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过去有一段时候，官当镇的少年时兴滚铁圈，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他们的表演，游戏一阵风跟一阵风，铁圈滚厌了，少年们将它废置在一边，开始玩陀螺。 　　陀螺不叫“玩”，是“打”，猫起腰手舞长鞭，威风凛凛。长鞭是用细竹竿制的，两尺有余，在稍细的那端系上麻绳，打个结，便可以动手了。据打陀螺称王称霸的黑皮说，选择麻绳有许多讲究，供销社五金商店对面幺婆婆卖的麻绳质量最好，两毛钱一米，经得打。 　　操坪上，一群男生围着高年级的黑皮，看他打陀螺。陶陶站在教室门口阶沿边，远远地朝他们望，望了几眼他转身上厕所解手。陶陶不滚铁圈，也不打陀螺，他爱好收集糖纸。陶陶床底下藏有一个双星运动鞋盒，里面放着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糖纸，有上海的有北京的有广州的……陶陶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打开看一次，数一数，握着五颜六色的糖纸，他觉得外面缤纷的世界全被他装进了盒子里，在他的掌握中。 　　陶陶回到教室，同桌张灯兴奋地告诉他，黑皮的陀螺尖上钉了一粒钢弹子，立得稳，而且威力大，转一小会，地上便刨出一个窝。陶陶没理会张灯，把他的热情抛在一边，陶陶望着窗外说，我不喜欢打陀螺，一点意思没有！ 　　张灯见陶陶不冷不热，笑话他说，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就算你喜欢打到天上，也比不过黑皮。说完张灯去找别的同学说话，正好麦子跟我说陶陶收藏了几百张糖纸，有中国的有美国的。张灯耳朵尖听到了，不相信，他说，麦子，你别帮陶陶吹了，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 　　不相信拉倒！麦子一边说一边打手势，可以赌得咒，哄你是地上爬的，是小狗。当时我跟麦子是同桌又是闺中密友，也帮腔说是真的，我们亲眼见过。其实我是帮麦子扯谎，我也不相信陶陶有那么多糖纸，而且还有美国的。另外麦子也是信口开河乱说，上午麦子还说要去看陶陶收藏的糖纸，她也没亲眼见过。 　　张灯还是不相信，他又回到座位问陶陶，陶陶对他爱理不理，说，就算有也跟你没关系。张灯自讨没趣，他满脸通红说，陶陶，你莫神气得太早，走着瞧！ 　　陶陶没把张灯的话放在心上，他在想另外一件事，上课时陶陶思想开了小差，他跟麦子约好，放学后去麦子家里看她收集的糖纸，顺便拿几张香港糖纸。陶陶想，再收集几张，他就可以凑齐一百张了。前不久，陶陶的爸爸去县城开会，他叫爸爸在新华书店买了一张中国地图，陶陶在地图上圈圈点点，有北京的糖纸，他就找到城市北京，在北京上打个钩，他的糖纸已经遍布大半个中国。 　　二 　　放学后，陶陶没有直接找麦子一路回家，他怕同学笑话，说他们闲话。陶陶让麦子先走一步，自己跟在她后面，隔十多米。就这样，他俩一前一后，走到了供销社的院子里。 　　麦子爸妈在供销社上班，家里没人，她开门让陶陶进屋。陶陶见麦子对门有大人朝他俩指指点点，他迟疑片刻，没有进屋，他跟麦子说在门口等。本来麦子因为陶陶放学不敢跟她一路走，憋了一肚子气，她气呼呼地说，陶陶，你还要不要香港的糖纸！？ 　　陶陶见麦子生气了，生怕她反悔，不送给他糖纸。陶陶说，麦子，我其实为你好，怕别个讲我们丑话！说完陶陶埋着脑壳进了屋。 　　麦子的糖纸是用手绣的小荷包装的，荷包精致漂亮，但只装了二十多张糖纸。陶陶看了麦子的糖纸，除开几张香港的，其余的他都有，他心里十分骄傲。麦子把香港糖纸分给陶陶三张，把余下的小心翼翼地装进荷包。陶陶看在眼里，心里想，这么几张糖纸还当成宝贝。 　　尽管陶陶心里那么想，他嘴上却说，麦子，你的糖纸真漂亮。经陶陶一夸，麦子脸红了，她说，陶陶，我也想看你收藏的糖纸！ 　　陶陶把麦子带到税务所，他爸妈在家，陶陶说同学找他借连环画，他把麦子带进自己房间，虚掩起门。陶陶转身走到门口探出脑壳，见没人过来，便从床底抱出鞋盒，启开时，他看见麦子惊喜羡慕的表情。陶陶赶紧关上盒子，他说，麦子，你要替我保密，不要告诉别个……陶陶顿了顿说，不要告诉别个我没有美国糖纸！ 

