柱林废墟如豆腐渣般脆弱,时时有水泥石块掉落。趴在并抱紧一根水泥楼柱的顶端,我清晰感到它偶尔往下坍塌一截。我恐惧,我马上就要和身下的水泥楼柱一齐向后倒塌、坠落死去。 女同事推着自行车,与我并排走。我们走进绿化带里,她停好车。突然,我双手抓住她的脸,狠狠地长时间强吻她。从刚才开始,我就想吻她。她的脸扭曲变形,像被揉捏的面团。她厌恶我,尝试挣脱。我努力感受我的初吻,无色无味无力的毫无感觉。我感到满足,松开她。她一边回头咒骂我,一边快步走开。我试图跟上她,却与她渐行渐远,很快看不见她。我认为,隐约在山脚闪动的淡影是她和她丈夫。山腰围着铁丝网,我被困在山上。沿着直向下的商店街的内部,我终于走到街上,眼前是直通往山脚的柏油马路。看着路边自行车上驮着的巨大漆黑煤气瓶,我觉得无能。煤气瓶滚落,滚到一辆装满煤气瓶的大卡车下,被一个趴在车下的工人用手挡住。我感到恐惧,心想会爆炸,便顺势趴下。我听到气体的“嘶嘶”声,心想工人正给煤气罐放气,宽心了些。我飞快跑下,像飞翔,跑到田地边低低的土路。一个衣衫褴褛的肮脏小女孩侧坐于路中。在她身前,一个装满秽物的铝盆不停翻转,像装着破衣烂裤或大肠小肠。盆里竟有一只湿漉漉的狗,可怜的狗。小女孩通过按钮控制铝盆翻转来卖艺,像暗黑马戏团的演员。我有些气愤。妈在一旁嘟嘟囔囔地发火。我想是姐姐骂了她。西红柿地里,两个男学生分别仰倒在不远处,脸上衣服上有些血。我和妈让他们去看医生。他们爬起,带着笑容跑开了。眼下是一栋楼房,我认出它是我小学时的教学楼。爸跑过来,试图抢妈带来的藏在衣服下的一捆钱,妈不给。不远处隔着玻璃门的室内,我感到,不知是何人用何内容伸长手臂咒骂。我恍然大悟,妈是对银行经理的辱骂感到气愤(既被剥削金钱,还被伤害人格)。爸当和事佬,想要尽快拿钱买理财产品。我站在妈这边,心想,美国加息接近尾声,今年说不定还会降息,经理卖美元理财纯粹骗钱。看着乌洞洞的玻璃窗,爸也许感到无奈。
原创【屈辱】 我走在远离教学楼侧的路边。楼侧,老年女同事激动地给学生讲题,男同事严厉地说服教育男学生。我转过头,继续走路。我弯腰捡起脚边的两张钱,些许犹豫,塞进衣兜。没几步,我蹲下翻拣遗落在路边的书包。书包里,有几张大钱,其上写着个维族名字。我将钱推回包内,站起。我不想拿走学生的钱,不该破坏民族团结,亦怕楼侧的师生们揭发。坐在楼梯的拐角的地上,我接过女学生递来的一张草稿纸。那上面是一道抄下的代数题,写着几个x、y。我一把抢过坐在我对面的小女孩手中的笔。我想,小女孩是女学生的妹妹。在草稿纸上,我写了几笔,只溢出些露水。扔掉露水笔,我接过女学生递来的黑色中性笔,将x代入计算。突然,女学生不见踪影。我有些发懵,在楼梯间踱步。女学生从楼梯扶手上探出头,俯身将地上的纸笔抓起,立马转头窜上楼。我立刻明白,女学生在作弄我,她对那题毫无兴趣。我愤怒地沿着楼梯窜上,决心狠狠地咒骂、甚至殴打她。爬到顶层,空旷的天空中,我在高耸的密密麻麻的一根根水泥楼柱林间跳跃了几下,心想对面高远处那扇白木门后便是女学生所在教室的楼道。我看到,四周灰色的水泥楼柱林废墟如豆腐渣般脆弱,时时有水泥石块掉落。趴在并抱紧一根水泥楼柱的顶端,我清晰感到它偶尔往下坍塌一截。我恐惧,我马上就要和身下的水泥楼柱一齐向后倒塌、坠落死去。 女同事推着自行车,与我并排走。我们走进绿化带里,她停好车。突然,我双手抓住她的脸,狠狠地长时间强吻她。从刚才开始,我就想吻她。她的脸扭曲变形,像被揉捏的面团。她厌恶我,尝试挣脱。我努力感受我的初吻,无色无味无力的毫无感觉。我感到满足,松开她。她一边回头咒骂我,一边快步走开。我试图跟上她,却与她渐行渐远,很快看不见她。我认为,隐约在山脚闪动的淡影是她和她丈夫。山腰围着铁丝网,我被困在山上。沿着直向下的商店街的内部,我终于走到街上,眼前是直通往山脚的柏油马路。看着路边自行车上驮着的巨大漆黑煤气瓶,我觉得无能。煤气瓶滚落,滚到一辆装满煤气瓶的大卡车下,被一个趴在车下的工人用手挡住。我感到恐惧,心想会爆炸,便顺势趴下。我听到气体的“嘶嘶”声,心想工人正给煤气罐放气,宽心了些。我飞快跑下,像飞翔,跑到田地边低低的土路。一个衣衫褴褛的肮脏小女孩侧坐于路中。在她身前,一个装满秽物的铝盆不停翻转,像装着破衣烂裤或大肠小肠。盆里竟有一只湿漉漉的狗,可怜的狗。小女孩通过按钮控制铝盆翻转来卖艺,像暗黑马戏团的演员。我有些气愤。妈在一旁嘟嘟囔囔地发火。我想是姐姐骂了她。西红柿地里,两个男学生分别仰倒在不远处,脸上衣服上有些血。我和妈让他们去看医生。他们爬起,带着笑容跑开了。眼下是一栋楼房,我认出它是我小学时的教学楼。爸跑过来,试图抢妈带来的藏在衣服下的一捆钱,妈不给。不远处隔着玻璃门的室内,我感到,不知是何人用何内容伸长手臂咒骂。我恍然大悟,妈是对银行经理的辱骂感到气愤(既被剥削金钱,还被伤害人格)。爸当和事佬,想要尽快拿钱买理财产品。我站在妈这边,心想,美国加息接近尾声,今年说不定还会降息,经理卖美元理财纯粹骗钱。看着乌洞洞的玻璃窗,爸也许感到无奈。
屈辱 我走在远离教学楼侧的路边。楼侧,老年女同事激动地给学生讲题,男同事严厉地说服教育男学生。我转过头,继续走路。我弯腰捡起脚边的两张钱,些许犹豫,塞进衣兜。没几步,我蹲下翻拣遗落在路边的书包。书包里,有几张大钱,其上写着个维族名字。我将钱推回包内,站起。我不想拿走学生的钱,不该破坏民族团结,亦怕楼侧的师生们揭发。坐在楼梯的拐角的地上,我接过女学生递来的一张草稿纸。那上面是一道抄下的代数题,写着几个x、y。我一把抢过坐在我对面的小女孩手中的笔。我想,小女孩是女学生的妹妹。在草稿纸上,我写了几笔,只溢出些露水。扔掉露水笔,我接过女学生递来的黑色中性笔,将x代入计算。突然,女学生不见踪影。我有些发懵,在楼梯间踱步。女学生从楼梯扶手上探出头,俯身将地上的纸笔抓起,立马转头窜上楼。我立刻明白,女学生在作弄我,她对那题毫无兴趣。我愤怒地沿着楼梯窜上,决心狠狠地咒骂、甚至殴打她。爬到顶层,空旷的天空中,我在高耸的密密麻麻的一根根水泥楼柱林间跳跃了几下,心想对面高远处那扇白木门后便是女学生所在教室的楼道。我看到,四周灰色的水泥楼柱林废墟如豆腐渣般脆弱,时时有水泥石块掉落。趴在并抱紧一根水泥楼柱的顶端,我清晰感到它偶尔往下坍塌一截。我恐惧,我马上就要和身下的水泥楼柱一齐向后倒塌、坠落死去。 女同事推着自行车,与我并排走。我们走进绿化带里,她停好车。突然,我双手抓住她的脸,狠狠地长时间强吻她。从刚才开始,我就想吻她。她的脸扭曲变形,像被揉捏的面团。她厌恶我,尝试挣脱。我努力感受我的初吻,无色无味无力的毫无感觉。我感到满足,松开她。她一边回头咒骂我,一边快步走开。我试图跟上她,却与她渐行渐远,很快看不见她。我认为,隐约在山脚闪动的淡影是她和她丈夫。山腰围着铁丝网,我被困在山上。沿着直向下的商店街的内部,我终于走到街上,眼前是直通往山脚的柏油马路。看着路边自行车上驮着的巨大漆黑煤气瓶,我觉得无能。煤气瓶滚落,滚到一辆装满煤气瓶的大卡车下,被一个趴在车下的工人用手挡住。我感到恐惧,心想会爆炸,便顺势趴下。我听到气体的“嘶嘶”声,心想工人正给煤气罐放气,宽心了些。我飞快跑下,像飞翔,跑到田地边低低的土路。一个衣衫褴褛的肮脏小女孩侧坐于路中。在她身前,一个装满秽物的铝盆不停翻转,像装着破衣烂裤或大肠小肠。盆里竟有一只湿漉漉的狗,可怜的狗。小女孩通过按钮控制铝盆翻转来卖艺,像暗黑马戏团的演员。我有些气愤。妈在一旁嘟嘟囔囔地发火。我想是姐姐骂了她。西红柿地里,两个男学生分别仰倒在不远处,脸上衣服上有些血。我和妈让他们去看医生。他们爬起,带着笑容跑开了。眼下是一栋楼房,我认出它是我小学时的教学楼。爸跑过来,试图抢妈带来的藏在衣服下的一捆钱,妈不给。不远处隔着玻璃门的室内,我感到,不知是何人用何内容伸长手臂咒骂。我恍然大悟,妈是对银行经理的辱骂感到气愤(既被剥削金钱,还被伤害人格)。爸当和事佬,想要尽快拿钱买理财产品。我站在妈这边,心想,美国加息接近尾声,今年说不定还会降息,经理卖美元理财纯粹骗钱。看着乌洞洞的玻璃窗,爸也许感到无奈。
原创小说【撒旦的植物】 周六,我坐在沙发上,懒得不想动。边看电视,我瞥见客厅摆放的十来盆植物。不知何时,我养成每周六给它们浇水的习惯。我想,没必要每周浇水,特别是冬天,而且其中还有几盆类似芦荟和仙人掌的耐旱植物。我知这是借口。我依旧坐着,继续看电视。两三日后,我突然想到,我这是在谋杀植物们。这不是危言耸听,它们没水喝,便会饥渴而死。植物们定已渴得难受,我该给它们水喝。我向厨房走去,更想洗去我谋杀的罪名。我的植物们,难道它们不该如它们的野外祖先或同类般有更多经历和体味深刻的感受、让自己活得有意义。我是为植物们好,不得已背负恶名。我停下脚步。又周六,站于客厅,我看到它们饥饿萎靡。植物们耷拉着,许多叶子变黄,更有叶和细枝干枯变黑,奄奄一息。我感到一阵邪恶的快感。我坦白,我不是为植物们好,我想体验操弄控制它们的权力以及将它们折磨致死的过程所带来的快感。意识到我在谋杀植物们时,我便欲罢不能地沉浸于那快感,并密谋实施玩弄折磨它们的计划。相较谋杀犯,我更不想是变态。我追求那罪恶的隐秘快感,便伤害植物们,只因它们无声亦无力。按大厅到窗台的次序,我清理起每盆植物的枯枝败叶。行至窗角,我发现,那株薄如纸片人类似仙人掌的植物竟开出红花。三四朵血红花从植物向上的仙人掌叶片尖端钻出,扁长的血红花叶层叠交错伸展。我将枯枝败叶装入垃圾桶,足有大半桶。我接来水,小心地给每盆植物倒上,差不多平时两倍的量。两周没喝水,有几株植物喝得太急,呛得将水喷溢到盆外。血红色小花,它意味新生,还是死亡?没人在乎。第二日,明亮刺眼的阳光从窗射入,照到植物们的枝叶,光彩照人。血红的花竟有七八朵,更红更大亦更艳。我猜,植物们定在感恩我给它们水喝,救下它们的命。我感觉脸上浮现笑容,竟又真切体验到那阴险邪恶的快感。这我始料未及。这是一种改变他者介入他者生命的快感——上帝快感,人人都可能体会到,上帝领导罪犯变态圣人父母撒旦尤甚。我不在意植物们的死活哀乐,给它们浇水是权宜之计,对可能再也不能折磨它们以得到那快感而极度后怕,也对它们的死亡或许带给我极度的那快感怀有好奇的期待。我稍微感到罪恶的满意,找到这条可无限循环获得撒旦快感的道路。植物们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永不停歇,生命中尽是为我而生的折磨和感恩。也许某日,我会杀死植物们,再去买新的植物就好。我的负罪感亦是那快感的帮凶。
【原创小说】撒旦的植物 周六,我坐在沙发上,懒得不想动。边看电视,我瞥见客厅摆放的十来盆植物。不知何时,我养成每周六给它们浇水的习惯。我想,没必要每周浇水,特别是冬天,而且其中还有几盆类似芦荟和仙人掌的耐旱植物。我知这是借口。我依旧坐着,继续看电视。两三日后,我突然想到,我这是在谋杀植物们。这不是危言耸听,它们没水喝,便会饥渴而死。植物们定已渴得难受,我该给它们水喝。我向厨房走去,更想洗去我谋杀的罪名。我的植物们,难道它们不该如它们的野外祖先或同类般有更多经历和体味深刻的感受、让自己活得有意义。我是为植物们好,不得已背负恶名。我停下脚步。又周六,站于客厅,我看到它们饥饿萎靡。植物们耷拉着,许多叶子变黄,更有叶和细枝干枯变黑,奄奄一息。我感到一阵邪恶的快感。我坦白,我不是为植物们好,我想体验操弄控制它们的权力以及将它们折磨致死的过程所带来的快感。意识到我在谋杀植物们时,我便欲罢不能地沉浸于那快感,并密谋实施玩弄折磨它们的计划。相较谋杀犯,我更不想是变态。我追求那罪恶的隐秘快感,便伤害植物们,只因它们无声亦无力。按大厅到窗台的次序,我清理起每盆植物的枯枝败叶。行至窗角,我发现,那株薄如纸片人类似仙人掌的植物竟开出红花。三四朵血红花从植物向上的仙人掌叶片尖端钻出,扁长的血红花叶层叠交错伸展。我将枯枝败叶装入垃圾桶,足有大半桶。我接来水,小心地给每盆植物倒上,差不多平时两倍的量。两周没喝水,有几株植物喝得太急,呛得将水喷溢到盆外。血红色小花,它意味新生,还是死亡?没人在乎。第二日,明亮刺眼的阳光从窗射入,照到植物们的枝叶,光彩照人。血红的花竟有七八朵,更红更大亦更艳。我猜,植物们定在感恩我给它们水喝,救下它们的命。我感觉脸上浮现笑容,竟又真切体验到那阴险邪恶的快感。这我始料未及。这是一种改变他者介入他者生命的快感——上帝快感,人人都可能体会到,上帝领导罪犯变态圣人父母撒旦尤甚。我不在意植物们的死活哀乐,给它们浇水是权宜之计,对可能再也不能折磨它们以得到那快感而极度后怕,也对它们的死亡或许带给我极度的那快感怀有好奇的期待。我稍微感到罪恶的满意,找到这条可无限循环获得撒旦快感的道路。植物们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永不停歇,生命中尽是为我而生的折磨和感恩。也许某日,我会杀死植物们,再去买新的植物就好。我的负罪感亦是那快感的帮凶。
原创【撒旦的植物】 周六,我坐在沙发上,懒得不想动。边看电视,我瞥见客厅摆放的十来盆植物。不知何时,我养成每周六给它们浇水的习惯。我想,没必要每周浇水,特别是冬天,而且其中还有几盆类似芦荟和仙人掌的耐旱植物。我知这是借口。我依旧坐着,继续看电视。两三日后,我突然想到,我这是在谋杀植物们。这不是危言耸听,它们没水喝,便会饥渴而死。植物们定已渴得难受,我该给它们水喝。我向厨房走去,更想洗去我谋杀的罪名。我的植物们,难道它们不该如它们的野外祖先或同类般有更多经历和体味深刻的感受、让自己活得有意义。我是为植物们好,不得已背负恶名。我停下脚步。又周六,站于客厅,我看到它们饥饿萎靡。植物们耷拉着,许多叶子变黄,更有叶和细枝干枯变黑,奄奄一息。我感到一阵邪恶的快感。我坦白,我不是为植物们好,我想体验操弄控制它们的权力以及将它们折磨致死的过程所带来的快感。意识到我在谋杀植物们时,我便欲罢不能地沉浸于那快感,并密谋实施玩弄折磨它们的计划。相较谋杀犯,我更不想是变态。我追求那罪恶的隐秘快感,便伤害植物们,只因它们无声亦无力。按大厅到窗台的次序,我清理起每盆植物的枯枝败叶。行至窗角,我发现,那株薄如纸片人类似仙人掌的植物竟开出红花。三四朵血红花从植物向上的仙人掌叶片尖端钻出,扁长的血红花叶层叠交错伸展。我将枯枝败叶装入垃圾桶,足有大半桶。我接来水,小心地给每盆植物倒上,差不多平时两倍的量。两周没喝水,有几株植物喝得太急,呛得将水喷溢到盆外。血红色小花,它意味新生,还是死亡?没人在乎。第二日,明亮刺眼的阳光从窗射入,照到植物们的枝叶,光彩照人。血红的花竟有七八朵,更红更大亦更艳。我猜,植物们定在感恩我给它们水喝,救下它们的命。我感觉脸上浮现笑容,竟又真切体验到那阴险邪恶的快感。这我始料未及。这是一种改变他者介入他者生命的快感——上帝快感,人人都可能体会到,上帝领导罪犯变态圣人父母撒旦尤甚。我不在意植物们的死活哀乐,给它们浇水是权宜之计,对可能再也不能折磨它们以得到那快感而极度后怕,也对它们的死亡或许带给我极度的那快感怀有好奇的期待。我稍微感到罪恶的满意,找到这条可无限循环获得撒旦快感的道路。植物们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永不停歇,生命中尽是为我而生的折磨和感恩。也许某日,我会杀死植物们,再去买新的植物就好。我的负罪感亦是那快感的帮凶。
