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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啥事操啥心”]
“留心的话,没什么事是小事。”电影《色,戒》里,易先生和王佳芝在酒店太极推手般调情,语气淡然,言辞却惊心动魄——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句台词。看一个人为人处事,都有态度和能力两种标准来衡量,而态度更为重要,是先决条件,不上心,纵有能力也是白搭。
故乡有一句类似的俗语,“干啥事操啥心”,包含着二维的意思,是事前的要求,也是事后的解释。举个例子吧。一直以来,我对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心存感激,因为对自己来说,这本书在人生指导上的意义要远远大于文学文本上的意义,“平凡而不平庸,高尚而不高傲”,主人公的精神烛照着我一路前行。由此,我关注着与路遥有关的一切。我不仅购阅他写的书,即使各种版本互有重复也在所不惜,而且还疯狂地搜罗着写他的书,《星的陨落》、《路遥在最后的日子》、《魂断人生——路遥论》……别人惊叹不已,问:我怎么在市面上从没见过这些书?我笑笑,想说“干啥事操啥心”,最终却换了个颇有禅意的回答:心里有,眼里就有,心里没有,眼里就没有。
真是这样的,我们的眼睛耳朵乃至心灵,似乎都有一个“开关”,在未开启之前,我们熟视无睹充耳不闻麻木不仁,而开启之后,生活顿然丰富多彩起来:没有孩子时,你几乎看不到孩子,等到有了孩子,你发现满大街都是孩子,书店里尽是育儿的书,而过来人关于孩子的营养和培育的议论,也不再是无聊的闲话,反而成了难得的忠告……(090614)
2010年01月21日 13点0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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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话不说二遍”]
人总有走神儿的时候,在别人正和你说话时也不可避免,愣过神儿来,你会下意识地追问:“啥呀?”这显然对人不尊重了。在故乡,每每这个时侯,对方总会佯作恼怒,抛出一句:“好话不说二遍。”还有一句揶揄之语更绝,只怕你受不了:“啥牙(呀)?大牙!”得,你得半天“找牙”去,向人家表示歉意。看来,简简单单的说话,也有许多道道呢,规矩不可逾越啊。
说话时还有一种情况,让人恼怒,那就是对方学你说话。这一般出现在孩童之间——成人之间,尤其是成年男女之间互相学话,近乎调情,不在此列——你说句什么话,对方就跟句什么话,像粘在脚底的口香糖,像光照下的影子,怎么甩也甩不掉,情急之下,你挥出尚方宝剑:“学人话,长不大!”这话有时候管用,有符咒的力量,还真能斩了乱麻,小屁孩谁不盼望着快快长大呢?更多的时候,对方毫不理睬,照样学你这句话,弄得你没脾气。你愤怒,他也愤怒;你沉默,他也沉默;你转身离开,他也跟在你后面——你还别气别急,说不定,转脸你就是别人脚下的口香糖、身后的影子了……(090719)
2010年01月21日 13点0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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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vel 6
[“高高山上纸灯笼,外头光亮里头空”]
爷爷在大队做了三十多年的会计,自始至终清正廉洁。然而在许多人看来,会计这个职位很“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有的人在暗地里泛酸,有的人则旁敲侧击地问爷爷:“万哥,听说你家存款有好几万?”爷爷知道对方的心思,笑笑:“有,我们家有两万。”那时还没有“万元户”这个名词,而且低调是农民的基本选择,你完全可以想见问话者的吃惊表情。爷爷先后指着天空和大地,继续说:“在太阳底下有‘两万’——我是‘一万’,影子又是‘一万’,不过,太阳
下山
了就只剩下‘一万’了。”爷爷的别名就叫“万”,以此解题,十足幽默。爷爷接着自嘲:“我们家呀,就是‘高高山上纸灯笼,外头光亮里头空’!”
直接问人家的存款数额,看起来是挺不聪明的,不过我现在想来,那或许也是熟人之间无聊时的逗趣。后来,村里人的问话也有了升级版本:“老马,听说你在郑州存有十来万?”问话者更年轻了,话里的存款数额也随着生活水平的改善,水涨船高起来,存款处也具体为几百里之外的省会。当时的郑州对爷爷来说,还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所在,用他的话说,“连郑州门朝哪儿都不知道的”。十几年过去了,我到郑州求学,毕业后留在这儿工作。某日,爸爸来信,转述爷爷的话,说是先前村里人的戏言应在我身上了。爷爷说了,假如有谁再问他,自己会自豪地说:“我在郑州的确存有东西,但不是钱,而是三孙国兴!人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价值何止十万;有了人就有了一切,挣个十万八万又有何难?”
