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风流 道家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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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收获的季节   陈潇的被杀比起赵文远的叛逃,给海龙屯带来的影响更大。 一则,陈潇的身份地位相当于播州******的内阁首辅大臣,是首相,远比赵文远这个播政家政大管家身份更为高贵,带来的冲击和影响自然也大有不同。 二则,陈潇和赵文远都是土官,都有自己的地盘和部属,而陈潇是陈氏土司家族的当家人,赵文远只是赵氏土司家族里在杨应龙面前最得宠的那一个,他并未能一统赵氏,坐上家主宝座。 赵文远叛逃,把亲信都带走了。陈潇被杀,他的亲信部属却要经历一场大清洗,而这个过程中,执行者们难免公报私仇,难免会搞扩大化,结果闹得人人自危。 叶小天在假扮胞兄叶小安期间,也曾对卧牛岭搞过一次大清洗,但是那次大清洗的背景环境不同,而且他行雷霆手段大肆清洗的多为新近“加入”卧牛岭的人,这些人根基尚浅,原本很是郁闷了一阵子的“老臣子们”,反而扬眉吐气,这也使得卧牛岭的局势迅速稳定下来。 可海龙屯现在是个什么局面?外有大军压境,步步紧逼!前有赵文远叛逃,人心惶惶。此时大阿牧陈潇被杀,其部属亲信遭到大清洗,对海龙屯带来的震荡实是难以平复,而且杨应龙此时也顾不上去平息内部因此产生的骚动了。因为,马千乘兵行神速,在汇合了两路大军后,已经迅速开拔到了海龙屯下。 陈氏家族的主要成员都在山上,自从赵文远叛逃,杨应龙就下令所有亲信大将必须把他们的至亲嫡系全部带上山来,于是这些人无一漏网地被杨应龙干掉了。 陈氏家族的宗干嫡系可以上山,可陈氏土司的领地和子民却是没法带上山的,所以在他们的地盘上自然也留了人打理。在获悉陈潇及家族嫡干子弟全部被杀后,留守家园的陈氏子弟二话不说。包袱都没打,直接打开寨门降了朝廷。 陈潇的领地在瓮水,翁水东面就是湄潭。叶小天在湄潭收了赵文远,把赵文远的兵也收编到了自己旗下,斗志昂扬奔瓮水而来,摩拳擦掌地正打算大打一场,却不想陈家子弟直接开了城门,出城投降了。 于是,叶小天兵不血刃,又占了瓮水。 叶小天大喜。这真是天从人愿,他本来只想在征讨杨应龙的过程中,迅速整合思州四府,除掉石阡童家这个隐患,把白泥等三司据为己有。却不想杨应龙倒行逆施,接连把赵文远和陈氏家族推到了自己一边。 赵家在湄潭地区,毗邻余庆,余庆则毗邻已为叶小天所有的石阡。陈家呢?在在翁水,毗邻赵家的湄潭。如此一来,就把铜仁、石阡、余庆、湄潭、翁水连成了一线。 而在这条线的下方是哪儿?就是白泥、草塘、黄平这三块叶小天本就准备要纳入囊中的领土! 所谓气运加身之人,就是种种的偶然与必然交织在一起,本来会有无数种可能的发展。可是他遭遇这些可能的时候,常常是好的结果。 这其中有运气的成份,但是有没有一些曾经的几乎被人忽略了的条件,那就很少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比如赵文远游而不击。伺机投敌,为何专要等叶小天赶到?在别人而言,这就是叶小天的气运。在赵文远而言。则是因为他和叶小天早就打过交道,他了解叶小天的为人品性,他不担心叶小天会杀降冒功。 再比如此时的陈氏家族,他们既可以投向翁水西南边的马千乘,也可以投向东北面赶过来的叶小天,两人的军队此时距翁水的距离差不多。他们为什么选择了叶小天? 这里边有没有赵文远先投了叶小天并受到了公正的待遇的原因,有没有叶小天扮叶小安上海龙屯时,此时负责陈家的负责人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一起喝过酒的原因?有没有杨应龙勾搭过马千乘的母亲,马千乘对播州恨意较深的考虑? 或许这些都是有的,但在别人而言,却未必会考虑到,他们会本能地认定,这就是叶小天的气运。一旦他们认定叶小天此人有大气运,那么会怎么样? 没人觉得自己有本事与天斗,与天意气运所钟的人斗。如果可能,他们希望自己能和有大气运加身的人站在一边儿。于是,赵文远和陈氏家族此时的负责人陈东对叶小天更加信服了,其他尤在观望的一些土官,也把准备投效的目标放在了叶小天身上。他们开始更加关注叶小天的一举一动,思量是否前往投效。 而叶小天却也很会做人,在他忽然发现不只白泥、草塘、黄平三地,甚至就连瓮水、湄潭、余庆三司也有可能落入自己手中的时候,对赵文远和陈东就更是待若上宾了。 千金市马骨,图的是各方豪杰纷纷往赴。何况赵文远和陈东不是一堆枯骨,这两位都有一份丰厚的“嫁妆”,叶小天这番表演,对正急于寻找新主子、寻找新出路的土官们来说,无疑是一道福音。 此时,白泥方向,于珺婷和展凝儿两人业已出兵,对白泥安抚司展开了进攻。她们攻击的进度并不快,步步为营,压力是一点点地施放在白泥田氏身上的。因为卧牛岭掌印夫人田妙雯的亲笔信,已经被她们分别送到了白泥田氏大小土官们的手上……其实呢,就是以田妙雯名义所写的一封******,印刷了数百上千份,用望楼吊斗在上风头撒了满城,田氏家族乃至白泥城的百姓几乎都看得见。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这声来自白泥田氏同族之人的呼唤,相信会有许多人听进心里。 马千乘可没有叶小天那么好运,养马城,他是很费了一番周折,硬生生地打下来的。前面是龙爪囤,这一关,他还得打!龙爪屯的后面是青蛇囤,青蛇囤后面是海云囤,海云囤的后面才是海龙囤,险峻陡峭,飞鸟腾猿亦难翻越之地。 他们两人选择了不同的路,当叶小天踏上收获之路的时候,马老弟得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打下去。
第45章 除奸 杨应龙这边吩咐下去——就专心于布署防御,以应对很快将云集海龙屯下的朝廷大军。此时的海龙屯,已不比上次娄山关般乐观自信,那般险峻难攻的娄山关一日告破,海龙屯虽更险于娄山关,却是处于重重包围之下,它能坚持多久? 杨应龙的死卫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几天里,有关杨兆龙和陈潇的消息陆续送到杨应龙案上: “杨兆龙数日里来,常独自喝闷酒。” 杨应龙冷然一笑:“胆小如鼠!” “陈潇前日新纳了两房小妾,都是十四五岁的小丫头!” 杨应龙微显鄙夷:“醉生梦死!” “杨兆龙曾连续两次召集心腹议事。” 杨应龙语气凌厉:“查清他们究竟商议了些甚么!” “陈潇借纳妾之机,着人下山采办。却把自己两个幼子混在下人之中,悄悄送出了山。” 杨应龙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查清他们身在何处,统统给我抓回来!” 又过两日,杨应龙得到消息,明军先锋部队马千乘、秦良玉部已经赶至养马城,南川路、永宁路两路大军的先锋业已赶到,与之汇合。与此同时,叶小天部向海龙屯的东北面也在进发,隐隐与马千乘形成犄角之势。 叶小天这一路只有他自己的本部兵马,但叶小天可是足足有近两万人(旁人是越打越少,可叶小天却是一边打一边募兵,还招收降兵,所以他的军队反而在逐步壮大),因此他这一路兵马,其兵力与实力,还在养马城的马千乘三路大军之上。 杨应龙正疲于应付,他的死卫又送来了最信消息:杨兆龙连续两次召集心腹,所议主要内容就是关于最近的局势。杨兆龙对海龙屯的未来不抱甚么期许,但并未查到他有什么不轨举动。只是难免有些意气消沉。 杨应龙听了不免松了口气,如果杨兆龙真有什么不轨举动,那他是一定要杀的。可不管如何,杨兆龙总是他的胞弟。杀死同胞兄弟,心里总是不太舒服的。 随即,有关陈潇的消息也再次送来,陈潇借去青蛇囤巡察之机,又把一个幼女和他的侧室夫人送下了山。 杨应龙勃然大怒。立即命人去抓,这边控制了陈潇,那边抓住了他的侧室夫人和幼女,杨应龙还未及审问,追查陈潇两个幼子下落的探子回报,陈潇的两个儿子已经在他忠心下属的护送下,进入思南。追查之下,他们的踪迹消失在前往北方去的驿道上,如果继续追查,恐要进入中原。需时太久。 杨应龙听到这里,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他的胞弟杨兆龙嫌疑渐去,他的疑心就已集中在陈潇身上,如今更是认定了陈潇就是那个内奸。 陈潇被带上了天王阁,脸色灰败,神情沮丧。一见杨应龙,卟嗵一声就跪倒在地,颤声道:“天王,属下知罪了!还请天王看在属下多年来勤勤勉勉、忠诚不二的份儿上。饶恕属下一次。” 杨应龙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怒笑道:“忠诚不二?你私通朝廷,为了保住自家的性命前程,不惜背主求荣。还有脸说忠诚不二?” 陈潇愕然看着杨应龙。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惊惧之色,他忽然明白过来,他本以为是杨应龙发现他在安排后事,将自己的后代骨肉偷偷送出海龙屯,却没想到杨应龙居然以为他投靠了朝廷。前一桩只是出于私心,后一桩却是不可赦的死罪了。 陈潇怪叫道:“天王何出此言。属下只是一时糊涂,不忍家人与我玉石俱焚,所以起了私心杂念,把他们送出山去,属下受天王赏识,知遇之恩不敢或忘,自然是要与天王生死与共的,岂会做出降敌背主的事来!” 杨应龙仰天狂笑一声,瞪向陈潇,杀气腾腾:“还敢花言巧语的来骗我!你把儿子女儿乃至你的婆娘,一一送出山去,只是为了替你陈家保留一线血脉?嘿嘿,只要再给你几天功夫,你那两个成年的儿子也会被你悄悄送走了吧?” 这时,陈潇的长子和次子也被绑进了大殿,不一会儿,他的兄弟、妻妾,乃至这一次被送出山去的侧室夫人和年仅六岁的小女儿,都被一一带了进来。 陈潇眼见全家被抓,心胆俱寒,哭诉哀求道:“天王,你真的误会了呀!我那长子次子,属下早就对他们说过当下形势,要他们与属下一起,为天王效死尽忠,从未想过送他们离开海龙屯。” 陈潇的长子和次子点头如捣蒜:“是啊天王,家父的确是这么嘱咐我们的。” 杨应龙冷冷地道:“现在你们当然这么说了。” 陈潇急了:“天王,属下所言,句句属实啊!” 杨应龙张开五指,缓缓握紧剑柄,一寸寸将长剑拔出,冷冷地道:“人心隔肚皮,杨某可辨不出你的善恶忠奸。你既然对我忠心耿耿,愿意为我而死,那现在就用死,来证明你的忠吧!” 杨应龙信手一挥,长剑如一泓秋水,横空一闪,陈潇的一个侍妾便捂住咽喉,呃呃连声地惊恐看着杨应龙,喉间指缝鲜血忍不住地喷涌出来。 一具尸体卟嗵一声倒在尘埃,那小女孩见母亲惨死,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陈潇浑身发抖,泣不成声地道:“天王,属下真的对您从无二心、从无二心呐!” 杨应龙不为所动,手中长剑又缓缓举起,这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阿爹!” 杨应龙剑势一顿,回首望去,就见一个七八岁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的小女孩快步跑进来,后边晚了一步,跟着一脸无奈的田雌凤,还有这小女孩的生身母亲,杨应龙的七夫人甜儿。 小姑娘叫杨花,杨应龙最小的女儿。杨应龙换了一副慈祥的笑脸,弯腰抱起女儿,道:“花花,你来做什么?” 杨花气鼓鼓地对杨应龙道:“阿爹,秀秀是我的好朋友,你干嘛要杀了她娘啊。” 杨应龙垂了血淋淋的长剑,对杨花道:“花花,你可知道,秀秀的阿爹和阿娘,背叛了咱们杨家?这个秀秀,刚刚被她爹爹送出海龙屯呢。你知道她爹爹要留下来干什么吗?他们要杀了你爹,杀了你娘,还要把你也杀掉。” 陈潇大声嘶吼道:“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 那个叫秀秀的小女孩也眼泪汪汪地道:“我爹真是送我和娘离开,说我还太小,不要留在山上陪他送死。阿爹从来没说过要对不起天王的话。” 花花听了回首看向杨应龙,杨应龙微笑着看着女儿:“花花,你是信阿爹的话,还是信他们的话?” 那杨花看看杨应龙,又看看泪流满面的秀秀,迟疑起来。 杨应龙对杨花柔声道:“花花,这世上,谁都可能害你,唯有你的爹娘,不求任何回报,也要宠你、疼你,你说你该信谁?你的爹娘险些被人害死,包括你,你说你还该不该庇护她? 想想看,如果不是爹发现了这一切,死在这里的就是咱们一家人,他们背叛了爹爹,依旧可以荣华富贵,秀秀依旧可以穿最好看的衣服,吃最好吃的美食,有她的爹娘宠她疼她,可你那时呢?” 杨花听父亲说着,渐渐露出愤怒的表情。 杨应龙把女儿缓缓放下,把剑柄塞到她的手里,又用自己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蹲在身子,在她耳边柔声道:“花花,你是我杨应龙的女儿,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你要记得,你是不同寻常的。爱恨情仇,大是大非,你要比一个寻常男子还要分辨的清楚,还要担当的起来!” 杨应龙缓缓看了满脸泪水的秀秀一眼,声音渐冷:“他们背叛爹爹,背叛杨家,就是咱们的大仇人。花花,秀秀是你的朋友,阿爹不杀她。你来杀!” 杨花小小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可是扭头看到父亲鼓励的眼神,稚嫩的小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那口剑。杨应龙握着女儿的手,缓缓举起了她手中的剑,对准了秀秀小小的身子。 “不要!花花,我们是好朋友啊,你不要杀我!” 秀秀惊恐地叫起来,想要往后退缩,但是侍卫的大手牢牢摁在她的肩上,让她动弹不得。 “花花……” 秀秀绝望地叫,花花毕竟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但是攥着剑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任她的父亲握着,对着秀秀,狠狠地捅了下去。 “杨应龙啊!” 天王殿上一声鬼魂似的惨叫,陈潇双目充血,浑身筛糠似的抖:“杨应龙,你没人性啊!你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我陈潇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杨应龙展颜一笑,道:“你做人都只是我的一条狗,做鬼,难道我就会怕了你?” 他从正呆呆发愣的女儿手中取回长剑,缓缓指向陈潇的次子,微笑着问道:“眼看着全家人一一死在自己面前,那是什么感觉?你放心,你一定会死的比他们谁都惨,我保证!”
