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 6
亂馬想變蟲
楼主
石头镇虽然叫石头镇,却没有几块裸露的石头,而镇里最让本地人觉得脸上有光的,就是五里开外的高约500米的白云山以及山上的白云寺;白云山上最让外地人觉得惊诧的,就是春夏季节蘑菇遍布山野却无人采摘。因为寺庙古朴灵验,所以进山的人都本着朝圣的心情一路焚香而进。乱虫还不乱的时候,家里一心求着要让他好好念书,每年都带乱虫上山几次。乱虫上私塾的时候,居然认寺里的住持做了师父,于是上山的机会更多了。这样久了,山里的田、湖、树都熟悉了,当然,暑期放假时候就把更多的好奇心放在山里的蘑菇上。问起为什么任蘑菇采摘时,寺庙里有些资历的善男信女板着脸说,这是祖师爷开山时的规矩。老天!你知道,对于信徒而言,祖师爷的地位和佛祖菩萨们是差不多的。乱虫还不死心,七年来每年都要上几回山。乱虫弱冠的时候,居然和寺里做卫生的老头正面相遇,老头八九十了吧,平时躲躲藏藏的,根本没给人说话的机会。他老了,老得只能
捏
着一把扫帚机械地摆动,这是惯性的,抚慰大地也抚慰自己。老头摆钟一样地摆动着胳膊,话还没说出来,就咀嚼碎了。“呃……那啊……说是祖师的话。“我啊,是啊。也想呢……以前啊……“扫啊,总是要扫的……”扫?少?乱虫吃力地满地拾拣老头落下的声音、标点、叨絮,却更加懵懂了。师父的房里供着本破旧的书,乱虫平时闲的时候有帮忙拾掇的习惯,师父特地交代,那书拿起拿下都得双手捧着,手还得用干净的水冲过,再细细擦干了。书的纸皮已经老迈得很,黄得跟烟草一样,墨色消退,依稀有写过的痕迹。阿弥陀佛……悄悄翻开,里头残缺不全,字和图差不多。还好,乱虫学了段时间文字学,乱七八糟稀里糊涂地把老头的呢喃引进,结果拼出了这样的脉络——一千多年前,一位云游僧人路过时,发现此地童山濯濯,荒芜一片。僧人也神奇得很,轻松地踩着碎石就上了山,十年没有露面。这地方一点植被都没,谈不上有什么野兽,莫非和尚饿死了?但奇怪的是,这几年山下倒是凉快了许多,也渐渐有了点人间的味道。山下的人百无聊赖,这年夏天的某个清晨,几位年轻人也摸了上去,一路凉快非常,到山顶后发现,草也有了,真是古怪异常。顺着小路往里走,越走越吃惊吃惊——石头镇里最光秃的山顶,居然整片地散布树林,树木低矮,连起来也还葱郁,树下还零星长着些小东西,白的、红的、黑的,煞是春天。山顶有个凹进去的谷口,现在俨然被树林包围,谷里蹲着两个矮房子,和尚背靠山林,对着一节木头蠕动嘴唇。“啊,啊!你……”“……”和尚和十年前相比未见老态,只是黑。“师傅,这,这?”“……”和尚不语,走出茅屋,捡了节树枝写了个字:“佛”。……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原本一点信仰都没有的小镇,兴起朝拜白云山不语和尚的风——关于和尚不说话的传言可多了,有的说他是个哑巴;有的说他在山里十年没人和他说话,结果丧失了说话的本事;还有人说在山上尝遍百草,中了毒就渐渐哑了——瞅在这份上,这些从来都崇拜野蛮的种族居然被感动得主动募捐建了座寺庙……次年春天,寺庙建成。开光盛典上,聚者云集。不知道谁说曾亲眼见到和尚煮过这玩意儿,山下乃至镇里势利小人蜂拥而至,和尚咿呀咿呀拦也拦不住,这般风卷残云,小东西渐渐稀疏。过了几天,几堆人抬着一堆尸体上山。和尚不紧不慢沐浴更衣敬香,大伙儿发现几天时间和尚老了几十岁。“阿弥陀佛……”“啊?啊!啊……”人头汹涌。“和尚罪过……”“#•%—*、¥%@^……”“阿弥陀佛……和尚许愿山里有了草木,施主们一心向佛,和尚愿闭口不语。”“啊……”“谁信你!”“杀死他……”“和尚说话的时候,就是和尚临死之时。山里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皆是和尚亡灵,惟愿春色盎然,戒!咄!原是身外客,今作世间魂。托体山阿内,一燃万里春……”和尚吟罢,跌坐半晌不动。几百号人骂的有,劝的有,乱成一团,但和尚再也没动。胆大的几个近身一试,和尚死了?!众人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场面,也没要把他逼死的打算,一下懵了。有的说和尚真该死,居然还把自己鬼魂散落白云山,真是造孽;有的说和尚枉死了;有的说和尚之前不开口,是料到有这茬……众说纷纭,但肉身总是得处理的。不知道谁说和尚死了叫坐化,要火化才行,大伙儿进和尚房子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经书里夹着一本“祷告录”,识字的一看,绿着脸放下,供了起来,问他,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只是交代要供起来。几百年来,为了弄清书里的谜团,庄稼汉子们送孩子读了点书,看到书的人是一拨一拨的,但没哪个不绿着脸合上,三叩九拜完毕才退出大堂。而树下的小东西再也没人敢吃,山里的树木由此丰润起来。读书人说,那叫蘑菇。庄稼把子们说,噢,是魔鬼的姑姑。几年后,和尚开光那天在寺门外挖好的那爿地也在某个夜里成了一汪湖。小镇也从此葱郁生气起来。和尚大智慧啊,老人们叨念着。石头镇的人把这话儿一代一代传了下来。乱虫绿着脸毕恭毕敬地合上了古书。这年,村里又多了个私塾老师,别号乱虫。
