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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拉开窗子,靠着柔软的窗帘,伴着白纱般朦胧的月光,在北京难得清丽的夜空下,时隔许多年,吹了我小时候学会的第一支曲子。思绪随着音符的跳跃流动,相互拉扯生长,最终我在一阵夜风里戛然而止。
这真是活生生地把自己往另一个方向推,直到一只脚踩进泥淖,如今,我知道我回不了头了。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口琴。
口琴。
我四下摸了摸,它被我放在衣服里层的口袋里,伴随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触碰到的一瞬间,我忽然想到三个月前,在滁城的火车站,和好友的那场分别。
那天,也下着雨。
啪嗒。
打火机的细火只是稍稍闪现,便立马消失在火车站阴湿的冷光中。金俊秀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厅,在我身边摆丨弄手里的塑料壳打火机,脑袋垂着。我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雨幕,快要看出神的时候,他忽然突兀地开口:“在中……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的确不知道,“也许不回来了。”
他从小都是这样,听到这句话之后有些惊慌地坐直了身子看我,重复地问我刚刚的话:“你不回来了?”
我刚一开口,他就轻声阻断:“也好,等你名成立就,一定就是大明星了。”
他极力掩饰眉眼间的兴奋和期待,大约是怕我笑话他,那极力想要压抑的飞扬的神采,就好像即将成为大明星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一样。
俊秀,俊秀。
我忽然不忍,缓缓开合嘴唇,吐出他的名字,还带着梅雨天气的潮丨湿与温热。
“俊秀。”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一如往常,“我并不想当什么大明星。”
他的脸色尴尬地滞了下来,带着深深的不解,却还在极力地想要扯出一个笑:“什么?你……那你的梦想呢?”
梦想这两个字,对我来说遥远了些吧?我挑起眉毛笑了笑,却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笑。我说:“我没有什么梦想。”
他似乎想要说服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眉头揪着,像一个摔了跤的孩子。塑料壳的打火机在他手里转了又转,空气再一次沉淀下来,喧闹的火车站好像将我们俩人隔去了独立的空间,眨眼间我看到他嘴唇动了动,那副腔调瞬间变得委屈又无奈:“在中,你会成功的。”
我会成功的。我也这么想,不过我们多少还是有理念上的不同,他是我从幼儿园起的好朋友,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诠释我心底对梦想这个十分模糊的概念的不解与不屑,只有收起笑容。揉着他脑袋的手移到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也许在金俊秀的世界观中,北京并不仅仅是一个城市而已。那更是梦想的代名词。
然而我想要的是什么,他从来不会知道。我告诉自己,我想要的只有钱而已,因为这个世界的人想要立足于北京那样的城市,没有钱是不行的。
可我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跟俊秀说,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始终没办法面对真实的现实。”
到底真实的现实是指什么?我甩甩头,截断他最后一个音节:“借你吉言,我会成功的。”
直到我上了车,他站在站台塞给我一只口琴,然后隔着玻璃看我,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等我,赚大钱回来!”我笑着冲他做了个口型,不知道他看没看懂。
雨一层又一层争先恐后地扑上车窗,模糊了金俊秀的脸,我只看到他不停地跟我挥手。我再也扯不开笑脸,皱起眉头抿了抿唇,使劲咽回没用的眼泪,也抬手朝他挥了挥。
再见。
“金在中?”黑衣男人打断了回忆,站在我面前仔细打量了我的脸,“可以走了。”
2012年10月21日 12点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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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事仿佛一块蒙灰的玻璃——沈昌珉
“昌珉,该吃药了。”
我从模糊中慢慢醒过来,半条手臂软趴趴的搭在外面,半米开外和我身体呈大致六十度锐角的书柜玻璃,隐约映照出了我仍带有倦意的轮廓。翻了个身,蚕丝被顺势便滑到了腰间。而我仍旧是懒洋洋的躺着,遗落了半个手臂在床帏外。
我盯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侧歪着脑袋看着对方慢慢地走过来。
侯静安是个漂亮的姑娘,我一直都这样觉得。虽然,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我认识她有多久,大概有将近二丨十丨年了。彼此的关系,笑谈其为侯老师也不过分。毕竟,在挖掘那些“生从何来,死往何去”之流的哲学依据的地基时,她充当了一个优秀的指导老师。我仍旧清晰地的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是的模样,那是一个昏黄的午后。