第44章 谁是内奸 “有内奸?” 杨应龙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其实在赵文远叛逃的消息传回之后,杨应龙就已经担心会有人起而效仿,所以他才会对赵氏家族失去理智地大肆屠戮,虽说这么做对明廷明显更有利。在这样微妙的心理状态下,他最信任的田雌凤亲口说出的消息,无疑会让他绝对的相信。 “是谁?” 杨应龙咬着牙,双手已经攥紧,就像扼住了叛徒的喉咙。 田雌凤轻轻摇了摇头:“他没有说出来,他只是……” 田雌凤回想了一下,说道:“那日,马礼英的先锋马千乘……” 说到这里,田雌凤飞快地看了杨应龙一眼,如果不是因为杨应龙勾引马千乘的母亲,害得马家遽生波澜,恐怕马家未必会成为讨伐杨应龙的急先锋,相反,因为马杨两家的关系,朝廷还得分兵防范马家,那结果未必就如今日一般了。 田雌凤继续道:“因为马礼英的先锋官马千乘赶到娄山关,叶小天为他接风洗尘,大醉而归。酒醉之后得意忘形,才说出了这个秘密。他说,有此人为内应,破海龙屯易如反掌!” 杨应龙越听脸色越是阴沉,田雌凤忽又想到一事,道:“对了,他还说,我们绝对想不到此人是谁?” 杨应龙的脸色更黑了。 “绝对想不到此人……” 杨应龙微微闭上眼睛,紧张地思索:“那人既已投效朝廷,且答应里应外合,自然不会是主动领兵执行袭扰计划,实则游而不击,伺机投敌的赵文远,那会是谁?此人一旦里应外合,海龙屯绝对守不住?那么此人在我麾下,必然是身负要职了,而且必是统兵大将!我们绝对想不到此人是谁,那么他必然是我极信任的人,表现的极忠诚的人了!” “田飞鹏、田一鹏?不可能!田家的利益与我杨应龙绑在一起,谁都可以叛,田家不会!” “兆龙?也不会!他是我的胞弟!我的大业,他参与甚深,降了朝廷,也难取得朝廷信任,从中取利。” “大阿牧陈潇?不会不会!陈潇对我忠心耿耿,前番清洗何恩、宋世臣家族,他出力甚巨。如果他降了,来日何恩和宋世臣绝不会饶他。” “何汉良?他族叔祖降了朝廷,他若投降,恰有人接应。不过……纂江之战,在我督促下,他屠了全城,双手沾着近万百姓的鲜血。万历震怒,下旨将何汉良列为绝不受降的必杀之贼!皇帝金口玉言,岂会出尔反尔!” 将自己的心腹大将仔细想了一圈儿,杨应龙又饶了回来:“田飞鹏和田一鹏也未必不可能啊!白泥田氏虽然站在我这一边,可铜仁田氏却是站在叶小天一边,听说叶小天投桃报李,已经把思州交给田家打理。如果有铜仁田家接纳,并代为向朝廷求恳,为了图谋我播州,朝廷难道真的不会授降?不对,如果是田飞鹏和田一鹏,那么叶小天就没必要瞒着雌凤,而是劝田雌凤一并投降了。” “兆龙……,大难临头,亲兄弟怕也靠不住啊。如果兆龙不求富贵荣华,只求保住性命与他这一脉,那么主动投敌,未必不可能啊……” “陈潇……,陈潇基于同样的理由,同样也有嫌疑。何恩和宋世臣纵然恨他入骨,可想要害他,终究无法借力于朝廷。而陈潇只要将功赎罪,不被朝廷追究罪责,从此安份守于陈家牧守之地,何、宋二人又能奈他何?” “何汉良……,屠了纂江全城,举国惊恨,绝难被赦免。虽然他的叔祖何恩正在朝廷一边,反而是最不可能投降的了。” 杨应龙想了一圈儿,悲哀地发现,他的亲兄弟杨兆龙和他的大管家陈潇本该是他最信任的人,但是反而有被他猜忌的理由。反而是外戚田氏和被逼从贼的何汉良,反而最为可靠。 杨应龙思量许久,轻轻拍了拍手掌,一名身段轻盈姣好的女侍卫款款走了进来,这是杨应龙的死士,忠心绝无疑问。 杨应龙沉声道:“加派人手,给我盯紧了杨兆龙和陈潇!他们有任何异常举动,都马上报与我知道!” 那死士轻轻点头,影子一般飘了出去。对于主人的命令,她只知服从,绝无疑问。死士自少年时选拔培养,灌输的就是绝对服从与绝对忠诚的理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不是正常的人类,而是近乎一台机器了。 田雌凤看着她的男人有些疲惫的背影,柔声道:“你怀疑是兆龙或陈潇?” 杨应龙疲惫地捏着眉心,道:“他们嫌疑最大。” 田雌凤轻轻点了点头。 杨应龙回过头来,见田雌凤脸颊削瘦,下巴尖尖,怜惜地道:“你受苦了,清减了许多。” 田雌凤起身上前,握住他的手,轻嗔道:“看你说的,你我夫妻,还这么见外。” 杨应龙一笑,想要问及她在叶小天营中有无受苦,忽然想到她刚才所说,叶小天大醉而归,此时她从叶小天口中听到他得意之中卖弄的话来,心中忽地一紧。 酒为色之媒,叶小天大醉而归后,为何雌凤会在他身边?雌凤国色天姿,风情万种,是个男人就能抗拒她的魅力。那叶小天留她在身边那么久,又是可以予取予求之俘虏,他会不会…… 但田雌凤冒险逃出,千辛万苦才赶回来,他实在问不出这种话来。而且即便问出来又能如何,他与田雌凤这对夫妻才是志同道合的真知己,两人多年恩爱,又有共同的孩子,他对田雌凤才是绝对的信任。 他不信田雌凤会背叛他,就算田雌凤迫于形势,委身于贼,被那叶小天****过,他也无法抛弃田雌凤或者加罪于她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的心境是这样的,男儿的独占欲也比不上此时这种相濡于沫的情感。 所以,话到嘴边,杨应龙又把话咽了下去。 但田雌凤何等精明,瞧他眼神变化,欲言又止的神情,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想到自己对叶小天的百般诱惑,如果不是叶小天尚能坚守本心,只怕两人真的早就同床共榻,抵死缠绵,脸上便是微微一烫,不过神色却是如常,说道:“相公多疑了。叶小天私德操守上面,倒是无可挑剔!” 如果叶小天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感动的泪流满面。就连他的好兄弟大亨和华云飞都不相信他在两性关系上的操守品行,还是田三夫人最了解他呀! 田雌凤嫣然一笑,又道:“再说,以我的身份,就算我肯从了他,他敢要么?” 杨应龙一想也是,田雌凤可是他这个大贼首的女人,叶小天正是前程似锦的时候,如果和她有什么瓜葛,那可就把一切都毁了。朝廷一旦获悉这样的消息,绝对再难对他保持信任。 杨应龙顿时释然,对于自己忽然对如此忠心的妻子产生了怀疑,更是愧疚于心,便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柔声致歉道:“雌凤,是我错了。应龙这一生,风流自诩。直到如今这般时刻,才知道,你是唯一值得我付予真情的女子。” 夫妻俩轻轻拥抱在一起,大殿上一双贴合在一起的人影,拖曳的好长、好长……
第43章 有内奸   播州土官赵文远深明大义,心怀朝廷,临阵投诚,杨应龙已众叛亲离。 这是朝廷方面大肆宣传的主要内容。 赵文远反了,贪生怕死,背主求荣、不得好死! 这是海龙屯方面闻讯后做出的反应。 为了证明赵文远不得好死,杨应龙马上派出大军,气势汹汹去赵氏土司的地盘进行惩罚性报复。 可惜了,赵文远这厮根本不在乎,他在决意投诚之前,只把自己的生母偷偷藏了起来,那些兄弟、叔伯,他一个也没告诉,这些人完全被蒙在鼓里。 此时的杨应龙,如同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换做刚起事时,他对何家还能耐下心来分化瓦解,尽管何恩跑到皇帝那儿告他谋反,恨得他牙痒痒的,依旧宽赦了何恩的侄孙何汉良的死罪,逼他绑在了自己的战船上,这时候他却没有耐心对赵家也做同样的处理了。他需要杀戮来威慑手下各路大将,逼他们不敢生出反心。 所以,尽管赵文远那些叔伯、兄弟不断地向他乞求、向他表忠心,愿意与赵文远划清界限,杨应龙还是把赵家杀了个血流成河。 赵文远在明军阵营中获悉此事,号啕大哭一番,披麻带孝,血书控诉杨应龙的暴行。待他回到自己寝帐,却忍不住捂上被子,偷笑了半天。杀吧,都杀光了才好,这样老子引王师平叛之后,这些赵氏地盘,可都归我一人所有了。 此时,田雌凤已经离开了娄山关,进入了杨应龙的控制区。 田雌凤虽不会武,却胆大心细,她佯作逃走,实则依旧隐藏在那个小商贩妇人家中。那妇人因为伤了面颊,暂时歇业打烊,恰成了最好的掩护。田雌凤在那人家藏了一晚,翌日离开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瘦瘦小小肤色黎黑的汉子。 田雌凤倒不懂得乔装,不过一些简单的乔扮还是容易的,头上再戴一个斗笠,脸上擦了锅灰,就算有人觉得这人眉眼清秀了些,不等细看,她也就走过去了。 娄山关此时并不禁出入,只是对于来往的大队人马盘查较严,同时不允许北方来的商队继续前行,以免资敌,只允许他们在娄山关内做生意,这也是容许零散人员来往的主要原因,不然他们把生意做给谁? 因此一来,田雌凤便顺利出了关,但娄山关前还有三路明军屯守,一道道的关卡,万一在哪一道关卡被看出破绽呢? 其实正常情况下,田雌凤能顺利离开娄山关,就该怀疑叶小天别有所图了。她既失踪,叶小天岂有不大肆搜捕的道理?问题妙就妙在,她一直就知道,叶小天把她带在军中,是一件极隐秘的事。 既然如此,她逃走了,叶小天就未必敢声张。一旦声张开来,军中藏有女人,先是一桩大罪。这女人是杨应龙的三夫人,极力主张造反的主要谋划者之一,却让她逃了,更是大罪一桩。 田雌凤才不相信叶小天这个滑头会自留把柄罪名给朝廷,尤其是在朝廷大胜在即,叶小天可以分润功劳占得好处的时候。而她潜逃出关的时候,发现人群中有些便衣模样的人物东张西望的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就更证实了她的想法。 饶是如此,她也不想冒险连闯三关,所以一出娄山关就钻了林子,走野路。 走野路固然没了没发现身份的危险,但丛林中行走,却也不是那么轻松。田雌凤不会捕兽猎鸟,用了三天时间才走出大山,期间也不过是山泉就野果,勉强裹腹。 好不容易出了山,才吃到一顿饱饭。这山外也不是什么大城大阜,只是一个小村镇。不过这种地方只要有钱弄点吃的还是容易的,田雌凤急于赶回海龙屯,在镇上吃了顿饱饭,买了些干粮,又花钱买了条驴子代步,马上便离开了。 这一路上因为近来官兵与播州兵打仗,山贼路匪倒是因此绝迹了,不然的话,她一个女子,又不懂得些防身功夫,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又行了两日,到了一家更大的镇子,同时此处也是播州军的前沿阵地了,虽然戍守这里的只是一些走不掉的当地小土官吏目,心中也在彷徨朝廷大军一旦开到,是即刻举白旗投降还是坚持一下再说。 不管怎样,现在朝廷兵马还未到,此处还在杨应龙控制之下,之前赵氏家族被血腥屠戮的血淋淋事实又摆在那里,当田雌凤亮明身份之后,当地小土官吏目是不敢生出一点异心的。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马上安排土兵,把这位姑奶奶恭恭敬敬地送走。 就这样,田雌凤回到了海龙屯。 海龙屯上,杨应龙近来的情绪一直不好,极大的精神压力让他整日都处于暴躁之中。 一直以来,杨应龙都觉得自己雄才大略,足可为一代人主。而他在贵州众土司中出类反萃,更助长了他的信心。 但他却未想过,他是播州杨氏的家主,祖先传下的基业是何等的雄厚,许多事他能做成,只是因为他拥有雄厚的根基,并不见得他如何的天纵英明。 不错,安宋田杨四大家中,他已凌驾于田氏之后,锋芒甚至在宋家之上,可田家的败落不是他的功劳,锋芒更在宋家之上,并不代表他的实力和才干已经超越了宋家。 直到真正起兵,倚仗地利人和,一连打了几个胜仗,他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以他的雄才大略,以他的天纵英明,这都是应有之事。他信心十足地准备着入主中原,却没想到最终迎来的却是死守海龙屯。 这时候,赵文远的背叛,更是在他心里狠狠地捅了一刀,因为这是第一个在他起兵后公开背叛的人。之前的何恩、宋世臣等人,毕竟是在他起兵之前就逃离的,而且诱因是因为他杀了掌印夫人张氏,而这些人与张氏关系密切。可赵文远却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亲信呐! 这时候,他倚为臂助的田雌凤回来了。 杨应龙闻讯大喜过望,亲自下山迎接,却不料田雌凤上了山,马上告诉了他一个令他心情陡转之下的坏消息:“海龙屯上有内奸!”
第42章 人心散了   自马礼英马总兵率先赶到娄山关与刘大刀汇合以后,其它四路北方兵马也加快了行军速度,而此时杨应龙所采取的策略又太过保守,为了保留精锐拱卫海龙屯,外线部队少有精锐,以至对各路明军少有阻击效果。 于是,四月十六日,北路共六支大军于娄山关汇合,一时声势大盛。简短的会师与誓师之后,刘大刀以早已赶到娄山关,充分得到休整的叶小天部和马千乘部为左右先锋,呈钳状向播州腹心进发,其他各路大军分别为这两路先锋部队侧翼或后翼侧应。 他们避过险峻难攀的大楼山山区,马千乘一路沿洪江、仁江一路进发,叶小天则沿乐安水一线进发,从进攻路线上来看,两路先锋还是有主有次的,马千乘这一路走的是中线,明显是主攻,而叶小天则是他的侧翼,助攻策应。 这一日,叶小天行军至乐安里施家寨附近,前方探马忽然回报,眉潭方向似有一支播州兵马活动,叶小天立即吩咐放慢行军速度,戒备前行,并加派探马斥侯了解情况。 华云飞作为先锋之先锋,率三千兵行于最前,他立即向眉潭方向小心靠拢,试图找出这支敌军。要知道,他们一路前行,最终目的地是海龙屯,如果外部有一支机动敌军不时骚扰,会产生极严重的影响。 叶小天的主力部队则就地驻扎下来,组织第二阵地,同时派人快马向后方正缓慢行军的刘大刀报讯,目前可是在敌占区,明军气势虽盛,依旧得稳扎稳打才行。 叶小天这里正就地设置营寨。安置拒马,斜刺里忽然出现一支兵马。此地已近海龙屯,要说地理之熟悉,谁也比不得播州本地的土兵,那支先前曾稍露行踪的兵马,竟然在诱开华云飞的部队之后。从小道直接穿插到了叶小天的中军面前。 叶小天大惊失色,先前明军被播州几次杀败,大多都是他们利用了地形和地利,打了个出其不意,胜负才如此悬殊,难不成今日要旧况重演?叶小天立即命人抛下建了一半的工事,匆匆组织防御。 但是令他奇怪的是,来犯之敌并未利用他军中此时的混乱进攻,当他们突兀出现后。居然原地停下,也摆出了防御的阵势。 叶小天心中纳罕,不趁我立足不稳进发,却摆下阵势试图公平单挑,这是谁啊?莫非宋襄公转世?这仁义的也太……蠢了吧! 这时对方已基本立稳了跟脚,阵营层次稍见分明,叶小天登高远眺,瞧见对方军中挑出一面赵字大旗。叶小天手搭凉篷正自盘算播州一方有哪些姓赵的主将。就见对方阵营一开,八个大汉一人挑一面白旗。摇啊摇的向他这边走过来。 “咦?这是要和谈,还是要投降?” 叶小天又惊又奇,赶紧吩咐手下莫要放箭,让他们过来。 其实对方要想与他有所交涉,打起一面白旗足矣,不过对面那位来使大概比较怕死。生怕这边没看清他的来意,一顿乱箭取了他的性命,所以居然打起了八面白旗。 八面白旗迎风招展,摇啊摇的就跟招魂幡儿差不多,后边则跟了三个人。叶小天眼见对方不过走来十一个人。想突营也是办不到的,这才放松了戒心,让军士闪开一条道路,引他们到中军来见自己。 八个打旗儿的到了叶小天的军中便被止住了,只盘检了后边所跟三人,缴了他们的武器,这才引向中军。 叶小天临时弄了个马扎,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气势昂然地等那来使参见,正眼都不看他一眼。那三位来使到了近前,还隔着五六丈远,其中一人便高呼一声:“小天兄,久违啦!” “耶?这是谁与我称兄道弟?” 叶小天闪目一瞧,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赵文远! 且不论当初是如何的勾心斗角,也不论当初究竟谁想害了谁。不管怎样,赵文远那如花似玉的婆娘是死在他卧室壁柜里的,而赵文远他爹,居然是被死在他卧室壁柜里的婆娘给一箭射死的。所以叶小天见了赵文远,还真不好意思继续端架子。 赵文远大步流星地赶到叶小天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神情激动,溢于言表。叶小天身边护卫知道他们已经被搜过身,不可能携有武器,是以只是加强了戒备,并未阻止。 赵文远一把拉住叶小天的手,用力摇了摇,激动地道:“沐晨兄,小弟无心从贼,奈何身在贼巢,身不由己啊!小弟一直思量寻机摆脱贼首杨应龙的控制,弃暗投明,可惜一直不得机会。直到最近,才伺机脱离,小弟游弋左右,翘首以待,终于……” 赵文远哽咽了一声:“终于等到了你们!” 赵文远是来投诚的! 叶小天听到一半就明白了赵文远的来意,不由大喜,随即却是深深的惋惜:“可惜了,这赵文远要是魄力再大一些,既然有心投诚,且虚于委蛇,不离开海龙屯,只遣人与我联络,到时候里应外合,海龙屯岂不唾手可得?可惜!可惜!” 可惜赵文远比他想的还没志气,叶小天不知道的是,其实赵文远在外面打游击的这些天,就有机会直接投向明军。只是他担心被明军将领冒功给宰了。 要知道,恰好接收了一名降将,这可不算什么功劳。如果是阵斩敌将,歼其全军,这功劳就大了,真难保哪个黑了心的明军将领干出这种事来。而叶小天,他曾经与之为友,深知叶小天的为人,这种事,叶小天干不出来。 所以他这些日子到处流窜,游而不击,就是在等叶小天。娄山关?娄山关他不敢去,叶小天在娄山关内休整,山前还有三座军营呢,他不想冒险。 赵文远的胆魄本就不算十分地大,自从他继承了家业,成了赵氏土司的家主,豪宅美妾,仆从如云,就更不想死了。 叶小天虽忱惜于赵文远白白浪费了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可转念一想,赵文远投诚这事儿,只要大肆宣扬一番,还是颇有作用的。这件事会打击播州守军的士气,同时,会增强他先前所设离间计的效果。 想到这里,叶小天便也堆满笑容,对赵文远道:“文远将军,你临阵反戈,深明大义,吾心甚慰!叶某马上报与刘总兵,为你接风、庆功!”
第41章 此凤雌凤 有一件事,是男人最不喜欢做的,那就是陪女人逛街。哪怕这个女人千娇百媚,人比花娇。如果这样一个女人又是自己碰都碰不得的,那陪她逛街就更无聊了。 娄山关关城是进出播州的重要门户,这里的商业自然发达。虽说目前正处于战争之中,但是门户已经开了,而且驻守娄山关的是官兵,这样的话商贾们就觉得更多了一层安全保障。 商人逐利,是不怕风险的。一百个商贾中哪怕只有十个肯冒风险以逐重利,这关城来来往往的商贾便也如云了。所以这关城内的商业,竟是有些畸形的繁荣。 既然要逛街,买的东西当然就不只是“女人要用”的那点东西了,但凡女人感兴趣的东西可能都要买一点:胭脂水粉、首饰头面、鲜艳的布料、甚至一些街头小吃…… 田雌凤穿着一身靛青色的略显中性的彝家服装,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不一会儿就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由四个彝家汉子模样打扮的军士提着。走到一家女性用品的专门店铺时,田雌凤站住了身子,微现忸怩地道:“你们等在这儿吧,我进去瞧瞧。” 四人也知她要买的东西恐怕不方便叫他们看见或听见,便在门口站住了。走了这一路,他们的提防之心本就淡了,再加上走这一路,真比打一场仗还要筋疲力尽,也是真没了力气。 这关城内的商业虽然繁荣,可是由于它是处于深山中的一个关隘,而且以往客商都只是由此经过,现在则是至此而止,所以没有门面豪绰的大店,不管卖的东西贵贱,那店铺都曲曲仄仄,仿佛杂货铺子。 田雌凤侧着身子走进去,铺子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黎黑的肤色,瞧见生意上门,便满脸堆笑地站起来。田雌凤随手捡看着东西,悄声对那妇人道:“大婶儿,你救救我,我是被外面那四个男人掳来的。” 妇人一听大惊失色,马上向外面看了一眼,又骇然看向田雌凤。田雌凤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道:“大婶,他们都是穷凶极恶的大恶人,我一个弱女子,落入他们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大婶找个借口,引我去后边,我从后边逃走,这里有些银两,算是对你的酬谢。” 田雌凤摊开手掌,露出一些散碎银子。那妇人低头看看银子,抬头看看田雌凤,扭头看看外面四个百无聊赖的汉子,眼神忽然一变。 田雌凤何等警觉,登时便知不妙,这妇人怕事,根本不想救她出火坑。田雌凤想也不想,顺手抄起案上一柄剪刀,死死抵在了那妇人小腹上。 她用的力大了些,这一下子就刺破了衣衫,刺伤了那妇人,但她动作太过果决,那妇人闷哼一声,瞧见她冷厉的眼神,竟然不敢作声。 田雌凤用威慑的眼神儿盯着她,直到她胆寒地低下头去,才扭头羞颜道:“我……我已经有些不适了,大婶陪我去后边。” 田雌凤说完,顺手抓起几条布带,恰好遮住了那剪刀,抵着那妇人向后边走去。外面四个大男人目光涣散地蹲在那里,等二人进了后面,其中一人道:“什么有些不适了?” 有个略懂的汉子道:“来了月事,想是已经流了。” 先前那人唇上还只有一抹绒毛,显然不太明白:“啥流出来了,啥月事?” 先前那汉子不耐烦地道:“二炎,这是妇人之事,你不懂。” 那二炎继续追问:“那为啥要去后边?” 先前那汉子道:“难不成当众脱给你看?” 田雌凤抵着那妇人到了后院,她就知道这些人家前后院必是相通的,一瞧后边果然有个小院儿,后院门儿是半掩着的。田雌凤冷冷地看向那妇人,那妇人战战兢兢地道:“姑娘,你……你不要杀我。我一个孤苦无依的普通妇人,独自做点小生意过活,实在不敢招惹那些恶人呐!” 田雌凤冷笑一声道:“所以,你就要推我下火坑?” 田雌凤手中剪刀一划,就划破了那妇人的脸,随即举起剪刀,刺向她的胸膛。那妇人吓得尖叫一声,撒腿就跑,田雌凤恨恨地一跺脚,也向后门逃去。 那妇人逃进房中,扭头一看,田雌凤正从后门出去,不禁松了口气,立即窜到前边,捂着满脸鲜血的面颊,喊道:“兀那汉子,还傻蹲在那儿做什么,你们的女人,已经跑啦!” 四人一听,立即站了起来,把东西一扔,就往后院儿追去。后院儿外头,也是一条街巷,四通八达,一阵鸡飞狗跳,四人追的不见踪影了。 那妇人用布匆匆裹了颊上伤口,破口大骂着向左邻右舍诉苦一阵,一时见也做不得生意了,就打了烊,往房里走去,翻箱倒柜的想找点儿金疮药出来。正翻找着,忽然颈上一凉,那妇人扭头一看,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站在她旁边,用剪刀抵着她脖子的,可不正是已经逃跑了的那位姑娘。 “你……你你……” 那妇人好像见了鬼,浑身哆嗦。 田雌凤微微一笑,道:“没想到,我再回来吧?” 那妇人张口欲喊,田雌凤目光一厉,手中剪刀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她的嘴巴,那妇人登时二目圆睁,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田雌凤把那剪刀从她嘴巴刺进去,一直捅进咽喉,握着柄儿使劲转了几圈儿,直到那妇人口鼻全是溢出的血液,活活被自己的血憋死,这才恶狠狠地松了手,任她软软倒下。 叶小天此时确实在迎接马总兵的官员行列中,他已经接了马总兵,赶到刘大刀处与之汇合。马总兵到了,刘挺自然更要设宴款待,叶小天做为陪客,一时也是不得离开。 正自杯筹交错间,华云飞派来的人到了他身边,叶小天扭头回顾一眼,淡淡问道:“她如何了?” 那死士小声叙述起来,最后道:“她佯做逃走,那妇人刚一逃回,她也跟着回了院子,就躲在院角鹅笼后面,引开追兵后杀了那经商的妇人,现在就藏身在那里。” 叶小天听到田雌凤这样的手段,也不禁微惊了一下,不过想到她陷害播州掌印张夫人的行径,似乎这也不算什么了。叶小天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地道:“装模作样地追搜一阵就是,不要大肆声张,至于她的吉凶祸福,由她去吧!”
