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ω●﹏『文字』悲伤逆流成河 21-40
.Сс﹏尐籹孖o..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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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生圏 楼主
2007年08月28日 02点08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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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生圏 楼主
“真好,易遥你回来了,”齐铭的母亲脸上忍不住的得意,“你告诉你妈,今天是不是我们家齐铭帮你付的医药费。” 易遥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起头看齐铭。她也无从揣测这个时候站在母亲身后的齐铭是什么样的表情。是满脸温柔的悲伤,还是寂寂地望向自己呢。 “易遥你倒是说话啊!”齐铭母亲有点急了。 “你吼什么吼,”林华凤抬高声音,“李宛心你滚回自己家去吼你儿子去,我家女儿哪儿轮得到你来吼。” 齐铭妈被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压着脾气,对易遥说,“易遥,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我们家齐铭心好没让你躺地上,带你去了医院,也帮你付了钱,你可不能像……”那一句“像你妈一样”李宛心还是没好敢说出口,只得接了一句“……某些人一样!你好歹念过书的!” “妈逼的你骂谁呢?!”林华凤激动得挥起手要扑过去。 “妈……”易遥拉住她的衣服,低下头,低声说,“早上我确实打点滴去了……钱是我借的齐铭的……” 林华凤的手停在半空里,回过头望向易遥。 易遥抬起头,然后一记响亮的耳光突然抽到自己脸上。 黑暗里的目光。晶莹闪亮。像是蓄满水的湖面。 站在远处的湖。 或者是越飞越远的夜航班机。 终于消失在黑暗里。远远地逃避了。 “算了算了,话说明白就好,也没几个钱,”齐铭母亲看见气得发抖的林华凤,满脸忍不住的嚣张和得意,“就当同学互相帮助,我们齐铭一直都是学校的品学兼优的学生,这点同学之间的忙还是要帮的。” 对于齐铭家来说,几百块确实也无所谓。李宛心要的是面子。 “少装逼!”林华凤回过头来吼回去,“钱马上就还你,别他妈以为有点钱就可以在我家门口搭起台子来唱戏,李宛心你滚远点!” 说完一把把易遥扯进去。 门在她身后被用力地甩上了。 砰的一声巨响。 弄堂里安静成一片。 然后门里传出比刚刚更响亮的一记耳光声。
2007年08月28日 02点08分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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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生圏 楼主
易遥做好饭。关掉抽油烟的排风扇。把两盘菜端到桌子上。 她走到母亲房间里,小声地喊,“妈,我饭做好了。” 房间里寂静一片。母亲躺在床上,黑暗里可以看到背对着自己。 “妈……”易遥张了张口,一个枕头从床上用力地砸过来,重重地撞到自己脸上。 “我不吃!你去吃!你一个人给我吃完!别他妈再给我装娇弱昏倒。我没那么多钱给你昏。我上辈子欠你的!” 易遥拿着碗,往嘴里一口一口扒着饭。 卧室里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你怎么不去死”,“死了干净”。那些话传进耳朵里,然后迅速像是温热而刺痛的液体流向心脏。 桌上的两盘菜几乎没有动过。已经不再冒热气了。冬天的饭菜凉得特别快。 易遥伸手摸摸火辣辣的脸,结果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 被擦破皮的伤口被母亲的两个耳光打得又开始流血了。 易遥走进厕所,找了张干净的毛巾,从热水瓶里倒出热水,浸湿了毛巾,慢慢地擦着脸上粘粘的血。 眼睛发热。 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从外眼角揉向鼻梁。 滚烫的眼泪越揉越多。 齐铭靠着墙坐在床上。 没有开灯。 眼睛在黑暗里适应着微弱的光线。渐渐地分辨得出各种物体的轮廓。 拳头

得太紧,最终力气消失干净,松开来。 齐铭把头用力地往后,撞向墙壁。 消失了疼痛感。 疼痛。是疼还是痛?有区别吗? 心疼和心痛。有区别吗? 易遥站在黑暗里,低着头,再抬起头时落下来的耳光,无数画面电光火石般地在脑海里爆炸。心痛吗? 而下午最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进教室。落日的余挥里,易遥低着头,读着皮尺上的数字,投影在窗外少年的视线里。 是心疼吗?