【原创】撒旦的植物 周六,我坐在沙发上,懒得不想动。边看电视,我瞥见客厅摆放的十来盆植物。不知何时,我养成每周六给它们浇水的习惯。我想,没必要每周浇水,特别是冬天,而且其中还有几盆类似芦荟和仙人掌的耐旱植物。我知这是借口。我依旧坐着,继续看电视。两三日后,我突然想到,我这是在谋杀植物们。这不是危言耸听,它们没水喝,便会饥渴而死。植物们定已渴得难受,我该给它们水喝。我向厨房走去,更想洗去我谋杀的罪名。我的植物们,难道它们不该如它们的野外祖先或同类般有更多经历和体味深刻的感受、让自己活得有意义。我是为植物们好,不得已背负恶名。我停下脚步。又周六,站于客厅,我看到它们饥饿萎靡。植物们耷拉着,许多叶子变黄,更有叶和细枝干枯变黑,奄奄一息。我感到一阵邪恶的快感。我坦白,我不是为植物们好,我想体验操弄控制它们的权力以及将它们折磨致死的过程所带来的快感。意识到我在谋杀植物们时,我便欲罢不能地沉浸于那快感,并密谋实施玩弄折磨它们的计划。相较谋杀犯,我更不想是变态。我追求那罪恶的隐秘快感,便伤害植物们,只因它们无声亦无力。按大厅到窗台的次序,我清理起每盆植物的枯枝败叶。行至窗角,我发现,那株薄如纸片人类似仙人掌的植物竟开出红花。三四朵血红花从植物向上的仙人掌叶片尖端钻出,扁长的血红花叶层叠交错伸展。我将枯枝败叶装入垃圾桶,足有大半桶。我接来水,小心地给每盆植物倒上,差不多平时两倍的量。两周没喝水,有几株植物喝得太急,呛得将水喷溢到盆外。血红色小花,它意味新生,还是死亡?没人在乎。第二日,明亮刺眼的阳光从窗射入,照到植物们的枝叶,光彩照人。血红的花竟有七八朵,更红更大亦更艳。我猜,植物们定在感恩我给它们水喝,救下它们的命。我感觉脸上浮现笑容,竟又真切体验到那阴险邪恶的快感。这我始料未及。这是一种改变他者介入他者生命的快感——上帝快感,人人都可能体会到,上帝领导罪犯变态圣人父母撒旦尤甚。我不在意植物们的死活哀乐,给它们浇水是权宜之计,对可能再也不能折磨它们以得到那快感而极度后怕,也对它们的死亡或许带给我极度的那快感怀有好奇的期待。我稍微感到罪恶的满意,找到这条可无限循环获得撒旦快感的道路。植物们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永不停歇,生命中尽是为我而生的折磨和感恩。也许某日,我会杀死植物们,再去买新的植物就好。我的负罪感亦是那快感的帮凶。
撒旦的植物 周六,我坐在沙发上,懒得不想动。边看电视,我瞥见客厅摆放的十来盆植物。不知何时,我养成每周六给它们浇水的习惯。我想,没必要每周浇水,特别是冬天,而且其中还有几盆类似芦荟和仙人掌的耐旱植物。我知这是借口。我依旧坐着,继续看电视。两三日后,我突然想到,我这是在谋杀植物们。这不是危言耸听,它们没水喝,便会饥渴而死。植物们定已渴得难受,我该给它们水喝。我向厨房走去,更想洗去我谋杀的罪名。我的植物们,难道它们不该如它们的野外祖先或同类般有更多经历和体味深刻的感受、让自己活得有意义。我是为植物们好,不得已背负恶名。我停下脚步。又周六,站于客厅,我看到它们饥饿萎靡。植物们耷拉着,许多叶子变黄,更有叶和细枝干枯变黑,奄奄一息。我感到一阵邪恶的快感。我坦白,我不是为植物们好,我想体验操弄控制它们的权力以及将它们折磨致死的过程所带来的快感。意识到我在谋杀植物们时,我便欲罢不能地沉浸于那快感,并密谋实施玩弄折磨它们的计划。相较谋杀犯,我更不想是变态。我追求那罪恶的隐秘快感,便伤害植物们,只因它们无声亦无力。按大厅到窗台的次序,我清理起每盆植物的枯枝败叶。行至窗角,我发现,那株薄如纸片人类似仙人掌的植物竟开出红花。三四朵血红花从植物向上的仙人掌叶片尖端钻出,扁长的血红花叶层叠交错伸展。我将枯枝败叶装入垃圾桶,足有大半桶。我接来水,小心地给每盆植物倒上,差不多平时两倍的量。两周没喝水,有几株植物喝得太急,呛得将水喷溢到盆外。血红色小花,它意味新生,还是死亡?没人在乎。第二日,明亮刺眼的阳光从窗射入,照到植物们的枝叶,光彩照人。血红的花竟有七八朵,更红更大亦更艳。我猜,植物们定在感恩我给它们水喝,救下它们的命。我感觉脸上浮现笑容,竟又真切体验到那阴险邪恶的快感。这我始料未及。这是一种改变他者介入他者生命的快感——上帝快感,人人都可能体会到,上帝领导罪犯变态圣人父母撒旦尤甚。我不在意植物们的死活哀乐,给它们浇水是权宜之计,对可能再也不能折磨它们以得到那快感而极度后怕,也对它们的死亡或许带给我极度的那快感怀有好奇的期待。我稍微感到罪恶的满意,找到这条可无限循环获得撒旦快感的道路。植物们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永不停歇,生命中尽是为我而生的折磨和感恩。也许某日,我会杀死植物们,再去买新的植物就好。我的负罪感亦是那快感的帮凶。
【原创小说】怪物回忆录 怪物回忆录 趁着还算清醒,我把回忆记录如下。 一直以来,我隐身于某栋居民楼不知名楼梯间的暗处。我不会“隐身”,只是我总居于暗中,光亮里的人们大多看不到我。他者的目光确立我的存在,被看即存在。不止是看,思考、感受和想象的对象皆存在。没人能说或想或做出一件不存在之物。人人都是上帝,你创造它时,它便已存在。相对于创造,其实说发现更准确些。以前眼中一团黑暗,如今模糊看到了;以前想不到的思想,如今有了点眉目;以前感觉不到的情绪,如今隐约感受到。反之,从有到无也是发现,并不比从无到有低级。有和无是一物,它们让彼此显现或更加清晰,就像光明与黑暗、禁锢与自由、敏感与冷漠。暗是黑色的光,光是白色的暗;禁锢解放自由,自由囚禁禁锢;敏感是对他者的冷漠,冷漠是对自我的敏感。这与对错无关。归根结底,他者或对象全都是镜子。我看不见它们,我看到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无数个镜中自我。他者让自我显现。压根就没有自我,自我是一切对象组合成的幻觉。准确地说,他者塑造了自我,创造的他者塑造出幻觉的自我意识。我是我的上帝,我是我的囚徒。我不是哲学家,无所事事的我偶尔在黑暗中瞎想。遐想是我唯一的休闲活动,带给我诸多平淡的乐趣。我是一头喜欢在暗中遐想的怪物。说是怪物,其实只是食物与常人的不同,我以情绪(或感觉)为食。你不用感到惊奇,就像我刚得知人吃的是饭时那样。我想,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与周围人不同,这是自我存在的根基,也是我骗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其实,我幻想成为新物种,只含我一个个体。我知道,那只是遐想的大胆妄为,如果成真,我会更加孤独。为了抵御那承受不住的巨大孤独的侵袭,我擅自决定勉强属于人类。我是一个简单的怪物,我的回忆大多是我对食物——情绪的记忆。 记事起,我便是成人,与如今相差无几。多数时候,我躲在两块黑暗的处所——深处没窗的楼梯间或电梯对面装电表的狭小房间。黑暗中,我小心依靠墙壁探出一丁点头,或轻轻将电表小房门推开如一根白发般细小的缝,注视着偶尔进出的一两个行人。那时,我对食物的欲望强烈,除了睡觉的时间,便大多盯着那条从单元门口进来向内蔓延伸展十米左右左拐是电梯间的由光亮逐渐变得灰暗的小路。这小路像是我扩展开来的口腔,护送或引诱着食物走到我的咽喉、滑落进胃。我得死死盯着食物们的脸,大快朵颐食物散发的稍纵即逝或浓烈的情绪感觉。我无声地咀嚼着那些情绪,像一只青蛙,渐渐感到饱腹的满胀感。夜晚,食物们更少出没,我就去到电梯间深处的水表房中坐下背靠着与肩差不多宽的墙休息睡觉。随着时日的行进,我的猎食技艺跟着增长。我发现,我身处越是黑暗,越能更加清晰敏感地捕捉到食物们的某些转瞬即逝或细微的情绪感觉,而食物们在反差越大的光亮里越好。这就像夜晚大街上的孤独旅人透过沿街的窗户看见室内的温暖幸福。不得不说,我运气好。单元门旁边的墙上竟是一面巨大的窗户,勉强可算落地窗了。阳光从窗户射进来,让单元门大厅的这段小路将由明到暗的全过程无限细分,我便能抓住许多吞咽食物的时机。我也亲自动手,解决掉一些麻烦。比如,单元大厅有一个声控灯,也可能是光控或热控的,我拿来放在楼梯间的保洁员的拖把,把灯捣灭了。很快,物业修好它。我知道,破坏需要持之以恒的精神,没什么能一蹴而就。我便隔三岔五地捣烂它。渐渐地,物业修理的速度变慢,后来压根忘记了垂吊在灰暗天花板上的灯的废墟遗骸。当然,我也常失败。我想让电表房里电表上的灯熄灭,它令人讨厌地一直闪亮,像是个八九十年代的歌舞厅。我在脑中思索,要不剪掉电线,砸掉电表,或是板下开关。全都不行。电关系到每个住户的切身利益,没了电,他们定会揪出我并把我赶出黑暗。我往保护电表的透明塑料搭上块破布,或一遍又一遍地将灰尘细沙抹得厚厚的,还是有部分尖锐的光亮射出。电表房亮,电梯间暗,这完全反了。我渐渐抛弃在电表房觅食的习惯,多在楼梯间深处用餐。 其实,从我眼前走过的三三两两的行人大多难以下咽,他们不带丝毫任何情绪,就像自动驶入单元门的两腿自行车。这是人大多数时候的状态,只是很少意识到它。我的食物是情绪,而情绪是思维活动的副产品,便要求对象想着些什么。这包括思考某件事,想着某个人,意识到自我,回忆过往,畅想未来的荆棘与美好,感受身体的感觉,留意心理的变化,等等。当然,有时对象无意识,我却吃到浓稠的痛苦或喜乐。无情绪的人确是不少,可能这些思维神经的碰触潜藏太深或太轻微触发不出什么情绪或其情绪太过微弱以致我遗漏,也可能他们疲累到连形成疲累这感觉的那几个神经都默默地沉沉睡去。我希望他们精神些,正面负面都好,只要不是正负数之间的零就行,至少减少点无情绪人。这样他们才能为我培养出更多更美味的食物。这是得寸进尺,就像有人埋怨被他杀掉的羊的尸体为何它不直接长成一只香味孜然的羊肉串,每顿掉落下几串。那段时间,我好食恐惧。恐惧有股浓郁的辛辣,可遇而不可求。我躲在楼梯间深处的黑暗里两三个星期,才会遇到个看见我的人。他或她隐约看到黑暗里的两点微光,便感到恐惧(她表现得明显些,有时甚至狼狈逃窜出单元门。他更多是假装镇静,恐惧的释放却与他相差不多),就像孤独的旅人在黑夜的荒野中看到不远处狼眼的几团光亮。他们不敢转过头,或者在同行之人的陪同下重又进入单元门,强撑着站在电梯前屏住呼吸,看着变幻的红色数字,祈望电梯门快点打开(这时,他们的心跳处于超速状态,觉得时间流逝得过于缓慢),终于窜进电梯,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这个过程中,我依然猎食到数量众多得恐惧,还掺杂着些无规律转换的与惊恐类似的零星几个不知名感受。我统统笑纳。有几次,我甚至站在楼梯间黑暗的门口,以期获得更大更多的恐惧。事与愿违,瞬时的恐惧是更剧烈了,但持续时长缩短(直接跑走或很快发现是人便没了恐惧),恐惧的总量反而肉眼可见地减少。由于恐惧减少,有一两次,我遭到食物们或及其亲友的辱骂殴打。我食到愤怒,凭口腔说其算得上美味,比恐惧的辣味少不了多少。身体的疼痛使我无法公正地对待愤怒。我没有责怪那些暴力的食物制造者们的意思,是我真的把他们吓尿、湿漉漉地瘫倒在地。我想,是恐惧、愤怒过于稀少,我才觉得它们美味吧。压抑、疲劳或者无情绪说不定也是美味,只是我吃腻了。情绪平等,多年以后,我终于理解这句话。 没多久,我对辣味有些腻了,不再刻意追逐恐惧和愤怒,逮到什么吃什么。直到遇见她,我才再一次燃起对食物的欲望。她大概二十出头,一米六多点,穿白、粉、蓝、绿、黑等各色长袖衣服、多是黑色长裤和平底帆布鞋,几乎不穿紧身的衣裤。她的头发不长,又多又黑,有时戴发箍,大多扎根短短的马尾在脑后。这暗示着她是否刚洗过头。我已记不清她的脸。在她脸的位置,笼罩着一团云雾。眼看,云雾渐渐稀薄飘散,我意识到,她在一点一点地消散。可以明确的是,她正在从我的回忆中逃逸,就像冲破酒精灯跑出的蓝色火焰。更重要的是她的情绪感觉也在远离我,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我的食物离开。我记下我的回忆,便是留住它的方法。古往今来,写作的目的都只有一个,记录或描述脑中心中和身体上感受到(虚构也是一种感受)的一切,包括回忆、情绪、想象、感觉、梦,等等。我早都知道这是徒劳,却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妄图减缓她的流逝。多年前的一个九月末,她出现在单元门里的小厅,看着手里捧着的平板走来走去。有时,她站在单元门边的大窗前在耀眼的太阳光下面对窗外低头看书,坐在小厅里那把铁皮连体桌椅上做题,或坐靠着小厅深处的墙壁默背平板上的内容。直到十二月底,除了吃饭睡觉,她时时在此如此。我希望我永远也不忘记她第一眼看到我时她的目光,愿它成为我生命最后之物。那目光是真的射出两束光,明亮清澈得如刺眼太阳光照在洁白的雪上一样晶莹闪亮,些微骄傲中尽是天真无邪汇聚成满满笑意溢出眼眶涂满整张脸,我将之命名为好奇。那一刻,她对我感到好奇。好奇甜甜的,与我吃惯的所有情绪的味道大相径庭,甚是好吃。每天,我躲在楼梯间的黑暗里或大厅深处的水表间的门缝里凝视着她,就像落单的蚂蚁盯着无主的透明蜜罐。