北京的冬天到处都透露出一种萧索的味道。每日清晨的生气是环卫工用枝子绑扎实得笤帚摩擦地面的“刷刷”声,而夜晚便是床头小灯被拉上的“咔哒”声。我以为,我的日子便要如此日日夜夜,年年岁岁,随着各家各院混杂不一的饭菜味儿,一直平淡无奇的走下去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我爸跟我说“小样儿,咱得搬家了。你爸爸我升职啦!”那年我九岁,抱着《三国演义》的小人书,站在团结湖的社区里。那是我是第一次见到静安,在一片残阳中被无限撕扯着,放大成怪物的居民区中,我只一眼便望见了她。穿了一条红色连衣裙的她冲我轻轻一笑,扭身便消失在院落拐角处。那一刻,在我眼中,这个奇怪的女孩诡异得好像《伊索寓言》。让人摸不着头脑,又欲罢不能。
“你看我这样像不像一幅名画?”我喑哑着声音开口,呼出的气体似乎还带有昨夜睡前遗留下来朗姆酒的味道,只不过是经历了一个晚上的发酵。“荷马史诗!”我用不怎么高明的技巧试图炒热气氛,却遭到了兜头的一盆冷水。“你下次可以开一个有点儿内涵的笑话”静安将水杯放在床头,坐在了我身边。用手掌拂过我额前的碎发,就像是我母亲去世前常对我做的那样。我不禁贴近了她的手掌,纤细、干燥、充满了母性的力量。
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我将头安心的陷落在她纤长柔弱的手掌中,用脸庞慢慢的摩挲着,仔细感受伊因为常年和刀械与大提琴耳鬓厮丨磨,所留下的痕迹。
“静安”我轻声叫她带着些许无赖的口吻“再睡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她俯身下来吻了吻我的额头,默不作声。可是,我听得见。从她疲惫的喘息声中,我闻到了绝望的气质。
二零零九年,秋。
北京是一座奇怪的城市。不论爱她亦或是恨她的人,都一门心思的向往这里。光怪陆离的高楼大厦和苟丨延丨残丨喘的老旧胡同。或许是这种仿佛现实魔幻主义的腔调,带来得迷幻感,让这个有些脏兮兮的“老心脏”变得性丨感起来。
落地的时候是在晚上。T3明晃晃的白炽灯晃得我有点儿犯傻,如果不是弥漫着烧荒草味道的夜晚,你说这儿是美帝的三藩市也未尝不可。
“沈昌珉,这儿!这儿!”我拎着被磕坏的箱子,略整理了一下萎靡不振的精神,仍旧是懒散的回头。在看到来人之后,顺势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
“哟!侯大导演,久仰久仰”
“瞅你丫这揍性!”
侯静安。我的发小。我从小撒尿和泥一起长大成人的姑娘。我认识她的时候尚且性格顽劣,如今我二十五仍旧是顽劣不堪。她还是那副样子,大红色的修身长裙,左眼下方有小颗的黑色圆痣,在明亮的灯光下照耀的几乎发青的肤色。我抬脚踢了踢被国航摔坏的箱子,漫不经心的寻找着话题。从T3大厅到停车场的距离,我们从她几乎想掐死只会写三流言情剧台词的傻丨bi编剧,一直聊到了国内大牌文艺女演员抽大丨ma和女人谈恋爱的八卦。在前脚踏上那辆黑得宛如她绸缎般油光水滑的三七开长直发Infiniti的时候,我留心问了一句“去哪儿?”
“建外,鸭王!”
在侯静安第五次急速地踩下刹车,并且猛地打轮并线的时候。我终于伴随着不可遏制的恶心和困倦,蜷缩在后座上带着晕车并发症的情况下,睡了过去。
2012年10月21日 12点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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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生杀
1. 生活是如此的美丽*——金在中
也许我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出于本能,我同李清河讨论过,他不笑,也不反驳,只是漠然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这是默认了我的想法,还是觉得我的想法只是可笑的借口,毕竟突然跑出来帮人挡刀这样一件吸引人眼球的事,在我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上,无法不显示出很强的目的性。
至少这是一个机会——我耸了耸肩,在书房门口整了整衣领。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偶然顿悟,那时候的自己的的确确地重新认识了这些人和事物,并且亲眼所见,那些公司背后运作的所谓堂会,以及更深一层的,三个不同的世界之间微妙的关联。就拿李尚云这个人来说,若是将他比作一种昆虫,那么他的触须与手脚则能横跨三界,这么多年,关系网宽泛,仇家也不会少。这样的人,一定自以为掌握了这个世界上最黑暗和最光明的两面,甚至会误认为自己就是王。
商政两界本就息息相关,自古便是。说难听些,叫做政商勾结——这是一个怪圈。一个人有了钱,便妄想着谋权,而一旦有了权,就想要更多的钱。李叔最爱听的一句话叫,“古有胡雪岩,今有李尚云”。
这是规则,没有政治的保护,利益联盟随时会破裂,这两者相互牵制,对李叔这种人来说,缺一不可。
然而他之所以可以成为这种人,那是因为“懂道理,明是非”,也即是“懂为官之道,行商之理;明世间大是,江湖大非”。从政、从商,就免不了处理一些人际关系,世界上有一种专门处理人际关系的组织,国外称之为“黑手党”,老百姓看得清楚,称之“黑社会”。世间分黑白两道,官政属白道,黑社会属黑道,而商者串联其中,在中间,似乎两边都不属,又似乎随时都会倒向任何一边。
可他们忘了,在这样的时代,并不存在彻底的王者。我暗自苦笑,敲开书房的门,瞥见手腕处露出的一小截狰狞的疤痕。
李叔的书房用几个词来形容——明亮,宽敞,用色低调却奢侈。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冲李叔点了点头。对方面目严肃,神情中却也带着些许所谓的慈悲,或许人总是这样,总有一天会老,老了之后,便想要将自己的所有神情举止披上慈悲的外衣。谁都看不出这是真或者是假,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这到底是真还是假。他并不是叫我来叙旧的,这我明白,他也知道我明白,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伤口怎么样,还疼不疼?”