2007年08月28日 02点08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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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生圏 楼主
易遥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两床被子。 窗户没有关紧。被风吹得咣当咣当乱晃。也懒得起身来关了。反正再冷的风,也吹不进棉被里来。 黑暗中,四肢百骸像是被浸泡在滚烫的洗澡水里。那些叫做悲伤的情绪,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从遥远的地方赶来,慢慢爬上自己的身体。 一步一步朝着最深处跳动着的心脏爬行而去。 直到领队的那群,爬到了心脏的最上面,然后把旗帜朝着脚下柔软跳动的地方,用力地一插—— 哈,占领咯。 学校的电脑室暖气开得很足。 窗户上凝着一层厚厚的水气。 易遥在百度上打进“堕胎”两个字,然后点了搜索。 两秒钟后出来2,140,000条相关网页。打开来无非都是道貌岸然的社会新闻,或者医院的项目广告。易遥一条一条地看过去,看得心里反胃。 这些不是易遥想要的。 易遥再一次打入了“私人诊所”四个字,然后把鼠标放在“在结果中搜索”上,迟疑了很久,然后点了下去。
2007年08月28日 02点08分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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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生圏 楼主
那些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无数遍的情节。在自己的身上一一上演着。 比如上课上到一半,会突然冲出教室开始吐。 比如开始喜欢吃学校小卖部的话梅。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会一颗接一颗地吃。 而还有更多的东西,是电视剧无法教会自己的。 就像这天早上起床,易遥站在镜子面前,皮肤比以前变得更好了。 而曾经听弄堂里的女人说起过的“如果怀的是女儿,皮肤会变好很多哦”。这样的话题,以前就像是漂浮在亿万光年之外的尘埃一样没有真实感,而现在,却像是门上的蛛丝一般蒙到脸上。 镜子里自己年轻而光滑的脸。像是一个瓷器。 可是当这个瓷器被摔破后,再光滑,也只剩一地尖锐而残破的碎片了吧。 易遥这样想着,定定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林华凤也已经起床了。走到桌子边上,上面是易遥早上起来做好的早饭。 而之前对母亲的愧疚,却也在一天一天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的时光里,被重新消磨干净。面前的这个人,依然是自己十五岁时说过的,“我很恨她,但有时候也很爱她。” “照这么久你是要去勾引谁啊你?再照还不是一脸倒霉相。和你爸一样!” “我爸是够倒霉的啊,”易遥回过头来,“要不然怎么会遇见你。” 一只拖鞋狠狠地砸过来,易遥把头一歪,避开了。 她冷笑了一下,然后背上书包上课去了。 身后传来林华凤的声音,“你再要摔就给我朝马路上朝汽车轮子底下摔,别妈逼地摔在弄堂里,你要摔给谁看啊你?!” 易遥回过头来带上门,淡淡地说,“我摔的时候反正没人看见,倒是你打我的时候,是想打给谁看我就不知道了。” 门被易遥不重不轻地拉上了。 剩下林华凤,在桌子前面发抖。端着碗的手因为用力而爆出好几条青筋。 窗外的日光像是不那么苍白了。稍微有了一些暖色调。把天空晕染开来。 有鸽子呼啦一群飞过弄堂顶上狭窄的一小条天空。 远处似乎传来汽笛声。
2007年08月28日 02点08分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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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生圏 楼主