第40章 勾心斗角   叶小天回到自己营中时,脚下虚浮,已经有了七分醉意。两个兵弁连忙上前搀扶。田雌凤闻声迎出帐来,瞧见叶小天模样,不禁嗔道:“身在军中,尚还饮酒。” 叶小天籍着七分酒意,睨着她道:“军中禁酒,你当我不知道?只是能守此约者,自古几人?今日有大喜事,总兵大人尚且醉饮,何况是我。” 田雌凤目光一闪,道:“大喜事?可是马礼英的先锋已然赶来汇合的事么?” 叶小天摆手笑道:“这算甚么喜事,真正的大喜事,哈哈哈……” 田雌凤回身对两个兵弁道:“快去为大人准备醒酒汤。” 田雌凤一直和叶小天厮磨在一起,前些日子更是打得火热,若不是展夫人驾到,还指不定二人双宿双栖的要荒唐到何等地步。这些士兵只得了叶小天吩咐,严密监视此女,切勿令其离开,倒也不曾明说过她的身份,这些士兵哪里晓得底细,只当这是土司老爷新纳的女人,军中带了女人,自然要小心一些。 这时田雌凤一说,二人倒也不敢怠慢,马上便去准备醒酒汤。田雌凤扶着叶小天入帐坐下,轻轻为他按摩额头,柔声道:“什么大喜事,让你这么高兴?” 叶小天得意洋洋地道:“娄山关既破,海龙屯早晚也就成了我们的囊中之物。可要打下海龙屯,却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所以刘总兵与我一直有些犹豫,主攻者固然功劳最大,可这损失……,现在好了!” 叶小天沾沾自喜,顺手取过一盏凉茶一口干了下去:“有人里应外合。欲破海龙屯,不费吹灰之力。这首功,是刘总兵的了。而刘总兵这里……” 叶小天伸手一指自己鼻尖:“生擒杨应龙,立下播州讨逆第一大功者,非我莫属!” 田雌凤蓦然一惊,脱口道:“是谁?何汉良么?” 这何汉良是何恩的侄孙。何恩与宋世臣等人在掌印夫人张氏死后,飞速逃离播州,向朝廷告变,算是叛了杨应龙。杨应龙对这几家自然加以镇压。不过,这些小土司也都有自己治理管辖了多年的地盘,杨应龙造反在即,马上接手总难做到如臂使指,还需要保留这些家族做他的传声筒。 于是,何汉良在被杨应龙降为吏目之后。便让他尽起本族土兵,随同杨应龙一起出战。在最惨烈的綦江之战中,杨应龙亲自督战,何汉良主攻,全歼守军三千人。 并在破城后执行了杨应龙的屠城命令,一时间投尸蔽江,江水为赤,成了震惊全国的一桩大惨案。 何氏家族自此分裂。一支站在朝廷一边,一支却被迫上了贼船。欲罢不能。叶小天说到有人为内应,田雌凤率先想到的,就是这被迫投靠的何汉良。 叶小天不屑地道:“何汉良?何汉良双手沾满血腥,是皇帝下旨必须诛杀的奸恶之一,他岂会降?岂敢降!嘿嘿,你想不到的。绝对想不到……” 叶小天在田雌凤光滑粉润的下巴上轻轻勾了一把,有些轻佻。这时侍卫端了醒酒汤回来,侍奉叶小天服下,又搀他登榻,脱了靴子。田雌凤见状。便退了出去。 叶小天虽然田雌凤不会武,可就算她手无缚鸡之力,在人睡梦中杀人,却也不是那么难。所以只要他睡下,且无特别吩咐,帐中必然不留一人,且帐外会有兵弁守卫,是以田雌凤想留下趁他酒醉再多问一些也不成了。 海龙屯上出了内奸! 这个念头反复盘绕在田雌凤心里,越想越是恐惧。本来,自从娄山关失守,她对守住海龙屯的期望已经不大了。但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当她明知有一件事将发生,而这件事将促成海龙屯轻易易主的事情后,她就会忽略掉即便没有这件事,整个时局其实也要朝这个方向发展,只是中间会多一些波折罢了。 她会觉得,解决了这桩危机,海龙屯就保住了。可要解决这件事,必须得由她这个知情人把消息迅速报与杨应龙知道,一定要让天王知道,一定要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整整一晚,田雌凤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翌日天明,叶小天一身戎装,吩咐部属道:“今日训练暂停了吧,我去迎候马总兵。大家养精蓄锐,多歇几天,马总兵到了,其他几路人马也就不会远了,早日攻克海龙屯,早日回返铜仁。” 众土兵久离家乡,一听此言,尽皆欢呼。 田雌凤一如既往,目光幽幽地看他离开,毫无异状。但叶小天离开不久,田雌凤就换了一身男装,急匆匆向外走去。 中军侍卫马上拦住了她,道:“田姑娘,军营之中,请勿乱走。” 田雌凤道:“我去关城里买点东西。” 中军侍卫道:“姑娘要买什么,我替你去。” 田雌凤顿时红了脸,顿足道:“你说的什么混帐话,女人家用的东西,怎好要你个大男人去买?” 中军侍卫奇道:“什么应用之物,我买不得?啊……” 那中军侍卫突然想到了一样,若是这姑娘月事来了,一些必用之物倒真是不方便经男人之手。这时节世间还是有许多避讳的,比如男女同床时女人一定要睡在外边,以防晚上起夜要从男人身上爬过去不吉利,更不要说去替女人买月事所用之物了,那是很晦气的。 一听田雌凤这么说,那中军侍卫顿时为难起来,迟疑半晌,才道:“土司大人有过吩咐,小的实在不敢违反。要不然……等土司老爷回来再做决断?” 田雌凤晕着脸儿怒道:“等你的大头鬼!我……我能等,可有些事儿,能等吗?” 说到这里,田雌凤一张俏脸变成了红苹果,说不出的可爱。一则,那中军侍卫误以为田雌凤是土司大人的女人,之所以限制她的行动,只是怕人知道军中携有女人,二来,也是因为田雌凤丽质天生,对于美丽的女子,男人总是难于坚持原则。 那中军侍卫迟疑了一下,道:“既如此,姑娘请稍待。我去请示一下上官。”中军侍卫急匆匆而去,他去请示的上官不是别人,正是华云飞。叶小天的中军大帐安全防卫工作,可是由他负责的。 华云飞听了侍卫禀报,便是微微一笑,心道:“大哥所说不错,这女人机警的很,果然想得到合理的借口。如果我们故意制造松懈,放她离开,只怕反而弄巧成拙,引她怀疑了。” 华云飞想了想,道:“可以,准备几套土服,不要穿着战袍去。不然叫商家看见,难免还是会有风言风语。” 那侍卫领命,回去对忐忑等待的田雌凤一说,田雌凤不禁大喜,若是换了便装,显然更方便她逃走。田雌凤一口答应下来,等那侍卫为她取了一套土服来换上,便在四个侍卫陪同下急急离开了大营。
第39章 间之区别 刘挺、叶小天、马千乘借着兴头儿,就此定下了姻亲之约。时人重然诺,虽然没有纸面文章,但是他们三人是何等身份,吐口唾沫就是个钉儿的人物,此事自然再无疑议。 虽然孩子尚未出处,不能确定男女,但哪怕都是同性,也是金兰之交。三人之间的感情自然亲近了许多,于是刘大刀吩咐厨下备酒,将二人和秦良玉延请入后宅款待。 酒席宴前,马千乘旧话重拾,道:“刘大哥,叶二哥,小弟我最小,你们可得让着我点儿,这攻克海龙屯第一攻,你们可不能跟我抢。” 刘大刀身为八路讨逆大军的总指挥,本就没可能去抢先锋官的活儿,反正他是正牌的总指挥使,不管谁立了功,都少不了他那一份儿。 不过,说是三家联姻,其实他和马千乘算是通过叶小天才挂上的亲戚关系,要说远近还得是叶小天,再者叶小天是他本部先锋,有这样立下大功的机会,总要分个远近亲疏,所以便向叶小天看去。 叶小天明白他的意思,略微一想,道:“你既叫我一声二哥,我怎么好与你抢,我不但不抢你的功劳,而且……我还会助你一臂之力。” 马千乘喜道:“这哥哥真是没白认下,二哥打算如何助我?” 叶小天四下扫了一眼,刘挺会意,沉声道:“统统退下,没我吩咐,擅自靠近者,杀无赦!” 刘大刀正在军中,他是正牌的朝廷将领,可比不了叶小天这样的土司老爷随意,身边敢留有女侍,是以此时一旁端茶递水、斟酒侍候的都是兵弁。一听总兵大人如此吩咐,众人称喏一声,纷纷退下。 叶小天看看刘挺、马千乘和秦良玉,道:“这里再没旁人了,我有一个打算,本就要与大哥商议的,此时正好合盘托出。” 叶小天略一沉吟,道:“其实,在我营中,一直藏着一个女人。” 马千乘指着叶小天道:“哈!早知二哥风流,果不其然。你不怕几个嫂子吃醋吗?” 叶小天白了他一眼,马千乘转向秦良玉,啧啧连声地道:“你看看人家。” 秦良玉笑吟吟地看着他,柔声道:“郎君若想纳妾或再娶几位夫人,奴家也无异议的。” 马千乘瞧见她甜美可爱的笑脸,却情不自禁打个哆嗦。此乃诱敌深入之计,一旦中计,必被坑杀得片甲不留,不能上当。 刘挺皱了皱眉,对叶小天道:“这仗一打就是几个月,****行军在外,你嫌乏味,身边留个女子侍奉,我这里睁一眼闭一眼,权当不知道也就算了。你却不必说出来,幸好此间没有外人,切记在别处可不要提起,否则我想偏袒你,也不好对诸将交待。” 叶小天揉了揉鼻子,颇为尴尬,尤其是迎着秦良玉既好奇又好笑的目光,叶小天更是无奈:“老子的名声就这么不好吗?明明从未干过欺男霸女之事,如今贵为一府土司,也不过只有四个夫人,烟花柳巷从不曾去过,除了几位夫人再不曾有过别的女人,连通房丫头都没占过一个,怎么人人都认定了我生性风流。” 叶小天咳嗽一声,道:“大哥、三弟,你们想的岔了。我把这个女人留在军中,实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 叶小天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地道:“她是……杨应龙的三夫人,白泥田氏的大小姐,田雌凤!” 厅中寂然,刘大刀和马千乘肃然起敬,就连秦良玉都瞪大了一双杏眼,心里起了些不好启齿的念头:“这个二哥,也不知道是哄人的功夫厉害,还是榻上手段高明,怎么……连杨应龙的三夫人都拐走了。” 马千乘一拍大腿,道:“哎呀!我就说,当初在卧牛岭参加你的婚礼时,就隐约听说这位三夫人和你……,哈哈,果然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呐!解恨!解恨!” 他的亲娘就是被杨应龙诱骗失节,甚而为此害夫陷子,试图投奔情夫的,如今杨应龙遭了现世报,被叶小天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马千乘心中实是快意无比。 刘大刀一拍大腿,道:“这种手段,忒也无耻!不过,想用来打击杨应龙,激他愤然出战,或者确有效果。只是……,哪怕你是为了朝廷,二弟啊,那田雌凤可是谋逆主犯之妻,除非她肯帮你,主动效忠朝廷,不然恐怕逃不过诛族之罪。” 叶小天忍无可忍了,一拍酒案,恼羞成怒道:“够了!你们把我叶小天看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等好色无行之徒么?” 刘挺正色道:“二弟,男儿本‘色’,谁说好色便无行了,大哥头一个不同意!你也不必多想,这等事情,便是承认了又有何妨?人不风流枉少年呐!” 马千乘神秘兮兮地笑道:“我听说,二哥你在葫县时,便与花知县那貌美夫人有些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你要说无行,这不好说。要说好色嘛……” 秦良玉瞧着叶小天,眼神儿有些怪异起来,微微透着些嫌弃。先前要说播州三夫人,因为敌我关系,她勉强还能接受。可花知县夫人……,这人怎么专门勾搭人妇啊。不成,平日里得让千乘少跟他来往,没得学了一身坏毛病。 叶小天怒目瞪向马千乘:“谁告诉你的?” 马千乘毫不犹豫地就把李向荣出卖了:“我去吃你喜酒时,听李经历说的。” “这个杀材,待我回去,再找他算帐!”叶小天恶狠狠骂了一句,才辩解道:“你们都想岔了,我虽把三夫人带在身边,但我们二人清清白白,可从不曾有过苟且之事!” 刘挺和马千乘看着叶小天,眼神中一副“你说怎样就怎样好啦,不要这么气极败坏的”的神情。叶小天无奈,只好继续解释道:“我特意把她带在营中,原是有所考虑的。不然,你们以为娄山关,我如何一早就布下了伏兵?而这一次,我想再借她一回助力!” 叶小天把他的想法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刘挺和马千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拍了一记大腿:“好狠!”秦良玉看向叶小天的目光,也隐隐透着些不忍。 叶小天实在受不了这三个人嫌弃的眼神儿,忍不住道:“这一计,秦始皇用过,宋太祖用过,周公瑾用过,韩世忠用过,就连岳武穆都用过,我用一用,有什么打紧?” 刘大刀和马千乘异口同声道:“可他们间的都是男人,不是女人!你间的不但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美女!我可是一个怜花惜玉的好男人。” 叶小天怒发冲冠:“我呸!再要扯淡,老子就和你们划地绝交!”