我笑着摇头:“托您的福,伤口并不深,好得差不多了。”
他呷了口手边的茶,冲我道:“你小子是个人才。”这句话他上次饭局的时候也说过。
我直觉自己笑得颇为含蓄:“李叔谬赞。”
“跟我客气什么,”他呵呵笑道,“我看了你这三个月的成绩,态度也很端正。”
事先早已做好被“提拔”的准备,面对这样看起来容易蒙蔽人心的夸赞,我也只是稍微抿了抿嘴,也许我心里的感恩只有两分,那么我便能让他看到十二分的尊崇。
“可是——一个人想要成功,并不仅仅是态度能够决定的。金在中,你想成功吗?”
他的语气很诱人,好像我是一个无知的孩子,而他正在拿着色彩斑斓的糖果引诱我。的确很诱人,我想成功,谁都想成功,特别是经过了那几近折磨的三个月之后,经过了那一次尖锐的刺痛之后。只是我跟着他放下的诱饵的同时,看到的却是他身后黑暗阴森,荆棘丛生的森林。
可是我还是点了头。因为我明白,只有走进这片森林,才能得到荆棘丛中埋葬的黄金。
他笑:“在中啊,其实很多时候我很羡慕你父亲,有一个你这样的儿子。”
我不说话,安静地等着下文。
“我有一个女儿,却没有儿子,天知道我多想要一个儿子。”他的感叹我多少可以理解,转念想到李清河,只有轻声安慰他:“您还有清河大哥这个好侄子呢。”
他神情一滞,虽然只有一瞬间,却被我敏锐地捕捉到,让我有些无措。大概是说错话了吧,却又不明白刚刚那句话哪里不对。
或许他并不信赖李清河,可以看出来,李清河是他的亲信,上次为他拼命的却是我这个傻小子。我抓紧了手边的椅把儿不敢再开口,他却笑了,突兀地转了话锋:“我身边听话的很多,愿意为我卖命的人却很少,因为他们都没有胆识。”
我抬起头,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继续道:“可是你,在中,你很有胆识。”
他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是大慈大悲的安慰,想让我觉得他的决定实际上是在积德行善,是不是所有的伪善者都是如此?我很羡慕他,打心底里地羡慕他,可以让自己看起来这样的善良和慈祥。
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实际上他看起来并没有实际年龄那么老,他接着之前的话说道:“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干儿子?”
我看着他似乎是询问的神情,却深知无法驳回,李尚云从政行商,总是明白怎样做才是不亏本的买卖。这句话问出了一个问号,潜意思却是强硬的不容置喙,我这才明白那一次饭局的真正意义。
2012年10月28日 11点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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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缺的并不是儿子,他只缺一个为他拼命的亡命之徒。
李尚云的用意很明确,有了为他卖命的胆识,却不知道我是不是有为他取命的决心。这是一个和平的年代,拿生命在刀尖枪口滚过的,将生命握在股掌之间的,少之又少。有的人不在乎自己的命,却不敢拿别人的命。我需要做的,就是向他证明,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天气刚好,风吹得不疾不徐,天也是不阴不晴。说不上万里无云,至少也是风和日丽。我还记得小时候这样的天气我总会趴在窗台上看风铃,听风吹出的不成调的曲子。有时候俊秀跟我吵架,跟别的孩子在楼下踢球,我趴在窗台上面儿上装着不在意,眼睛却悄悄瞥着他,等他自己来跟我和好。
因为在我看来我是被背叛的一个,这感觉很糟,而且很伤心。
我试图用我自己的解释来理解李尚云那天跟我说的“伤心”,大概就是这种。可惜的是,每次俊秀都会来跟我和好,叫我一起去踢球,而李尚云说的“背叛”却没有再次“和好”的机会。
人大概都是这样,钱像是肉,而追逐它的人就是饥饿的恶狗,他们可以为了更大的肉去伤害之前的主人。这样的狗一般没什么好运气,最终都是被抓进屠宰场,身首异处。真正识时务的狗,就要懂得何为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个小时前我对着这张照片头疼,没有任何资料,我只知道这人姓王,因为李尚云总是说“老王”,还给了我这张照片。
“这人叫王丨占喜,”李清河出现在我身边,递来一根烟,我接过烟友好地冲他笑,他兀自说着,“二叔并不是做黑起家,涉黑这种事完全是迫不得已,前段时间有人在堂会的酒吧私自出货,差点儿没让雷子给掀了场子。他就是带头跟红星会交易的人,先天性心脏丨病。”
我侧着脸看他,他也回看我。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帮我,因为我明白,这对他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有时候这种利益团体就是如此,一个人地位的提升,就代表将有人被其取而代之。李清河却看不出有任何危机意识,好像一直都这么冷淡,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好像什么都不想知道。
“看着我做什么?”他突兀地问出这句话。
我愣了愣,举起夹在手里的烟问:“有火吗?”