天花板上像是蒙着一层什么东西。看不清楚。窗户关着,但没拉上窗帘,窗外的光线照进来,冷冰冰地投射到周围的那些白色床单和挂帘上。 耳朵里是从旁边传过来的金属器具撞击的声音。易遥想起电视剧里那些会用的钳子,手术刀,甚至还有夹碎肉用的镊子之类的东西。不知道真实是不是也这样夸张。尽管医生已经对自己说过胎儿还没有成形,几乎不会用到镊子去夹。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易遥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冰冷的白色床单从身体下面发出潮湿的冰冷感。 “要逃走吗?” 侧过头去看到医生在往针筒里吸进一管针药。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不是麻醉剂。如果用麻醉,需要再加两百块。没那么多钱。用医生的话来说,是“不过忍一忍就过了。” “裤子脱了啊,还等什么啊你。”医生拿着一个托盘过来,易遥微微抬起头,看到一点点托盘里那些不锈刚的剪刀镊子之类的东西反射出的白光。 易遥觉得身体里某根神经突然绷紧了。 医生转过头去,对护士说,你帮她把裤子脱了。 易遥几乎是发疯一样地往下跑,书包提在手上,在楼梯的扶手上撞来撞去。 身后是护士追出来的大声喊叫的声音,唯一听清楚的一句是“你这样跑了钱我们不退的啊!” 昏暗的楼梯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易遥本能地往下跳着,恨不得就像是白烂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摔一交,然后流产。 冲出楼道口的时候,剧烈的日光突然从头笼罩下来。 几乎要失明一样的刺痛感。拉扯着视网膜,投下纷繁复杂的各种白色的影子。 站立在喧嚣里。渐渐渐渐恢复了心跳。 眼泪长长地挂在脸上。被风一吹就变得冰凉。 渐渐看清楚了周围的格局。三层的老旧阁楼。面前是一条汹涌人潮的大马路。头顶上是纷繁错乱的梧桐树的枝桠,零星一两片秋天没有掉下的叶子,在枝桠间停留着,被冬天的冷气流风干成标本。弄堂口一个卖煮玉米的老
太太
抬起眼半眯着看向自己。凹陷的眼眶里看不出神色,一点光也没有,像是黑洞般咝咝地吸纳着自己的生命力。 而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视网膜上清晰投影出的三个穿着崭新校服的女生。 唐小米头发上的蝴蝶结在周围灰仆仆的建筑中发出耀眼的红。像红灯一样,伴随着尖锐的警鸣。 唐小米望着从阁楼里冲下来的易遥,眼泪还挂在她脸上,一只手提着沉重的书包,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紧皮带,肥大的校服裤子被风吹得空空荡荡的。 她抬起头看看被无数电线交错着的那块“私人妇科诊所”的牌子,再看看面前像是失去魂魄的易遥,脸上渐渐浮现出灿烂的笑容来。 易遥抬起头,和唐小米对看着。 目光绷紧,像弦一样纠缠拉扯,从一团乱麻到绷成直线。 谁都没有把目光收回去。 熟悉的场景和对手戏。只是剧本上颠倒了角色。 直到易遥眼中的光亮突然暗下去。唐小米轻轻上扬起嘴角。 没有说出来但是却一定可以听到的声音—— “我赢了。” 唐小米转过头,和身边两个女生对看着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对易遥挥挥手,说了一句含义复杂的“保重”。 唐小米转过身,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服下摆被人拉住了。 低下头回过去看,易遥的手死死地拉住自己的衣服下摆,苍白的手指太用力已经有点发抖了。 “求求你了。”易遥把头低下去,唐小米只能看到她头顶露出来的一小块苍白的头皮。 “你说什么?”唐小米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易遥。 易遥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唐小米的衣服。 被手抓紧的褶皱,顺着衣服材质往上沿出两三条更小的纹路,指向唐小米灿烂的笑脸。
2007年08月28日 02点08分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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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生圏 楼主