幸运的是,我常常吃到她散发的甜甜的好奇,却一点也不腻。这些好奇中,大多是她对知识的好奇。她似乎对万事万物都感到好奇,便时常闪现出那目光,其中也包括我。我似乎对她的甜味上了瘾,对其它食物不闻不问。为了让她更多地呆在这里,我修好声控灯(并换上极亮的灯管安装上开关控制,她便有更长久更明亮的学习环境,不会伤了眼睛),悄悄将几双厚袜子放在她的铁桌上(我听见她在小声咳嗽,光着脚踝,寒冷和身体的不舒适抑制好奇的产生。经过观察总结,她的好奇确是较多出现在身体温暖心情舒畅的时刻)。快到一月,她不再出现在空荡荡的单元小厅里,只留下她的那把还张开的绿色折叠椅在窗边的阳光里。回味着她看我的好奇眼神,我已感到满足,别无它求。 对此,我有不同的记忆。它们混杂交错,我无法将其挑拣溯源,更无能判断孰真孰假。不止于此,我怀疑有些事情是我的想象,我将想象虚构为回忆。现实残酷,没有比想象更美好的所在。用想象美化过的回忆,不也变相让现实变得柔和。回忆里包含着现实和想象,这确有可能。我无法区分它们,也不在意。那两三个月,我没有靠近她。我一直躲藏在楼梯间的暗处探头偷看她,或蹲在单元大厅深处墙上的水表房里透过细细的门缝看她。每天,我贪婪地吞食着她的目光散发的好奇甜食,似晚清时代的葛优躺在床上没日没夜地吸食鸦片。当时,我只觉是甜甜的好吃。之后,我常回味那甜味,依然美味。直到她离开,我再也没见过她的好奇目光。我没有尝试去留住那甜味,我不相信。除上文说到的修灯和送袜子,我还趁她不在(她去吃饭了),蹑手蹑脚从楼梯间或水表房的黑暗中小心走出,几次将饼干、冬枣、橘子偷偷置于其桌椅上,再快速无声地小跑着走开。好好笑,我害怕我的同类——人类,因为我只当它们是食物。我恐惧我的食物,就如狼害怕羊。有几次,她看向暗处的我,投来好奇目光。我没有躲闪,甜食的诱惑让我失去理智。我在吃她啊!这是犯罪,虽说她散发的情绪我不吃也只会被空气或风飘散稀释浪费掉。我的英文名是吉安·拉基茨德。一个人的情绪感受感觉是否属于她?至少相对于他者,她与她的情绪感觉感受关系无疑更近。她拥有对情绪不可置疑的所有权。我对她感到抱歉和自责,对其它我吃掉的食物及其生产者没有,什么也没改变。对生物个体来说,感性是更本质的理性。为了更多掠夺她的甜,我决定向她靠近,更多更清晰地看她感受她。我更多地离开黑暗,走向大厅令人全身难受的阳光,就像胆怯的羊渴望走进狼的嘴。我一点点靠近她,在大厅装作与她擦身而过,快要出单元门时又摸几下身上的口袋假装忘带了东西转身返回电梯间。我习惯了黑暗,不敢接触室外剧烈的阳光。就这样,无数次擦身邂逅,许多回短暂对视,我如愿吃到更多无比甜蜜的甜。如我所料,我在蜜罐中越陷越深,不可自和她拔。我在楼内各处捡来住户们丢弃的书报废纸,挑选出看似有学习价值的作为我的学习资料。我走到大厅,坐在墙角,假装看书学习,其实一直在看她。我想,大厅是公共场所,她没有理由撵走我。如我所愿,她不仅没有驱赶我,还与我一起学习。我看见,我们并肩走在狭长的大厅里、站到窗前的阳光中、坐在铁皮桌椅上或墙角的地面。那段时间,她成了我唯一的食物。说实话,她不止生产出好奇,还有多彩多姿的各种情绪。说来奇怪,她的所有情绪感受吃进我嘴里都是甜味,都是与好奇的甜一样或异样的美味。它们是不同品类的甜,就像猴子的不同种类。时间到了,她微笑着向我挥手告别。我微笑着回忆这段甜甜的经历。这是真的吗?我不敢相信。我是我的食欲。我的食欲是我。我怎么可能让她离我而去?我请求她不要走,永远在这儿学习。她静静地盯着我,我看着她的脸。好久之后,我第一次意识到那是憎恶、厌恶和讨厌。讨厌是浓厚的苦,我一个劲地艰难地咀嚼着着源源不断的苦。我想,对她来说,没有比我更讨厌之物。此事,我有权吃掉这些苦味食物,毕竟这是她专向我发出的情绪。我在自欺,谎称它们都是甜的,祈求好奇目光降临。我早都吃到憎恶的苦味,却一直强用好奇的超甜来掩盖。她好奇目光的甜只在开头出现过几次,倒是讨厌表情的苦与日俱增。也许,她识破我对其甜的欲望企图,便收敛起好奇。任何东西都没有被吃的义务。然而,有些东西却被赋予吃的本能,比如我。这是生物的先天矛盾缺陷,或是人类的胡思乱想。不久,她离开了。我没再阻拦。黑暗中,吃着楼里残存满溢的浓苦的讨厌,痛苦不堪的我几滴泪水从眼角流出。我再也吃不到她的甜。我笑了,心想,她终于可以自由地释放出好奇的目光。 我是再也吃不下苦才放她走,还是为了让她能自由地甜。合常理的前者,然而没有谁是常人,这也无法否定我是个普通人。她散发的对我的厌恶情绪无比巨大,在楼内集聚成一团又一团浓厚的云。几个月,或许是几年,我没再吃过别的食物。它们足够了。吃在嘴里,她的讨厌始终让我觉得苦,我渐渐习惯了。每天,我不再捕食,静静地在黑暗里啃食咀嚼苦味就好。偶尔,我回味起将她的好奇目光吃进嘴里的甜。那甜如从前一样甜。关于她的好奇目光的记忆,我也有不同版本。那是她看到我向我发出的专属于我的目光,或是我们对视的前两三次她向我投来好奇目光(之后她投向我的事厌恶),亦或她压根没看到我(我们没有任何交集,她是我的想象)。甚至,我虚构出甜,并确实感受到它。一个人是否可能虚构或创造出一种全新的从未在他人身上出现过的情绪、感受或感觉?我的经历告诉我,有可能。情绪(也包括各种感受感觉)是个体神经细胞或系统对内外部事件对其刺激的外化反应(即人能察觉到感受,人大多为内化反应,不向外显示或极其轻微无法察觉)。特定刺激与相应反应互为因果,与一一对应类似。我有了思路。为了创造一种感受,我得先创造一个用来进行刺激的事件,就像要饱得先准备食材一样。这个事件不能普通、常见或者曾出现过(理论上,哪怕在人类历史上只出现过一次也不行,比如某人得知他的亲生母亲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前所未有的事件才能刺激前所未有的的感受。对我来说,你眼中射出的光便是前所未有的。由你的好奇目光激发,我便第一次产生出这独特的甜。我一直想创造一种为你而生或只有你能感受到的感受送给你。我将这甜送你,可惜你已不在。也许,我能将这甜通过人山人海传给你。我要大批量生产与你一模一样的你在单元大厅独自学习的场景,尤其是你那双眼中的光(这是难点,我只能从巨量的眼中挑出最接近的)。通过营销,全世界每个小区的每个单元大厅都出现此场景。你看到它,并如我所愿感受到那甜的感受。然而,那甜不为你独有了,成为最廉价的商业感受。那甜无法专属于你,我早都感受到它。感受是否可能个体独有?可能,我感受到的甜,想到你离开或学习的画面,我感到心脏微微裂缝又很快闭合不疼略有自怜清醒舒畅的感受,都是明证。个体能否让他者感受到相同感受?不能。感同身受不存在,吃饭和看别人吃饭的感受不同,不仅在程度上,甚至风马牛不相及。上面描述的我的心脏的感觉,可能就是常说的心痛吧。那又如何证明我的心痛和你的心痛是同样的心痛。就算你对此与我有一模一样的描述,那你的“微微”和我的“微微”也该发明种感受程度测量器来测量比较。在微观细胞层面,就更不相同。你的痛苦不可能是我的痛苦,我的痛苦也不会是你的痛苦。交流的欲望产生文字。文字让交流变得容易,也不可避免产生错误、禁锢与极权。在便利与懒惰的驱使下,谬误成为真理。文字是某个个体的人描述并试图激发出某些自己珍视却不能拥有的感受所发明的起替代作用的极个人化的机器,却被人们用来交流。显然,我假设的前提是错的,同一事件的刺激并不一定能导致不同个体同感。也许,苦味的讨厌是我唯一能送予你的感受,就像你给了我甜味的甜。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有几次,我看见她的身影。现实或理性告诉我,它们要么是与她相似的其他人,要么是我的心胁迫眼睛投射出的幻影(这是回忆的一种)。我对食物的兴趣逐渐衰退,却依旧留意着单元门被打开的声响和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黑暗里,我还是忍不住探出头或抬起眼,渴望看到的是她。我一次半次都没有成功,就像一个绑架犯在苦苦等待好不容易才逃出魔爪的受害者回来。没有了受害者,绑架犯的人生失去意义。这不是说我之前的人生多么精彩充实或我在埋怨她(我找不到这样的理由),我一直碌碌无为混吃等死。只是她的出现,准确说是她好奇的甜让我对食物感到极其稀少的满足,大大拓展我对食物的理解,就像奥特曼中的怪兽终于吃到心仪的食物而露出笑颜(怪兽们的表情全都凶神恶煞或痛苦,是因为它们还没吃到或想吃心仪的食物)。我知道,她的甜是可遇不可求的稀少,痛苦才是我的常态(我该认清现实)。偶尔,我看见时间之尘在大厅的光影间走过。初春,我看见一个背影,一位年轻女性的背影。她站在大厅里,似乎看着不远处的窗外。每次,她穿着极其宽松却不随便的衣裤(多为浅淡、常见的颜色),也许那里面还藏着另一个她。每个星期一的早晨,大概从九点半到九点五十,她都直立在那里(全身并不用劲,双臂自然下垂或偶尔靠指节勾缠于身前),几乎不动,至少从没挪动过任何一只脚。她的双脚踩在平底运动鞋里,它们平行向前快要挨在一起。她的头发长又密,铺在后背上,像挂于明亮天空的一条黑色瀑布。她在干什么?我毫无头绪。其实,我对她在做什么不感兴趣,只在乎她作为食物的味道。她散发的情绪太细弱,淡淡的。若不仔细吸食,我定会误以为她是无情之人。我细细咀嚼,那味道如清凉的水。我想,她散发的情绪是平静。平静不是无情,平静是有意识的,只是这意识不强烈或不在乎,就如它的味道是平淡,不像辣甜苦般剧烈。一个人身上平静情绪越多,她便越接近圣人。两三个月下来,我发现,她身上不止散发平静,还有些类似的情绪,味道与水接近。比如,她的忧伤和可爱是密度稍大的平静(前者隐约带点苦,后者似乎有点甜),她的被稀释的平静便是冷漠和热漠(冷漠不是无情,它们介于无情和平静之间,冷漠靠近无情,热漠挨着平静)。由此可知,每一种情绪都不是孤立的点,而是根据程度不同由无数点肩并肩连成的线,就似甜与苦之间有无数多个诸如平淡的水的味道过渡连接。有理由相信,我们已知的情绪、感受和感觉还不及其全体的万分之一。一直以来,我都如臆想狂般想创造一种感受。看来,我该或更实际的做法是去发现或重现一些感受(那些隐藏太深、不对、不流行或因其它原因被遗弃、埋葬的感受),并将其命名描述记录下来,按每种情绪的相邻顺序编撰成《情绪词典》。至于如何去发现,我要去经历各种事(常见的或稀罕的都有),最重要的是要在这些事的前中后去努力感受(即站在尽可能多的角度——或庞大或微小,花更多时间去辨别提取感觉,也不管这感受是高尚还是肮脏,等等诸如此类)。人们翻开词典,便能感受各种情绪(每个情绪词条后附有激发此情绪的时间,还有味道的命名描述,我便能想吃啥就有啥),何乐而不为。当然,他们体会着各自的那种只有名字相同的感受。感受并不相通。感受是个体私活动,与交流相悖。其实,我就为我一个人写这本词典。我一边品尝她的背影散发的平静淡水,一边痴痴地遐想。入夏,她穿着宽大的有点皱的长袖白衬衣。很快,二十分钟过去,她的背影走出单元门。真希望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我还是一样贪心。 入夏不久,背影女孩没再出现,只残留些她的平静。没有谁永远不变?她不可能一直呆在大厅里,就如之前那个她。我一样在改变,那时爱吃甜辣的刺激,如今却偏爱淡淡的平静。那之后,在大厅出现的人群肉眼可见地减少,有两个星期又急速增多回光返照,这栋楼终成寂静的黑暗废墟。记得,我最后看到的人是扶着墙从楼梯缓步走下或爬上的老人(没电,电梯早已停止运转荒废)。我抱膝坐在楼梯间角落的黑暗里或蜷缩着侧躺在有一条细细的光浮在墙壁的水表房暗处时时感到饥饿。我已好久没有进食。没想到,我对食物竟如此依恋。人群变得稀少时,甚至她和她每天离开大厅的时候,我都有随之而去的冲动。这没错,猎人跟随猎物迁徙。然而,那冲动却愈发微弱,直到感受到饥饿的酸楚,我的冲动才再一次燃起。我正吃着我散发的饥饿感,它是满溢的酸味。我知道,那冲动再大,也不可能拽动我走出单元门。何况,我一直都有退路(就是我能继续活下去的方法),即使我恶心那酸味。我把我的情绪作为食物。我吃我自己,没有比这更正义的事(从没人做到事我做到了)。如鲁迅所说,历史全是吃人二字,吃人者在吃人,被吃者大多觉得是挠痒(它们也可以吃更弱下的人,最弱小的人只有乖乖被吃的能力),极个别胃口大的吃人者吃掉正吃着他的人并取而代之(如今,他拥有吃更多人的权力,以便满足他巨大的胃),如此往复从未改变。毫无疑问,历史上的名人都是在吃人这件事上的佼佼者(无论他们在所处时代或事件中成败与否)。历史在这一刻终结,被我撕得粉碎。人不止吃与被吃,还有第三条路——吃自己。不再有王侯将相,也没有贩夫走卒,我们全都是自噬者(自食者、自私者亦可)。这不是进步,更不会是退步,只是换了被谁吃(人都是要死的)。历史便只有个人的历史——小说(虚构或真实不重要——人们也不再在意)。我的脸无声地大笑,看来我的臆想症加重了。我走到每一层楼,撬开每一扇房门,找到每一面镜子并搬到单元门内的大厅里。其间,我看到三具老人的尸体(没有情绪)。那些镜子大大小小或方或圆,我将它们统统贴满大厅的四面墙、天花板和地面。我这么做是为了更高效地吃到我的情绪。视觉是最普遍的感受情绪的方式,我作为我的食物,我便最好看到我,看得时间越长越清晰越好。我幻想的那无数个镜中的无数个我意味着我的食物翻了数倍没有成真。我散发的情绪总量就那么多,根据能量守恒,它不可能增加。视觉的呈现方式和多面镜子确实提高我的情绪食用效率。众所周知,情绪的释放大多通过眼睛(这是我要看到我的原因,我看着镜中的我的眼睛),其次是表情和动作,最后是身体表面的皮肤(心是很重要的情绪释放器官,碍于被困胸腔,情绪便只能一点点地从皮肤渗出,大多损耗了)。我闭上眼睛,依然能通过其它感觉器官捕食我的情绪(某些特定的或相较视觉减弱了的情绪)。我过上自给自足的小日子。渐渐地,我瘦了,出现白头发,甚至连身高都变短。我在快速地衰老和缩小。想想也正常,我吃我自己这个过程中有转换能量时不可避免的损耗,亦有做其它与生存无关之事的能量消耗(例如无谓或不自觉地思想)。我即将走到我生命的终点,悲伤也有点激动地盼望。 最后,我描述下最近这段时间,相对也记得更清晰。无疑,我也需要事件激发才能产生情绪。我所说的事件大多来自回忆,也有想象和梦。