已经没有人再问他了。其时,他已退休多年,谁家没有个几万的存款呢?其后又数年,我在郑州买了套房子,花了八万元,加上各种税费和装修支出,一共十万左右……(091013)
2010年01月21日 13点0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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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头是小,瓦块是妞”]
故乡的婚俗十分可爱,比如往新被子里塞些砖头瓦块和花生大枣什么的,寓意含蓄,那是盼望着新人“早生贵子”,而“砖头是小,瓦块是妞”,和“弄璋”、“弄瓦”相比,更有一些乡土气。
我们的新婚之夜,爱人小牛很淘气,从被子里摸出一颗花生,偷偷给消灭了。但是,我们一时并不准备要孩子,相约过两年再说。家人不以为然,每次见面,或者通电话,都是苦口婆心地劝我们放弃“计划”。爸爸说:“你们不要孩儿不要紧,可是耽误我们抱孙儿呀!”又说,“三十没儿心中想,四十没儿满街嚷”,别人是想要却没有办法,你们可倒好,还不赶紧要孩子,趁我们能动弹,能帮你们照看……这话听得多了,每次回家我都“近乡情更怯”,平时也减少了和家人联系。那时,我的《二哥和我》获得了《大河报》“广发杯美好生活征文”二等奖,没有多想,我就兴冲冲地给家人打电话报喜:“妈,给你说一个好消息……”话刚出口,就想着她会误解,不该用那个词,就解释,不要想到小牛怀上了,而是我的文章获了奖——然而,这件事儿在她的心目中,其价值怎么能比得上小牛怀孕呢?
其后某日,岳母帮我们拆洗结婚时的被子,发现了里面有两个棉絮做成的“小人儿”,一男一女,由红色棉线系结。我看到后,便再次体会了家人的良苦用心,那无疑是和往被子里塞大枣花生砖头瓦块一样的道理,胸中便如一块海绵吸饱了水,沉甸甸的……【20100117】
2010年01月21日 13点0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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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人,吓死人”]
2002年3月7日,农历壬午年正月廿四,星期四,凌晨两点十五分(我的手机显示是两点零八分),我的儿子诞生。儿子是在爸爸工作的单位(博爱县磨头卫生院)诞生的,顺生,七斤二两。是日中午,有人给老爸送匾,题词为“从医几十载,医好上万人”。匾上印有“八骏图”,这让老爸甚是得意,因为他的“第八骏”刚刚出世——我们弟兄仨,加上各自的儿子,一共八个。
在过去医疗技术不发达的乡村,生孩子绝对是个风险极高的事儿。故乡有不少玩笑之言,其中有一句是打趣喊肚疼者的:“肚疼?‘肚疼往家跑,不是闺女儿就是小儿’!”眼前明明是个大老爷们儿,非要扯上生孩儿妇女的症状,便有了间离的张力,十足搞笑。话说回来,在农村,妇女付出的更多,操持家里之外,还要忙活地里的活计,即便生产在望,仍然耕作不缀,如果感觉肚疼,再急忙往家里赶,免得有什么意外。那时都是在家里摆阵,请接生婆用土办法接生的,顺产者当然不少,可因此弄得母子难保的也屈指难数。民间于是有感言出,“人生人,吓死人”。 类似的,还有一句歇后语,“生孩子不叫生孩子——叫下人(吓人)”,用在受惊吓者责怪对方制造恐慌混乱局面之时,例句:“慌啥哩?看看你干的事,‘生孩子不叫生孩子——叫下人(吓人)’!”
我在即将迎来自己的孩子时,心里是软软地柔柔地,再见到有些词语,就刻骨铭心地痛,比如“断子绝孙”,比如“扼杀在摇篮里”。爱人小牛临产前,某日,薛院长在检查后,对老爸说:“要不就别‘生’了!”这话吓了我一跳,以为胎儿有什么问题了,原来她的意思是建议不要自然分娩。我们经过商议,最终决定还是尽量不挨那一刀。薛院长同意我进入产房,给小牛以精神支持,并体会生孩子的感受。可惜的是,在小牛待产的两个多小时里,我百无聊赖,又困又乏,到底还是钻到另一间屋子里,倒头便睡,等老妈喊我时,儿子已经来到人间了。十年以后,我在张杨的《向日葵》里补了这一课,并在手持DV记录妻子生产过程的男主人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20100121】
2010年01月22日 00点0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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