街道上的洒水车放着老旧的歌曲从她们身边开过去。 在旁人眼里,这一幕多像是好朋友的分别。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青春少女,其中一个拉着另一个的衣服。 想象里理所当然的对白应该是,“你别走了。希望你留下来。” 可是—— 齐秦的老歌从洒水着低劣的喇叭里传出来,“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曾经风行一时的歌曲,这个时候已经被路上漂亮光鲜的年轻人穿上了“落伍”这件外衣。只能在这样的场合,或者KTV里有大人的时候,会被听见。 而没有听到的话,是那一句没有再重复的 ——求求你了。 而没有看到的,是在一个路口之外,推着车停在斑马线上的黑发少年。 他远远望过来的目光,温柔而悲伤地笼罩在少女的身上。他扶在龙头上的手捏紧了又松开。他定定地站在斑马线上,红绿灯交错地换来换去。也没有改变他的静止。 被他从遥远的地方望过来,被他从遥远的地方喊过来一句漫长而温柔的对白,“喂,一直看着你呢。” 一直都在。 无限漫长时光里的温柔。 无限温柔里的漫长时光。 一直都在。 闭起眼睛的时候,会看见那些缓慢游动的白光。拉动着模糊的光线,密密麻麻地纵横在黑暗的视界里。 睁开眼睛来,窗外是凌晨三点的弄堂。 昏黄的灯光在黑暗里照出一个缺口,一些水槽和垃圾桶在缺口里显影出轮廓。偶尔会有被风吹起来的白色塑料袋,从窗口飘过去。 两三只猫静静地站在墙上,抬起头看向那个皎洁的月亮。 偶尔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汽车的喇叭声,在寒气逼人的深夜里,因为太过寂静,已经听不出刺耳的感觉,只剩下那种悲伤的情绪,在空旷的街道上被持续放大着。 易遥抬起手擦掉眼角残留的泪水。转身面向墙壁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已经是连续多少天做着这种悲伤的梦了? 有时候易遥从梦里哭着醒过来,还是停止不了悲伤的情绪,于是继续哭,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哭,但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被那种叫做悲伤的情绪笼罩着,像是上海夏天那层厚厚的漂浮在半空中的梅雨季节,把整个城市笼罩得发了霉。 哭得累了,又重新睡过去。 而最新的那个悲伤的梦里,齐铭死了。
2007年08月28日 02点08分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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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生圏 楼主
课间操做完之后,巨大的学生人群像是夏日暴雨后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流淌蜿蜒。分流成一股又一股,从不同的地方,流向同一个低处。 齐铭看了看走在身边的易遥,裤腿长出来的那一截被踩得烂了裤边,剩下几条细细的黑色的布,粘满了灰。齐铭皱了皱眉毛,清晰的日光下,眼眶只剩下漆黑的狭长阴影,“你裤子不需要改一改么?” 易遥抬起头,望了望他,又低头审视了一下裤脚,说,“你还有空在乎这个啊。” “你不在乎?” “不在乎。” 齐铭不说话了。随着她一起朝教室走,沉默的样子让他的背显得开阔一片。 “在乎这个干嘛呀。”过了一会儿,易遥重新把话题接起来。 齐铭却没有再说话了。 他抬起头,眼眶处还是阳光照耀不进的狭长阴影。 走进教室的时候易遥正好碰到唐小米从座位上站起来,拿着手中的保温杯准备去倒水,看见易遥走进来了,她停了停,然后笑眯眯地伸出手把杯子递到易遥面前,“帮我倒杯水吧。” 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刚好足够让周围的人听到,又不显得突兀。拿捏得很准,周围的人大部分都朝她们两个看过来。 易遥面对她站着,也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看着她,手搭在桌沿上,指甲用力地抠下一块漆来。 