“我不抽烟。”可他明明在我面前抽过烟。
抽过烟并不代表喜欢抽烟,我想到那天晚上在鸭王门口,他说的那句话,别有深意,却依然不带任何情绪。看他转身离开,我有些无奈地耸肩,这个人很奇怪,我不靠近他,他便主动来帮我,而当我想跟他有点儿交情,他却又一点儿靠近的机会都不给我。
“办妥了就给我挂个电话。”他背对着我用了“吩咐”的语气。我朝他道:“那我们就是朋友了?”他不理会我,背影像是一道乌黑的伤口,划过空气。
算了。我叹着气看了眼手里的照片,轻轻点了点头——王丨占喜,恶狗啊。
不止一次我告诉自己,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活着,为了出人头地。然而事实也就是如此。
一个小时后我看着眼前的尸体,把口袋里的打火机掏出来,点燃照片,接着拨通了李清河的电话。
“他死了。”我说。
李清河的声音还是那样,毫无波澜,甚至了无生气:“怎么死的?”
“心脏丨病。”
王丨占喜住得有点偏,我出了门就直接驶往外环方向,风尖细地掠过脸颊的瞬间,我顿时回过了神,才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
我猛地一踩刹车停在路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忽的感到一阵晕眩。
原来这就是我的选择。
如果成功就是荆棘丛中的黄金,我情愿双手沾满鲜血,拨开锋利的树刺。
至少天晴的时候,我还能看到蓝天白云,还能看到阳光田野,和远处袅袅的炊烟。
这边越是到了晚上就越是热闹,北京的青年们口中没有“三里屯”,只有“三里”。和这个词一起出现的,还有“妞”。
能在这样一个喧闹的地界儿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也算是一种本领吧——我自嘲地笑。
2012年10月28日 11点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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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道歉:
第一章第一节“名成利就”打成“名成立就”。
另外是刚才一更更新错误,现已更正为终稿。
谢谢支持
2012年10月28日 11点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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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杀人无异梃与刃*——郑允浩
沥青汽车路,冬青矮墙夹道。
军区大院儿还算戒备森严,记忆中高大的灰黑转砌门廊下,碧绿的爬山虎在墙头铺陈开来。
“你就别进去了。”我微微侧头瞥了身后一眼。
他没答话,只是赌气似的看着停在胡同尽头的汽车不言语。这也不怪他,来的路上好话都说了个干净,现在怕也想不出什么新词儿了。说来说去也不过是——
“你想清楚了?这事儿没商量了?你当真……”
他把手插在裤袋里掏来掏去也没弄出啥东西来,只好在原地踏了两个碎步。
“也是,也是。”不知是否急得说不出囫囵话,突然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认识十几年,倒忘了你脾气了。我丨操,你牛逼!”
“得了,赶紧滚吧。”我磕他小丨腿一脚。
“小心点儿,我在车里等你。有事打我电话……”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只来得及在喉咙咕噜了两声儿,侧身躲过我凌空一记鞭腿,朝西边跑去了。要是我记得没错,那边有一片空地。十几年前,几个混不吝的臭小子聚在一块儿撒泼干架,逗猫惹狗,乔白还在那儿尿过裤子。那时的天空不像现在总是鸽灰色的,天蓝树高,到了夏天鸟虫横行,还能听到阁阁蛙声。红花油被他拍在肉上噼啪作响,我恨铁不成钢地朝他屁丨股一踹,又是一个大跟头。他挂着一脸眼泪鼻涕儿,郑哥,你可千万要替我做主啊。
这胖子,啥时候变得又高又瘦了。我朝着他的背影咂嘴,只望得个满眼的金乌西沉,磅礴万丈。北国的天,竟连夕阳也带了一脉刚硬苍凉。
2012年11月03日 10点1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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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开灯,只乘着些昏暗的天光。
厅里铺着地毯,膝头并不痛,只是跪久了腿有些麻。我低着头,望着地毯上繁复的针织花纹,不看人也不做声。约莫过了一个钟头,黄婶冲下楼一把拽起我,带起一小股劲风。
“你小子给我起来,这还出什么翻天的事儿了!”