第38章 娃娃亲   杨应龙虽龟缩于海龙屯上,但仍旧控制着播州大部分地区。而驻扎于娄山关的刘大刀,就等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在他们家大门口,随时可以进来,但还不算进来。 杨家家大业大,一个门楼子也不算小了,于是,刘大刀就把杨家的门楼子当成了自己的屯军营所,辎重给养运至此处储管;伤兵病号集中于此救治,把这播州门户之地,当成了他的桥头堡。 刘大刀看似随意,其实不然,在娄山关之前,他一共安置了三位副将,各率本部兵马安营扎寨,杨应龙纵然想要反扑,也绝对绕不过这三路人马,达不到奇袭的效果。 叶小天的军队现在被刘大刀当尖刀使了。两军正面对垒,打阵地战消耗战时,他不用叶小天。叶小天麾下山民组成的这支队伍虽悍不畏死,可打仗不能只靠一股不怕死的精神,这种打法下,还是他的正规军更容易发挥。 而奇袭偷营、穿插迂回,丛林机动作战等等方面则让叶小天的山兵大展神威。因此一来,大军驻扎娄山关,等候各路兵马陆续会合期间,叶小天的本部兵马基本没有承担警戒戍守方面的任务,而是留在娄山关山城之内休整。 自从娄山关被破,田雌凤便没了心思再对他用美人计,哀莫大于心死,虽然田雌凤不愿意承认失败,暗暗地也在盼望着杨应龙能创造奇迹,但她知道,这种想法成功的希望太渺茫了,播州的结局几已注定,播州杨氏八百年江山,即将断送在杨应龙和她的手上。 没了田雌凤的纠缠,叶小天的日子便轻松了许多。趁机时机,他要求在一场场鏖战中磨练出了大量经验的土兵们抓紧总结和训练。同时,也授意他们与驻扎城内的官兵多多联络,学些阵地战的经验。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兵永远只擅长山地丛林作战。 这一日,叶小天正亲自巡阅本部兵马的操演,忽然听人传报,说是马礼英马总兵的先锋部队已经抵达娄山关,马总兵的主力人马则最迟明天晌午便到。叶小天闻言大喜。 刘挺驻军于娄山关,目的就是等候其他各路大军汇合,现在马礼英到了,其他各路兵马与之会师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太长了。决战在即,叶小天自然由衷兴奋。 叶小天立刻离开军营,赶去刘总兵处,他要瞧一瞧这八路大军中率先赶来会师的究竟是谁。一进刘总兵的大帐叶小天就笑了,果不其然,马礼英这一路兵马中率先赶到的正是马千乘和秦良玉夫妇。早听说他们在马总兵帐下如鱼得水,风光的很,如今看来,是“小妾扶正”。风光大发了。 刘总兵这帅帐是把原娄山关守将所住的房子暂时充作帅帐的,说是帅帐,其实就是个会客厅。马千乘夫妇正坐在椅上,与端坐上首的刘大刀谈笑风生。一见叶小天进来。马千乘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欢喜地道:“叶大哥!” 秦良玉也随之起身,向叶小天浅浅一笑。 叶小天先向刘大刀抱拳见礼,笑道:“八路大军齐头并进。南两路。北六路,北六路兵马约定的会师地点就是这娄山关。可惜,直到娄山关被打下来。还不见其他几路人马的影儿,今日终于听说有人到了,末将好奇便来瞧瞧,想不到这先到者,果然是石柱千里驹。” 马千乘受叶小天一赞,顿时眉飞色舞,对秦良玉道:“叶大哥这句话好彩头哇!你说要是咱们率先攻上海龙屯,咱儿子就叫马千里怎么样?” 秦良玉没好气地道:“你叫马千乘,你儿子叫马千里?这是什么辈儿论的!” 马千乘一拍后脑勺,懊恼地道:“确实不妥,这下子用不得千里之名了。” 叶小天听马千乘一说,下意识地就往秦良玉身上瞧去,秦良玉一身戎装,英姿勃勃,与往昔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叶小天以前就见过她穿戎装,那时绊甲丝绦系得紧扎,小蛮腰儿堪盈一握,而如今看,却似稍粗了些。 叶小天不由笑道:“千乘,莫非弟妹……已经有了身孕?” 马千乘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我马千乘何等本事,就算领兵挂帅行军打仗也不耽误我生儿子,嘿嘿。良玉已有身孕两月有余了,我请名医给她切过脉,说是个儿子,哈哈哈哈……” 叶小天揉了揉鼻子,心道:“才两个月就能切脉辨出男女?这神医只怕是个神棍。” 秦良玉听丈夫口无遮拦的,不禁又羞又气,可她此来是拜见刘总兵的,又不能说走便走。刘大刀长于军中,对此却是毫不以意,反而兴致勃勃地凑热闹道:“叶指挥,你不是两位娇妻都有了身孕么?” 叶小天道:“是!末将出征前,两位妻子刚刚有了身孕,如今算来,再有两个月,就该出生了。” 刘大刀笑道:“叶指挥与马土司情同兄弟,何不亲上加亲,就此定个娃娃亲呢。” 叶小天听了顿时心中一动,石柱马家那可是从汉朝伏波将军就传承下来的古老悠久的土司人家,论资历与安家相比却也并不稍逊。马千乘和秦良玉又是他极欣赏的一对年轻人,他们的子嗣,怎也不至于差了。 想到这里,叶小天望向马千乘,便有些意动起来。马千乘喜道:“好啊好啊!如果都是男丁或都是女娃儿,叫他们结拜金兰,如果是一男一女,那就结为夫妻。” 刘大刀抚掌叹笑道:“好叫人眼热,我老刘最宠的小九儿,也正怀着身孕。可惜了,她是个妾,生下了娃娃也是庶出,不然的话,我老刘倒想与你们一起凑个趣儿。” 叶小天忙道:“小天当年却也不过就是天牢一狱卒。身份贵贱不算什么,刘大将军将门世家,英雄辈出。虎父无犬子,九夫人的孩子定然也是出类拔萃的。如果总兵大人不嫌末将高攀的话,这娃娃亲咱们不妨一并定了。” 刘大刀的爹是总兵,刘大刀本人也是总兵,父子双双坐到了大明帝国武将最高职阶的宝座上,相当于分别是广东军区和四川军区的司令员,如此人物,岂只是门当户对,以叶小天今日资历,仍嫌高攀了。 刘大刀大悦,如果和贵州、四川两位举足轻重的大土司联了姻,再加上他老爹在两广一带苦心经营一辈子打下的基业,整个东西、西南可就连成了一片,他刘家就算子孙不肖,至少也可以再保两百年富贵。 刘大刀正色道:“既如此,我便答应你,小九一俟生了孩子,无论男女,立即交由本官的正室夫人亲自抚养,所有一切,俱与嫡子无二!” 三人虽各有所思各有所图,却也是一拍即合,他们不只门当户对,充分考虑了对方的家世、性格,尤其还考虑到了对方的人品,方能如此痛快。 很多很多年后,粤、桂、川、黔一带仍旧有一股极庞大的地方势力盘根错节、雄踞地方,关于这股庞大势力的构成与起源有种种说法,人们最不相信的就是某些非主流专家所说的简单、轻率、可笑的理由:它源于三个人一时兴起定下的娃娃亲。
第37章 墙倒众人推 娄山关的失守,对播州的打击之重是显而易见的。海龙屯上,大有万马齐喑的感觉,杨应龙匆匆召开的这次军师会议上,人人面色布满阴霾,几乎不发一语。 杨应龙眼见众心腹如此情态,不由长叹一声,对他的军师孙时泰道:“应龙悔不当初,没有听从先生兵进天府的建议,也没有听从先生集兵一路的主张,如今娄山关被破,我播州危在旦夕,却不知先生可有什么主意?” 孙时泰一根根的捻着胡须,几乎把胡子都揪光了。时势如此,就是诸葛孔明再世,又能有什么好办法?沉吟良久,孙时泰才缓缓地道:“为今之计,学生说来,只恐惹得天王不悦!” 杨应龙忙道:“先生只管说来,言者无罪!” 孙时泰苦笑一声,道:“依学生看来,天王如今只有主动请降!”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陈潇、赵文远等人都骇然看向孙时泰,不愧是军师,语不惊人死不休啊。田飞鹏、杨兆龙等人却是勃然大怒,杨兆龙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妖言惑众,乱我军心!” 杨应龙猛一抬手,制止了二弟训斥,双目炯炯地看向孙时泰:“先生是说……诈降,徐图后计?” 孙时泰看了杨应龙一眼,心道:“本以为他听了必然大怒,却不想他一派从容,真以为他也认可了我的建议,原来只是以为我是想诈降。” 孙时泰黯然摇了摇头,道:“天王也太小看朝堂诸公了,诈降、下野,此时使来已经没有用了,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朝廷是不会轻易罢手的了,如果此时乞降,天王的结局,最好不过如田氏!” 杨应龙脸色一沉,孙时泰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寓居贵阳,想东山再起,难矣!” 杨应龙沉声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若想要我寓居贵阳,生不如死!” 孙时泰劝说道:“至少可保全杨家,若此时不降,等朝廷兵临海龙屯时,便没有机会了。” “先生不必再说了!” 杨应龙不悦地一拂袖子,转眼看向陈潇:“大阿牧以为如何?” 陈潇飞快地瞟了孙时泰一眼,他的想法其实与孙时泰是一致的。但这种建议,孙时泰能说,他不能说。孙时泰是杨应龙的军师,杨应龙可以不采纳他的建议,却不会轻易对他动了杀心。 而陈潇则不同,他是大阿牧,相当于杨应龙******的内阁首辅。而且他还是一方土司,拥有自己的领地和子民,如果他公开拥护孙时泰的主张,而杨应龙坚决不能接受,那么对他只怕就要产生异样心思了。 想到这里,陈潇犹豫了一下,道:“我以为,或可据地坚守,打几场胜仗,介时再向朝廷提出议和,朝廷劳师远征,不堪重负,那时或可接受下野之结果,如果是那样的话,既可保全我播州,于天王而言,实际大权,却也不曾旁落。” 杨应龙盯着他,盯得陈潇心里发毛,这才缓缓收回目光,从陈潇的犹豫,他已经读出了陈潇的心思。心腹大将也作如此想法,杨应龙真有些心灰意冷了。 这时,赵文远霍然站了起来,慷慨激昂地道:“天王,人人都认定了娄山关不会失守,可它失守了!人人都认定,一旦娄山关失守,则播州便必败无疑,那就一定真的会败吗?” 杨应龙目光一亮,欣然向赵文远望去,赵文远道:“朝廷八路大军,尚未形成合围。刘挺屯扎于娄山关,尚未向我播州开拔,属下以为,这就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赵文远大步走到沙盘前,用长棍向沙盘上指点着道:“天王、诸位请看,我播州境内,沟壑纵横,山川叠覆,间或其间的各种小道,只有我播州土民才清楚。 如果天王如一路敢死之士,借助这些不为人知的小道秘道,辗转各路大军之间,或骚拢、或奇袭、或埋伏,寻找战机,只需能灭其一路兵马,则刘大刀布下的天罗地网便有了缝隙,我播州,也未必就不能反败为胜!” 杨应龙缓步走到沙盘前,众人都跟过来,杨应龙仔细看着地形,思量着赵文远的话,虽然他理智上并不是很肯定赵文远这番话,但是这时的他太需要肯定与鼓励了,思索良久,情绪还是压过了理智。 杨应龙缓缓点了点头,道:“文远所言,未尝没有道理。” 赵文远抱拳道:“属下愿领一路人马,担任奇兵,游弋于朝廷八路大军之间,寻找战机!” 杨应龙缓缓抬起手掌,重重压在赵文远的肩上,沉声道:“好!如果我播州能因此出现转机,你就是我播州第一功臣!” ※※※※※※※※※※※※※※※※※※※※※※※※※ 水西,安氏老宅。 一向不大露面也不喜过问外事的安氏家主安疆臣也坐不住了,急匆匆往后宅去见老太爷。安老爷子正在后院池畔垂钓,瞧见年逾五旬的儿子急步走来,只瞟了他一眼,却未说话。 安疆臣道:“爹,娄山关,被刘大刀给破了!” 安老爷子收了收竿,重新下了饵,又往池中一甩,淡然道:“破关第一功,是叶小天那小子。” 安疆臣诧异地道:“爹已经知道了?爹,儿子觉得,咱们安家不能坐视了!虽说我安家纵然置身事外,也无坏处。可若出兵,却有大大的好处啊!” 安老爷子微微一笑,道:“大局已定,这时才出兵,好处也有限的很,哪来的大大的好处。” 安老爷子喟然一叹:“人老了,就保守了些,这大便宜,便让叶小天那小子捞了去。不过呢,我安氏家业也够大了,是该求稳,没必要兵行险着。” 他闭上眼睛沉吟片刻,道:“锦上添花,虽比不得雪中送炭,总好过始终袖手,罢了,那就……出兵吧!” 安疆臣大喜:“是!那儿子亲自带兵,为国讨逆!” 安老爷子斥道:“咄!你也偌大年纪了,却赢这份功勋有甚用处?” 安疆臣一呆,安老爷子道:“叫大郎去吧!” 安疆臣恍然,道:“是!那儿子马上安排南天挂帅出征!” 眼见安老爷子再无指示,安疆臣立刻转身,喜孜孜地去了。
第35章 破关 刘大刀以一日拔一栅的速度稳步推进着。他能一日拔一栅,倒不是有心的计算,而是因为这些栅寨都设在极险要处,路径宽仅数尺,官兵这边固然无法发挥数量优势,守军一方实也无法安排更多人手。 同时,守军一方本就没想过能坚守住这些临时设下的栅寨,只是想用它来拖延明军的速度,锉一锉他们的锐气,所以用了大量的壮丁充当炮灰,这些人的战斗力也有限。 所以,刘大刀只要狠得下心用人命往上堆,一日拔一栅,稳定前进。 这一天,朝廷的大军终于杀至娄山关下,这娄山关倚山谷而建,两侧以悬崖为城墙,中间一道坚固厚重的关口,关前阵地虽比之前的栅寨宽敞许多,却也排布不开太多的军队,看那城关,须得仰望,城关之后,万峰插云,确实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 刘大刀不动声色,在关前扎下阵营,马上派人唤叶小天来。 这些天,攻坚战都是刘大刀的主力来执行,一方面,这是因为前期叶小天出了大力,死伤不少,需要休整,另一方面,也是按照他们的计划,这最险要的一关,是要靠叶小天来破的,这把刀要用在刀刃上,自然要好好休整一番。 叶小天率兵跟在后阵,一直悠哉悠哉的没什么事好做。可他却也一直没有闲着,通常只有一个进攻性极强的男人觊觎一个美女的时候,才会绞尽脑汁时时纠缠,而叶小天现在却享受了一把美女的待遇,被田雌凤时时撩拨一番。 展凝儿就像一头护食的母老虎,盯得那叫一个严实。田雌凤不通武功,展凝儿斗嘴斗不过她,对一个弱女子动武又不是她的风格,只好把她从田雌凤那儿受来的窝囊气全撒在叶小天身上,方法就是:榨干他!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许多平时她感觉羞羞。不肯顺从叶小天的姿势动作,这时都一一施展出来,倒是让叶小天如同一个荒淫的君王,享尽了艳福。至于田雌凤。那个狐媚子虽然始终尝不到鲜,但是这种暧昧旖旎倒也别有味道。只是二女唇枪舌箭时,未免叫人头痛。 这一日兵临娄山关,叶小天知道他出手的时候到了,神态顿时严肃起来。而田雌凤和展凝儿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争斗。望向他的目光,各怀深意。 展凝儿知道,这一关破是不破,对卧牛岭至关重要。如果明军折戟于娄山关前,那么讨逆之战势必要无限延长,说不得朝廷大军就得退却,蓄势再来。 而播州兵进四川吃了大亏,接下来也很可能以娄山关为防御点,变进攻为防守,把拓张目标转向东面。转向思南府,那时首当其冲的就是卧牛岭,叶小天将要独自承担巨大压力。 田雌凤同样清楚,娄山关的得与失,对杨应龙、对她一生的梦想意味着什么。本来她对娄山关是信心十足的,但叶小天之前那番话,成了她挥之不去的阴影,如今已至娄山关下,她再想勾引叶小天、继而伺机逃脱却也没了意义,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与祈祷。 ※※※※※※※※※※※※※※※※※※※※※※※※※ 当明军攻至城下,还未扎下营寨的时候,关内那只被隐秘藏匿了半月之久的竹筒就被人悄悄取出,拔下塞子弃入了山泉。 竹筒里藏的不是毒。而是蛊。这山泉是活水,如果投毒,怕是要几百上千斗毒药,源源不断地投下去,才能让饮水的士兵中毒,就算城里的士兵全是瞎子。代韵溪也制造不出那么多的毒药。 而这蛊则不然,这蛊是代韵溪荣膺长老之后,研究了本教的千年蛊受到启发,所研制的一种新型蛊毒。千年蛊太难制造,但代韵溪依据它的原理,自行创造了另一种蛊毒。 它的杀伤力连千年蛊的百分之一都达不到,它只能令人腹泻不止,周身无力。但它具备自我繁殖力,其实用现代观点来看,它就是一种生化病毒。 竹筒中的病毒泻入山泉,因为它是活物,且可以迅速自我繁殖,所以不会因活水而减轻效力,反而因之扩大了感染范围。 城关中的守军都是土兵,那时节的人少有特意烧开水喝的习惯,条件也不允许,于是这蛊毒便无声无息地进了许多人的肚子。而叶小天派进城中的人,则在此之前早早蓄了一葫芦饮水,即便没有蓄水,暂时忍一忍渴,也是绝不喝上一口溪水。 当晚,渐渐有人发生症状,一开始还没有引起充分的重视,只当是有些人吃了不洁的食物跑肚,但是到了两更天,腹泻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有些人是一遍遍地不停方便,已是虚脱无力。 娄山关中哪有那么好的卫生条件,这些土兵平时本来就是随地方便,这时身体极度不适,就更不讲究地方了,一时娄山关内臭气熏天。 此时,土官们才引起注意,找了郎中诊视,却因为他们的病发症状以及如此大规模的发病太像霍乱,那郎中便得出了瘟疫爆发的结论,一时间关内人心惶惶。 朝廷大军或许攻不破娄山关,但一场瘟疫却绝对可以毁了一座城。正在全城上下慌乱不堪之际,城外刘大刀又发起了攻击。 他步步为营地前进也有步步为营的好处,至少他留在第十二道栅寨处的匠作兵就地取材制作的大型攻城器械,此时已及时运抵城关之下。城中土官硬着头皮驱赶尚未中招的土兵上城防守,可是常常是原本编配于一起的一组士兵,十不存一,需要补充原本之间并不熟悉的土兵上来,这战力就大打折扣了。 此时,关中忽然又处处火起,叶小天早已派在城中的奸细四处放火,城关中房舍俱为木制茅顶,树木也多,一时间火势汹汹,也不知道究竟多少处房舍被点燃。 与此同时,城中各处不断有人高呼官兵进了城。 城头正在鏖战,匆忙登城编制混乱的土兵手忙脚乱;城中“霍乱”爆发,臭气熏天,许多土兵还在提着裤子到处寻找可供下脚之处;火光四起,夜色下一时也不知道官兵究竟进了城没有,有多少人进了城。 而此时,叶小天又领着他那些惯于攀岩爬树的土兵,绕到娄山关侧面,趁着关中一片混乱,关前大战吸引了守军注意的机会,由侧后面的悬崖悄然攀登着。 关尚未破,关中守军的心防,破了。   