我越来越发现,它们是一样的东西。我所说的回忆无外乎她好奇或讨厌的眼神、她平静的背影和人们恐惧的神态动作等。然而,这些记忆善变,这时是这样,一觉醒来却成那样。每天,我跟着她走出单元门,死皮赖脸跟她走进她家,一起肩并肩手牵手地幸福生活,我们走到各处,她叫我滚开,我不止看到她的背影,也看到她的正面,她总是戴着口罩,眼睛和眉毛很好看,我偷偷生活在她的衣柜里,是那些家伙用棒子扔我我才冲出去吓她们的,我对好吃的食物本能地来者不拒,我不想像吓走她那样出现在她面前,我为了不后悔一次又一次地掀开自己的低劣无能的疼痛伤口,她俩是同一个人,我什么都没做,等等。这些在我脑中出现的场景,哪些是记忆,哪些又是想象和梦。我分不清,它们混淆了。也许,为了弥补她离开我所产生的缺憾或掩盖我懦弱胆小不敢站在阳光下的事实,我在脑中想象虚构出我在阳光下追逐她的逼真画面,并接上不同结局。经年累月,我不停地想到这些栩栩如生的画面,便默认或真以为它们发生过。一个人对应一个记忆。一个记忆定义一个人。那我便是好几个人紧紧缠绕或熔合而成,有时是他,某地又是另一个,或其中一个占主导,亦或混乱民主的矛盾集合体。我到底是谁?还好,我回忆中的事件给了我想要的味道,甜、辣和水的清凉,虽都只是酸中的佐料。镜中的我的情绪是二手食物,也可能我吃我是同类想食,这些可能是造成我的情绪的味道为酸的原因。然而,我发现我的回忆(包括想象和梦,我无能区分它们)大多在逐渐模糊,有的甚至消失不见。我明明记得她有两三次取掉口罩,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脸,只偶尔突兀地在我脑中出现个鼻子、嘴或脸颊。我曾无数次看过的她,她的身体、样貌早都在我的脑中消失,只剩偶尔由运气天神的眷顾才有她零星一点好奇目光的降临。还有,我曾一想到她或她的离开或她的一切便随之而来的心痛,如今再怎么激发也不曾再出现,甚至一点都描述形容不了那种感受(我记得是心脏和身体上的),但我记得我确曾经历过那种感觉(是那么刻骨铭心,我怎么能忘了它)。不可避免,我在忘记一些回忆,直至我连我曾忘记过某个人某件事某种感觉都忘记,它便彻底消失。人不会记得忘记的事,也不可能知道失去了什么。感到心痛的我和再也感到不到心痛的我,他们是同一个人吗?在不被我察觉的情况下,我的回忆就如我的身体在逐渐消失,直到彻底清空死去。我用针线把上下嘴唇缝得严严实实,决定不再进食。 我的血嘴微笑,梦想在珍贵的回忆中死去。
原创小说【怪物回忆录】 怪物回忆录 趁着还算清醒,我把回忆记录如下。 一直以来,我隐身于某栋居民楼不知名楼梯间的暗处。我不会“隐身”,只是我总居于暗中,光亮里的人们大多看不到我。他者的目光确立我的存在,被看即存在。不止是看,思考、感受和想象的对象皆存在。没人能说或想或做出一件不存在之物。人人都是上帝,你创造它时,它便已存在。相对于创造,其实说发现更准确些。以前眼中一团黑暗,如今模糊看到了;以前想不到的思想,如今有了点眉目;以前感觉不到的情绪,如今隐约感受到。反之,从有到无也是发现,并不比从无到有低级。有和无是一物,它们让彼此显现或更加清晰,就像光明与黑暗、禁锢与自由、敏感与冷漠。暗是黑色的光,光是白色的暗;禁锢解放自由,自由囚禁禁锢;敏感是对他者的冷漠,冷漠是对自我的敏感。这与对错无关。归根结底,他者或对象全都是镜子。我看不见它们,我看到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无数个镜中自我。他者让自我显现。压根就没有自我,自我是一切对象组合成的幻觉。准确地说,他者塑造了自我,创造的他者塑造出幻觉的自我意识。我是我的上帝,我是我的囚徒。我不是哲学家,无所事事的我偶尔在黑暗中瞎想。遐想是我唯一的休闲活动,带给我诸多平淡的乐趣。我是一头喜欢在暗中遐想的怪物。说是怪物,其实只是食物与常人的不同,我以情绪(或感觉)为食。你不用感到惊奇,就像我刚得知人吃的是饭时那样。我想,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与周围人不同,这是自我存在的根基,也是我骗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其实,我幻想成为新物种,只含我一个个体。我知道,那只是遐想的大胆妄为,如果成真,我会更加孤独。为了抵御那承受不住的巨大孤独的侵袭,我擅自决定勉强属于人类。我是一个简单的怪物,我的回忆大多是我对食物——情绪的记忆。 记事起,我便是成人,与如今相差无几。多数时候,我躲在两块黑暗的处所——深处没窗的楼梯间或电梯对面装电表的狭小房间。黑暗中,我小心依靠墙壁探出一丁点头,或轻轻将电表小房门推开如一根白发般细小的缝,注视着偶尔进出的一两个行人。那时,我对食物的欲望强烈,除了睡觉的时间,便大多盯着那条从单元门口进来向内蔓延伸展十米左右左拐是电梯间的由光亮逐渐变得灰暗的小路。这小路像是我扩展开来的口腔,护送或引诱着食物走到我的咽喉、滑落进胃。我得死死盯着食物们的脸,大快朵颐食物散发的稍纵即逝或浓烈的情绪感觉。我无声地咀嚼着那些情绪,像一只青蛙,渐渐感到饱腹的满胀感。夜晚,食物们更少出没,我就去到电梯间深处的水表房中坐下背靠着与肩差不多宽的墙休息睡觉。随着时日的行进,我的猎食技艺跟着增长。我发现,我身处越是黑暗,越能更加清晰敏感地捕捉到食物们的某些转瞬即逝或细微的情绪感觉,而食物们在反差越大的光亮里越好。这就像夜晚大街上的孤独旅人透过沿街的窗户看见室内的温暖幸福。不得不说,我运气好。单元门旁边的墙上竟是一面巨大的窗户,勉强可算落地窗了。阳光从窗户射进来,让单元门大厅的这段小路将由明到暗的全过程无限细分,我便能抓住许多吞咽食物的时机。我也亲自动手,解决掉一些麻烦。比如,单元大厅有一个声控灯,也可能是光控或热控的,我拿来放在楼梯间的保洁员的拖把,把灯捣灭了。很快,物业修好它。我知道,破坏需要持之以恒的精神,没什么能一蹴而就。我便隔三岔五地捣烂它。渐渐地,物业修理的速度变慢,后来压根忘记了垂吊在灰暗天花板上的灯的废墟遗骸。当然,我也常失败。我想让电表房里电表上的灯熄灭,它令人讨厌地一直闪亮,像是个八九十年代的歌舞厅。我在脑中思索,要不剪掉电线,砸掉电表,或是板下开关。全都不行。电关系到每个住户的切身利益,没了电,他们定会揪出我并把我赶出黑暗。我往保护电表的透明塑料搭上块破布,或一遍又一遍地将灰尘细沙抹得厚厚的,还是有部分尖锐的光亮射出。电表房亮,电梯间暗,这完全反了。我渐渐抛弃在电表房觅食的习惯,多在楼梯间深处用餐。 其实,从我眼前走过的三三两两的行人大多难以下咽,他们不带丝毫任何情绪,就像自动驶入单元门的两腿自行车。这是人大多数时候的状态,只是很少意识到它。我的食物是情绪,而情绪是思维活动的副产品,便要求对象想着些什么。这包括思考某件事,想着某个人,意识到自我,回忆过往,畅想未来的荆棘与美好,感受身体的感觉,留意心理的变化,等等。当然,有时对象无意识,我却吃到浓稠的痛苦或喜乐。无情绪的人确是不少,可能这些思维神经的碰触潜藏太深或太轻微触发不出什么情绪或其情绪太过微弱以致我遗漏,也可能他们疲累到连形成疲累这感觉的那几个神经都默默地沉沉睡去。我希望他们精神些,正面负面都好,只要不是正负数之间的零就行,至少减少点无情绪人。这样他们才能为我培养出更多更美味的食物。这是得寸进尺,就像有人埋怨被他杀掉的羊的尸体为何它不直接长成一只香味孜然的羊肉串,每顿掉落下几串。那段时间,我好食恐惧。恐惧有股浓郁的辛辣,可遇而不可求。我躲在楼梯间深处的黑暗里两三个星期,才会遇到个看见我的人。他或她隐约看到黑暗里的两点微光,便感到恐惧(她表现得明显些,有时甚至狼狈逃窜出单元门。他更多是假装镇静,恐惧的释放却与他相差不多),就像孤独的旅人在黑夜的荒野中看到不远处狼眼的几团光亮。他们不敢转过头,或者在同行之人的陪同下重又进入单元门,强撑着站在电梯前屏住呼吸,看着变幻的红色数字,祈望电梯门快点打开(这时,他们的心跳处于超速状态,觉得时间流逝得过于缓慢),终于窜进电梯,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这个过程中,我依然猎食到数量众多得恐惧,还掺杂着些无规律转换的与惊恐类似的零星几个不知名感受。我统统笑纳。有几次,我甚至站在楼梯间黑暗的门口,以期获得更大更多的恐惧。事与愿违,瞬时的恐惧是更剧烈了,但持续时长缩短(直接跑走或很快发现是人便没了恐惧),恐惧的总量反而肉眼可见地减少。由于恐惧减少,有一两次,我遭到食物们或及其亲友的辱骂殴打。我食到愤怒,凭口腔说其算得上美味,比恐惧的辣味少不了多少。身体的疼痛使我无法公正地对待愤怒。我没有责怪那些暴力的食物制造者们的意思,是我真的把他们吓尿、湿漉漉地瘫倒在地。我想,是恐惧、愤怒过于稀少,我才觉得它们美味吧。压抑、疲劳或者无情绪说不定也是美味,只是我吃腻了。情绪平等,多年以后,我终于理解这句话。 没多久,我对辣味有些腻了,不再刻意追逐恐惧和愤怒,逮到什么吃什么。直到遇见她,我才再一次燃起对食物的欲望。她大概二十出头,一米六多点,穿白、粉、蓝、绿、黑等各色长袖衣服、多是黑色长裤和平底帆布鞋,几乎不穿紧身的衣裤。她的头发不长,又多又黑,有时戴发箍,大多扎根短短的马尾在脑后。这暗示着她是否刚洗过头。我已记不清她的脸。在她脸的位置,笼罩着一团云雾。眼看,云雾渐渐稀薄飘散,我意识到,她在一点一点地消散。可以明确的是,她正在从我的回忆中逃逸,就像冲破酒精灯跑出的蓝色火焰。更重要的是她的情绪感觉也在远离我,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我的食物离开。我记下我的回忆,便是留住它的方法。古往今来,写作的目的都只有一个,记录或描述脑中心中和身体上感受到(虚构也是一种感受)的一切,包括回忆、情绪、想象、感觉、梦,等等。我早都知道这是徒劳,却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妄图减缓她的流逝。多年前的一个九月末,她出现在单元门里的小厅,看着手里捧着的平板走来走去。有时,她站在单元门边的大窗前在耀眼的太阳光下面对窗外低头看书,坐在小厅里那把铁皮连体桌椅上做题,或坐靠着小厅深处的墙壁默背平板上的内容。直到十二月底,除了吃饭睡觉,她时时在此如此。我希望我永远也不忘记她第一眼看到我时她的目光,愿它成为我生命最后之物。那目光是真的射出两束光,明亮清澈得如刺眼太阳光照在洁白的雪上一样晶莹闪亮,些微骄傲中尽是天真无邪汇聚成满满笑意溢出眼眶涂满整张脸,我将之命名为好奇。那一刻,她对我感到好奇。好奇甜甜的,与我吃惯的所有情绪的味道大相径庭,甚是好吃。每天,我躲在楼梯间的黑暗里或大厅深处的水表间的门缝里凝视着她,就像落单的蚂蚁盯着无主的透明蜜罐。幸运的是,我常常吃到她散发的甜甜的好奇,却一点也不腻。这些好奇中,大多是她对知识的好奇。她似乎对万事万物都感到好奇,便时常闪现出那目光,其中也包括我。我似乎对她的甜味上了瘾,对其它食物不闻不问。为了让她更多地呆在这里,我修好声控灯(并换上极亮的灯管安装上开关控制,她便有更长久更明亮的学习环境,不会伤了眼睛),悄悄将几双厚袜子放在她的铁桌上(我听见她在小声咳嗽,光着脚踝,寒冷和身体的不舒适抑制好奇的产生。经过观察总结,她的好奇确是较多出现在身体温暖心情舒畅的时刻)。快到一月,她不再出现在空荡荡的单元小厅里,只留下她的那把还张开的绿色折叠椅在窗边的阳光里。回味着她看我的好奇眼神,我已感到满足,别无它求。 对此,我有不同的记忆。它们混杂交错,我无法将其挑拣溯源,更无能判断孰真孰假。不止于此,我怀疑有些事情是我的想象,我将想象虚构为回忆。现实残酷,没有比想象更美好的所在。用想象美化过的回忆,不也变相让现实变得柔和。回忆里包含着现实和想象,这确有可能。我无法区分它们,也不在意。那两三个月,我没有靠近她。我一直躲藏在楼梯间的暗处探头偷看她,或蹲在单元大厅深处墙上的水表房里透过细细的门缝看她。每天,我贪婪地吞食着她的目光散发的好奇甜食,似晚清时代的葛优躺在床上没日没夜地吸食鸦片。当时,我只觉是甜甜的好吃。之后,我常回味那甜味,依然美味。直到她离开,我再也没见过她的好奇目光。我没有尝试去留住那甜味,我不相信。除上文说到的修灯和送袜子,我还趁她不在(她去吃饭了),蹑手蹑脚从楼梯间或水表房的黑暗中小心走出,几次将饼干、冬枣、橘子偷偷置于其桌椅上,再快速无声地小跑着走开。好好笑,我害怕我的同类——人类,因为我只当它们是食物。我恐惧我的食物,就如狼害怕羊。有几次,她看向暗处的我,投来好奇目光。我没有躲闪,甜食的诱惑让我失去理智。我在吃她啊!这是犯罪,虽说她散发的情绪我不吃也只会被空气或风飘散稀释浪费掉。我的英文名是吉安·拉基茨德。一个人的情绪感受感觉是否属于她?至少相对于他者,她与她的情绪感觉感受关系无疑更近。她拥有对情绪不可置疑的所有权。我对她感到抱歉和自责,对其它我吃掉的食物及其生产者没有,什么也没改变。对生物个体来说,感性是更本质的理性。为了更多掠夺她的甜,我决定向她靠近,更多更清晰地看她感受她。我更多地离开黑暗,走向大厅令人全身难受的阳光,就像胆怯的羊渴望走进狼的嘴。我一点点靠近她,在大厅装作与她擦身而过,快要出单元门时又摸几下身上的口袋假装忘带了东西转身返回电梯间。我习惯了黑暗,不敢接触室外剧烈的阳光。就这样,无数次擦身邂逅,许多回短暂对视,我如愿吃到更多无比甜蜜的甜。如我所料,我在蜜罐中越陷越深,不可自和她拔。我在楼内各处捡来住户们丢弃的书报废纸,挑选出看似有学习价值的作为我的学习资料。我走到大厅,坐在墙角,假装看书学习,其实一直在看她。我想,大厅是公共场所,她没有理由撵走我。如我所愿,她不仅没有驱赶我,还与我一起学习。我看见,我们并肩走在狭长的大厅里、站到窗前的阳光中、坐在铁皮桌椅上或墙角的地面。那段时间,她成了我唯一的食物。说实话,她不止生产出好奇,还有多彩多姿的各种情绪。说来奇怪,她的所有情绪感受吃进我嘴里都是甜味,都是与好奇的甜一样或异样的美味。它们是不同品类的甜,就像猴子的不同种类。时间到了,她微笑着向我挥手告别。我微笑着回忆这段甜甜的经历。这是真的吗?我不敢相信。我是我的食欲。我的食欲是我。我怎么可能让她离我而去?