唐小米也看着易遥,顺手从桌子上那个铁皮罐子里拿起一颗话梅塞到嘴里,笑容又少女又甜蜜。话梅在腮帮处鼓起一块,像是长出的肿瘤一样。 易遥伸手接过杯子,转身朝门外走去。 “呐,易遥,”唐小米从背后叫住她,易遥转过头去,看到她吐出话梅的核,然后笑颜如花地说,“别太烫。” 走廊尽头倒热水的地方排着稀稀拉拉的两三个人。 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气温已经不再像前段时间一样低得可怕。所以热水已经不像前一阵子那么抢手。易遥很快地倒好一杯,然后朝教室走回去。 走到一半,易遥停下来,拧开盖子,把里面的水朝身边的水槽里倒掉一半,然后拧开水龙头就哗啦哗啦往里面灌冷水。 拧好盖子后还觉得不够,易遥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又朝里面吐了回去。 易遥拿着杯子,快步地朝走廊另外一边的教室走去。 走了几步,易遥停下来,手放在盖子上,最终还是拧开来,把水全部倒进了边上的水槽里。突然腾起来的白汽突突地从水槽边缘漫上来。 易遥走回走廊尽头的白铝水桶,拧开热水龙头,把杯子接到下面去。 咕噜咕噜的灌水声从瓶口冒出来。 易遥抬起手背,擦了擦被热汽熏湿的眼睛。然后盖好盖子,走回教室去了。 唐小米笑眯眯地接过了杯子,打开盖子刚准备要喝,被一个刚进教室的女生叫住了。 “哎呀,你可别喝,刚我还以为是易遥自己的水杯呢,因为我看到她喝了一口又吐进去了,刚还想问她在搞什么。” 易遥回过头去看向刚刚进来的女生,然后再回过头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唐小米一张惊诧的脸。无论是真的惊讶还是扮演的表情,无论哪一种,这张脸的表现都可以用“不负重望精彩绝伦”来形容。 果然周围发出此起彼伏的“啧啧”的声音来。 易遥转过身静静地坐下来。什么也没说,慢慢地从书包里掏出下一节课的课本来。 等她翻好了课文,身后传来唐小米姗姗来迟的娇嗔,“易遥你怎么能这样呀?” 完全可以想象那样一张无辜而又美好的脸。 如同盛开的鲜艳的花朵让人想践踏成尘土一般的美好。
2007年08月28日 02点08分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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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生圏 楼主
黑暗中开出的瘴毒花朵,虽然无法看见,却依然可以靠感觉和想象描绘出发亮的金边。浓烈的腥臭味道,依然会从淌满黏液的巨大花瓣上,扩散开来,呼吸进胸腔。 循环溶解进生命里,变成无法取代和瓦解的邪恶与阴毒。 冬天的阳光,哪怕是正午,也不会像夏日的日光那样垂直而下,将人的影子浓缩为一个重黑的墨点。冬日的阳光,在正午的时候,从窗外斜斜地穿进来,把窗户的形状,在食堂的地面上拉出一条更加狭长的矩形亮斑。 冬日的正午,感觉如同是夏日的黄昏一样,模糊而又悲伤地美好着。 一个男生踢着球从身后跑过,一些尘埃慢镜头一样的从地面上浮动起来,漂浮在明亮的束形光线里。 “你真的吐进去了?”齐铭放下碗,看着易遥,脸上说不出是笑还是严肃的表情。 “吐了。”易遥低头喝汤的间隙,头也没抬地回答到。 齐铭略显诧异地皱了皱眉毛。 “但还是倒掉了重新帮她接了一杯,”易遥抬起头,咬了咬牙,“早知道就不倒了。” 齐铭转过头去,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易遥转过一张冷冰冰的脸,瞪着他,“好笑吗?” 齐铭忍着笑意摇了摇头,抬起手温柔地揉了揉易遥的头发,说:“你啊,还是少了一股做恶人的狠劲儿。” “批评我呢?” “没。是表扬。”齐铭笑呵呵的,眼睛在明亮的光线里显得光灿灿的,牙齿又白又好看。易遥听到隔壁桌的几个女生低声地议论着他。 “我宁愿看做是你的批评。批评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易遥盖起饭盒的盖子,说,“我吃完了。” 冬天正午明媚的阳光,也照不穿凝固在齐铭眼眶下的那条漆黑的狭长的阴影。那是他浓黑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投射下的阴影,是让整个学校的女生都迷恋着的美好。 易遥看着眼前望向自己的齐铭,他在日光里慢慢收拢了脸上的表情,像是午夜盛放后的洁白的昙花,在日出之前,收拢了所有的美好。 心里那根微弱的蜡烛,又晃了一下,熄灭了。