第34章 都动起来 第二天早晨,晨雾袅袅,娄山关前重重山峦都笼罩在雾气当中,仿佛仙境的时候,叶小天的士兵忽然发现土司大人身边又多了一个眉目妩丽、唇红齿白的小师爷,于是,土司大人既好美女又喜脔童的“好名声”更加的传扬开来。 展凝儿是女人,虽然有点女汉子性格,可女人终究是女人,女人的直觉精准的可怕。她从叶小天昨夜急吼吼的模样,再加上他看向田雌凤的眼神儿,很容易就判断出,二人之间似乎有点什么暧昧不明的东西。再加上之前田雌凤为了自保曾经说过可能已经有了叶小天的骨肉。 于是,前边刘大刀一座山、一道岭、一条沟地艰难前进着,后边叶大将军帐中便上演了一出宫斗大戏。 展妃酸溜溜的语气:“你领兵在外这么久,身边杵着这么一个百媚千娇的女人,就没发生点什么自然而然的……啊?” “当然没有!”为了以示清白,叶小天微微蹙眉,很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可惜展妃娘娘根本不怕。 “是么?我也觉得,小天哥怎么会喜欢那种老女人!”展妃撇了撇嘴,一副厌弃不已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她此刻所说的女人和方才所说的那个百媚千娇的狐狸精是一个人。 “既然这样,不如把她送回卧牛岭看管起来吧,我看她在军中也不起什么作用。” “唔……” “嗯?” “咳!其实,她还是有点用的。” “哦?” “你什么眼神儿啊?我说她还有用,是说……” 叶小天趴着展凝儿的耳朵,低低细语一番,展凝儿一番半信半疑的模样:“当真?你不是唬我?” “我怎么会唬你?” “才怪!打从刚刚认识,你就在唬我!” “成亲之后没有吧?” “没有?你说了,妙雯姐先嫁了,没办法的,这掌印夫人就得她当;莹莹先跟你定的亲,这第一诰命。就得她来。我怎么办来着?” “怎么办?”叶小天翻着眼睛,真的想不起来了。男人有时候给出的承诺,即便当时很认真,也是很容易遗忘的。 “你说会让我先生个儿子!你说会把长子长女留给我的!”展凝儿一边说。一边掐起了叶小天的肋下嫩肉,咬牙切齿,气极败坏:“可现在莹莹和妙雯姐都有了,就我没有!” “这也怪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谁叫你肚子不争气!哎哟,你别掐了。你还是用踢的吧……” 两夫妻正打闹着,“小答应”给展凝儿添堵来了。 田雌凤田三夫人就像一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捧着一碗香气扑鼻的汤,乖乖巧巧地走进来,声音娇滴滴怯生生的,仿佛浸在蜜罐子里一样甜:“大人~~~” 余音绕梁三日之后:“这是刚炖的野鸡蘑菇汤,您尝尝鲜,补补身子。” “补补身子?为什么要补身子?”展妃恶狠狠地瞪过去,“小答应”脸上带着神秘的甜笑,羞羞答答的什么都没说。但是好像该说的都说了。 叶小天手搭凉篷,往高山上一望,神色肃穆:“已经攻到第六座栅寨了?娄山关这块骨头,还真是难啃的很!我去找总兵大人询问一下军情!” 叶小天走得像是一只被狗撵着的兔子。真要打起来,展凝儿肯定完虐田雌凤,不过,这丫头刀子嘴豆腐心,叶小天才不相信她会对田雌凤动手,所以他甩一甩衣袖,不带走一片担心。 ※※※※※※※※※※※※※※※※※※※※※※※※※ 刘大刀亲自督战之下。明军虽然付出惨重代价,可是毕竟正在一步步向前挺进,而且是稳定的前进。 播州军明知这十二道栅寨关隘是阻不住明军的,但是为了挫其锐气。依旧顽强地抵抗着。他们就近抓壮丁,把附近村寨的男人包括十二三岁的孩子都抓了来,逼他们当炮灰,而精锐主力自然是集中在娄山关,以待决战。 第六关、第七关、第八关…… 刘大刀以一日拔一关的速度缓慢推进着,而娄山关内。面对步步逼近的明军,播州军依旧保持着极其乐观的态度: “朝廷的兵马攻得下哪里,也攻不下娄山关!” “只要娄山关不破,咱们播州就依旧稳如泰山!” “朝廷劳师远征,其势必不持久。只要守住娄山关,我播州就是最终的赢家!” 说这话的,有播州土官土兵,也有给自己壮胆或者向土官表忠心的附近山民。 娄山关中也有许多壮丁,这些壮丁担任的任务却不是当炮灰打仗,当然,如果真的战事吃紧,他们也难免会走上这条路,但至少现在,他们主要是负责煮饭、铸造、加固城防等粗重简单的活儿。 这些壮丁都是从附近抓来的山民,包括因为战事吃紧被困在关内的行商伙计,这其中却混有不少叶小天的人,足有两百多人。 叶小天在前往重庆府的路上时,听到田雌凤对娄山关的自负,就已上了心思,提前安派人手了。而那时候,刘大刀还未挂帅,李化龙还未出兵,娄山关这边又怎会想到从那时起,他们之中就已被埋了钉子。 被抓了壮丁的人,总是牢骚满腹的;被困在关内不得离开的商贾伙计,自然也是没精打彩。这些人中,但凡有几个表现积极一些、听话一些的,自然就会被守军赏识青睐,委以相对轻松一些、重要一些的职务,比如工头儿、厨头儿…… 而这种人,无一例外,都是叶小天的人。其中自然也不乏普通的山民或商贾,眼见摆脱不得,有意奉迎讨好一下,换得比较好的处境。可是他们要么被这些“有心钻营的”奸细坑上一把,要么比起人家的威望影响大有不如,又怎么可能竞争上岗。 “刚才我给乔吏目送饭,恰好听他说起,朝廷大军已攻到第十座栅隘了。”厨头儿刀疤翔系着油滋麻花已完全看不出底色的围裙,手握饭勺以加强语气。 工头儿段品繁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贲张块垒的肌肉,使他看起来就像一座肉山:“嗯!这样的话,我们也该采取行动了。” 原本猎户身份的马勇目光一闪,道:“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我一直担心代长老交给我的那管竹筒出问题。目前看来,倒是赶得上!” 听他话音儿,这马勇就是当日悄悄出关,佯称打猎,实则赶去会唔藏于深山之内的代韵溪的那个劲装人。 穿着长袍,袍襟掖在腰间的老喷,公开身份是个行商,到了娄山关好死不死地被留了下来,成了一个扛包砌墙的力工,在这堆看起来正聚拢在一起闲扯解闷儿的人中间,他却是真正的主事人。 老喷在石头上敲着鞋底,倒着沙子,目光向四下警惕地一扫,沉声下了命令:“都动起来,大军一到关下,当夜即刻行动!” “誓为尊者效死!”所有的人或坐或站,举止五花八门,没有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施礼动作,但是他们的语气和眼神儿,都透着一种莫名的狂热。
第33章 诱叶 没有锦帐玉幄,没有华灯彩烛,屋子是粗陋的大木和泛着青草气味的野草,燃的是噼啪作响松脂飘香的火把,帐上有小窗,就在十数步外,有梅花状拱卫此间的戍卒寝帐。 此帐此光,风月其间是否别具野趣?喘息声稍大一些,就有无数的人听得到,是不是更加的刺激?然而对此,田雌凤没有半点顾忌,叶小天矢志要攻克的是娄山关,她矢志要攻克的是叶小天,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这是一场战争,慈不掌兵,容不得半点犹豫。 凹凸婀娜、修长曼妙的胴体半裎半掩的,只从衣带间露出一条粉光致致修长雪白的大腿,那色香绮靡的味道便十足了。火把的光侧映着她的脸,这是一张灵秀而妖媚的娇靥,剔透的肌肤惊人的白嫩,眸波流转着妖魅的光彩,像是蒙上一层清灵澄澈的水雾般莹润动人,一种沁入骨髓的诱惑魔力盈盈欲流。 “田夫人……” “何不叫我雌凤?” 田雌凤俯压了一下身子,山中军营,没有烟罗大袖、没有绮红春装,可那跌宕雪白的乳丘幽壑于微敞的男性军装间隐隐入目,竟是别具意味。 “呵呵,你这么做,不觉得有失妇道么?” “妇道?” 田雌凤轻笑,柳腰轻折,竟然叠股坐到了叶小天的大腿上,那浑圆丰盈翘挺柔韧之处,让叶小天愈发的难以自控。 田雌凤变本加厉,一双玉臂柔柔地搭到了他的肩上,呵气如兰:“白泥田氏,地处播州,需要一个强大的靠山才能立足,所以,我十三岁就跟了他。但,这也仅仅是出于家族利益的需要,十三岁的我,你以为我会懂得什么叫****?” 田雌凤饱满的胸膛挺的更高了。叶小天只要一低头,就能埋头进入那迷死人的深深沟壑间去。叶小天不想被闷死,所以他只能仰着头,迎着田雌凤女王般居高临下的目光。 叶小天道:“现在。你觉得白泥田氏的未来,要依靠我了,所以自荐枕席?” 田雌凤微微皱了皱鼻子,带着一种少女般的娇憨:“何必说的那么难听?杨应龙在外面如何的捻花惹草,我又不是不知道。没错。白泥田氏的未来,是我的一个考虑……” 田雌凤的手臂蛇一般紧了紧,****也技巧地轻轻辗磨着:“而这其中,难道就没有个人的私心情意?” 她水汪汪的眼神儿火辣辣地睇着叶小天,柔荑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庞:“你比他年轻、比他英俊,更具有比他强大的本事。如果他是你,绝不可能从一介白身,拼到今天这般地位。女人是水,要回绕高山;女人是藤,要依附大树。我不该臣服于你么……” 不知不觉间,她的衣裳不知怎么就松散了,衣内光裸雪白的胴体比起一览无余纤毫毕现其实更加诱惑,那丰满的、那白皙的、那坚挺的、那圆润的、那纤细的、无不散发出无限的****魅力。 “如果你以为,你和我有了什么关系,我就能对你白泥田氏如何的照顾,那你就错了。造反,是要诛九族的,而我……顶多保你不死……” 叶小天的话已经透着动摇,他真的快要爆炸了。而他又不好男风,实在没兴趣拉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小兵来,像有些带兵大将比如刘大刀、马礼英几位总兵官一样荤素不禁,被这风骚女人撩拨的。他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 意志在动摇,他已经在说服自己,屈从于他的欲望。这时候,帐外忽然响起一个士卒的声音:“土司大人,有紧急军情!” 紧急军情,那就是片刻也不能耽搁的。叶小天被****烧昏的意志迅速一清,田雌凤不是寻常女人,又何尝不明白紧急军情送到,她的诱叶计划就必须得挪后,不过……她已经感受到了叶小天的动摇,心防一破,下一次她还会不成功么? 于是,田雌凤柔柔一笑,忽地跳起了身子,迅速整理戎服,这一弹跳,那娇嫩丰盈、欺霜赛雪的堆玉****一阵的起伏宕荡,差点儿看得叶小天鼻血直窜,这是足以让任何男人血脉贲张心跳加速的绮靡诱惑。 “我不贪心,要的不多!” 田雌凤弯着腰,在叶小天耳边呢喃了一句:“而且,你能把天王逼到这个份儿上,你真的很强大!我……喜欢强者,喜欢被强者……征服!” 温热的雀舌,猫儿似的在他耳垂上飞快地一舔,逗引的叶小天一个机灵,然后……她就像一个猫女似的离开了,烟视媚行,走得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姿态撩人。 “妖精!” 叶小天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与其说是在说田雌凤,莫如是在骂他自己不能超脱于肉体本能的影响。 小卒步入帅帐,低声禀报起来,叶小天听了立时矍然一振,军情是军情,但不是来自刘大刀的军令,而是卧牛岭来人了。对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叶小天岂能不上心,马上命令道:“带他来见我!” 片刻之后,一个青衣劲装、肩后裹剑的青年步姿矫健地走进了大帐,面蒙青巾,头发也裹在布帕当中,微微低着头。叶小天挥手摒退侍卫,那人才抬起头来。 只看见那双眼睛,叶小天就觉得非常熟悉,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刚要叫出来,那人已拉下遮面巾,英眉俊眼、红唇似花瓣儿般鲜艳,可不正是他的三夫人展凝儿。 “小天哥!” 展凝儿欢喜地绽颜一笑,道:“妙雯姐姐已顺利掌控葛商渡,她要我来……” “憋说话!” 叶小天的眼神儿很危险,声音更是有些嘶哑的味道,他一下子从青草的富有弹性的榻上跃起,快步走到了展凝儿的身边。 “怎么?” 展凝儿疑惑地看着他,叶小天的双手已经搭在她的肩上,那力道在示意她:蹲下去。展凝儿一双健美结实的大腿扛得起几百斤的力道,但她男人示意如此,不由自主便蹲了下去。 叶小天激情慨叹:“那知无心云,解作及时雨!凝儿,你就是济人贫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的宋公明啊!你留在军中,千万不要走了,否则我一定会铸下大错!” “啊?” “噢……” 夜色深深,狼嗥遥遥。
第32章 箭在弦上 一道人影在蛮荒的原始丛林中飞快地掠进着,宛如一缕幽灵鬼魅。在幽深阴暗、藤蔓缠绕的丛林中他时而腾跃、时而俯身、时而刀劈,时而猿猴般扯着藤蔓飞纵,速度竟是不受影响。 大森林中辨不清方向,但他好像很清楚自己要往哪里去,行走的方向始终未变。其实即便身手很好,丛林中这么快的行进,来不及观察周围环境也是很危险的,因为密林中有各种各样蛇虫猛兽。 这些生物在它们的地盘上可也不是吃素的,一旦惊扰到它们,被它们错以为有人侵入了它们的领地,它们会不顾一切地发起攻击,但此人竟毫不在乎。 终于,他在一片草地边缘停住了,这里林木较稀疏,绿草茵茵,流泉飞瀑,还有几幢小木屋,木屋上已经爬了藤蔓和牵牛花,瞧起来就像童话世界中精灵的居处。 小屋周围明里暗里有十几个卫士,他必须得放慢速度,大大方方在走过去,要不然很容易被那些往地上一扑,就和周围环境浑然一体的卫士们当成敌人干掉。 “你来了!” 前边一丛花草一阵晃动,竟从中站起一个人来,脸上花得花花绿绿,头上也戴着自编的草帽儿,他似乎认识这来人,向他招招手,返身便走,有他引着,来人很顺利地进入了这片仙境般的领地,钻进一处童话小屋。 童话小屋住的通常不是可怕而丑陋的女巫,就是妖娆妩媚的林间仙女儿。这间小屋里住的却是两者的综合体。她有女巫一般可怕的手腕,又有林间仙子般的妩媚容颜,一身翠绿衣裳,皓齿明眸,异常灿烂。代韵溪,如今已贵为八大长老之一的代长老! 穿行于林如同黑豹的那个高手,光看面貌的话其实平庸的很,身材也不是很高大,如果剥去伪装,往人堆里一站是很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一见代韵溪,他便抱拳施礼:“属下见过长老!” “嗯!”代韵溪浅笑,手中捧着一杯香茗。杯子是用这山中大木削制的,颜色已经不是那么深,看起来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不短的日子:“尊者已经随刘大刀的大军兵至娄山关下,攻城在即。你们那边诸般准备如何了?” 那人道:“长老放心,我等在关上苦心经营三个多月,各方面俱已准备妥当,只等长老一声令下!” 代韵溪道:“不是等我,而是等尊者下令。我叫你来,就是要确定一下你那边的情况。各方面都要准备妥当了,需要动手的时候,须得数管齐下,才容易奏效!” 代韵溪道:“山间十二座栅寨,只能靠朝廷大军步步为营,逐一清除。你等万万不可干预,只等大军兵临城下,到了娄山关下时,见尊者大营中夜生七星篝火,便即动手!” 那人恭应一声是,代韵溪便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一旁竹架上,轻轻取下一支竹筒儿,走回来慎重地递与那人,道:“这就是本长老精心饲养的穿肠蛊,存活期最长三十天,三十天内,尊者应该会兵临娄山关下了!” 那人郑重地接过来,小心地藏在身上。代韵溪是蛊教长老,一身本事全在蛊上,要夺关自然少不了用蛊。不过蛊虫大多数寿命并不长,越是像蜜蜂一样成群的蛊虫,威力越小,寿命也越短。 所以在不确定朝廷大军何时赶到娄山关下前,她只负责培养这种蛊,而不能提前把它交给已经打进娄山关的部下,直至基本确定了叶小天的行程进度,这才进行。 那人接过储有穿肠蛊的竹筒,很快向代韵溪告辞,匆匆踏上了归路。他此刻的身份,是极受守军信任的一个杂役头儿,偶尔离开,说是出去寻些野味儿,守军自会予他方便,但离开太久总是不妥的。 ※※※※※※※※※※※※※※※※※※※※※※※※※※※ 娄山关下,面对十二道倚险而建的栅寨雄关,刘大刀只能采取步步推进、逐一攻克的笨办法。战争,不可能总是奇计奇袭、投机取巧,很多时候只能硬碰硬,通过大量的牺牲来赢取胜利。 播州守军倚险而守,以一当十,明军每攻克一道堡垒,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这也正是播州军方明知只要朝廷不计牺牲,这些临时的关隘早晚被攻克,却依旧设兵于此的原因:他们不只要消耗朝廷的兵力,更是要消磨朝廷的耐心。尤其是当朝廷大军以这样的龟速杀到娄山关下时,却又久攻不下时,它的后勤补给将要出现的重大问题,这些,都可能左右这场战役的结局。 田雌凤自那日听叶小天说了一番之后,却是心神不宁起来。越是不能确定叶小天究竟对娄山关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她越是不安。娄山关可是播州的最后一道重要门户,如果这道门户被打开,整个播州就等于尽陷官兵之手,杨应龙只能躲上海龙屯,负隅顽抗,而一旦到了那一天,等待他们的,仅仅是被剿灭的那一天来的早或晚的问题,已经谈不上对抗。 所以,田雌凤为了套出叶小天心中的秘密,同时也是想为自己争取逃脱的机会,这几天加紧了对叶小天的“骚扰”。以田狐媚子的手段本领,她要媚惑一个人时,自然不会让你明显地感觉到她在勾引你,但她只要想,便可以“为所欲为”。 她可以通过自己的神情、相貌、身体、举止甚至声音,散发出强烈的魅惑,那种无时不刻不萦绕于你左右前后的诱人的女人味儿,就像水滴石穿,任你意志再如何坚定,也承受不住那无穷无尽的诱惑。 尤其是,田雌凤也知道叶小天对她有戒心,她依旧勾引,但表现出来的心态却不再是想把他变成自己的裙下俘虏,而是一种对强者的崇拜,隐隐还透露着为了白泥田氏的未来,似乎她是心悦诚服地想要臣服于这个强者。 对这样一个可以予取予求、********的女人,一个身心健康、强壮的男人如何能够抵抗得了?叶小天每日都被她声色诱惑,尤其是夜晚她总要来一番暖昧旖旎的戏码儿,包括在叶小天眼前半露半裎的,叶小天时时承受着欲望的煎熬,那心理防线哪怕固似长堤,也快被田雌凤这一江春水给泡决了堤了。 这一晚,她又来了。踮着足尖儿,轻盈曼妙的仿佛一头狐精。古语有云,灯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颜色。本来就是满分的绝色,灯下观之,又该如何?叶小天已经不想忍了,他瞪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神,盯着这送上门的可口美食,恶狠狠地想:“你还没完没了啦,老子就真把你干了,又能怎么着?大不了提起裤子我就不认人,他奶奶的!”