“胡闹。不关你妇道人家什么事。”黄善拾阶而下了几步,不知是否已经消了气,语气渐缓。“跟我上楼。”
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开了半扇,通风。湿冷的空气从院里涌进室内,外头是淡墨色天。他家我幼时也是来过的,而最靠里的这间只容长辈议事用,从不让闲人靠近。‘看前面黑洞丨洞,定是那贼巢穴’,小时候的戏言如今想起虽有些好笑却也当应了景。入得房门,是间茶室。立橱短屏,雕窗长榻,墙上挂着墨宝,上丨书,廉、美、和、敬。
“这间茶室叫明房。”炉上水开着,蒸腾着袅袅水汽。他捧着手里的半盏温茶坐定,“入了这门,就不说暗话。”
“是。”我恭敬道。
“你们家最近出事,黄叔心里也不好过,可这男子汉闯天下,不能老记挂着家里,你肯来北京,我很开心。”他一字一字讲完,方提水沏茶,水线不急不徐稳稳注入壶里。话锋忽而一转,“可你突然又说。你不干了。”
只是轻言细语,却换来一瞬间的死寂,有风,倒灌入室,阴寒撩人。
“我怕死。”他听罢哈哈一笑,反手一掌拍在我左手臂上。一瞬间只觉一根硬刺的东西迅速扎进皮肤和肌腱,卡在骨头的缝隙里。他把手移开,余了一根银色灸针,尾端还裹着一截白色胶布。疯子。我全身僵硬,不敢有丝毫动作。
“你看,你不怕死。”黄善懂我正如我懂他,两头不要命的野兽疯起来,更是半步都不肯退的。
“我私下常跟你婶儿说,这帮后辈里,我最看好你。”他一边品茶,一边伸出右手,
捏
上银针缓缓旋动,往里又刺了半寸。刹那间我的身体如绷紧的弓一般颤抖起来。我万分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左手,那上面除了一根针什么都没有,可我有筋碎骨裂的错觉。那感觉像惊雷一样劈裂我的脑神经,直至耳中嗡嗡作响,视野边缘开始扭曲变形。
这穴位也他丨妈找的太准了。
“给我跪下。”
我尽量忽视着神经末梢传来的疯狂痛感,只觉得嘴唇发木,舌头品着清咖似的浓重苦涩,柔软猩稠。喉咙里伸了只手轻触鼻稍,连带人中一块也像被沾过血的棉花拥着,被毒蛇的信子舔丨着,呼吸间尽是一股哀绵不绝的腥气。这味道我熟悉得很,此刻含在嘴里竟也尝不出来了。
“你离北京久了,我来帮你提点路子。挨着毛主丨席纪丨念堂的城楼叫什么?”他出身部队,讲话那都是在训话,连带一双毒辣的眼睛,能把人里里外外刮个一干二净。
“叫……正阳门。”
“正阳为众阳之宗也。历朝历代只供皇家出入的地儿,如今舆图换稿。可你说,靠的是什么。”
“枪杆子。”话说到这里,便是再明确不过了,他瞧对胃口的不是别的,是我手上那条重庆的军火线。他是兵,也是匪。坐地起价,空手套白狼,样样精通。这些手段我都懂,因为我也用。
我抬头望向他,声音颤抖,“我这些年,杀了太多人。足够多了,倒不是怕被拖去枪毙,只是良心不安。黄叔,你看看我的手。我到顶了,有时候跟女朋友做丨爱,都不敢碰她们的身子,怕摁出丨血印儿来。”
或许我心里多少也有些隐退的想法,一番话说得也算情真意切。不知道这托词他肯信多少,但半真半假的谎话更逼真。我的确不怕死,但我怕等死,这跟患了绝症的人又不一样。病者能拖,我却如中天悬剑。别人只道黄叔待我亲厚,却不知那是我对他还有用处。如今我的亲叔叔垮了,郑家元气大伤,一旦失去政治上的保护伞,随时都有威胁,每分每秒都在等人取命。
不多时一方绢缎伸到我眼前来,定神一看,吃了一惊。黄善毕竟还是留了情面的。我把血吐到手绢里,鲜红衬素白有些刺目。他又用反面替我揩了嘴角,叹了口气道,“倔脾气。”
“黄叔,我说过,我是来投靠您的。”我倒吸了一口气,努力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会帮您做事,除了杀人。”
枪者,凶器也。当一柄凶器不再饮血,几乎失去了它的全部价值。
“起来吧,你把叔叔当什么了。不杀人。”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良久,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伸手拗断我手臂上的针,继而又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还想怎么着,打算蹭我顿饭?”
我走到门边,回头笑道,“侄儿走了。下次带了礼物再来看您,今天实在不成样子。”
“汗擦了吧,省的你婶儿看了跟我念叨。”他慢腾腾地踱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方被血糊得乱七八糟的绢布,我愣了半秒,笑岑岑地接了过来。世人都道触黄善的逆鳞是自寻死路,可这盘死棋,我必须下出活路来。由不得任何人的意。
2012年11月03日 10点1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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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额头上全是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黄善那只老狐狸,留了针尖在肉里,看来回去还得动趟刀子。我伸出右手打开车载空调,乔白惊异地看过来,本以为他为问我为什么在这愁云惨淡的天儿里开冷气,他却脱口而出道,
——“咦,怎么用右手?”
“怎么,还不兴得左撇子用右手。”我偏头看向窗外。
凶器不得所用便要毁掉,不然搞不好给自己来那么一下,那就不好讲。我以为他会挑了我的手筋,让我再也碰不了枪,但他没有,他只是蒙骗了我的神经中枢,制造出截肢病人一样的假肢痛,对肢体没有实质损伤。他在示丨威。
不过老丨子不CARE,也不需要在乎了。跨出第一步的时候,就没给自己留后路。容不得后悔的。
“成了?”
“成了。”
“我就奇了怪了,有多少人想爬上你的位子。你呢,不要命地往外逃。当老大不好么?”
“被它困住就不好。”
“那你来北京是干嘛啊?”妈丨的,敢情老丨子在你心中就只会混黑社会啊。
“寻求政治庇护。”我朝他龇牙一笑。
“允浩哥……你牙龈出丨血了。”
我不鸟他,心想小屁孩少见多怪。旧城区的昏黄灯光错落明灭,我降下车窗听这长夜酣梦,不知何处传来的鼓点儿合着梆子,咚咚锵,咚咚锵,又有二胡曲散入空中被寒风吹了满街。恍惚间有青衣朝我行来,着一袭金红色绣朝服,腰束九孔玲珑玉,臂挽云青欲雨带,平台戏马高城楼。事事风风韵韵,花花柳柳真真。我用力眨了眨被寒气浸丨湿的眼睛,右手撑在车门托着腮帮子,望着远处箭楼几乎隐匿与黑夜中的棱角,心情突然就湿漉漉的。
“活着真好。”
乔白撞鬼似的看着我,表情变了好几变。“黄叔揍你了?你就给他认错儿啊。你……”
“他弄不死我,你才会弄死我。给老丨子看路!”