2007年08月28日 02点08分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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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生圏 楼主
就如同易遥预想中的一样,唐小米的把戏并没有停止。 甚至可以说,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狠毒很多。就像她那张精致的面容一样,在别人眼里,还要美好无辜很多很多。 就像拆毁一件毛衣需要找到最开始的那根线头,然后一点一点地拉扯,就会把一件温暖的衣服,拉扯成为一堆纠缠不清的乱线。 事情的线头是这天下午,一个男生对易遥递过去了一百块钱。 于是就像扯毛衣一样,不可停止地哗哗地扯动下去。 早上的时候学校的广播里一直在重复着下午全校大扫除的事情。因为下周一要迎接市里卫生部门的检查,市重点的评比考核,卫生情况一直都是一个重要的指标。 所以一整个上午广播里都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下午的扫除事宜,里面那个早操音乐里的病怏怏的女声,换成了教务主任火燎燎的急切口吻。从学校四处悬挂着的喇叭里,朝外喷着热焰。 整个学校被这种焦躁的气氛烘烤得像要着火一般。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之后就是全校轰轰烈烈的大扫除。 “热死了,这冬天怎么像夏天一样。” “有完没完,教务主任怎么不去死啊。”恶毒的女生不耐烦地说着。 “打扫个学校搞得像扫他祖坟一样紧张。至于么。”明显这一个更加恶毒。 易遥支着胳膊,趴在课桌上听着周围女生的谈话,窗外阳光普照。好像苍白寒冷的冬天就快要过去了。一切开始恢复出热度,水蒸汽也慢慢从地面升起,整个世界被温暖的水汽包围着。 黑板上左边一大块区域被用来书写这次大扫除的分工。 东面花园:李哲东,毛建安,刘悦,居云霞 教室:陈佳,吴亮,刘蓓莉,金楠。 走廊:陈杰,安又茗,许耀华,林辉。 …… 楼梯:易遥。 易遥静静地盯着黑板上自己的名字,孤单地占据了一行。阳光正好有一束斜斜地照在自己的名字上面,有些许的粉笔尘埃漂浮在亮亮的光线里。易遥扯着嘴角,发出含义不明的笑来。 “啪”的一声,隔着一行走道的旁边座位的女生的课本掉到地上来,落在自己脚边上。易遥回过头去,刚想弯腰下去拣,就听到后面唐小米的声音。 “易遥你帮她把书拣起来。”唐小米的声音真甜美。 易遥本来想弯下去的腰慢慢直起来,整个背僵在那里。 倒是旁边的女生觉得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起身自己来拣。 “不用啊,叫她帮你拣,就在她脚边上,干嘛呀。”唐小米声音稍微提高了点。 易遥这次转过头去,盯着后排的唐小米。熟悉的对峙,空气被拉紧得铮铮做响。唐小米漂亮的水晶指甲在那个装满话梅的铁皮罐子上“嗒嗒”地敲着,看上去有一点无所事事的样子,但在易遥眼里,却像是浸透毒液的五根短小的匕首,在自己背上深深浅浅若有若无地捅着。 周围又发出同样熟悉的“啧啧”的声音。易遥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些粘稠的口水在口腔里发出这种声音时的恶心。 易遥弯下腰,把书拣起来,拍了拍灰尘,然后放回到旁边女生的桌子上面,“好漂亮的封皮呢,真好看。”易遥对女生笑了笑,在阳光里眯起眼睛。 女生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尴尬。 身后的唐小米收拢起美好的表情。 窗外的广播里依然是教务主任如同火燎一样的声音。 风吹动着白云,大朵大朵地飞掠过他们背后头顶上的蓝天。 还有在冬天将要结束,春天即将到来的时光里,纷纷开放的,巨大而色彩斑斓的花朵。它们等不及春天的来临,它们争先恐后地开放了。 满世界甜腻的香味。席卷冲撞来回。缠绕着每一张年轻美好的面容。