我请求她不要走,永远在这儿学习。她静静地盯着我,我看着她的脸。好久之后,我第一次意识到那是憎恶、厌恶和讨厌。讨厌是浓厚的苦,我一个劲地艰难地咀嚼着着源源不断的苦。我想,对她来说,没有比我更讨厌之物。此事,我有权吃掉这些苦味食物,毕竟这是她专向我发出的情绪。我在自欺,谎称它们都是甜的,祈求好奇目光降临。我早都吃到憎恶的苦味,却一直强用好奇的超甜来掩盖。她好奇目光的甜只在开头出现过几次,倒是讨厌表情的苦与日俱增。也许,她识破我对其甜的欲望企图,便收敛起好奇。任何东西都没有被吃的义务。然而,有些东西却被赋予吃的本能,比如我。这是生物的先天矛盾缺陷,或是人类的胡思乱想。不久,她离开了。我没再阻拦。黑暗中,吃着楼里残存满溢的浓苦的讨厌,痛苦不堪的我几滴泪水从眼角流出。我再也吃不到她的甜。我笑了,心想,她终于可以自由地释放出好奇的目光。 我是再也吃不下苦才放她走,还是为了让她能自由地甜。合常理的前者,然而没有谁是常人,这也无法否定我是个普通人。她散发的对我的厌恶情绪无比巨大,在楼内集聚成一团又一团浓厚的云。几个月,或许是几年,我没再吃过别的食物。它们足够了。吃在嘴里,她的讨厌始终让我觉得苦,我渐渐习惯了。每天,我不再捕食,静静地在黑暗里啃食咀嚼苦味就好。偶尔,我回味起将她的好奇目光吃进嘴里的甜。那甜如从前一样甜。关于她的好奇目光的记忆,我也有不同版本。那是她看到我向我发出的专属于我的目光,或是我们对视的前两三次她向我投来好奇目光(之后她投向我的事厌恶),亦或她压根没看到我(我们没有任何交集,她是我的想象)。甚至,我虚构出甜,并确实感受到它。一个人是否可能虚构或创造出一种全新的从未在他人身上出现过的情绪、感受或感觉?我的经历告诉我,有可能。情绪(也包括各种感受感觉)是个体神经细胞或系统对内外部事件对其刺激的外化反应(即人能察觉到感受,人大多为内化反应,不向外显示或极其轻微无法察觉)。特定刺激与相应反应互为因果,与一一对应类似。我有了思路。为了创造一种感受,我得先创造一个用来进行刺激的事件,就像要饱得先准备食材一样。这个事件不能普通、常见或者曾出现过(理论上,哪怕在人类历史上只出现过一次也不行,比如某人得知他的亲生母亲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前所未有的事件才能刺激前所未有的的感受。对我来说,你眼中射出的光便是前所未有的。由你的好奇目光激发,我便第一次产生出这独特的甜。我一直想创造一种为你而生或只有你能感受到的感受送给你。我将这甜送你,可惜你已不在。也许,我能将这甜通过人山人海传给你。我要大批量生产与你一模一样的你在单元大厅独自学习的场景,尤其是你那双眼中的光(这是难点,我只能从巨量的眼中挑出最接近的)。通过营销,全世界每个小区的每个单元大厅都出现此场景。你看到它,并如我所愿感受到那甜的感受。然而,那甜不为你独有了,成为最廉价的商业感受。那甜无法专属于你,我早都感受到它。感受是否可能个体独有?可能,我感受到的甜,想到你离开或学习的画面,我感到心脏微微裂缝又很快闭合不疼略有自怜清醒舒畅的感受,都是明证。个体能否让他者感受到相同感受?不能。感同身受不存在,吃饭和看别人吃饭的感受不同,不仅在程度上,甚至风马牛不相及。上面描述的我的心脏的感觉,可能就是常说的心痛吧。那又如何证明我的心痛和你的心痛是同样的心痛。就算你对此与我有一模一样的描述,那你的“微微”和我的“微微”也该发明种感受程度测量器来测量比较。在微观细胞层面,就更不相同。你的痛苦不可能是我的痛苦,我的痛苦也不会是你的痛苦。交流的欲望产生文字。文字让交流变得容易,也不可避免产生错误、禁锢与极权。在便利与懒惰的驱使下,谬误成为真理。文字是某个个体的人描述并试图激发出某些自己珍视却不能拥有的感受所发明的起替代作用的极个人化的机器,却被人们用来交流。显然,我假设的前提是错的,同一事件的刺激并不一定能导致不同个体同感。也许,苦味的讨厌是我唯一能送予你的感受,就像你给了我甜味的甜。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有几次,我看见她的身影。现实或理性告诉我,它们要么是与她相似的其他人,要么是我的心胁迫眼睛投射出的幻影(这是回忆的一种)。我对食物的兴趣逐渐衰退,却依旧留意着单元门被打开的声响和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黑暗里,我还是忍不住探出头或抬起眼,渴望看到的是她。我一次半次都没有成功,就像一个绑架犯在苦苦等待好不容易才逃出魔爪的受害者回来。没有了受害者,绑架犯的人生失去意义。这不是说我之前的人生多么精彩充实或我在埋怨她(我找不到这样的理由),我一直碌碌无为混吃等死。只是她的出现,准确说是她好奇的甜让我对食物感到极其稀少的满足,大大拓展我对食物的理解,就像奥特曼中的怪兽终于吃到心仪的食物而露出笑颜(怪兽们的表情全都凶神恶煞或痛苦,是因为它们还没吃到或想吃心仪的食物)。我知道,她的甜是可遇不可求的稀少,痛苦才是我的常态(我该认清现实)。偶尔,我看见时间之尘在大厅的光影间走过。初春,我看见一个背影,一位年轻女性的背影。她站在大厅里,似乎看着不远处的窗外。每次,她穿着极其宽松却不随便的衣裤(多为浅淡、常见的颜色),也许那里面还藏着另一个她。每个星期一的早晨,大概从九点半到九点五十,她都直立在那里(全身并不用劲,双臂自然下垂或偶尔靠指节勾缠于身前),几乎不动,至少从没挪动过任何一只脚。她的双脚踩在平底运动鞋里,它们平行向前快要挨在一起。她的头发长又密,铺在后背上,像挂于明亮天空的一条黑色瀑布。她在干什么?我毫无头绪。其实,我对她在做什么不感兴趣,只在乎她作为食物的味道。她散发的情绪太细弱,淡淡的。若不仔细吸食,我定会误以为她是无情之人。我细细咀嚼,那味道如清凉的水。我想,她散发的情绪是平静。平静不是无情,平静是有意识的,只是这意识不强烈或不在乎,就如它的味道是平淡,不像辣甜苦般剧烈。一个人身上平静情绪越多,她便越接近圣人。两三个月下来,我发现,她身上不止散发平静,还有些类似的情绪,味道与水接近。比如,她的忧伤和可爱是密度稍大的平静(前者隐约带点苦,后者似乎有点甜),她的被稀释的平静便是冷漠和热漠(冷漠不是无情,它们介于无情和平静之间,冷漠靠近无情,热漠挨着平静)。由此可知,每一种情绪都不是孤立的点,而是根据程度不同由无数点肩并肩连成的线,就似甜与苦之间有无数多个诸如平淡的水的味道过渡连接。有理由相信,我们已知的情绪、感受和感觉还不及其全体的万分之一。一直以来,我都如臆想狂般想创造一种感受。看来,我该或更实际的做法是去发现或重现一些感受(那些隐藏太深、不对、不流行或因其它原因被遗弃、埋葬的感受),并将其命名描述记录下来,按每种情绪的相邻顺序编撰成《情绪词典》。至于如何去发现,我要去经历各种事(常见的或稀罕的都有),最重要的是要在这些事的前中后去努力感受(即站在尽可能多的角度——或庞大或微小,花更多时间去辨别提取感觉,也不管这感受是高尚还是肮脏,等等诸如此类)。人们翻开词典,便能感受各种情绪(每个情绪词条后附有激发此情绪的时间,还有味道的命名描述,我便能想吃啥就有啥),何乐而不为。当然,他们体会着各自的那种只有名字相同的感受。感受并不相通。感受是个体私活动,与交流相悖。其实,我就为我一个人写这本词典。我一边品尝她的背影散发的平静淡水,一边痴痴地遐想。入夏,她穿着宽大的有点皱的长袖白衬衣。很快,二十分钟过去,她的背影走出单元门。真希望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我还是一样贪心。 入夏不久,背影女孩没再出现,只残留些她的平静。没有谁永远不变?她不可能一直呆在大厅里,就如之前那个她。我一样在改变,那时爱吃甜辣的刺激,如今却偏爱淡淡的平静。那之后,在大厅出现的人群肉眼可见地减少,有两个星期又急速增多回光返照,这栋楼终成寂静的黑暗废墟。记得,我最后看到的人是扶着墙从楼梯缓步走下或爬上的老人(没电,电梯早已停止运转荒废)。我抱膝坐在楼梯间角落的黑暗里或蜷缩着侧躺在有一条细细的光浮在墙壁的水表房暗处时时感到饥饿。我已好久没有进食。没想到,我对食物竟如此依恋。人群变得稀少时,甚至她和她每天离开大厅的时候,我都有随之而去的冲动。这没错,猎人跟随猎物迁徙。然而,那冲动却愈发微弱,直到感受到饥饿的酸楚,我的冲动才再一次燃起。我正吃着我散发的饥饿感,它是满溢的酸味。我知道,那冲动再大,也不可能拽动我走出单元门。何况,我一直都有退路(就是我能继续活下去的方法),即使我恶心那酸味。我把我的情绪作为食物。我吃我自己,没有比这更正义的事(从没人做到事我做到了)。如鲁迅所说,历史全是吃人二字,吃人者在吃人,被吃者大多觉得是挠痒(它们也可以吃更弱下的人,最弱小的人只有乖乖被吃的能力),极个别胃口大的吃人者吃掉正吃着他的人并取而代之(如今,他拥有吃更多人的权力,以便满足他巨大的胃),如此往复从未改变。毫无疑问,历史上的名人都是在吃人这件事上的佼佼者(无论他们在所处时代或事件中成败与否)。历史在这一刻终结,被我撕得粉碎。人不止吃与被吃,还有第三条路——吃自己。不再有王侯将相,也没有贩夫走卒,我们全都是自噬者(自食者、自私者亦可)。这不是进步,更不会是退步,只是换了被谁吃(人都是要死的)。历史便只有个人的历史——小说(虚构或真实不重要——人们也不再在意)。我的脸无声地大笑,看来我的臆想症加重了。我走到每一层楼,撬开每一扇房门,找到每一面镜子并搬到单元门内的大厅里。其间,我看到三具老人的尸体(没有情绪)。那些镜子大大小小或方或圆,我将它们统统贴满大厅的四面墙、天花板和地面。我这么做是为了更高效地吃到我的情绪。视觉是最普遍的感受情绪的方式,我作为我的食物,我便最好看到我,看得时间越长越清晰越好。我幻想的那无数个镜中的无数个我意味着我的食物翻了数倍没有成真。我散发的情绪总量就那么多,根据能量守恒,它不可能增加。视觉的呈现方式和多面镜子确实提高我的情绪食用效率。众所周知,情绪的释放大多通过眼睛(这是我要看到我的原因,我看着镜中的我的眼睛),其次是表情和动作,最后是身体表面的皮肤(心是很重要的情绪释放器官,碍于被困胸腔,情绪便只能一点点地从皮肤渗出,大多损耗了)。我闭上眼睛,依然能通过其它感觉器官捕食我的情绪(某些特定的或相较视觉减弱了的情绪)。我过上自给自足的小日子。渐渐地,我瘦了,出现白头发,甚至连身高都变短。我在快速地衰老和缩小。想想也正常,我吃我自己这个过程中有转换能量时不可避免的损耗,亦有做其它与生存无关之事的能量消耗(例如无谓或不自觉地思想)。我即将走到我生命的终点,悲伤也有点激动地盼望。 最后,我描述下最近这段时间,相对也记得更清晰。无疑,我也需要事件激发才能产生情绪。我所说的事件大多来自回忆,也有想象和梦。我越来越发现,它们是一样的东西。我所说的回忆无外乎她好奇或讨厌的眼神、她平静的背影和人们恐惧的神态动作等。然而,这些记忆善变,这时是这样,一觉醒来却成那样。每天,我跟着她走出单元门,死皮赖脸跟她走进她家,一起肩并肩手牵手地幸福生活,我们走到各处,她叫我滚开,我不止看到她的背影,也看到她的正面,她总是戴着口罩,眼睛和眉毛很好看,我偷偷生活在她的衣柜里,是那些家伙用棒子扔我我才冲出去吓她们的,我对好吃的食物本能地来者不拒,我不想像吓走她那样出现在她面前,我为了不后悔一次又一次地掀开自己的低劣无能的疼痛伤口,她俩是同一个人,我什么都没做,等等。这些在我脑中出现的场景,哪些是记忆,哪些又是想象和梦。我分不清,它们混淆了。也许,为了弥补她离开我所产生的缺憾或掩盖我懦弱胆小不敢站在阳光下的事实,我在脑中想象虚构出我在阳光下追逐她的逼真画面,并接上不同结局。经年累月,我不停地想到这些栩栩如生的画面,便默认或真以为它们发生过。一个人对应一个记忆。一个记忆定义一个人。那我便是好几个人紧紧缠绕或熔合而成,有时是他,某地又是另一个,或其中一个占主导,亦或混乱民主的矛盾集合体。我到底是谁?还好,我回忆中的事件给了我想要的味道,甜、辣和水的清凉,虽都只是酸中的佐料。镜中的我的情绪是二手食物,也可能我吃我是同类想食,这些可能是造成我的情绪的味道为酸的原因。然而,我发现我的回忆(包括想象和梦,我无能区分它们)大多在逐渐模糊,有的甚至消失不见。我明明记得她有两三次取掉口罩,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脸,只偶尔突兀地在我脑中出现个鼻子、嘴或脸颊。我曾无数次看过的她,她的身体、样貌早都在我的脑中消失,只剩偶尔由运气天神的眷顾才有她零星一点好奇目光的降临。还有,我曾一想到她或她的离开或她的一切便随之而来的心痛,如今再怎么激发也不曾再出现,甚至一点都描述形容不了那种感受(我记得是心脏和身体上的),但我记得我确曾经历过那种感觉(是那么刻骨铭心,我怎么能忘了它)。不可避免,我在忘记一些回忆,直至我连我曾忘记过某个人某件事某种感觉都忘记,它便彻底消失。人不会记得忘记的事,也不可能知道失去了什么。感到心痛的我和再也感到不到心痛的我,他们是同一个人吗?在不被我察觉的情况下,我的回忆就如我的身体在逐渐消失,直到彻底清空死去。我用针线把上下嘴唇缝得严严实实,决定不再进食。 我的血嘴微笑,梦想在珍贵的回忆中死去。