是啊,活着真好。或许直到今天我才能彻底摆脱那些狂躁和不安。冷汗早就干了,只余几缕发丝贴在额头。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杀人,没有刻意去记他的样子。可他濒死时呆滞的神情仍在梦境里反覆纠缠,无法消散。于是之后杀人时,便连个表情都不敢看了。年轻气盛的时候没功夫想这些,现在想起来都是后怕。乔白问,当老大不好么。我想说的其实是:当老大好啊,上令下行,手不沾血。可下面人害的命,一条一条,都算在你头上来。就如你持刀杀人,要遭报应的是你,不是刀。
好像有一天睡醒,就想起了师父的临终遗言,突然就懂得了什么叫征东一场总是空。
2012年11月03日 10点1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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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们的需要越是少,我们越近似上帝
*
——沈昌珉
每一次宿醉后的醒来,都是一出最纯粹的魔幻现实主卝义舞台剧。
自鸭王离开后,我去了静安的工作室,靠近大山子的一个
Loft
。我意识疏离的萎靡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在雨势渐浓的夜晚,隔着浑浊的挡风玻璃和被路灯阴影切割破碎的醉驾司机,遥遥地瞅着沿路两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他们姿态吊诡得仿佛是天外来客。
“静安”我像赖汉一样喊她,拖长了尾音。一如年幼时,求她帮我完成美术课的作业一样。“我好想你啊……”
她没有答话,伸出手从包里翻了烟出来。跟当年送我走的时候一样,蓝黑色的万宝路。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又调大了空调的温度,不温不火的腔调“马上就到了,我那儿有喝不死的人酒。”我嗤笑着打开了收音机,正巧赶上伍洲彤的《零点乐话》。我高中有整整三年都在听这档节目,许多人甚至我家老卝爷卝子,听闻之后,也只以为这是伤春悲秋的青卝春卝期。只有侯静安问过我,为什么。我记得我是这样回答她的“知道别人过得比我不幸,我也就幸福了。”
一个女孩儿打进了电台热线,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不出所料的是,她哭了。声音因为毫不隐忍,所以显得尖锐而难听。我有些烦躁的换了调频,转了一圈之后还是回到了
FM97.4
,这次又换了一个人。电卝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只有粗重的呼吸。在伍洲彤连续的语气词中,他终于开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毛绒绒的声线让我想起北卝京冬天的初雪。小时候,我总喜欢跑到景山上去等着太阳升起的那一霎那,整个北卝京被金色的光芒所覆盖着。故宫,鼓楼,地安门,一切都生机勃勃。然后奔到景山前街喝一碗豆汁儿,再腿卝儿回南池子的家中。一切熟悉的光与影,就此刻而言,仿佛一块蒙灰的玻璃,叫人看不通透。我疲倦的侧过身卝子,将头倚在了玻璃上。看着氤氲水汽的车窗,困意如山倒。在意识模糊的临界点,我听见了有人说,我想点首歌给我的朋友,他姓金。
2012年11月10日 10点1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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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孩儿的童年都是教武侠小说浸卝淫出来的,反正在侯静安出手的那一刻,我脑海里只有一种感觉——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侯姓女子掌风凌厉,震出沈昌珉半个身卝子开外,紧接着短小精干的蝴蝶刃便依次袭来……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仗着反应迅速,反射弧过短的话。侯静安在公卝安学校徒手擒拿四连冠的头衔,我可能早就在蝴蝶刀擦着我的鼻梁而过时,就已经卝血溅当场也说不定。
“
差不多得了
啊!”我左手扣住她的右手腕,右腿顺势一勾别住了伊的左脚,教其失去了重心,才勉强将这个疯疯癫癫的丫头擒制住。侯静安丢给我一记白眼,收了蝴蝶刀的刀刃折返回鞘里,我才敢将她放开。
“无聊!还以为你会陪我玩儿会儿的”侯静安一副怏怏的模样,语气里都是女卝童式的抱怨。看着她红色的连衣裙和小颗的脚趾,我不禁升腾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无端端的,我想起了四年前离开北卝京时候的景况。
侯静安站在风口里,站在航站楼的门口。用她老式的打火机反复摩卝擦着,直到迸溅出火星儿,也未将指间的万宝路点起。我拎着一只中号的新秀丽,隔了许多陌生人去看她。看她墨色的头发和火红的连衣裙。看到她暴躁的将打火机摔在地上,突然间泣不成声地跪在人群川流不息的自动门间。而我那时只能握紧住飞往美国的机票,转身离开。那一刻,我甚至将她揽入怀中,轻言宽慰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飞机离心力作祟的一秒之间,于心中默念——静安,再见。
“静安,静安”我拎着红酒瓶子亲切地叫着她的名字,快步上前揽住伊的肩膀。撒娇似的,将头埋在伊的颈窝,摩挲着耍赖道“我好久没听你拉琴了,再拉一支好不好!我四年都没听过了”我也曾困惑过,像她这样情怀作祟的姑娘为何要同我一齐念了公卝安大学,而且一念便是四年。毕业之后,却越过广电总局擅自投了戛纳的电影节。然而她回答我的却只有一句话,永远都是这一句“你为了你家老卝爷卝子,我为了你。”或许她是爱我的,或许她不爱我。可是不论哪一种,我都瞧见了这个侯姓姑娘身上的血性。以至于在许多年后,在所有人都消逝的岁月年华中,她仍旧陪在我身边,如母亲一般,亲卝吻我的额角眉梢,面目慈悲如观世音菩萨。