第31章 有备而来 刘挺以埋伏战对埋伏战,以运动战打光了本来兵力与之相当的三万来犯之敌,随即翻过夜郎旧城,连克滴泪、三坡、瓦窑坪、石虎等关隘,直逼娄山关。 三万大军,确实是杨应龙很重要的一份家当,三万大军被歼,一时在八路明军的进攻下,调度有些捉襟见肘了,再见上这些关隘的守军斗志丧失,莫如集中兵力于他们恃为险要的娄山关,免得被人各个击破。 娄山万峰竞立,直插云天,莽莽林草丛中,只有一条宽仅数尺的小道可通。播州军又在这条小道上,择其险要处建立防御工事,一共十四道防御工事,所选之处两旁都是或人工或天然的深渊,险要异常。 山穷水险,林深草密,瘴烟千里,人迹罕见。除了山还是山,千峰万壑,绵绵无尽,或是奇峰陡立,高入云表;或是峭壁千仞,渊深无际。抬头望,悠悠苍穹,苍鹰回翔;俯身瞰,麓谷雾锁,丛莽阴森。 广袤无垠的穷荒绝域,其中很多山岭丛林是千百年来都没有人真正深入过的神秘天地,那里面有很多地方并不太适宜人类长期生存和居住。只有禽兽虫蛇之属在其间生息繁衍,弱肉强食。 “娄山关,你打不下来!” 田雌凤看着叶小天,语气温婉平缓,仿佛她是叶小天的军师幕僚,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东家:“兵力之盛,在这里不足为恃;火炮利器,在这里同样不足为恃。我劝你,在朝廷方面,多少也算是立下了些功劳,不如见好就收,赶紧跳出这是非之地。不然的话……” 叶小天站在那里,让身边有经验的小卒给他身上涂抹着草药汁儿,这种草药汁可以比较有效地防范虫蚁,要不然诸多种类的虫蚁缠身,就算没有剧毒,不致丧命,可以能折磨的人发疯,不用打仗,没两天困也困死了。 因此一来,他只着一条犊鼻裤,露出日渐结实、富有阳刚棱角的肌肉,旁边又有田雌凤这样一个百媚千娇的女人,阳刚与阴柔、男性美与女性美,在这野草搭就的山间帐篷里,别有味道。 “不然怎样?” 刚刚叶小天正闭着眼睛让手下把药汁涂抹在脸上,这时睁开眼睛,不过左眼也只能微微睁开一道缝隙,眼皮上红红肿肿好大一个疙瘩,看起来引人发笑,那是蚊虫叮的。最痒时,叶小天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 “不然的话……” 田雌凤姗姗地走到他身边,忽然从那小兵手中拿过一把鲜草药,搓的烂了,让药汁涂满手上,便软绵绵地搭在了叶小天的身上,一边为他细心地涂抹着尚未涂到的位置,一边道:“不然的话,娄山关下,久驻必败。到时候刘大刀丧命于此,你又何去何从呢?” 听她口气,幕僚军师又变成了温婉可人的小女子,好似添香红袖,枕畔玉人,尤其是她柔软滑腻的双手已经从胸膛滑下去,技巧地涂抹着叶小天平坦结实的小腹,头微低着,鼻如腻脂,腮凝新荔,长长齐齐弯弯细密的睫毛,使她看起来说不出的诱人。 叶小天这一路行军打仗,足有三四个月不沾女人身子,阳气过盛,天天早起一柱擎天,似乎不需千军万马,不需火炮擂石,只要他昂首挺胸地走过去,就能“一炮”把娄山都捅个窟窿,这时被她一撩拨,下体立即支起了极明显的一个大帐篷,比他此刻所住的帐篷还要明显。 田雌凤似乎浑不在意,依旧为他涂抹着药汁,手掌环到了他后腰眼处,这一来就等于是轻拥着他,虽然似乎毫无觉察,但叶小天从上看下去,她的后耳根都微微泛起了玫瑰红。 叶小天没有动,依旧让自己保持着稳稳站立的姿态。这也是一种战争,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意志之争,他无法控制自己生理的变化,但是能控制自己的意志,他倒要看看,这只妩媚天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叶小天叹了口气,垂眼看着田雌凤,目光中微含怜悯,只是田雌凤并没看见。 叶小天轻轻地道:“娄山关,守不住!” 田雌凤娇躯一颤,蓦然抬起头,叶小天看着她,郑重地道:“你认为娄山关一定打不下来,杨应龙也是这么想的,播州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它一定守不住!” 田雌凤微微蹙起了好看的娥眉:“为什么?因为我们都认为它一定无法攻克,所以会大意轻敌?” 叶小天摇头:“不!未必是关前之敌,而是他们心中之贼!” 田雌凤眨了眨眼睛,问道:“心中之贼?” 叶小天笑了笑,这场男人和女人之战,他开始占据上风了,他微微转过身,张开了双臂,吩咐自己的通房大丫头的口吻:“后边也抹一抹,别有疏漏。” 这个“通房大丫头”,可是白泥田氏家的大小姐,播州杨天王的三夫人,何等尊贵的身份,可她居然也就乖乖地为他涂抹起了后背,直到后背均匀地涂抹了药汁,她才绕回叶小天正面,再度问道:“心中之贼?” 叶小天眼神微微下垂,她虽然穿着一身明军的鸳鸯战袄,可依旧不掩婀娜,胸前双峰挺峙,沟壑幽深。叶小天的鼻息愈发平稳悠长,神色愈发冷静从容,可下边也……下边看起来已经毫无异状,似乎他超凡的意志,已经完全控制了生理上的欲望。 于是,叶小天愈发的傲然,颇有指点江山的意味:“没错,心中之贼。正因为娄山关上的所有人,都坚信他们的关隘是不可攻破的。所以,只要让他们觉得娄山关已经被破,那时他们还有坚守的信心么?他们会败的比任何时候都快。” 田雌凤俏脸微微变色,她也注意到叶小天已经迅速恢复了平静,一个数月不知肉味儿的男人,在她这样********的撩拨下,居然这么快就完全守住了心防,本就令她产生了一阵失败感,而叶小天这句话所预示的危险,更加令她心慌。 田雌凤忍不住问道:“如何让他们觉得娄山关已破?” 叶小天睨着她,微现警觉。 田雌凤揽着他的手臂,撒娇似地重施故伎:“说说嘛,反正我又走不掉。” 刚才那个小兵在田雌凤接手的时候就已出去,帐篷虽未关门,里边却只有孤男寡女。田雌凤软语央求着,叶小天的肘弯触到了一处极富弹性的所在,他虽不为所动,却还是透露了一些:“还记得我刚刚带兵到四川时么,你那时就说过,二十四万大军,也破不了娄山关,这句话,我记住了!” 田雌凤脸色微微发白,叶小天又道:“所以,那时我就派出了人,开始打娄山关的主意。娄山关这一战,从四个月起就开始了,你说,我现在能不能打得下来?” 田雌凤终于明白叶小天为什么要带她赴四川了,她曾经以为是叶小在觊觎她的美色,又以为叶小天是要向她炫耀自己的本领,直到此刻她恍然大悟,原来叶小天从一开始,就是在有意识地利用她。 这个男人…… 田雌凤凝视着他,眼波柔媚,瞧起来无比诱惑。虽然她的眼神盯着的其实是叶小天的喉咙,她现在很想扑上去,狠狠一口咬开他的喉咙,喝光他的血,可恨意越深,所表现出来的钦佩与迷恋便越浓。 “我服了你了!” 田雌凤抱住了叶小天,她崇拜强者,能把她戏弄于股掌之上的,无异是一个强大的男人:“人家越来越好奇了,你究竟想怎么打娄山呢?” 她的娇躯向前一贴,却突然在叶小天的腹部触到了一根硬梆梆的、烧红了的铁棒似的东西,田雌凤也不禁下意识地一躲。一直表现淡定的叶小天老脸一红,急忙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很臭屁地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然后,叶小天就昂首阔步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田雌凤吸了吸鼻子,神色糗糗的:真以为这小子坐怀不乱呢,原来小帐篷不见了,是因为……那擎天一柱不是向前,而是向上,硬生生地贴在了小腹上。 田雌凤突然想起与贵介妇人们在一起时听她们说起的一个荤笑话:一美女考验众僧定力,每人腹下系一小鼓,美人儿半裸出场,极尽挑逗,众僧腹下小鼓咚咚响个不停,唯有主持老僧淡定自若,腹下小鼓始终不曾发声。 美女钦佩不已,及至让众僧解下小鼓,才发现那老和尚,居然把腹下鼓给硬生生地杵破了。呸!这个假模假样的臭男人!田雌凤悻悻地暗骂一句,眼珠微微转了转: 不管如何,叶小天透露的信息都是很危险的,她本想坐观叶小天失败,在他穷途末路的时候,再劝他改旗易帜投靠天王。现在看来,她必须得想办法逃出去,向娄山关示警。可如何逃走呢? 她的智慧计谋在此时全然无用,不论她如何穷尽智慧,叶小天总不可能蠢到放她离开吧?至于武功,她手无缚鸡之力,又不会飞檐走壁的功夫。所能倚靠的…… 田雌凤轻轻抚上了她饱满的胸膛,眼神儿妖媚地微眯起来,杏眼桃腮,下巴尖尖,像极了一只成了精的狐狸。  
第30章 层层推进 葛商渡易主,意味着在思南四府境内,大大小小一共近二十个土司官,已经没有一个是游离于卧牛岭之外的力量。 其他土官即便不是如展氏、石阡杨氏这样的全面依附,不是如果基格龙家和铜仁于家这样的全面合作,至少也没有任何一方敢不承认卧牛岭对他们的绝对统治。 于珺婷坐镇葛商渡,杀得一片血雨腥风。童家在当地也有三百多年历史了,家族势力何等庞大,于珺婷大杀特杀,毫不手软。一时慈悲,后患无穷,这就是于小妖的人生哲学。 而正巡走各地的田妙雯和李大状更是借此事造成的威慑,抓紧了对各地阳奉阴违、怠忽轻慢的势力的控制。叶小天把自己置身于四川南路,协同讨逆,却把功夫放在题外,在葛商渡成功地下了一枚飞子儿。 此时他这边情况又如何呢? 杨朝栋出松坎,杨惟栋出鱼渡,杨珠出罗古池,三路大军气势汹汹而来。杨珠到了罗古城,就被刘大刀的副将给堵住了。 杨应龙的罗古城建的着实雄骏,擅长攻城的朝廷大军当初夺下此城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五十门虎蹲炮齐刷刷放在城门前轰了整整一天,如今让领着一群土兵的杨珠如何夺城? 杨珠试探着攻了一遭,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留下一地尸体。马上安营扎寨做好防御,命人就地伐木,制造攻城器械。这边大木伐出深山,才拖到大营,枝枝杈杈都还没砍干净呢,那边杨朝栋已经出了松坎,奇袭刘大刀的大营去了。 出兵之前。三路大军约定了汇合时间,地点就是刘大刀的大营。至于期间联络,那时可没有即时联络工具,如果每走一步都停下来等着和另一方通通消息更不像话。所以期间如何行动,三路主将都有自主权。 杨朝栋不管是想先与杨珠汇合,还是想独自赶往刘大刀的大营,都得经过落雁峡,也就是刘大刀另一员副将设伏的地方。这是他的必经之路。不过杨朝栋作为播州少主,未来的杨氏家族继承人,军事能力还是颇为出色的。 他明里暗里足足派出了八支探马,刘大刀的副将也有派出斥候反制,但一番较量的结果,杨朝栋终究还是在一脚踏进埋伏圈之前发现了伏兵,埋伏战被迫变成了正面交锋。 朝廷一方用来打埋伏的兵马不及杨朝栋人多,而且山地作战本来就略逊一筹,一见不敌,副将便按原来的安排。迅速撤往罗古城。杨朝栋明知此地既有埋伏,说明刘大刀已经获悉他们的进攻计划,却还是得硬着头皮向刘大刀的营地进发,而且还加快了速度。 这都是源于当时极度落后的通讯条件,他可以就此裹足不前,但他无法及时通知杨惟栋和杨珠,这两人各领有一万兵马,如果在茫然不知的情况下赶到刘大刀营地,中伏被歼,他该怎么办? 父亲的基业就是他的基业。两万大军,对播州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杨朝栋也舍不得糟蹋呀!于是杨朝栋打定主意。火速赶往刘大刀处,与杨惟栋和杨珠汇合,三路大军合作一处,虽然不能起到突袭作用了,却也有一战之力,毕竟他们三万多人。刘大刀的主力也不过三万余人。到时若是落了下风,就近逃近仍属于自己一方的关隘就是。 但杨朝栋没想到刘大刀那等直爽豪迈的一个汉子,他的副将竟然如此猥琐,逃进罗古城的那位副将稍事整顿,就又潜了出来,带着兵马自后追赶,他若停下做战,那副将就带人逃开,只要他一开拔,那副将就阴魂不散地出现了,气得杨朝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偏偏奈何不了人家。 如此拖拖拉拉的,杨朝栋的行军速度大受影响,结果当他终于赶到集结地的时候,刘大刀正在打扫战场: 杨惟栋先于他赶到了,结果一头撞上了刘大刀的铁板,刘大刀手头的可用兵力与杨惟栋相当,但平地做战,他所率领的明军战斗素质可是参与过平孛拜、打日本的铁军,杨惟栋如何是他对手。 一连三场对决,杨惟栋大败,逃向娄山关的路也被刘大刀堵死了,只得仓惶而逃,却不想他的逃跑路线,居然也是被刘大刀设计好的,杨惟栋一头撞进了叶小天布网的山坳。 叶小天事先在此留了后手,把这山谷打造成了一处绝好的防御阵地,此时竟然派上了用场,杨惟栋的残兵败将被他轻轻松松一举歼灭,杨惟栋本人也被乱箭射死。 刘大刀在营中多布假人,迷惑娄山关叛军,自率主力出来,叫上叶小天,一起气势汹汹迎向杨朝栋,杨朝栋一战即溃,仓惶逃往山中密林,仅以身免,所部全部被歼。 灭了杨朝栋所部的刘叶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奔罗古池。罗古城外杨珠刚刚造好攻城工具,数十台攻城车一字排开,正大张旗鼓地攻城,城门突然洞开,守军主动出击了。 杨珠大喜,立即挥军上前鏖战,却不想那城门里的朝廷大军源源不绝,跟决了堤的洪水似的没完没了。刘大刀一路打的是运动战,此时他的的全部人马可是全运动到这儿来了,足足三万五千余人,对上杨珠的一万大军,一场大战,杨珠全军覆没。 此时其他各路兵马在刘大刀的严令之下虽然伤亡惨重,却也连连告捷。乌江一路,叶梦熊亲临前线指挥,于十二日攻克乌江关;偏桥一路,夺取了天都、三百落诸囤。 不过杨应龙却也败而不馁,趁贵州明军渡江之际突然发起反击,大败官军童元镇部。童元镇麾下参将杨显、守备陈云龙、阮士奇、白明逵、指挥杨续芝等相继战死。 杨应龙一场奇袭反击战打的得意,正想一鼓作气,再把偏桥一路明军杀回去,杨朝栋狼狈不堪地逃了回来,向他哭诉败状。杨应龙听说三万大军尽数陷于刘大刀之手,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儿没痛死过去。 三万大军,对朝廷来说,举手之间就能再度征召而来,可播州哪有那么多的可用之兵。杨应龙恨不得一刀砍了这个混帐儿子,只得立即赶回海龙屯,调兵遣将,准备应付娄山关大决战。 娄山关,万峰竞立,直插云天,莽莽丛林中,唯有一条宽仅数尺的小道可以通行。杨应龙曾与刘大刀为友,素知刘大刀的本事,但他相信,就算刘大刀真的摇身一变成了武圣关云长,也休想拿下娄山关!
第29章 易帜   童继尧做为主人,客人这边还没安置妥当,自然不好失礼地离开。他耐着性子看于大将军摆排场。一个客舍被于珺婷的家仆女侍们搞得面目全非的时候,一个童家子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三哥,大事不好……” 这“大事不好”仿佛就是一个讯号,两个俏生生的小侍女正捧着绫罗绸缎从童继尧身旁经过呢,一听这句话,突然就把手中的绸缎向那人一抛,矮身便向童继尧缠去。 “咔嚓!” 童继尧猝不及防,双腿登时被贴地靠近的两个侍女用她们的两双浑圆有力的大腿绞断,童继尧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两个小侍女娇躯一团,靠近了他身子,童继尧只觉鼻端一阵幽香扑鼻,后脑一软,紧接着头颅就被硬生生拧到了后背上,在极近的距离看到了人家小侍女那软绵绵、娇弹弹的一双酥峰突起,幽香更浓了……那个报信的童家子弟手忙脚乱地撕扯开身上的绫罗,就见他三哥二目圆睁,已经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死在了地上,他呆了一呆,就见那些于将军的家仆女侍们仿佛一群猛虎,正向完全没有防备的童府家人大杀特杀。接着,他就看到自己的头越飞越高,居高临下,将整个小院中屠戮的惨况尽收眼底。 童云在山里喝着喜酒,盘算着等家里送来信,候那于大将军离开了再回去。又犹豫于珺婷无论胜败,从白泥折返回来时,自己究竟接不接待,该以什么态度、什么立场对待,正自盘算着,家里送信来了。 葛商渡----陷落! 童云又惊又怒。马上向刚刚变成他侄女婿的那位山中土司借兵五百,急急忙忙赶回葛商渡。 五百人当然不够于珺婷杀的,可童云也是没办法。一旦失去他的根基,他就是没牙的老虎,那时还不是任人宰割。先去交涉,不成便逃。有五百人护着,逃还是不成问题的,于珺婷一共三千兵,还要守城,不敢远追。介时再往童氏下辖的土官地区思量对策便是。 童云急急赶回葛商渡,城头大旗已经换了“于”字,就连渡口码头上停泊的船只,都变了“于”字旗号。童云按下兵马,派人向于珺婷交涉。却只等来于珺婷给他的两个选择:一,被彻底消灭;二:臣报卧牛岭,可效仿石阡杨氏,保全富贵。 童云听了好不纠结,一面幻想着纠结童氏旗下各路土官组一支联军重新夺回葛商渡,生擒于珺婷那个小婊咂;一面又担心失去这个苟且的唯一机会,被那个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女妖精断送了童家的前程。 不过,童云纠结也没纠结多久。因为当天晚上他带来的五百山中土兵就哗变了。 五百土兵斗志昂扬,簇拥着两个人到了他的面前。其中一个矮矮墩墩,黑胖黑胖的,正是他那如花似玉的表侄女儿刚刚嫁了的那位山中土司。 另外一人穿一袭黑袍,半秃着脑袋,长一只硕大的鹰钩鼻子,眼睛眯眯着。好像有点雀蒙眼,连路都看不清的样子,得让人搀着。 到了天亮童云才知道,敢情他就是眼神儿不好,白天也看不清什么。结果就是这么一个半瞎老头儿。跑到他侄女婿的山寨,一番舌灿莲花,他那貌似忠厚的女婿就反水了。 童云这个山中女婿其实也不傻,叶小天正得势,朝廷宠信他,土司王安老爷子偏袒他,而且他还有个身份:蛊教尊者,神之仆人。 他的地盘可就在大万山余脉中,虽然已经基本上脱离了蛊教的控制,可蛊教对该部落的影响至少还有一半的余威。冬天长老来此说降,先就有一半部属动摇了,再面对卧牛岭的强势,他岂有不为自己打算的道理。 童云做了人家俘虏,只好含恨答应于珺婷的要求:公开宣布,葛商司完全归顺卧牛岭,号令童氏旗下所有土官放弃抵抗,向于大将军投降。 于珺婷马上接收了童家的地盘,童云没想到她连官印都早已铸好了,显然是有备而来。童云前脚下令,她后脚就派人分赴童氏辖区各地,收缴原由童氏委任的官印,颁发由卧牛司统一雕铸的官印。 这可不仅仅是一个形式上的问题,它带有强烈的心理暗示,让各地土官晓得,他们的权力和地位丝毫不受影响,但前提条件是要忠于并服从卧牛岭,至于童家,那是过去式了。 童云本以为自己能落得和石阡杨家一样的待遇,被取消驭兵权,依旧掌握地方政权和财权,得知这一消息又惊又怒,童云立即去向于珺婷诘难。 于珺婷已经占了葛商渡,而且鸠占鹊巢,把他的土司府当成了自己的将军府。清清雅雅一间书房,半月形的雕栏式内外隔窗,悬着鲛绡的帷幔,阳光从糊着高丽纸的窗棂透进去,映着紫红透亮的书案之上的梅瓶花觚和玉石盆景。童云见了心里便在滴血,这儿本是他心爱的书房啊! 脱去明光铠的英武女将军此刻却是另外一副情形,罗襦绣袂,外套一件素净的湖丝比甲,裙裾裁剪得体,比甲贴着腰腹曲线轻软柔顺地下垂过膝,体态纤妍,姿容清雅,仿佛精心养在温室里的一株素心兰,含苞欲放。 如今的于珺婷,气质较之当初的匣中藏剑,却是经历了男女之情、母女之爱的温养,与往昔大不相同了。童云见此美女,却如见蛇蝎,他强捺怒气,向于珺婷拱了拱手,道:“于土司,前番你向老夫招降时说的明白,我童氏可比照石阡杨氏……” 他还没有说完,于珺婷伸皓婉,缓缓搁下紫毫,自案后盈盈站起,拈起一摞札本,甩到了他的面前。童云一呆,断了自己的话,讶疑地道:“这是……” 于珺婷没说话,只把下巴微微一挑,童云迟疑地拿起来,随手翻开一本,脸上顿时变色。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拿下!” 文傲文师爷领着两个半身皮甲的武士,笑吟吟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把他拢双肩抹二臂,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童云惊恐地看着于珺婷,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于珺婷依旧不屑回答,只是姗姗地背转了娇躯,童云就被两个壮汉强行拖了出去。 于小妖女才不会全然按照叶小天的安排做事。 招安纳降?当初铜仁张氏先降后反的事儿她可不曾忘记过。未来时局还不知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童氏更不会甘心就此拱手让出江山。童家的根基未伤,一旦趁着混乱再生是非那还得了? 最彻底的建设,是建立在最彻底的破坏之上的。如今恰好在童府搜到了童云与播州杨氏暗通款曲的书信,铁证在手,这还不杀更待何时?一时间,葛商渡血流成河。