【原创小说】未来人 未来人 我叫迪丽努尔,是一个未来人,从未来的十五分钟后来的。这让我自卑,就像本书的作者,虽在文字里似有上帝般权力,他却只能写出些变态的垃圾故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单纯因为我来自那毫无变化的连我都几乎无法察觉的可怜的十五分钟后的未来。我会被嘲笑。这不是我的想象,从小到大这样的嘲笑不少。这些嘲笑来自朋友亲人,也来自“未来人协会”。这种协会每个国家都有,各地也大多有分会。加入协会不难,你只需当场展示下你回到过去的技能,在两三名坐着的监考官眼前。不得不说,这里面有时存在些猫腻。有人回到一年前,拍到他一年前藏于此地的一份十年前的报纸,便就有可能被判定为能回到十年前的未来人。后来,为了防止此类舞弊事件,申请人需与鉴定官一同回到过去。“未来人协会”的名誉由此得到些恢复。我觉得,未来人对回到过去的时间越久远便越优越的想法根深蒂固,是病态的,我也有。偶尔,媒体、网络或民间还是会爆出考生与考官勾结或考官回到过去的能力造假等案件。说是案件,便不再只是虚荣心的问题,这里面牵涉经济利益和刑事责任。近些年,人们越来越怀念过去,回到过去带回点顾客记得或遗失的回忆(这回忆多是一些给小物件、风景或某人拍摄的照片或视频,未来人只能带回这些,同一个人或物无法出现在不同时空)便成为热门生意。有人和金钱的参与,这之中便必然存在欺骗行为。甚至,极个别变态未来人的犯罪行径败坏了全体未来人的声誉,像是回到过去杀人的狂魔或是回到过去见色起意的生意人等。这不道德。回到过去事实上成为罪犯的帮凶,就如杀人者的刀枪。我发誓,我从没有犯罪。我也没有作假,没人会用令人发笑的十五分钟来作假,准确说是14分57秒。为这四舍五入多说的三秒,我会被协会的会员笑死,虽然我并不认识几个未来人。我不喜欢说话,确也不讨厌拥有回到过去的能力。我看过一些介绍未来人大师的书,他们获得此能力的方法五花八门,有的艰苦努力刻意为之,有的轻描淡写偶然习得。我是这样回到过去。四五岁时,我刚开始上学不久。一天放学,天黑得特别早,我背着书包,朝家的方向奔跑。踩在窄窄的松软田埂上,我跑过一块块平面几何图形样的稻田,跑进埋着死人的漆黑庞大山林。我感到害怕,便唱着歌在坟山里飞奔。我明明越跑越快,却怎么也出不去,像是在漆黑的迷宫中。我精疲力竭时,天却慢慢亮了。我停下休息。我想我跑了整整一晚。 我看到有同学从高处的山路上走来,便跟他们一起去上学。课堂上,我纳闷全是昨天学过的内容,每节课都是。平时低调的我硬是举手回答出几个难题,同学、老师投来看到天才般羡慕或佩服的眼光。我的第一次回到过去倒是快乐的。现在想想,我从那晚回到了那天早晨,定是用了五六十次回到过去(一次回到过去15分钟,回到过去1小时便是4次,晚上和早晨相差十几个小时就是五六十次)。渐渐地,我确定我通过奔跑回到过去。进入大学后,我了解到爱因斯坦也是用奔跑回到过去(艾弗森·梅西所著的《爱因斯坦传》的P26~28记载爱因斯坦小时候总是能奔跑着成功躲避掉一些反犹小孩的欺凌与追赶,他通过奔跑回到了过去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并由此他发展出相对论。我感到喜悦,我跟爱因斯坦都是奔跑着回到过去,似乎我也成为一名伟大的科学家。我冷静下来,没有向同学家人宣告此事,那会牵扯出我只能回到十五分钟前的不堪事实。说实话,一直以来,我回到过去的次数不多。重复一些已度过的美好人生就得用相同数量的未知人生去兑换。这无对错,是个人的选择,就如我回到当天早上体会到当一天学霸的洋洋得意后就得接受我失去了永远也不能经历的第二天的未知,并需自学第二天的课程以备第三天老师的提问。这是我在实践中得到的一点感悟。我觉得,从现实中获取快乐更好些(不是过去也不在未来),或者平静才是最大的快乐。那之后,我迷上电影,一有时间就看。我发现,《美国往事》中的詹妮弗·康纳利的样貌与我极其相像。在宿舍里,我捂着嘴,偷偷地笑。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到此事,我都会不自觉地傻笑。直到大四上学期的十月初,我去博文楼五楼某间教室上自习看到她——李双伊。她随处可见,五楼楼道的窗前、大厅里的座位、人流不远处的墙角或大厅对面的自习室。她或坐或站,更多是拿着资料或平板走来走去。她有一双射出光芒的眼睛。我找不到电影中有任何角色能与她相似。我对她着了迷。她学的是教育,正准备考研。我重拾技艺,不断奔跑着回到十五分钟前,和她一次又一次地迎面擦身而过。这如毒瘾,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她。我没吸过毒,连酒也不喝,但我体会到那种感受。我就是提线的木偶。渐渐地,我分不清我跟她的擦身而过是何时的擦身而过,更不能确定在现实中我和她有几次相遇。我并不太在意。我只想看着她。转眼进入十二月,快到考研的日子,那之后她将不会再来这里。我得做出选择。我清晰也深切地感到看着她的我无比快乐,对那些错过的将永远不曾经历的人生并不感到惋惜。我乐意我的一生永远循环生活在常常看见她的这两三个月里,或者贪婪地一生看着她。说实话,这是我一个多月前便定下的没有比它更完美的我的人生计划。我知道,回到过去是逃避,对现实可悲无能可耻的逃避,但那确是我能做到的全部。我也妄想过在现实中靠近她。我和她之间不只耸立着性别、民族的障碍,还有优秀与低劣之间的巨大的火焰海般的鸿沟,更有两颗心根本无法靠近的恐怖的地狱铁律。我无法翻越、游过甚至打破它们,远远看到便已止步。我彻底醒悟过来。这些对得失的算计是对她的侮辱。我在羞辱她。我不该糟蹋她。我离开才对。我连遇见她的过去也不配。我决定回到现实。默默流着泪的我终于睡着。未来人都知道,睡眠是从过去回到现实的唯一方法。我讨厌睡眠,便常常喝咖啡强迫自己醒着。如今,我已做了一年多老师,没再回去看她。偶尔,我会想起她。回忆也是一种回到过去,日渐模糊的回到过去。随着时间的生长流逝,我回忆里的她已越来越模糊,之后她将在那里彻底消失,只剩她的名字遗落在地上。一个星期前,我玩笑着向一个同事透露我是未来人。我觉得他也在嘲笑我。幸好,我没给他看我的作息时间计划表,那里面写着每个周末我都要进行一次回到过去(“未来人协会”最新规定:每个未来人每周最少进行一次回到过去,并私发照片给分管领导,否则将被协会除名)。由于长时间没有回到过去,技艺生疏,那天我一回到十五分钟前的过去就将刚在现实中截图的未交作业的学生名单错发至班级群(这截图本该发给协会的分管领导,用截图上的时间晚于发出截图的时间来证明自己回到了过去),才让那个同事知晓了我的未来人身份。我没有撤回那张截图,那样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未来人就是还没有来之后会来的人,也可能她永远不来。写下这句格言,我满意地停下笔。
原创小说【未来人】 未来人 我叫迪丽努尔,是一个未来人,从未来的十五分钟后来的。这让我自卑,就像本书的作者,虽在文字里似有上帝般权力,他却只能写出些变态的垃圾故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单纯因为我来自那毫无变化的连我都几乎无法察觉的可怜的十五分钟后的未来。我会被嘲笑。这不是我的想象,从小到大这样的嘲笑不少。这些嘲笑来自朋友亲人,也来自“未来人协会”。这种协会每个国家都有,各地也大多有分会。加入协会不难,你只需当场展示下你回到过去的技能,在两三名坐着的监考官眼前。不得不说,这里面有时存在些猫腻。有人回到一年前,拍到他一年前藏于此地的一份十年前的报纸,便就有可能被判定为能回到十年前的未来人。后来,为了防止此类舞弊事件,申请人需与鉴定官一同回到过去。“未来人协会”的名誉由此得到些恢复。我觉得,未来人对回到过去的时间越久远便越优越的想法根深蒂固,是病态的,我也有。偶尔,媒体、网络或民间还是会爆出考生与考官勾结或考官回到过去的能力造假等案件。说是案件,便不再只是虚荣心的问题,这里面牵涉经济利益和刑事责任。近些年,人们越来越怀念过去,回到过去带回点顾客记得或遗失的回忆(这回忆多是一些给小物件、风景或某人拍摄的照片或视频,未来人只能带回这些,同一个人或物无法出现在不同时空)便成为热门生意。有人和金钱的参与,这之中便必然存在欺骗行为。甚至,极个别变态未来人的犯罪行径败坏了全体未来人的声誉,像是回到过去杀人的狂魔或是回到过去见色起意的生意人等。这不道德。回到过去事实上成为罪犯的帮凶,就如杀人者的刀枪。我发誓,我从没有犯罪。我也没有作假,没人会用令人发笑的十五分钟来作假,准确说是14分57秒。为这四舍五入多说的三秒,我会被协会的会员笑死,虽然我并不认识几个未来人。我不喜欢说话,确也不讨厌拥有回到过去的能力。我看过一些介绍未来人大师的书,他们获得此能力的方法五花八门,有的艰苦努力刻意为之,有的轻描淡写偶然习得。我是这样回到过去。四五岁时,我刚开始上学不久。一天放学,天黑得特别早,我背着书包,朝家的方向奔跑。踩在窄窄的松软田埂上,我跑过一块块平面几何图形样的稻田,跑进埋着死人的漆黑庞大山林。我感到害怕,便唱着歌在坟山里飞奔。我明明越跑越快,却怎么也出不去,像是在漆黑的迷宫中。我精疲力竭时,天却慢慢亮了。我停下休息。我想我跑了整整一晚。 我看到有同学从高处的山路上走来,便跟他们一起去上学。课堂上,我纳闷全是昨天学过的内容,每节课都是。平时低调的我硬是举手回答出几个难题,同学、老师投来看到天才般羡慕或佩服的眼光。我的第一次回到过去倒是快乐的。现在想想,我从那晚回到了那天早晨,定是用了五六十次回到过去(一次回到过去15分钟,回到过去1小时便是4次,晚上和早晨相差十几个小时就是五六十次)。渐渐地,我确定我通过奔跑回到过去。进入大学后,我了解到爱因斯坦也是用奔跑回到过去(艾弗森·梅西所著的《爱因斯坦传》的P26~28记载爱因斯坦小时候总是能奔跑着成功躲避掉一些反犹小孩的欺凌与追赶,他通过奔跑回到了过去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并由此他发展出相对论。我感到喜悦,我跟爱因斯坦都是奔跑着回到过去,似乎我也成为一名伟大的科学家。我冷静下来,没有向同学家人宣告此事,那会牵扯出我只能回到十五分钟前的不堪事实。说实话,一直以来,我回到过去的次数不多。重复一些已度过的美好人生就得用相同数量的未知人生去兑换。这无对错,是个人的选择,就如我回到当天早上体会到当一天学霸的洋洋得意后就得接受我失去了永远也不能经历的第二天的未知,并需自学第二天的课程以备第三天老师的提问。这是我在实践中得到的一点感悟。我觉得,从现实中获取快乐更好些(不是过去也不在未来),或者平静才是最大的快乐。那之后,我迷上电影,一有时间就看。我发现,《美国往事》中的詹妮弗·康纳利的样貌与我极其相像。在宿舍里,我捂着嘴,偷偷地笑。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到此事,我都会不自觉地傻笑。直到大四上学期的十月初,我去博文楼五楼某间教室上自习看到她——李双伊。她随处可见,五楼楼道的窗前、大厅里的座位、人流不远处的墙角或大厅对面的自习室。她或坐或站,更多是拿着资料或平板走来走去。她有一双射出光芒的眼睛。我找不到电影中有任何角色能与她相似。我对她着了迷。她学的是教育,正准备考研。我重拾技艺,不断奔跑着回到十五分钟前,和她一次又一次地迎面擦身而过。这如毒瘾,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她。我没吸过毒,连酒也不喝,但我体会到那种感受。我就是提线的木偶。渐渐地,我分不清我跟她的擦身而过是何时的擦身而过,更不能确定在现实中我和她有几次相遇。我并不太在意。我只想看着她。转眼进入十二月,快到考研的日子,那之后她将不会再来这里。我得做出选择。我清晰也深切地感到看着她的我无比快乐,对那些错过的将永远不曾经历的人生并不感到惋惜。我乐意我的一生永远循环生活在常常看见她的这两三个月里,或者贪婪地一生看着她。说实话,这是我一个多月前便定下的没有比它更完美的我的人生计划。我知道,回到过去是逃避,对现实可悲无能可耻的逃避,但那确是我能做到的全部。我也妄想过在现实中靠近她。我和她之间不只耸立着性别、民族的障碍,还有优秀与低劣之间的巨大的火焰海般的鸿沟,更有两颗心根本无法靠近的恐怖的地狱铁律。我无法翻越、游过甚至打破它们,远远看到便已止步。我彻底醒悟过来。这些对得失的算计是对她的侮辱。我在羞辱她。我不该糟蹋她。我离开才对。我连遇见她的过去也不配。我决定回到现实。默默流着泪的我终于睡着。未来人都知道,睡眠是从过去回到现实的唯一方法。我讨厌睡眠,便常常喝咖啡强迫自己醒着。如今,我已做了一年多老师,没再回去看她。偶尔,我会想起她。回忆也是一种回到过去,日渐模糊的回到过去。随着时间的生长流逝,我回忆里的她已越来越模糊,之后她将在那里彻底消失,只剩她的名字遗落在地上。一个星期前,我玩笑着向一个同事透露我是未来人。我觉得他也在嘲笑我。幸好,我没给他看我的作息时间计划表,那里面写着每个周末我都要进行一次回到过去(“未来人协会”最新规定:每个未来人每周最少进行一次回到过去,并私发照片给分管领导,否则将被协会除名)。由于长时间没有回到过去,技艺生疏,那天我一回到十五分钟前的过去就将刚在现实中截图的未交作业的学生名单错发至班级群(这截图本该发给协会的分管领导,用截图上的时间晚于发出截图的时间来证明自己回到了过去),才让那个同事知晓了我的未来人身份。我没有撤回那张截图,那样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未来人就是还没有来之后会来的人,也可能她永远不来。写下这句格言,我满意地停下笔。