张灯顺手一指，陶陶闯了进去。张灯说，你是个抢犯，这么邋遢，我还没答应让你进屋！ 　　心虚了吧！陶陶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陶陶把张灯的房间扫描了一遍，视线最后落在床底下。他掀起床单，指着鞋盒说，张灯，这是什么？ 　　鞋盒。张灯把眼神投向自己穿的运动鞋说，陶陶，你明知顾问。 　　你还装？陶陶见床底的鞋盒不是他装糖纸的双星运动鞋盒，他说，张灯，你比狐狸还狡猾，居然换了盒子玩调包计！说完陶陶从床底拿出鞋盒，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鞋盒里面不是糖纸，而是火柴盒香烟盒。 　　你把糖纸藏哪里了？陶陶问。 　　什么糖纸？张灯说，我不知道，这是我收集的香烟盒火柴盒。 　　你还不承认？陶陶说，那天你跟我说走着瞧，你太小肚鸡肠了，为芝麻大点事跟我交恶。糖纸不是你拿的，然到它自己长翅膀飞了！ 　　张灯弄明白了怎么回事，陶陶的糖纸丢了。想起那天陶陶对自己的态度，张灯幸灾乐祸地说，捡地当买地，金子银子也换不回去！ 　　张灯，你两面三刀。陶陶说，当着我笑哈哈，背地里搞我的名堂，你那不是“捡”，是“偷”。 　　就算偷又怎么样！张灯赌气说，你又没看见，捉奸要捉双，抓贼要抓赃！ 　　你是个流氓加无赖！ 　　 　　五 　　陶陶气不过，挥起铲子朝张灯直杵过去，张灯眼明手快，往后一闪躲过了。同时他伸出右手，一把抓住陶陶
捏
着铲子的左手，然后用左手夺过铲子，丢到一边。陶陶力气小，打不过张灯，几下功夫，陶陶被张灯按在了地上。 　　你跟我打架，找亏吃！张灯说，我跟二癞子学过武功！ 　　总有一天我会打赢你。陶陶趴在地上挣扎，但无济于事，他呜呜地哭了！ 　　张灯见陶陶哭得伤心，他松了手，说，陶陶，我真没拿你的糖纸！ 　　你不是“拿”，是“偷”！陶陶爬起来，拣起铲子，他说，总有一天我要赢你。陶陶走到张灯堂屋门口，停下来，用铲子狠狠在门上戳了三刀。陶陶回头对张灯说，你要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 　　张灯莫名其妙，他望着陶陶的背影骂了一句“神经病”。 　　陶陶没找回糖纸，晚上睡觉前，他开始数地图上打过的钩，数完后叠好地图，放在枕头下。陶陶一夜没睡，打架打输了，他想着要报仇。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陶陶便爬起床，他开始晨练，跑步，练拳，左钩拳右钩拳，他胡乱地练了一气。去上学的时候，陶陶偷偷在皮带上别上他爸爸的军用匕首，然后用夹衣掩着。他露出夹衣一角，照看镜子，匕首显出一小截。陶陶想，这样可以吓吓张灯。 　　早自习时，陶陶神气活现地出现在张灯面前，像一只骄傲的公鸡。陶陶坐在座位上，故意用手掀起夹衣一角，露出匕首。 　　你想搞么的？张灯说。 　　抠痒！陶陶说，你莫紧张。陶陶每天时不时掀几次衣角，他看见张灯紧张不安的样子，就在心里笑，真是个胆小鬼。几天后，张灯实在受不了陶陶的挑衅，他跟同学调了座位，他说，陶陶有病，我不跟他坐！ 　　陶陶晨练一个月后，他觉得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数学课上，陶陶从练习本上撕下一张纸，用圆珠笔写了一份挑战书，他要找张灯单挑，地点在机械厂。下课后，他把挑战书交给张灯。 　　放学后，陶陶先出教室，他站在门口等张灯。 　　张灯提着书包拢近陶陶，他说，真的，我没拿……，不是“拿”，我没“偷”你的糖纸！ 　　今天不是为糖纸的事！陶陶说，我说过总有一天要赢你，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大丈夫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张灯朝陶陶幽幽一笑说，那好吧，陶陶，今天我就成全你。 　　陶陶和张灯走到官当镇街尽头的机械厂，工人下班了，他俩选了一块空地。 　　就这里吧！张灯说，陶陶，我让你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说完张灯动手了，陶陶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月白练了。他再次被张灯按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