我盯着墙上《太阳照常升起》的海报,忽然手腕一松,破碎的玻璃静静躺在流离失所的红酒里,随着侯静安流光溢彩的
G
大调中,一路蔓延直达绒布沙发的一角,然后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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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得有些轻佻,索性彻底脱掉了衬衫,一下侧歪
(zha
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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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身旁。在侯静安华彩结尾的瞬间,我赤卝裸卝着上半身,将早已不堪重负的头颅沉甸甸的垂在了对方的肩头。那一刻,我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我站在夕阳余晖的傍晚,用草窠里敛来的小石头卝子儿,敲着三楼玻璃,结果却惹得一层和二层的大妈,站在厨房里埋怨我“你个臭小子,姑娘不好好儿呲,石头卝子儿都落到我家里了!”听上去是不悦,可是语气间却都是宠溺。直到我仰着头,从夕阳等到日头即将消散,静安才从楼里下来见我一面。
她总是说“扔哪门子小石头,再砸坏了我家玻璃。教你爸爸安部电卝话比什么不强,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里头的猫儿腻!没人说的话,谁知道!”那年我十二,她十二。
“静安”我带着未消化的酒气唤她“我想听《天鹅》”
“我爸让我出国,学管理。下个月初就走。时间不长,就四年”我站在公卝安大学的食堂门口喊住侯静安,七点多的北卝京泛着她特有的朝气。短发的静安手里拿着不锈钢的饭盒,盛着豆浆‘哐’得一声掉落在我眼前,措不及防的米白色溅了我和她一脚的污渍。破天荒的,校优干旷课了整整一个星期。那年我二十,她二十。
“静安,静安”我仍旧这样喊她,可是却没了下文。
彼时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此刻,我们依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不过,红颜易老,少年已颓。我站起身来,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卝势,摊在绒布沙发里,听着她气定神闲的演奏着《天鹅》。对面一台没有亮起红点的摄像机,就刚好收纳进我和伊两个人的影像。而绒布沙发的背后,两台硕卝大的背卝景灯就伫立在那里。长叹出一口哀伤,我仰头看着裸卝露在外面的生锈水管和暖气层,又扭头看着随着提琴上下变化而摇头晃脑的静安。突然地,这一切都让被酒精软化了神卝经末梢的我,感到如此的不真卝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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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头发都这么长了。静安。美国太寂寞……没有,什么也没有……”在我即将拥卝抱住周公的刹那,用残存的一丁点儿意识,分不清主谓宾的开口。
我在意识混沌的上午醒来,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逼近十二这个数字。盯着惨白的墙壁,眉眼中的景致,仿佛看到的仍旧处于半醉半醒之间。
侯静安迎着清晨时分的阴雨,伫立在落地窗前。独自抽烟的模样。大雨倾盆而落,偌大的透卝明玻璃被毫不留情的冲刷着。而眼界中所留下的,也只有她轮廓分明的眼窝和指间明灭可现的烟火。
“醒了?”
“爸……”
“静安送你回来的,什么也没说。”时隔四年,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的谈话。“噢,我沏了蜂蜜水给你。百花的枣花儿蜜,在稻香村买的。”
我一向不喜欢华而不实的噱头,难得他还记得。我接过杯子却一口未动,就手放在了床头。看着他,并不讲话。
我从贾家花园离开的时候耳畔还隐约着老卝爷卝子的话“你明白的事儿静安也明白,这丫头从小陪着你长起来。多的我就不说了,东西都备好了,走的时候记得带上。”
我打车从南城杀到望京的时候,侯静安穿着一件大自个儿三个尺码的男款衬衫,正倚着铁门抽烟。红黄的交织的夕阳投射在她身上,带出王家卫晚期的韵味儿来。侯静安用夹了卷烟的食指与中指远远地点着我,玩世不恭地开口“就是知道你要来找我。不过,早了两天!”
我快走两步,笑吟吟的进门,顺势拿走了她指间的半支烟,深吸一口然后皱着眉头说,你丫现在口儿可够重的!侯静安跟在我身后,抄着手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她好像总也不怕冷似的,依旧是赤着一双脚站在石板地上。“哪里是我口儿重,天后的面子总也是要给的,不过几根破叶子罢了。”侯静安颇有些无奈的揉卝着睛明穴。我瞅见了伊原木工作台上的透卝明小袋子,顺势收进口袋里,接着丢给她一份从老卝爷卝子手头儿里拿过来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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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静安这丫头抬眼瞅了我一眼,拧着眉头接过我递来的文件草草扫过两眼,便惊呼道“沈昌珉你们一家子都是神棍来着吧!”我不置可否的一笑,又接着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当初去美国不就为了今天么。
“沈昌珉”侯静安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又放下了文件,她很少这样郑卝重其事称呼我的全名“你真做好准备蹚这趟浑水了?”