2007年04月22日 08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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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
着一把扫帚机械地摆动,这是惯性的,抚慰大地也抚慰自己。老头摆钟一样地摆动着胳膊,话还没说出来,就咀嚼碎了。“呃……那啊……说是祖师的话。“我啊,是啊。也想呢……以前啊……“扫啊,总是要扫的……”扫?少?乱虫吃力地满地拾拣老头落下的声音、标点、叨絮,却更加懵懂了。师父的房里供着本破旧的书,乱虫平时闲的时候有帮忙拾掇的习惯,师父特地交代,那书拿起拿下都得双手捧着,手还得用干净的水冲过,再细细擦干了。书的纸皮已经老迈得很,黄得跟烟草一样,墨色消退,依稀有写过的痕迹。阿弥陀佛……悄悄翻开,里头残缺不全,字和图差不多。还好,乱虫学了段时间文字学,乱七八糟稀里糊涂地把老头的呢喃引进,结果拼出了这样的脉络——一千多年前,一位云游僧人路过时,发现此地童山濯濯,荒芜一片。僧人也神奇得很,轻松地踩着碎石就上了山,十年没有露面。这地方一点植被都没,谈不上有什么野兽,莫非和尚饿死了?但奇怪的是,这几年山下倒是凉快了许多,也渐渐有了点人间的味道。山下的人百无聊赖,这年夏天的某个清晨,几位年轻人也摸了上去,一路凉快非常,到山顶后发现,草也有了,真是古怪异常。顺着小路往里走,越走越吃惊吃惊——石头镇里最光秃的山顶,居然整片地散布树林,树木低矮,连起来也还葱郁,树下还零星长着些小东西,白的、红的、黑的,煞是春天。山顶有个凹进去的谷口,现在俨然被树林包围,谷里蹲着两个矮房子,和尚背靠山林,对着一节木头蠕动嘴唇。“啊,啊!你……”“……”和尚和十年前相比未见老态,只是黑。“师傅,这,这?”“……”和尚不语,走出茅屋,捡了节树枝写了个字:“佛”。……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原本一点信仰都没有的小镇,兴起朝拜白云山不语和尚的风——关于和尚不说话的传言可多了,有的说他是个哑巴;有的说他在山里十年没人和他说话,结果丧失了说话的本事;还有人说在山上尝遍百草,中了毒就渐渐哑了——瞅在这份上,这些从来都崇拜野蛮的种族居然被感动得主动募捐建了座寺庙……次年春天,寺庙建成。开光盛典上,聚者云集。不知道谁说曾亲眼见到和尚煮过这玩意儿,山下乃至镇里势利小人蜂拥而至,和尚咿呀咿呀拦也拦不住,这般风卷残云,小东西渐渐稀疏。过了几天,几堆人抬着一堆尸体上山。和尚不紧不慢沐浴更衣敬香,大伙儿发现几天时间和尚老了几十岁。“阿弥陀佛……”“啊?啊!啊……”人头汹涌。“和尚罪过……”“#•%—*、¥%@^……”“阿弥陀佛……和尚许愿山里有了草木,施主们一心向佛,和尚愿闭口不语。”“啊……”“谁信你!”“杀死他……”“和尚说话的时候,就是和尚临死之时。山里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皆是和尚亡灵,惟愿春色盎然,戒!咄!原是身外客,今作世间魂。托体山阿内,一燃万里春……”和尚吟罢,跌坐半晌不动。几百号人骂的有,劝的有,乱成一团,但和尚再也没动。胆大的几个近身一试,和尚死了?!众人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场面,也没要把他逼死的打算,一下懵了。有的说和尚真该死,居然还把自己鬼魂散落白云山,真是造孽;有的说和尚枉死了;有的说和尚之前不开口,是料到有这茬……众说纷纭,但肉身总是得处理的。不知道谁说和尚死了叫坐化,要火化才行,大伙儿进和尚房子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经书里夹着一本“祷告录”,识字的一看,绿着脸放下,供了起来,问他,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只是交代要供起来。几百年来,为了弄清书里的谜团,庄稼汉子们送孩子读了点书,看到书的人是一拨一拨的,但没哪个不绿着脸合上,三叩九拜完毕才退出大堂。而树下的小东西再也没人敢吃,山里的树木由此丰润起来。读书人说,那叫蘑菇。庄稼把子们说,噢,是魔鬼的姑姑。几年后,和尚开光那天在寺门外挖好的那爿地也在某个夜里成了一汪湖。小镇也从此葱郁生气起来。和尚大智慧啊,老人们叨念着。石头镇的人把这话儿一代一代传了下来。乱虫绿着脸毕恭毕敬地合上了古书。这年,村里又多了个私塾老师,别号乱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