第28章 夺城 于珺婷此番也是倾巢出动了,三千精兵俱是于家精锐,如果这三千精锐尽数葬送,卧牛岭也立不住了的话,于家绝对无法再站稳铜仁第一土司的位置,必然被人取代。 不过,时局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失控,于珺婷就算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如果叶小天功败垂成,杨应龙得了大势,那么覆巢之下,铜仁于氏也难保全。不管是从私情还是从公益上考虑,于珺婷都只能背水一战。 是以,于珺婷也是果决的很,她把女儿托付给二叔,自己带了文傲和于海龙两员心腹大将,亲率三千精锐,披盔挂甲,直奔葛彰葛商司。 葛彰葛商司童家目前的处境非常尴尬,吃叶小天摆了一道之后,童家又与杨应龙苟且起来,杨应龙当时正忙于摆平水西安家和水东宋家,巴不得这边不要生事,所以也给了他几分好脸色,两家的关系算是暂时缓和下来。 童云正高兴抱上了一条大粗腿,杨应龙反了。这一下童云可头痛了,要他跟着杨应龙造反,他是没有这个胆量和决心的,朝廷这条大腿可是比杨应龙还要粗的多。 可要他站在朝廷一边,他同样没有胆量,他的地盘与播州毗邻,如果他摆正旗帜,声言讨逆,杨应龙掉过头来先把他灭了怎么办?万历这条大腿固然够粗,可是山高皇帝远呐。 结果童家弄得不尴尬,朝廷这边数十万大军讨逆,打得风风火火,他捏着鼻子蹲在葛商渡屁也不敢吭一个。杨应龙这边南征北讨,自称半朝天子,他也是恍若不知,仿佛一尊泥菩萨。 童老大想保持中立,奈何别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叶小天出兵去四川,响应李化龙李总督号召,加入讨逆大军去了,走的不是他这条路,而今叶珺婷要参加贵州叶梦熊叶巡抚的讨逆大军,却是要经过他的地盘的,他该如何表态? 拒绝?那就摆明了是站在杨应龙一边了,贵州叶老熊也不是吃素的,一时之间他收拾不了杨应龙,要收拾他姓童的,熊掌一拍,他就要粉身碎骨了。 答应?万一杨应龙挥兵与他来战,怎么办?白泥是播州田氏的地盘,与他可是毗邻的,兵马朝发昔至。万一杨应龙来日真得了天下怎么办?能有他童家的好日子过吗? 纠结半晌,实无计出。童云只好硬生生憋出一个主意,他随便找了一个未嫁的侄女儿,许给了葛山中的一个土司,而且一应婚仪程序从简,即刻完婚。这边婚礼一开,童老爷子就领着族中一应重要人物全体进山赶赴婚宴去了。 他掐着时间走的,核计于珺婷到了,他不在,族中重要的主事人物也都不在,底下人无所适从,又来不及请示,那就得客客气气接待于土司,继而再送她出关。 回头这事儿传开,于朝廷而言,他童云分明是表了态:我是忠于朝廷的!童家虽然力薄,不能勤王效忠,但也是尽了力所能及的本份。若是杨应龙这边发难,亦或杨应龙来日得了天下,他也可以求恳解释:“老朽不在家,底下人不懂事,天王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童云打了一手如意算盘,带着族中一众重要人物进山吃自家侄女儿的喜酒去了,他前脚刚走,于珺婷带领大军,也浩浩荡荡地赶到了葛彰葛商司。三千大军,虽然不是为讨代童家而来,童家还是紧张的很,城门紧闭,城头戒备森严。 文傲到城下交涉,言及铜仁于家召集子弟效忠朝廷,参加讨伐大军。并亮出卧牛岭叶指挥府的文书。如今名义上,两思八府地盘都在叶小天节制之下,葛彰葛商司属于石阡府,自然也在八府之列。 文傲便理直气壮地要童家解决粮食补给等问题。童云带领一班管事长辈进了山,留在葛商渡老城主持事务的是年轻一辈中一个老成持重的人物,名叫童继尧。 童继尧在童家长辈们眼中,的确是性情沉稳,办事老练。不过长辈们都在的时候,他顶多也就是在长辈们指示下做过事情,凡事依旧要早请示、晚汇报,并没独自承担过如此重大的事情。 这种情形,就如田彬霏诈死,田妙雯出家,从田家新选出一个家主出来,能力他有,性格脾气也没多大缺陷,可一次重大历练都没有,乍然承担重任,难免手忙脚乱。 童继尧想着童老爷子临走的嘱咐,先故意拿跷拒绝帮忙,文傲这边声言厉色一通恐吓,他又手忙脚乱地开关请广威将军入城,至于提供粮秣帮助,自然也是满口答应下来,反正于珺婷持有叶指挥的文书,战后可向朝廷报帐。 于珺婷的三千大军自然不能入城,这是犯忌的事儿,不要说于家童家分属两个自治的土司,就算都是流官治下,过境的朝廷大军也没有随意入城的道理,但于珺婷要带多少扈兵入城,这又成了问题。 于珺婷要带五百名亲兵入城,童继尧觉得多了一些,面露为难之色,暗示于珺婷入葛商司大可不必太过戒备,葛商司同样是忠于朝廷的土官,她只需带上三五十名侍卫伴护就行。 于珺婷那是怎样的威风作派?想当初可是连浑不吝的叶小天都被她威逼着下过跪,铜仁府镇守五百年的张家大当家被她气得吐血身亡。她那副高高在上的女王范儿,气场强大无比,哪是童继尧这样一个初履重任的后生小子能够承受的。 于珺婷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驱马上前,一身唐时于家传承下来的明光铠甲,一双杏眼从威武的护面上向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童继尧就结结巴巴地同意了于大将军率五百亲军入城的条件。 于珺婷被迎进土官府,依旧带搭不理的不说几句话儿,只由师爷文傲对他哼哼哈哈地交待了几句场面话:于大将军公忠体国,率兵出征,要出葛商司,伐白泥,配合叶巡抚讨伐杨逆。大军远来,今夜要宿在城外休整,明日过关。于大将军要在城中休息,还要童家杀猪宰羊,出城****。 童继尧只求快些送走这尊瘟神,对他的要求自无不应。这边客套几句,忙不迭便为于大将军安排住处,这时童继尧才发现,难怪于大将军要带五百侍卫进城,而且还大包小裹的,敢情这位于大将军有洁癖,他们童家的崭新被褥、茶具餐具,人家不用,都要用自己的。一队队男兵女兵出出入入,铺床叠被、放置器皿,忙得不亦乐乎。 童继尧看得眼晕,只觉就睡一晚的事儿,用得着这般折腾么?女人家的事儿,实在是叫人想不明白。 这时候,被他派去****的人马已经抬着宰好的猪羊开了城门。城门外,那些等着接收犒赏的于家土兵一个个馋诞欲滴、两眼放光,看得童家人暗暗撇嘴。 却不料,他们抬着猪羊刚刚上了吊桥,城外那些于家土兵却突然发一声喊,就像一群疯牛似的向他们冲过来。童家****队伍目瞪口呆,至于馋成这样吗?这些土兵有多少年不知肉味儿了? 他们还没想明白,就发现这些于家土兵对他们理也不理,径直从他们身边冲过去,直奔城门!
第27章 假道伐虢   时间回到叶小天率兵出征前,田妙雯的闺房之内。叶小天揽着田妙雯娇弱柔滑的身子,两人刚刚欢愉一番,气息还有些不稳。叶小天道:“思南故地,你有把握控制么?”   田妙雯道:“你有朝廷令旨,逢此战时,可控制诸府人口、税赋、徭役、粮秣、牲力。我是田氏后人,田氏昔年待治下子民不薄,田氏被迫寓居贵阳后,此间又未见平定祥和过,故而思念旧主者更多。而且,我告诉过你,诸府土官中与我田家依旧保持密切往来的,不在少数,所以,绝无问题!不过……”   田妙雯黛眉微蹙:“这些地方,不是通过武力夺取,恰因如此,人事上反而会产生诸多麻烦,要调理顺了,需要大量人手,而我们卧牛岭招纳的可以治理地方的人才,只怕远远不够。”   叶小天道:“所以,我只要你控制思南四府!这四府,必须只用咱们家的人!”   叶小天微微侧了身,轻抚她如丝如缎的滑嫩肌肤,手掌贴着那跌宕起伏曼妙无比的曲线,仿佛荡漾在水浪之上的一艘小船:“至于思州那边,我准备让你大哥过去,他手上没有人,但田家有!田家卧薪尝胆这么多年,一定不乏人才,足以帮助他控制思州!”   田妙雯霍地一下坐了起来,胸前玉兔一阵跳荡,惊觉忘形,田妙雯又娇呼一声,掩了蒲衾躺下,侧着身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掩在散乱披下的秀发之间,无比秀媚。   “你……你要把思州,交由家兄控制?”   叶小天道:“这是我对令兄承诺过的!思州四府,本属田氏。如今重归旧主,总好过一盘散沙,不过……名义上,思州四府还要属于我卧牛岭节制!”   田妙雯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她已把自己当成了叶家人,但对娘家总还是深厚感情的。叶小天肯这么做,让她对娘家也有了交待,如何不感激涕零。   那可不是一亩三分地呀,这么大的地盘,说送就送了,相公对她的看重,何其厚也!若不是此刻身子酥软,实在乏力,妙雯姑娘少不得就要鼓腮弄舌,吹拉弹唱地服侍一番,以报答夫婿厚意了。   其实叶小天以大万山为界,把思州四府抛出去,除了因为他重承诺,也有很现实的考虑。思州思南两州八府,原本俱属田氏,但本来就分别拥有一位宣慰使,即思州宣慰使和思南宣慰使。   这其中有历史的原因,却也不乏客观条件的促成。思州、思南两地中间隔着一座大万山,这重山峻岭,成了最难愈越的障碍,如果由一位统治者统一治理,在如今这个时代的通讯条件,很多事情是很难及时做出处理的。   这种情况下,就必须得放权,给予负责山那边事务的人许多便宜之权,久而久之,依然形同自治。与其如此,莫如慷慨一些,把思州那边丢给田彬霏去处理,他也不必在那块本来就很难掌握的土地上耗费太多心神。   叶小天属意的是,全面掌控思南,思南也包括四府,其中毗邻西境的是思南和石阡。石阡之东是铜仁,叶小天坐镇铜仁,探手西向,通过思南可与四川可接打交道,通过石阡,则可向播州探足。   杨应龙觊觎整个天下的时候,旁人何尝没有在觊觎着他的地盘。白泥、草塘、黄平三司,就是叶小天的目的……   这三司毗邻石阡,最方便控制,一旦据有其地,向北则有乌江天险,也容易向朝廷谈条件。至于水西和水东安宋两家,此地距水西甚远,中间还隔着一个水西,安家是不会打他主意的。   叶小天并不想远交近攻,但远交慑近却是可以的。他与安家保持密切联系,水东宋家想要对他有所行动的话,就必须得考虑到安家的态度。而且这三地只是水东宋家的东邻,并非水东宋家志在必得之地。   水东宋家与播州杨家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龃龉不断?就是因为水东宋家不想被大江锁住,宋家努力在乌江北岸立足,哪怕只占有一席之地,乌江天堑就不再是播州用来封锁宋家的锁链,宋家就能打开一条属于自己的贸易通道。   叶小天充份考虑了安家和宋家的利益,情知他们不会为自己制造障碍。但是在与抠门儿的万历皇爷撕扯一番之前,他还有两件事需要考虑:一是杨应龙究竟会不会败,另一件事就是,即便杨应龙败了,他要控制白泥、黄平、草塘三地,中间也还隔着一个石阡童家。   石阡童家,一直是左右逢源、首鼠两端。作为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势力,又是处于播州杨应龙这样的强者卧榻之侧,夹缝中求生存的滋味不好受。   所以,童家一直接受田氏暗中资助与帮助,以对抗播州杨氏的吞并。当叶小天崛起后,童家又迅速同叶小天亲近、靠拢,共同图谋对付石阡展氏、曹氏,当曹氏覆灭、展氏附庸于叶小天之后,童家又迅速占领曹氏故地,同叶小天对峙起来。   当杨应龙直接控制卧牛岭,进而东向占据石阡、铜仁两府的计划失败后,决心向北通过四川打开他夺天下的第一条路,由此放松了对童家的逼迫,童家便与杨家又暗通款曲起来。   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势力,叶小天不敢信任,不彻底控制童家的地盘,黄平、草塘和白泥地区就是一块飞地,他占有了也无法实施统治,所以,童家就成了他必须要解决的一个问题。   叶小天在娄山关前驻足不前,陪着刘大刀玩埋伏圈的时候,铜仁这边也没闲着,主母田妙雯以田家大小姐、卧牛岭掌印夫人的身份,在思南四府故地大肆巡抚,接见地方官员,安抚民心军心。   李大状尾随其后,穷尽手段,从财务、物力、人力上对四府实施各种羁绊,加强对他们的控制。   而铜仁于家的女土司,四品广威将军于珺婷于大小姐,也于此时顶盔挂甲,御兵三千,杀奔乌江,号称要协助朝廷,讨伐叛逆。她的必经之地,就是葛彰葛商司童家,再外面就是田雌凤的大本营,白泥田家了。   
第26章 虎口夺食 崖顶的两个箭楼同时被点燃,马千乘的部下还塞了不少柴禾树木进去。山巅上风又大,一时间风助火势,顷刻间就像在茫茫夜色中点燃了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 大火一起,马千乘和秦良玉立即率领已经登上悬崖的两千余精锐,呐喊着冲进寨子,见人就杀,见屋就烧。这里的房舍都是竹木结构,极易燃烧,寨子里登时处处火起。 外面的明军一如既往,趁着夜色潜到寨下,眼看已过三更,还是没有丝毫动静,只道今日如前几日一般还是要无功而返,有些士兵已经呵欠连天地打起了盹儿。 这时,负责瞭望的士卒突然惊喜地叫起来:“发讯号了,山上发讯号了?”正赤膊窝在草棚里,同各种虫蚁奋力做战的祈千户一头从窝棚里钻出来,抬眼向山上一望,大喜道:“击鼓!进攻!” 此时金筑寨里已是乱作一团,先是马千乘和秦良玉率人猝不及防地杀进寨子,仿佛从天而降,又烧又杀的一番折腾,寨子里就已人声鼎沸,混乱不堪。接着山下杀声四起,寨中土兵更是完全丧失了坚守之心。 其实光是马千乘和秦良玉率领两千虎贲杀进寨子,就足以造成足够的混乱。此时天色将明未明,人正是最为困倦的时候,反应也是最迟钝的时候,马千乘那些土兵在土司大人面前温驯的像小绵羊儿,可是在别人面前,却足够凶残。他们见门就踹,见人就砍,砍完还要放上一把火,只此一举,就造成了整个山寨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完全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而此时山下厮杀呐喊声起,不过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但,七寨连环,中间道路险绝。无法设伏堵截,造成了金筑寨的混乱并不算成功,得在相邻两寨赴援之前把它彻底掌握在手中,那才能以点破面。如果外面的官兵不能及时进寨。这寨中足有五千播州土兵,一旦稳下阵脚,还是能把马千乘和秦良玉反扑回去的。 “快快快,攻下金筑寨!率先攻入山寨的,赏银十两!临阵后退者。斩!” 马总兵这一路进展实在不顺利刘大刀又下了死命令,马总兵也是真急了,派至寨下潜伏的祈千户就是他的私兵家将出身,绝对的心腹,而且对祈千户,他也下了死命令。 执法队一字排开,虎视耽耽,但有临阵不前者,可以就地处决。这一威慑令得官兵们鼓足了勇气,奋勇冲上前去。 此时。在高高的山梁两侧,可以各看到一条长长的火龙,正蜿蜒而来,显然是左右两寨赶来增援的。如今这个时候,谁选控制了山寨,谁就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祈千户见状,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咚咚咚如饮马一般灌了一气儿,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把双刀一提。吼道:“来啊!跟老子一起冲!” 祈千户身边也有家将、部曲,这些私兵装备最好、日常训练也最多,比正规的朝廷军队战斗力要强上许多。祈千户情知今日若是错过了夺取金筑寨的好时机,马总兵必然得“挥泪斩马谡”。如何不急。 祈千户带着他的两三百名家将私兵,悍然杀入战团,仿佛一柄入肉的尖刀,朝廷士兵见状也是士气大振,寨墙和寨门几乎同时被突破,官兵潮水一般涌了进去。 金筑寨一破。连环七寨就失去了作用,未几便一一告破。马礼英大喜,趁胜追击,又取桑木关,总算是彻底打开了局面。而在他取金筑寨以及桑木关诸地时,原本被作为备军的白杆兵便成了他的先锋主力。 马礼英实在无法厚颜分人之功,只得依照前约,据实上报,马千乘、秦良玉两夫妻所率的白杆军,为南川路战功第一。 ※※※※※※※※※※※※※※※※※※※※※※※※※ 南川路大捷的时候,刘大刀针对罗古、松坎、鱼渡三路敌军的反埋伏计划也在实施着。叶小天麾下有一万八千人,被刘大刀安排在山坳里,做为他最后的机动力量。 叶小天进驻山坳后马上命人建立营寨,设下拒马、陷坑,巩固营墙,扼守险要。这些事儿,他都没瞒着田雌凤,田雌凤在外人眼中,俨然就是他的一个书记官,几乎形影不离的。 田雌凤见他种种准备,心下纳罕,道:“你这路兵马只是伏兵,关键时刻用以杀出的,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建造营垒,难道你还打算在这儿长久驻扎下去?” 叶小天道:“行军打仗,我不懂。现在都是在按刘总兵的命令行事。我不知兵,所以更该谨慎,军士们藏匿于林中,等候期间本也无所事事,叫他们建造一下营垒,以防万一,万一刘总兵计划失败,我这里做了充份准备,也不至于被人一锅端了。” 田雌凤眼珠转了转,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刘大刀是要以他的大营为饵,这样的话,一旦计划失败,你无论如何都要赶去与他一同死守大营的。可你却在这里做下防御的准备,叶大人,你和刘总兵,貌似不是一条心呢。” “我们当然都有各自的计较,这不稀奇。不过,只要对上杨应龙这件事,我们有志一同,那就行了。田夫人,你也不必蓄意挑拨了,没用的。” 这时帐口一名小校报告一声,进来对他附耳说了几句什么,叶小天点点头道:“叫他进来!” 片刻功夫,一个肩背褡裢、满面风尘的男子走进大帐,叶小天拉他到一边,悄声嘀咕了半天,那人才又抱拳告辞。田雌凤佯装不在意,却一直竖着耳朵倾听,隐隐约约听见几个熟悉的名字:“白泥、草塘、黄平……”,田雌凤有些沉不住气了。 俟那人一走,田雌凤便道:“你如今身在北路军中,所虑者不该是纂江、娄山关吗?为何竟还分心于白泥、草塘?” 叶小天讶然看了她一眼,道:“好耳力,你居然听见了。” 田雌凤本来就是在含糊地诈他,听他一口承认,不由心中一沉,忐忑地道:“你……你琢磨白泥、草塘等地做什么?” 叶小天用一种有趣的眼神儿看着她,田雌凤激将道:“我如今受困于你的军中,便是知悉了你全部的秘密也逃脱不得,你怕什么。” 叶小天笑笑,说道:“告诉你也没什么打紧。我这次拿出了老本,可皇帝却只送了我一枚指挥使的官印。这东西既不当吃又不当穿,实在无甚用处,我琢磨着,皇帝抠门儿,我就从杨天王身上打主意。偌大一个播州,就算不给我吃肉,也得让我啖口汤吧。” 田雌凤瞪圆了一双杏眼,惊愕地看着叶小天,她本以为叶小天拿出老本儿参与其中,是为了抱皇帝的大腿,可万万没想到,他的胃口这么大,九省二十四万大军气势汹汹兵临播州,他还要从皇帝口中分一杯羹?   