原创【未来人】 未来人 我叫迪丽努尔,是一个未来人,从未来的十五分钟后来的。这让我自卑,就像本书的作者,虽在文字里似有上帝般权力,他却只能写出些变态的垃圾故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单纯因为我来自那毫无变化的连我都几乎无法察觉的可怜的十五分钟后的未来。我会被嘲笑。这不是我的想象,从小到大这样的嘲笑不少。这些嘲笑来自朋友亲人,也来自“未来人协会”。这种协会每个国家都有,各地也大多有分会。加入协会不难,你只需当场展示下你回到过去的技能,在两三名坐着的监考官眼前。不得不说,这里面有时存在些猫腻。有人回到一年前,拍到他一年前藏于此地的一份十年前的报纸,便就有可能被判定为能回到十年前的未来人。后来,为了防止此类舞弊事件,申请人需与鉴定官一同回到过去。“未来人协会”的名誉由此得到些恢复。我觉得,未来人对回到过去的时间越久远便越优越的想法根深蒂固,是病态的,我也有。偶尔,媒体、网络或民间还是会爆出考生与考官勾结或考官回到过去的能力造假等案件。说是案件,便不再只是虚荣心的问题,这里面牵涉经济利益和刑事责任。近些年,人们越来越怀念过去,回到过去带回点顾客记得或遗失的回忆(这回忆多是一些给小物件、风景或某人拍摄的照片或视频,未来人只能带回这些,同一个人或物无法出现在不同时空)便成为热门生意。有人和金钱的参与,这之中便必然存在欺骗行为。甚至,极个别变态未来人的犯罪行径败坏了全体未来人的声誉,像是回到过去杀人的狂魔或是回到过去见色起意的生意人等。这不道德。回到过去事实上成为罪犯的帮凶,就如杀人者的刀枪。我发誓,我从没有犯罪。我也没有作假,没人会用令人发笑的十五分钟来作假,准确说是14分57秒。为这四舍五入多说的三秒,我会被协会的会员笑死,虽然我并不认识几个未来人。我不喜欢说话,确也不讨厌拥有回到过去的能力。我看过一些介绍未来人大师的书,他们获得此能力的方法五花八门,有的艰苦努力刻意为之,有的轻描淡写偶然习得。我是这样回到过去。四五岁时,我刚开始上学不久。一天放学,天黑得特别早,我背着书包,朝家的方向奔跑。踩在窄窄的松软田埂上,我跑过一块块平面几何图形样的稻田,跑进埋着死人的漆黑庞大山林。我感到害怕,便唱着歌在坟山里飞奔。我明明越跑越快,却怎么也出不去,像是在漆黑的迷宫中。我精疲力竭时,天却慢慢亮了。我停下休息。我想我跑了整整一晚。 我看到有同学从高处的山路上走来,便跟他们一起去上学。课堂上,我纳闷全是昨天学过的内容,每节课都是。平时低调的我硬是举手回答出几个难题,同学、老师投来看到天才般羡慕或佩服的眼光。我的第一次回到过去倒是快乐的。现在想想,我从那晚回到了那天早晨,定是用了五六十次回到过去(一次回到过去15分钟,回到过去1小时便是4次,晚上和早晨相差十几个小时就是五六十次)。渐渐地,我确定我通过奔跑回到过去。进入大学后,我了解到爱因斯坦也是用奔跑回到过去(艾弗森·梅西所著的《爱因斯坦传》的P26~28记载爱因斯坦小时候总是能奔跑着成功躲避掉一些反犹小孩的欺凌与追赶,他通过奔跑回到了过去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并由此他发展出相对论。我感到喜悦,我跟爱因斯坦都是奔跑着回到过去,似乎我也成为一名伟大的科学家。我冷静下来,没有向同学家人宣告此事,那会牵扯出我只能回到十五分钟前的不堪事实。说实话,一直以来,我回到过去的次数不多。重复一些已度过的美好人生就得用相同数量的未知人生去兑换。这无对错,是个人的选择,就如我回到当天早上体会到当一天学霸的洋洋得意后就得接受我失去了永远也不能经历的第二天的未知,并需自学第二天的课程以备第三天老师的提问。这是我在实践中得到的一点感悟。我觉得,从现实中获取快乐更好些(不是过去也不在未来),或者平静才是最大的快乐。那之后,我迷上电影,一有时间就看。我发现,《美国往事》中的詹妮弗·康纳利的样貌与我极其相像。在宿舍里,我捂着嘴,偷偷地笑。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到此事,我都会不自觉地傻笑。直到大四上学期的十月初,我去博文楼五楼某间教室上自习看到她——李双伊。她随处可见,五楼楼道的窗前、大厅里的座位、人流不远处的墙角或大厅对面的自习室。她或坐或站,更多是拿着资料或平板走来走去。她有一双射出光芒的眼睛。我找不到电影中有任何角色能与她相似。我对她着了迷。她学的是教育,正准备考研。我重拾技艺,不断奔跑着回到十五分钟前,和她一次又一次地迎面擦身而过。这如毒瘾,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她。我没吸过毒,连酒也不喝,但我体会到那种感受。我就是提线的木偶。渐渐地,我分不清我跟她的擦身而过是何时的擦身而过,更不能确定在现实中我和她有几次相遇。我并不太在意。我只想看着她。转眼进入十二月,快到考研的日子,那之后她将不会再来这里。我得做出选择。我清晰也深切地感到看着她的我无比快乐,对那些错过的将永远不曾经历的人生并不感到惋惜。我乐意我的一生永远循环生活在常常看见她的这两三个月里,或者贪婪地一生看着她。说实话,这是我一个多月前便定下的没有比它更完美的我的人生计划。我知道,回到过去是逃避,对现实可悲无能可耻的逃避,但那确是我能做到的全部。我也妄想过在现实中靠近她。我和她之间不只耸立着性别、民族的障碍,还有优秀与低劣之间的巨大的火焰海般的鸿沟,更有两颗心根本无法靠近的恐怖的地狱铁律。我无法翻越、游过甚至打破它们,远远看到便已止步。我彻底醒悟过来。这些对得失的算计是对她的侮辱。我在羞辱她。我不该糟蹋她。我离开才对。我连遇见她的过去也不配。我决定回到现实。默默流着泪的我终于睡着。未来人都知道,睡眠是从过去回到现实的唯一方法。我讨厌睡眠,便常常喝咖啡强迫自己醒着。如今,我已做了一年多老师,没再回去看她。偶尔,我会想起她。回忆也是一种回到过去,日渐模糊的回到过去。随着时间的生长流逝,我回忆里的她已越来越模糊,之后她将在那里彻底消失,只剩她的名字遗落在地上。一个星期前,我玩笑着向一个同事透露我是未来人。我觉得他也在嘲笑我。幸好,我没给他看我的作息时间计划表,那里面写着每个周末我都要进行一次回到过去(“未来人协会”最新规定:每个未来人每周最少进行一次回到过去,并私发照片给分管领导,否则将被协会除名)。由于长时间没有回到过去,技艺生疏,那天我一回到十五分钟前的过去就将刚在现实中截图的未交作业的学生名单错发至班级群(这截图本该发给协会的分管领导,用截图上的时间晚于发出截图的时间来证明自己回到了过去),才让那个同事知晓了我的未来人身份。我没有撤回那张截图,那样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未来人就是还没有来之后会来的人,也可能她永远不来。写下这句格言,我满意地停下笔。
【原创】未来人 未来人 我叫迪丽努尔,是一个未来人,从未来的十五分钟后来的。这让我自卑,就像本书的作者,虽在文字里似有上帝般权力,他却只能写出些变态的垃圾故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单纯因为我来自那毫无变化的连我都几乎无法察觉的可怜的十五分钟后的未来。我会被嘲笑。这不是我的想象,从小到大这样的嘲笑不少。这些嘲笑来自朋友亲人,也来自“未来人协会”。这种协会每个国家都有,各地也大多有分会。加入协会不难,你只需当场展示下你回到过去的技能,在两三名坐着的监考官眼前。不得不说,这里面有时存在些猫腻。有人回到一年前,拍到他一年前藏于此地的一份十年前的报纸,便就有可能被判定为能回到十年前的未来人。后来,为了防止此类舞弊事件,申请人需与鉴定官一同回到过去。“未来人协会”的名誉由此得到些恢复。我觉得,未来人对回到过去的时间越久远便越优越的想法根深蒂固,是病态的,我也有。偶尔,媒体、网络或民间还是会爆出考生与考官勾结或考官回到过去的能力造假等案件。说是案件,便不再只是虚荣心的问题,这里面牵涉经济利益和刑事责任。近些年,人们越来越怀念过去,回到过去带回点顾客记得或遗失的回忆(这回忆多是一些给小物件、风景或某人拍摄的照片或视频,未来人只能带回这些,同一个人或物无法出现在不同时空)便成为热门生意。有人和金钱的参与,这之中便必然存在欺骗行为。甚至,极个别变态未来人的犯罪行径败坏了全体未来人的声誉,像是回到过去杀人的狂魔或是回到过去见色起意的生意人等。这不道德。回到过去事实上成为罪犯的帮凶,就如杀人者的刀枪。我发誓,我从没有犯罪。我也没有作假,没人会用令人发笑的十五分钟来作假,准确说是14分57秒。为这四舍五入多说的三秒,我会被协会的会员笑死,虽然我并不认识几个未来人。我不喜欢说话,确也不讨厌拥有回到过去的能力。我看过一些介绍未来人大师的书,他们获得此能力的方法五花八门,有的艰苦努力刻意为之,有的轻描淡写偶然习得。我是这样回到过去。四五岁时,我刚开始上学不久。一天放学,天黑得特别早,我背着书包,朝家的方向奔跑。踩在窄窄的松软田埂上,我跑过一块块平面几何图形样的稻田,跑进埋着死人的漆黑庞大山林。我感到害怕,便唱着歌在坟山里飞奔。我明明越跑越快,却怎么也出不去,像是在漆黑的迷宫中。我精疲力竭时,天却慢慢亮了。我停下休息。我想我跑了整整一晚。 我看到有同学从高处的山路上走来,便跟他们一起去上学。课堂上,我纳闷全是昨天学过的内容,每节课都是。平时低调的我硬是举手回答出几个难题,同学、老师投来看到天才般羡慕或佩服的眼光。我的第一次回到过去倒是快乐的。现在想想,我从那晚回到了那天早晨,定是用了五六十次回到过去(一次回到过去15分钟,回到过去1小时便是4次,晚上和早晨相差十几个小时就是五六十次)。渐渐地,我确定我通过奔跑回到过去。进入大学后,我了解到爱因斯坦也是用奔跑回到过去(艾弗森·梅西所著的《爱因斯坦传》的P26~28记载爱因斯坦小时候总是能奔跑着成功躲避掉一些反犹小孩的欺凌与追赶,他通过奔跑回到了过去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并由此他发展出相对论。我感到喜悦,我跟爱因斯坦都是奔跑着回到过去,似乎我也成为一名伟大的科学家。我冷静下来,没有向同学家人宣告此事,那会牵扯出我只能回到十五分钟前的不堪事实。说实话,一直以来,我回到过去的次数不多。重复一些已度过的美好人生就得用相同数量的未知人生去兑换。这无对错,是个人的选择,就如我回到当天早上体会到当一天学霸的洋洋得意后就得接受我失去了永远也不能经历的第二天的未知,并需自学第二天的课程以备第三天老师的提问。这是我在实践中得到的一点感悟。我觉得,从现实中获取快乐更好些(不是过去也不在未来),或者平静才是最大的快乐。那之后,我迷上电影,一有时间就看。我发现,《美国往事》中的詹妮弗·康纳利的样貌与我极其相像。在宿舍里,我捂着嘴,偷偷地笑。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到此事,我都会不自觉地傻笑。直到大四上学期的十月初,我去博文楼五楼某间教室上自习看到她——李双伊。她随处可见,五楼楼道的窗前、大厅里的座位、人流不远处的墙角或大厅对面的自习室。她或坐或站,更多是拿着资料或平板走来走去。她有一双射出光芒的眼睛。我找不到电影中有任何角色能与她相似。我对她着了迷。她学的是教育,正准备考研。我重拾技艺,不断奔跑着回到十五分钟前,和她一次又一次地迎面擦身而过。这如毒瘾,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她。我没吸过毒,连酒也不喝,但我体会到那种感受。我就是提线的木偶。渐渐地,我分不清我跟她的擦身而过是何时的擦身而过,更不能确定在现实中我和她有几次相遇。我并不太在意。我只想看着她。转眼进入十二月,快到考研的日子,那之后她将不会再来这里。我得做出选择。我清晰也深切地感到看着她的我无比快乐,对那些错过的将永远不曾经历的人生并不感到惋惜。我乐意我的一生永远循环生活在常常看见她的这两三个月里,或者贪婪地一生看着她。说实话,这是我一个多月前便定下的没有比它更完美的我的人生计划。我知道,回到过去是逃避,对现实可悲无能可耻的逃避,但那确是我能做到的全部。我也妄想过在现实中靠近她。我和她之间不只耸立着性别、民族的障碍,还有优秀与低劣之间的巨大的火焰海般的鸿沟,更有两颗心根本无法靠近的恐怖的地狱铁律。我无法翻越、游过甚至打破它们,远远看到便已止步。我彻底醒悟过来。这些对得失的算计是对她的侮辱。我在羞辱她。我不该糟蹋她。我离开才对。我连遇见她的过去也不配。我决定回到现实。默默流着泪的我终于睡着。未来人都知道,睡眠是从过去回到现实的唯一方法。我讨厌睡眠,便常常喝咖啡强迫自己醒着。如今,我已做了一年多老师,没再回去看她。偶尔,我会想起她。回忆也是一种回到过去,日渐模糊的回到过去。随着时间的生长流逝,我回忆里的她已越来越模糊,之后她将在那里彻底消失,只剩她的名字遗落在地上。一个星期前,我玩笑着向一个同事透露我是未来人。我觉得他也在嘲笑我。幸好,我没给他看我的作息时间计划表,那里面写着每个周末我都要进行一次回到过去(“未来人协会”最新规定:每个未来人每周最少进行一次回到过去,并私发照片给分管领导,否则将被协会除名)。由于长时间没有回到过去,技艺生疏,那天我一回到十五分钟前的过去就将刚在现实中截图的未交作业的学生名单错发至班级群(这截图本该发给协会的分管领导,用截图上的时间晚于发出截图的时间来证明自己回到了过去),才让那个同事知晓了我的未来人身份。我没有撤回那张截图,那样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未来人就是还没有来之后会来的人,也可能她永远不来。写下这句格言,我满意地停下笔。