2007年08月28日 02点08分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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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遥低着头,慢慢把那张因为用力而揉皱成一团的粉红色纸币塞回到男生的手里。 她收起扫把,转身朝楼上的教室走回去。 她回过头来,望向夕阳下陌生男孩的脸,她说,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这样。 易遥转身朝楼梯上加快脚步跑去,身后传来男生低低的声音,“喂,我叫顾森西,我给你钱其实也不是……” 易遥没等他说完,回过头,抬起脚把旁边的垃圾筒朝他踢过去。 塑料的垃圾筒从楼梯上滚下去,无数的废纸和塑料袋飞出来撒满了整个楼梯。男生朝旁边侧了一侧,避开了朝自己砸下来的垃圾筒。 他抬起头,楼道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光线从楼梯上走廊的窗户里汹涌而进。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去,把一张一张的废纸重新拣起来,然后把垃圾筒扶好,把废纸重新放回去。 如果只是叫自己倒一倒水,满足一下她支使自己的欲望,易遥觉得其实也是无所谓的。而现在—— 闭着眼睛,也可以想象得出唐小米在别班同学面前美好而又动人的面容,以好朋友的身份,把自己在别人面前涂抹得一片漆黑。 “她很可怜的——” “她这样也是因为某些不方便说的原因吧,也许是家里的困难呢——” “她肯定自己也不愿意这样啊——” 在一群有着各种含义笑容的男生中间,把她的悲天悯人,刻画得楚楚动人。 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人都回家去了。 之前在打扫楼道的时候,最后离开的劳动委员把钥匙交给易遥叫她锁门。 教室弥漫着一股被打扫后的类似漂白粉的味道,在浓烈的夕阳余辉里,显得一丝丝的冷清。 易遥快步走到讲台上,“哗——”地用力拉开讲台的抽屉,拿出里面的那瓶胶水,然后拧开瓶盖,走到唐小米的座位上,朝桌面用力地甩下去。 然后把粉笔盒里那些写剩下的短短的笔头以及白色的粉末,倒进胶水里,揉成黏糊糊的一片。 易遥发泄完了之后,回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才发现找不到自己的书包。 空荡荡的抽屉张着口,像一张嘲笑的脸。 易遥低下头小声地哭了,抬起袖子去擦眼泪,才发现袖子上一袖子的灰。
2007年08月28日 02点08分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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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之前,在易遥的记忆里,这个水池还是很漂亮的。那个时候自己刚进学校,学校的正门还在修建,所以,所有的学生都是从这个后门进出的。 那个时候这个水池每天都会有漂亮的喷泉,还有很多男生女生坐在水池边上一起吃便当。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那棵黄角树,每到春天的时候,都会掉落下无数嫩绿或者粉红的胞芽,漂在水面上,被里面的红色锦鲤啄来啄去。 直到后来,大门修好之后,所有的学生都从那边进入学校,这个曾经的校门,就渐渐没有人来了。 直到第一年冬天,因为再也没有学生朝池塘里丢面包屑,所以,池里最后一条锦鲤,也在缓慢游动了很久之后,终于慢慢地仰浮在水面上,白森森的肚子被冬天寂寥的日光打得泛出青色来。 易遥脱下大衣拧着水,裤子衣服大部分都浸透了。 脚下迅速形成了两滩水渍,易遥抬起手擦着脸上湿淋淋的水。 她回过头去,顾森西把裤子挽到很高,男生结实的小腿和大腿,浸泡在黑色的池水里。他捞起最后一本书用力甩了甩,然后摊开来放在水池边上。然后从水池里跨了出来。 易遥把大衣递过去,说,你拿去擦吧。 顾森西抬起头,看了看她红色的羽绒服,说,不用,你赶快把水拧出来吧,这水挺脏。我等下去水龙头那边冲冲就好。 易遥缩回手,继续用力地拧着衣服。 衣服吸满了水,变得格外沉重。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动作停下来。 手指缝里流出湿漉漉的水来。 顾森西赤着脚走过去,拉过易遥的衣服,说,让我来。 