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却将老卝爷卝子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达了过去“静安呀,我爸可夸你了。聪明又懂事儿的,他说我明白的事儿你也明白。”
侯静安突然沉默了,盯着文件有好半天儿的功夫没言语。我瞧着她眉头深锁的模样,多少有些不快。
“这开弓可没有回头箭!”
“你觉得呢?”
“挺好!”侯静安把文件往桌上一撂,飞快地换了一副神情,单刀直入的跟我说“我这电影还差首主题曲,曲子收了仨月也不对付。”
我将那一截子叶子熄灭在烟灰缸里,歪头一笑“不如跟我三里走一遭,或许会有新收获也不一定!”
好像是冥卝冥之中一样,东三环一路畅通的都让我觉得跑错了方向。侯静安仍旧穿着一双缎面儿的绣花鞋,可宽袍大袖的上衣和粗布裤子,不免拓落不羁得有些中年妇女的气质了。我看着两侧林立着的摩天怪兽,又想起了临走之前老卝爷卝子紧着叮嘱的几句话。大概是上了岁数的人都这是这幅模样也说不准,比起年轻时动辄翻卝脸的暴脾气,他近几年愈发得像是祥林嫂了。我半个身卝子都探出了防盗门又被一把拉了回来,反反复复都是那么个意思,你小子得知道自己吃得是哪碗饭!可是,当从他嘴里听到鸭王那场混乱斗殴和连卝锁反应时,心里还是不免咯噔一下。我显露卝出一副不耐的样子,连连道别,便急匆匆地走了。可关于郑允浩在三里的消息,却一字不漏的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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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和侯静安迅速的厥完一瓶儿伏特加之后,躁动的音乐突然慢了下来。我略微有些晕眩的靠在沙发上,看着已经脱掉鞋子,盘腿蜷在沙发中的侯静安,凑了过去。压低声音,轻飘飘的说“好戏马上就要开锣了。你知道这间酒吧的老板是谁吗?”
我抬手指引着她的目光,将画面定格在舞池另一头的最后一个卡座里。吵闹的音乐声轰然而起,我远远地观望着他,开了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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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手到了一杯,没有任何准备的便直径而去——郑允浩,我等你很久了。
我说过,纨绔子弟的会面无非如此,不是女人就是车子,稍微上点儿档次的兴许会附庸风雅得同你谈一谈老什物,可是若要问他乾隆年间瓷器的特征,能回答你双耳窑变釉已是上乘,更不要多问年代正确与否,是否清楚珐琅、掐丝与彩瓷的工艺特征了。
我举着酒杯轻而易举的便是一圈招呼打下来,第一个,从我手里过过一只雍正年间的瓶子;第二个,我卖过股票的走势给这厮;第三个,他戴绿帽子砍伤奸夫的案底我帮伊消了;第四个……这些个都是人情帐,我卖你好处,你给我人脉。买卖买卖,有买有卖。
五人过后,我越过乔白,直接坐到了郑允浩身边,轻轻一碰杯,一饮而尽。再多恭维与铺垫的话自不必多讲,既已都是聪明人,面子上往来也不过是为了生意。我晃了晃只剩下冰块的方口杯,微笑得体“我看好你”
郑允浩多得没讲,只是干掉了眼前的洋酒。我满意于他的爽利,便又接着说道“静安也来了,我喊她过来”趁着音乐断片儿的当间儿,舞池里的人三三两两的全散了。我直起身卝子冲她招手示意。
侯静安刚一落座,便大方的上前招呼。酒杯端到乔白跟前儿,这丫头还没发话,对方便先干为敬,直言道“你是姑娘,你随意。”或许是看到了侯静安眼中的玩味也说不准,或许是读出了乔白的友善。只可惜,前者不是信女,后者也不是善男。所以,在听到乔白提起她的几部片子时,静安也只是有一瞬间的惊喜。而后剩下的鬼话连篇,也不过湮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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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骰盅交织的协奏曲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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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得他的手卝机号码,故作神秘的一笑,缓言道“不如你下次自己问他?”
“你这皮条客当得还爽?”侯静安看着侧歪在红色的绒布沙发上的我,一脸戏谑的表情。我将目光落在跳跃进来的月光,心情大好。我按下拨号键对着侯静安说“你的电影不是还缺个主题曲吗?”
十二点过一刻,距离上一次会面不到十二个小时,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他。
在我姗姗来迟的一刻钟里,金在中点了一壶金骏眉。我给了他一个档卝案袋,一面喝卝茶,一面观察对方的反应。整个过程金在中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好,我答应你;另一句是,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做人的原则一向如此,你不知道我是谁不要紧,我知道你便够了。看着金在中离开,我给张浪挂了一个电卝话“打今儿起,王卝占喜的事儿和金在中再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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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自于苏格拉底名言,著作出处尚不可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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