未来人 未来人 我叫迪丽努尔,是一个未来人,从未来的十五分钟后来的。这让我自卑,就像本书的作者,虽在文字里似有上帝般权力,他却只能写出些变态的垃圾故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单纯因为我来自那毫无变化的连我都几乎无法察觉的可怜的十五分钟后的未来。我会被嘲笑。这不是我的想象,从小到大这样的嘲笑不少。这些嘲笑来自朋友亲人,也来自“未来人协会”。这种协会每个国家都有,各地也大多有分会。加入协会不难,你只需当场展示下你回到过去的技能,在两三名坐着的监考官眼前。不得不说,这里面有时存在些猫腻。有人回到一年前,拍到他一年前藏于此地的一份十年前的报纸,便就有可能被判定为能回到十年前的未来人。后来,为了防止此类舞弊事件,申请人需与鉴定官一同回到过去。“未来人协会”的名誉由此得到些恢复。我觉得,未来人对回到过去的时间越久远便越优越的想法根深蒂固,是病态的,我也有。偶尔,媒体、网络或民间还是会爆出考生与考官勾结或考官回到过去的能力造假等案件。说是案件,便不再只是虚荣心的问题,这里面牵涉经济利益和刑事责任。近些年,人们越来越怀念过去,回到过去带回点顾客记得或遗失的回忆(这回忆多是一些给小物件、风景或某人拍摄的照片或视频,未来人只能带回这些,同一个人或物无法出现在不同时空)便成为热门生意。有人和金钱的参与,这之中便必然存在欺骗行为。甚至,极个别变态未来人的犯罪行径败坏了全体未来人的声誉,像是回到过去杀人的狂魔或是回到过去见色起意的生意人等。这不道德。回到过去事实上成为罪犯的帮凶,就如杀人者的刀枪。我发誓,我从没有犯罪。我也没有作假,没人会用令人发笑的十五分钟来作假,准确说是14分57秒。为这四舍五入多说的三秒,我会被协会的会员笑死,虽然我并不认识几个未来人。我不喜欢说话,确也不讨厌拥有回到过去的能力。我看过一些介绍未来人大师的书,他们获得此能力的方法五花八门,有的艰苦努力刻意为之,有的轻描淡写偶然习得。我是这样回到过去。四五岁时,我刚开始上学不久。一天放学,天黑得特别早,我背着书包,朝家的方向奔跑。踩在窄窄的松软田埂上,我跑过一块块平面几何图形样的稻田,跑进埋着死人的漆黑庞大山林。我感到害怕,便唱着歌在坟山里飞奔。我明明越跑越快,却怎么也出不去,像是在漆黑的迷宫中。我精疲力竭时,天却慢慢亮了。我停下休息。我想我跑了整整一晚。 我看到有同学从高处的山路上走来,便跟他们一起去上学。课堂上,我纳闷全是昨天学过的内容,每节课都是。平时低调的我硬是举手回答出几个难题,同学、老师投来看到天才般羡慕或佩服的眼光。我的第一次回到过去倒是快乐的。现在想想,我从那晚回到了那天早晨,定是用了五六十次回到过去(一次回到过去15分钟,回到过去1小时便是4次,晚上和早晨相差十几个小时就是五六十次)。渐渐地,我确定我通过奔跑回到过去。进入大学后,我了解到爱因斯坦也是用奔跑回到过去(艾弗森·梅西所著的《爱因斯坦传》的P26~28记载爱因斯坦小时候总是能奔跑着成功躲避掉一些反犹小孩的欺凌与追赶,他通过奔跑回到了过去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并由此他发展出相对论。我感到喜悦,我跟爱因斯坦都是奔跑着回到过去,似乎我也成为一名伟大的科学家。我冷静下来,没有向同学家人宣告此事,那会牵扯出我只能回到十五分钟前的不堪事实。说实话,一直以来,我回到过去的次数不多。重复一些已度过的美好人生就得用相同数量的未知人生去兑换。这无对错,是个人的选择,就如我回到当天早上体会到当一天学霸的洋洋得意后就得接受我失去了永远也不能经历的第二天的未知,并需自学第二天的课程以备第三天老师的提问。这是我在实践中得到的一点感悟。我觉得,从现实中获取快乐更好些(不是过去也不在未来),或者平静才是最大的快乐。那之后,我迷上电影,一有时间就看。我发现,《美国往事》中的詹妮弗·康纳利的样貌与我极其相像。在宿舍里,我捂着嘴,偷偷地笑。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到此事,我都会不自觉地傻笑。直到大四上学期的十月初,我去博文楼五楼某间教室上自习看到她——李双伊。她随处可见,五楼楼道的窗前、大厅里的座位、人流不远处的墙角或大厅对面的自习室。她或坐或站,更多是拿着资料或平板走来走去。她有一双射出光芒的眼睛。我找不到电影中有任何角色能与她相似。我对她着了迷。她学的是教育,正准备考研。我重拾技艺,不断奔跑着回到十五分钟前,和她一次又一次地迎面擦身而过。这如毒瘾,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她。我没吸过毒,连酒也不喝,但我体会到那种感受。我就是提线的木偶。渐渐地,我分不清我跟她的擦身而过是何时的擦身而过,更不能确定在现实中我和她有几次相遇。我并不太在意。我只想看着她。转眼进入十二月,快到考研的日子,那之后她将不会再来这里。我得做出选择。我清晰也深切地感到看着她的我无比快乐,对那些错过的将永远不曾经历的人生并不感到惋惜。我乐意我的一生永远循环生活在常常看见她的这两三个月里,或者贪婪地一生看着她。说实话,这是我一个多月前便定下的没有比它更完美的我的人生计划。我知道,回到过去是逃避,对现实可悲无能可耻的逃避,但那确是我能做到的全部。我也妄想过在现实中靠近她。我和她之间不只耸立着性别、民族的障碍,还有优秀与低劣之间的巨大的火焰海般的鸿沟,更有两颗心根本无法靠近的恐怖的地狱铁律。我无法翻越、游过甚至打破它们,远远看到便已止步。我彻底醒悟过来。这些对得失的算计是对她的侮辱。我在羞辱她。我不该糟蹋她。我离开才对。我连遇见她的过去也不配。我决定回到现实。默默流着泪的我终于睡着。未来人都知道,睡眠是从过去回到现实的唯一方法。我讨厌睡眠,便常常喝咖啡强迫自己醒着。如今,我已做了一年多老师,没再回去看她。偶尔,我会想起她。回忆也是一种回到过去,日渐模糊的回到过去。随着时间的生长流逝,我回忆里的她已越来越模糊,之后她将在那里彻底消失,只剩她的名字遗落在地上。一个星期前,我玩笑着向一个同事透露我是未来人。我觉得他也在嘲笑我。幸好,我没给他看我的作息时间计划表,那里面写着每个周末我都要进行一次回到过去(“未来人协会”最新规定:每个未来人每周最少进行一次回到过去,并私发照片给分管领导,否则将被协会除名)。由于长时间没有回到过去,技艺生疏,那天我一回到十五分钟前的过去就将刚在现实中截图的未交作业的学生名单错发至班级群(这截图本该发给协会的分管领导,用截图上的时间晚于发出截图的时间来证明自己回到了过去),才让那个同事知晓了我的未来人身份。我没有撤回那张截图,那样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未来人就是还没有来之后会来的人,也可能她永远不来。写下这句格言,我满意地停下笔。
【原创小说】牛走女逃 牛走女逃 我站在院内的家门口。突然,一头强健的灰牛疯跑着掠过我眼前,瞬间窜进屋侧后院的所在。我喊出母亲,一为告诉她此事,也是壮胆。我们弯腰,屈着腿,蹑手蹑脚靠近屋侧。我们在后院乌红色布门帘边停住,母亲在我身后。我面向红布帘,双手向两边拨起。眼前的景象使我震惊。这个光辉的会场,照耀暗红暗黄光,集聚成千上万人。他们是军人,在听台上的人的演讲,人人激动地澎湃。我没听到他们的任何声音。正在演讲的人是拿破仑,或希特勒。会场集庞大与渺小于一身。整个会议厅和士兵都微小,我隐约看到包裹它们的我家后院模糊的围墙。那里像是小人国,或玻璃罩内精致的微缩景观。它们如遥远的景象,却眼前一般清晰。突然,他们转过头,齐刷刷地静静盯着我。几米外,我眼前的几个士兵确是真人大小。我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心跳加速。那一刻,我对中断他们的集会感到歉疚。我说,对不起,我是来找那头闯入我家后院的野牛的,抱歉。我点头弯腰着退出。顿时,会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士兵们脸上满溢欣慰,明显在说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放下门帘,我转过身,兴奋地昂首挺胸站得笔直,脸红彤彤。我想,目睹这一切的母亲也会觉得我优秀,以我为傲。我迫切想要看到她,没有看到。 一个老乡来我家玩。她五六十岁,与我父母相熟,似乎要老些。玩完后,我和那她一起离开家。我许是要送她回家。不记得父母有要求我这么做,我记忆中没有,更不会主动提出。既然出来了,我就没急着返回。土路上,她不时诚恳地对我说,你们一家都是好人。我喜欢被夸奖,装作不动声色地默默走在她身旁。她话多,我没跟她说话。我们走在黄漆的水泥堤岸。她前,我后。她走得摇摇晃晃,还快,像是醉酒的年轻舞者。吓死我了,她踩着岸边斜坡走,竟踉跄几步走回岸。那斜坡至少六七十度。我想不出,她如何能把脚掌平踩在斜坡。况且,斜坡上突起无数馒头大小宛如巨大版按摩石垫的石包让行走更不可能。突然,她毫无预兆地滚落,幸好被坡底的一段水泥石墩挡住。她趴在石墩边,脸看向高处岸上的我。我想要几步就跑到她身旁,奈何眼光在她与脚下间飞速移动,腿却丝毫迈不开。我害怕从斜坡上滚落,甚至会掉进河里。我没看到河,也没听到流水声。未知增加了我的恐惧。我在大脑皮层埋怨她不好生走路。我的心底低声说,我是个耻辱,没有保护她,亏她还说我们一家都是好人。我的求生让我无比羞耻。我对她感到歉疚。我发不出声音,各种感情在脸上混杂扭曲成难堪。不久,一个老头将她扶起,远远地隐约在嘲笑我的懦弱。我终于放松,装作没注意到他的嘲笑与不满。我安慰自己,钓鱼佬离得近先我一步而已。我们走在岸上。她像闭眼的走钢丝演员,一头栽进另一边的小渠。我产生一股跳进渠的强烈冲动。只荡出水纹的水面快得离谱地恢复平静,真就一眨眼。我怕渠底有流沙,跳下去会将我吞没,就像吞掉她那样。我趴在岸边,一只脚小心翼翼往水里探。突然,一个白衬衣男子跳入渠中,站在水中双手拨拉起半人高的银白水花圈。中年男人扶起她,水不及膝盖。我们走在还算宽阔的戈壁街道,街上无人。街边,几栋土块房,偶有高大沙枣树冠伸进街道上方。男人是她儿子。他和她是同辈老乡,她儿子是比我低一届的同学。我相信中年男人是她儿子。我想,她很老了,还有病,精神方面的疾病,她翻来覆去说我们家都是好人我就该猜到。我对她儿子说,你最好让你儿子跟着她。一个小孩在我们身边跑来跑去。中年男人小声地冷笑一声。我又说,不要让她再在岸边走,走马路安全些。我看到小渠旁边是一段还显黑色的乡村柏油路,五六米宽,转瞬即逝。我猜想,一直未见的我脚下的堤岸兴许就二三十厘米宽。每处,我只能看到狭窄的景象,像是被让人无感的夹子夹住了眼皮。她早都不在街上,也许拐过街角土块房走了。我看到,中年男人睁大眼睛瞪我,微伸着头。他想要我滚开。我觉得,他没责怪或打我,已是仁至义尽。我使她蒙难。我安静了,站在原地。他转身,小跑着拐进街角消失。 我在小城内逃命。街上,到处是抓小孩的队伍。这些队伍多由十来岁儿童组成,不断有小孩进入,成天在街上慢跑。我都在最狭小的巷子穿梭。有一次,两个队员离开沿街慢跑的队伍,还是朝我走来。他们赤膊强壮,黝黑中闪着金光的皮肤渗出油来,像史泰龙饰演的洛奇。他们站在我面前。那是两张维吾尔族孩子的脸,透出单纯的凶残。对他们,我本能地感到恐惧。我不知道他们为何放过我,也不清楚我是大人还是小孩。队伍既是残暴的抓捕机器,也曾是可怜的捕猎对象。我认为那是车站。我跳进方形水泥沟,想乘车离开。水泥沟长长的,大概一米深和宽。高处的胖司机抽着烟,坐在消失的凳子上,跟沟槽里的一群人喊话。他不卖给我票。我往回走,想要翻上石子路。水泥沟被玻璃窗封住,像是半截身子埋入土中的火车。微胖女售票员打开高处的窗户探头询问。我仰头,说我要上去。司机转头看向这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穿着黑色连身裙的金黄头发卷曲的售票员推着关上了玻璃窗。我推开块黑色的玻璃房顶,整个人吊立空中。我的双手继续向外不断摸索探索。这是户普通人家,住着位没露脸的爷爷和穿件白背心瘦瘦的小男孩。我不时抓到鸡蛋形状的黑色工艺品。我向他们解释我没有偷它们,并将它们在屋顶轻轻放下。我终于爬上屋顶,那是块平坦的白色屋顶。屋顶的小木桌边,我、小男孩和他姐姐围坐,喝了一会儿茶。趴在倾斜的屋顶上,我后退着滑落。途中,我发现一个雪白的瘦老头在猥亵小女孩。我没看到有关小女孩的任何一点细节,是猥亵这个想法直接印入我思想。我赶紧跑路,怕变态老头追我,杀我灭口。跑着跑着,我看到前方有个小男孩也在奔跑,活像只跳跃的黑兔子。在干草丛中,他趴着奔跑跳跃。我跑上前,紧紧跟在他身后。干涸宽阔布满干枯粗茎草枝的大渠的对岸,有几个男孩一边奔跑一边叫嚷,欢笑吵闹着追赶他。奔跑中,我偶然看到他上衣内垂下的两坨摇摆着的洁白乳房。我恍然大悟,他是个有着女儿身的男孩。我明白了他们口中的污言秽语,连他的悲惨遭遇也知晓。接近大渠的拐角,一面与岸同向而立的玻璃墙高高窜入云霄。我跟在他身后,跃上透明墙。由纵横交错的竹子和其间镶嵌的玻璃组合而成的巨大玻璃墙,有竖起的足球场那么大。我们向上跑,像树冠间跳跃的猴子,像草原上奔跑的猎豹。偶尔,我向下方看去,路边散落着几个平房修车行和几颗杨树绿油油的树叶轻摇,以及平整的广阔田地。这里是小城的边缘地带。突然,小男孩用头撞碎块玻璃,窜到玻璃墙的另一侧。我没有丝毫犹豫,闭着眼,用额头狠劲砸碎脸前的玻璃。我没觉察到疼,只有酣畅淋漓的痛快。落在头和身躯上的不是玻璃渣滓,而是塑料碎片,不具杀伤力。我想,这是玻璃墙被常年累月暴晒和风吹雨打的缘故。碎片落尽,我睁开眼,我的上半身体已在墙的异侧。我看到,一截窄窄的布上些灰尘的地膜挂在我脖子上,像是一条哈达。我向下俯冲奔跑。 我站在我家门前。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用铁锤不停砸墙。我认为她是我的小外甥女。我感到愤怒。我跑到墙跟前,把她撵开,弯腰蹲下查看。我发现,正面这堵墙向后移动了二十多厘米,没倒真是奇迹,犹如一块竖立的厚实钢板。我站起,快步跳进院子,折下根干枯杨树枝,追赶她。她绕着圈逃跑。几圈下来,我终于在院外追上她。我用树枝在她后背轻轻碰了下,不想她受伤。阴雨天,土路泥泞湿滑,到处是积水的泥坑,我和两个外甥女小心翼翼地往院内走。两个外甥女穿着同样的白色连衣裙,一大一小,时隐时现。院内的泥路上长着簇植物,比我高一点儿,占去路的一半。大外甥女问,这是什么花?我看到,每颗植物的顶端长着小而密的暗黄色花瓣。我说,这是菊花。我忍住激动,想她们一定很崇拜我这个知识丰富的舅舅,特别是小外甥女。我一转头,只看到大外甥女胸部鼓起的白T恤。突然,画面快速切换,似电影的几倍速播放。一株株秧苗在水田种下,一株接着一株包谷苗在旱地长出,它们连成一条笔直的绿线,几条线,接着布满整块水田和旱地。也可以说是绿色和黄色,翻折起向四周延伸,不断飞速扩大。这不是屏幕上的动画,而就发生在自然大地。这是中国农业或地主的扩张史,最终汇成中西部几个省份组成的方形区域。只见,一个二十左右扎着长发的大眼睛女孩的头在空中飞,从左至右飞过一大片散落着几个农人只稀疏种上些秧苗的水田。我看不到我。我可能在背景高处的空中。大外甥女说,这是一个只有容貌的女孩。从声音判断,外甥女在我身边。我没看到她,也没看她。我觉得外甥女是在嫉妒。这个女孩古灵精怪,我似乎在哪见过。我甚至觉得和女孩有过一段情。女孩的头飞过水田,被高大的长形两层民居遮挡,再没出现。我想不起在哪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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