易遥左手死死地抓着衣服,右手挡在眼睛前面。露出来的嘴角用力闭得很紧。 那些用尽力气才压抑下去的哭泣声。 “放手。”顾森西把衣服用力一扯,拿过去哗啦拧出一大滩水来。 被水浸湿的双手和双脚,被冬天里的冷风一吹,就泛出一整片冻伤的红。 顾森西催促着易遥赶快回教室把衣服换了。 易遥说,我没衣服。 顾森西想了想,说,那你先穿我的。我外套厚。你赶快回家去吧。 易遥没回答,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一堆书,整个人湿漉漉地往前走。 顾森西还追在后面要说什么,易遥转过身朝他用力踢了一脚,皮鞋踢在他小腿骨上。顾森西痛得皱着眉头蹲到地上去。 “别跟着我,我不会和你上床,你滚开。” 顾森西咬了着牙站起来,脱下他的厚外套,朝易遥劈头盖脸地丢过去,看的出他也生气了。 易遥扯下蒙在自己头上的外套,重重地丢在地上,眼泪刷得流了下来。 易遥没有管站在自己身后的顾森西,抱着一堆湿淋淋的书,朝学校外面走去。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易遥抬起头看到了齐铭。 脑海里字幕一般浮现上来的,是手机里那条短信。 ——老师叫我去有事情,我今天不等你回家了。你先走。 而与这相对应的,却是齐铭和一个女生并排而行的背影。两个人很慢很慢地推着车,齐铭侧过脸对着女生微笑,头发被风吹开来,清爽而干净。齐铭车的后座上压着一个包得很精美的盒子。 ——也难去猜测是准备送出去,还是刚刚收到。 但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吧。 易遥跟在他们身后,也一样缓慢地走着。 风吹到身上,衣服贴着皮肤透出湿淋淋的冷来。但好象已经消失了冷的知觉了。 只是怀包着书的手太过用力,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感来。 以前上课的时候,生物老师讲过,任何的肌肉太过用力,都会因为在分解释放能量时缺氧而形成乳酸,于是,就会感觉到酸痛感来, 那么,内心的那些满满的酸楚,也是因为心太过用力吗? 跟着齐铭走到校门口,正好看到拿着烤肉串的唐小米。周围几个女生围着,像是几朵鲜艳的花。在冬天这样灰蒙蒙的季节里,显出淋漓得过分的鲜艳。
2007年08月28日 02点08分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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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生圏 楼主
依然是那样无辜而又美好的声音,带着拿捏得恰倒好处的惊讶和同情,以不高不低的音调,将所有人的目光聚拢过来。 ——哎呀,易遥,你怎么弄成这样一副样子啊? 前面的齐铭和他身边的女生跟着转过身来。 在齐铭露出诧异表情的那一刻,天狠狠地黑了下去。 易遥抬起手擦掉额头上沿着刘海淌下来的水,顺手拉下了一缕发臭的墨绿色水草来。 周围的人流和光线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像是谁在易遥眼里装了台被遥控着的摄象机,镜头自动朝着齐铭和他身边的女生对焦。清晰地锁定住,然后无限地放大,放大,放大。 他和她站在一起的场景,在易遥眼里显得安静而美好。就像是曾经有一次在郊游的路上,易遥一个人停下来,看见路边高大的树木在风里安静地摇晃时,那种无声无息的美好。 干净漂亮的男生。和干净漂亮的女生。 如果现在站在齐铭旁边的是头发上还有水草浑身发臭的自己,那多像是一个闹剧啊。 易遥更加用力地搂紧了怀里的书,它们在被水泡过之后,一直往下沉。 易遥盯着那个女生的脸,觉得一定在哪儿见过。可是却总是想不起来。记忆像是被磁铁靠近的收音机一样,发出混乱的波段。 直到听到身边顾森西的一声“咦——”后,易遥回过头去,才恍然大悟。 顾森西走到女生面前,说,“姐,你也还没回家啊。” 他们回过头来,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2007年08月28日 02点08分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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