第24章 赏罚令  叶小天得到杨应龙兵分三路的消息之后,马上与华云飞、丁跃等人商量了一番,认为应该加速行军,抢先攻占石虎关,介时进可攻、退可守,就算杨应龙的三路大军来了,他们已经拿下险关,也足以坚守。 须知明军不只这一路,播州兵马虽占地利人和,却也未必能围困险关太过持久,可是如今听了刘挺这番分析,叶小天却不得不想,如果这本来就是杨应龙希望他们做的呢? 石虎关是否能如愿在杨朝栋等三路大军包抄过来之前就攻克?依照现在的计算,杨朝栋等三路大军与他们发生接触还需三天时间,可要是播州军另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能够提前抵达呢? 之前明军几次被诱敌深入继而全歼,是明军将领太蠢么?即便第一次是忘乎所以,太过自大,那第二次总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吧?为何被杨应龙看似简单的同样一套办法再度全歼? 战阵之上,容不得丝毫假如,这种可致全军于死境的状况,哪怕只有一线可能,都应该全力避免而不能抱着万一的幻想。叶小天怵然心惊,虚心向刘挺求教道:“那依总兵大人所见,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刘挺摸着下巴,狡黠地一笑,道:“杨应龙分兵,难道老子就不会分兵么?” 刘挺拔下代表他此刻所在的红旗,从旗盒中又抽出两面红旗,在罗古插了一面,在其军营所在地重新插下一面,另外一面小旗拿在手中,思量半晌,在罗古和军营所在地之间的一处山坳中插下。 众将领纷纷围过来观看。刘挺抚着胡须,得意洋洋地瞟了他们一眼,道:“看明白了么?” 叶小天没看明白,没明白他就问,虚心的很:“总兵大人,你这是……” 对自己的粉丝。刘大将军也很有耐心,便指点道:“你看,罗古地势险要,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下来,如果我们派一路兵马坚守于此,只需五千人,杨珠在三天之内就休想打得下来。” 叶小天道:“不错!大人是打算御敌于外了?” 刘挺摇头,道:“罗古只需五千人坚守,但我派一万人去。松坎在这里。路途比罗古远,且要经过罗古,我派兵一万,五千守罗古,御杨珠于外,另外五千兵马埋伏在从松坎前往罗古的必经之路上,他可以打老子的埋伏,难道老子就不能打他的埋伏?” 叶小天看了一眼重新插回驻军营地的红旗。又看了不远处山坳藏兵的地图,恍然大悟道:“总兵大人分兵于罗古。一面抵挡杨珠,一面牵制杨朝栋,把杨惟栋从鱼渡放进来,打他的反包围?” 刘挺赞许道:“不错!军营中留下一路兵马继续攻打石虎关以迷惑敌军,以本将为饵,诱杨惟栋来攻。到时候……” 刘挺拔出山坳中那面红旗,用力插在通往鱼渡的路上。 一名将领蹙眉道:“大刀,这是行险啊,如果罗古守不住,又或松坎过来的播州兵没有中伏……” 刘挺道:“没错。的确是行险。所以,罗古的关防要加固,我们的营寨也得加固。多挖些战壕,布些拒马,以防万一!” 刘挺的眉头微微紧了起来,道:“如果罗古真的失守,松坎方向也未能实施埋伏,则埋伏的人马立即照应罗古的守军返回大营,我们以大营和山坳相呼应,与敌决一死战!” 刘挺的豪迈之言发出去了,可这员虎将虽不畏死,终究不是跑来播州寻死的。这边调动安排着,那边他也对八路大军下达了促战令:约定了期限,号令各军必须在指定日期抵达娄山等既定关隘,违者军法从事! 有了这道军令,各路兵马就得加快行军步伐,而各路兵马一旦加强攻势,刘挺就算被围在石虎关前,杨应龙也抽调不出其他兵马前来支援,他一样可以死守。 刘挺的死战令迅速传达了下去,其中南川一路、乌江一路,偏桥一路感觉压力尤其的大,因为他们这三路是进展最不顺利的。 南川路主将是总兵马礼英,虽然他与刘大刀俱为总兵,但此刻他却是要受刘大刀节制的,想到刘大刀那一副凶相,马礼英可不敢担保他若未能如期赶至集结地点,刘挺还能对他手下留情。 马礼英马上派人把马千乘和秦良玉两口子请了来。这对小夫妻一共只有三千五百兵,在马礼英的三万大军中只占十分之一,而且又是土兵,马总兵一开始并没把他们当回事儿。 可一打起仗来,倒是石柱马家这路兵马最给他长脸,不管是兵员素质,还是战阵战法,马家军表现的都是可圈可点,反倒是马礼英本阵的兵马表现的不太给力,拖累了马家军,不然的话,马礼英这一路兵马也不至于迟迟没有表现。 马礼英请这对小夫妻入帐坐下,开门见山地道:“两位,刘大刀下了促战令了,命令我军务必在指定日期抵达娄山关与他汇合,可我们还被挡在金筑寨下寸步难行,若是误了集结之期,恐怕刘大刀不会给老夫留情面啊!” 马千乘与秦良玉对视了一眼,道:“那总兵大人的意思是?” 马礼英有些难以启齿,一开始他太过藐视土兵,把马家军当成了后勤备兵,现如今要调人家去打头阵,实在有些说不出口。不过,他自己的兵马不争气,又能如何? 马总兵只好厚颜道:“我观石柱土兵,惯于丛林作战。金筑七寨,仿佛连星,彼此呼应,易守难攻。我军已强行攻打多日,可惜不见效果。我想,若能破其一点,便可以点破面,却不知贤伉俪可有办法于七寨之中寻一突破?” 马千乘拍胸道:“这有何难?只要总兵大人你……” 秦良玉在他足尖上一踩,马千乘马上住了口,扭头看向秦良玉。秦良玉端坐椅上,方才飞快地踩了丈夫一脚,身形却是一动不动。这时也未看向丈夫,只向马总兵浅浅一笑,道:“我夫妻二人既然领兵来此,就是为了报效国家,若要我们去要头阵,不难。只是这些时日,妾身也注意到了,总兵大人麾下,军纪有些涣散啊……” 被一个小辈还是女子如此指责,马礼英不由老脸一红。可他的兵确实不太争气,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秦良玉道:“若是我马家军破了七星连寨,总兵大人这边却不能及时接应,使得我军陷身敌营,那时可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马礼英咬了咬牙,道:“那……马少夫人有何建议?” 秦良玉一字一句地道:“我要诸将向总兵大人您立下军令状!只要我们夺其一寨,放出讯号,接应人马务必得在一时三刻之内攻上山去!埋伏不起者,斩!临阵退缩者,斩!逾时不至者,斩!” 马礼英颔首道:“我答应你了!” 秦良玉道:“兵者,手足也!令其畏惧,方知军法!但是有重罚,亦应有重赏!斩敌酋领者,赏银十两!冲在最前者,赏银五两!砍敌首级者,赏银二两!任何人不得抢功、不得冒功、不得贪墨其赏!” 马英礼竖食、中、无名三指向天,正色道:“本总兵将亲自担任执法官,保证不折不扣地执行女将军这道赏罚令!” 秦良玉一笑起身,向他抱拳道:“既如此,末将也向总兵大人立下军令状,我马家军,既便战至最后一人,也一定突破七星连寨,拿下我南川路讨逆第一功!”
第23章 成长 残阳如血,本来绿意盎然充满生机的山峦,在夕照之下染上了一层秋的萧杀。叶小天站在山坡上,看着他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前进。 丁山一战,他的军队阵亡八百多人,伤一千余人,其中重伤员已经送回后方治疗,轻伤员则不下火线。 丁山关在第三天上午的时候被他们突破了,八门虎蹲炮至此已经毁损了一半。紧接着,叶小天一鼓作气,接连攻克铜鼓和严村两地。 这两地地势不及丁山险要,而且他的士兵经过丁山血战,迅速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战斗经验和军心士气较之先前有天壤之别,故而虽有减员,战斗力却比之前高出一倍不止。 当然,这种明显的战力提升,通常都只发生在第一次参加这种大战的军队身上,就像一个初上战场的新兵,实际上并不是他的战斗力提高了多少,而是之前因为张惶失措,战斗力发挥出几成的问题。 叶小天的兵虽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可是相比于此刻的战斗,之前的战斗虽不能说是村民械斗,却也比山贼火拼强不了多少,这才是真正的沙场,真正的死亡地狱。 铜鼓和严村两地连连攻克,此刻眼看着他的大军雄纠纠气昂昂地前行着,叶小天心中充满了自豪。讨伐杨应龙,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大练兵,这场战争结束后,他将拥有一支千锤百炼的铁军,那将是他最坚实的倚靠。 镇守丁山的播州守将穆照在破城之际弃关而逃了,他刚跑到铜鼓,才缓了口气,叶小天就追来了,迫不得已只得再逃,才逃到严村,叶小天的军旗又招摇而至,穆照马不停蹄地逃到楠木洞,这才稳下阵脚。 楠木洞、山羊洞、简台洞其实是三座山。三座山上各有一座大型山洞,可以藏兵,这里的地势十分险要,可这里是进攻娄山关的必经之处。必须打下来,否则一旦被敌军由此切断后路,后果不堪设想。 穆照逃到楠木洞后,立即接管了这三洞的防务,他的残兵再加上此地的驻军。以及临时征召来的农夫百姓,不下数万人,连营扎寨,漫山遍野,气势非常骇人。 叶小天见状,知道凭他一路人马不能硬攻,便驻扎下来等候刘挺。刘挺率中军赶到,问清山上情况,立即兵分三路,同时向三洞开战。迫使他们不能彼此呼应,只能各自为战。 刘挺亲自督战,左手举着银子,右手举着大刀,高呼:“卖命的有赏,不卖命的斩首!”**裸的金钱利诱外加军法威慑,没有半句大道理,可当兵的还就听这一套,三军用命,奋勇杀敌。势不可挡。 刘挺不断地调兵遣将,不动声色地就把明军在浑战中渐渐调到了上风头。眼见计谋得遂,刘挺突然下令纵火,大火熊熊。向播州军卷漫而去,播州军只得避入山洞防火。 却不想刘挺掩军杀至,在洞口堆了柴薪继续焚烧,大火虽然蔓延不到洞里去,可那浓烟滚滚,却是无孔不入。那山洞中其实另有通风口。奈何通风口太小,根本来不及散去烟气,远远看去,那三山之上的通风口好像三个大烟囱,播州军被堵在洞里活活熏死无数。 楠木、山羊、简台三洞一举被攻克,只是扑灭大火又很是费了一番精神,许多生长千年的珍贵木材因此付之一炬。洞中搬出许多尸体,逃至此处的穆照终于没得继续逃了,他被人从洞里拖出来,因为靠近通风口的原因,他还没死,只是脸儿熏的小鬼儿一般,同样只是晕厥过去的还有本地的守将吴尚华。 杨应龙得到丁山、楠木相继失守的消息不禁大惊失色,娄山关是播州大门,一旦洞开,大势去矣。 杨应龙不欲在娄山关倚险与敌决战,拼兵员消耗他哪有朝廷的底气,杨应龙想御敌于外,于是马上命令他的儿子杨朝栋、杨惟栋和他的族弟杨珠各路一路兵,分别由松坎、鱼渡、罗古池三路向刘挺发起进攻。 于此同时,他坐镇海龙屯,分遣兵力,迎战其他各路兵马,一时捉襟见肘,穷于应付,此时他才追悔莫及,感觉军师当初所言不假,不该收缩兵力,而是该主动出击,奈何此时醒悟却已晚了。 锦衣卫在黔地经营多年,又岂是只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他们的暗线在此时发挥了重要作用。杨朝栋、杨惟栋和杨珠各领万余兵马,浩浩荡荡的出征,这又岂能瞒得过他们的眼线。 锦衣卫的消息迅速传递到了刘挺的案头,因为叶小天和罗大亨的特殊关系,洪百川对他另眼相看,所以他也第一时间得到了情报。叶小天接到情报,马上就去见刘挺了。 刘挺帐中不少将领,不知正在议论什么,一见叶小天进来,刘挺向他点头一笑,示意他坐下参与议事,叶小天就在旁边板凳上坐了下来。 这些军将里头,叶小天职位最低,但论实力,仅次于总兵官刘挺,所以大家都认识他。大家也都知道他与刘总兵关系不错,这个先锋官,固然责任重大,何尝不是在送功劳与他,所以对他便又高看了几分。 刘挺接着先前的话题道:“我军如今连战连胜,士气如虹。不过杨应龙先前曾几次诈败,施诱敌深入之法,继而利用他对地形的熟悉,包抄埋伏,反败为胜,不得不防!” 叶小天听到这里,还以为刘挺是因为接连取胜而生出了疑虑,生怕重蹈先前大败诸将的覆辙,还不知道杨应龙分兵来攻的消息,便咳嗽一声,道:“大人,末将刚刚得到消息,杨应龙兵分三路,由松坎、鱼渡、罗古池向我军包抄过来……” 刘挺笑道:“本官已经知道此事!” 刘挺用手在沙盘上划拉了一下,上边五颜六色插着各色小旗,黑色的代表杨应龙,赤橙黄绿各种颜色代表其他七路大军,刘挺这一路兵马的旗帜颜色则是红色的。 刘挺道:“你看,各路兵马进展并不顺利,尤其是贵州那边的两路兵马,受阻于乌江南岸,不得寸进!八路大军中,唯有我綦江道一路,长驱直入,再往前去就到石虎关了,只要破了石虎关,就是杨应龙的门户之地:娄山关!而此时……” 刘挺站起来,从一边的旗盒中抽出三面黑旗,分别插在松坎、鱼渡、罗古池,道:“杨朝栋出松坎、杨惟栋出鱼渡、杨珠出罗古池,放眼全局去看,像不像又是一次诱敌深入,包抄埋伏?” 叶小天等诸将向沙盘上望去,即便是叶小天这样的半调子将军,按照刘挺的提示,都看出了来犯之敌的暗藏杀机,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第22章 战丁山 丁山,群山横亘,诸峰跌宕,如剑似戟,直刺青天,起伏的山峦犬牙交错。如此险恶的地势,在播州却只是并不算如何险要的一处关隘。战鼓隆隆,号角呜呜,一场大战开始了。 想要以巧取胜在这种地方是不可能的,除非内有策应,里应外合,否则唯有凭真正的实力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而要练成一支铁军,这又是必须的过程。不经历浴血锤练,怎么可能成就一支钢铁意志的百战雄师。 叶小天也知担任先锋损失必重,但他更清楚,这是他崛起必须要走的一步,哪怕这一万八千人最后打成了一千八百人,这一千八百名幸存下来的老兵也会为他的军队树立自己的战术风格、战斗意志,成就他的军魂。 哪怕这剩余的一千八百人每人只练出十个兵,也能给他带出一支一万八千人的战无不胜的劲旅!可若不经历血战,他的军队将始终难成气候,如何与黔地诸侯争霸?要知道,安宋杨这三大天王此前还从未向他亮出过真正的獠牙。 “轰!轰!轰!”震耳欲聋的炮声在群山之间荡起阵阵回音。虎蹲炮发威了,虽然这虎蹲炮不足以轰开以山壁为墙的关隘,可它能对关隘上的守军形成大面积的杀伤,它可以轰烂关卡厚重的大门。 随着炮声,关城上响起凄厉的号角声,守军猫着腰儿在城头疾走,开始奔赴各自的战位,展开反击。 关上的守军兵力其实并不算特别多,因为再多的话也摆布不开。关城上尚且如此狭窄,关下可想而知,道路险狭难行,洞屋鹅车、战车、抛石机都无法全力展开,倒是云梯和飞抓更加便利,攻击自然不够犀利。 在前列队推进的士兵以庞大的铁叶橹盾护体,形成一面移动的高大盾墙。击打在上面的矢石利箭几乎无法伤害到盾后的士兵分毫,尾随其后的则是铺了湿牛皮的鹅车,顶着关城上倾泻的矢石檑木逐步逼近。 叶小天坐镇中军,观望战场。看似平静,手心却已沁出汗来,这样大规模的战斗,与他而言也是头一次,在他的心理上。同样要经历一次新兵般的洗礼。 田雌凤虽然野心勃勃,可这样的大战场面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第一次,如此一幕,令得她也是花容失色。可不知怎地,她的心中却有一种血脉卉张的感觉,情不自禁地会幻想,如果是她顶盔挂甲,指挥若定,又该是怎样一副场面。 她的血脉里,似乎天生就流动着不安份的血液。好战的很,也许她该投生为一个男人,这才更加符合她的性格。 火炮、弩箭、抛石机、鹅车、云梯轮番上阵,远程武器负责压制城头火力,攻城器械负责推进攻击,呐喊声此起彼伏,蚁附进攻的叶小天所部官兵不断有人受伤或死亡。 叶小天心如油煎,但他依旧咬牙坚忍着,慈不掌兵,这也是他磨励成一方大将所必须要经历的一个考验。如果此时放弃。那就前功尽弃,他与安宋比肩的计划也将彻底破灭。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丁山关……” 叶小天喟然叹息,田雌凤讥诮地瞟了他一眼。道:“怎么,你怕了?” 叶小天扫了她一眼,道:“我是不忍,看到这么多人因为杨应龙的一己私欲而死去,我心中不忍,难道你毫无感觉?” 田雌凤向关前大战的惨烈战场上望去。目光寒冷如冰:“我为什么要觉得不忍?人,分三六九等,有些人是人上人,他的一个想法、一个念头,就能驱策成千上万的人,为了实现他的愿望而前赴后继。冲在前面的人抛弃了性命,驱策他们的人何尝不是搭上了自己的一切?既已有所决定,婆婆妈妈、犹犹豫豫的,又于事何益?” 叶小天苦笑:“我倒忘了,你就算没嫁杨应龙之前,也是白泥田氏家族里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小民的生死,你怎会放在心上。” 田雌凤讥诮地道:“我也忘了,你不过是个市井小民、天牢贱役出身。就算你如今贵为一方土司,骨子里也依旧是个升斗小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上人,也许你儿子可以,你是不用指望了。” 叶小天缓缓地道:“我倒宁愿……我儿子和我一样,能把那些升斗小民当人看,而不是你这种天生的人上人。” 同田雌凤说了一会儿话,叶小天的心情缓和了许多,他吁出一口气,道:“走吧,我们去帐中下一盘棋。” 田雌凤有些意外:“你不想亲自督战了?” “没必要!丁山,我一定能拿下来!” 叶小天语气坚决地说了一句,举步走向大帐,田雌凤犹豫了一下,还是返身跟上了。 ……“炮呢?炮怎么停了?” 华云飞快步赶到八门虎蹲炮的安置处,大声询问。丁跃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道:“炮膛太热了,得凉一凉,不然只怕会炸膛!” 华云飞焦急地回头看了看,少了炮火的压制,城头守军又嚣张起来,滚木擂石不要钱地砸下来。华云飞道:“尽快降温,将士们需要炮火支援!” 丁跃拉了他一把,小声道:“云飞,这炮是刘总兵送给咱们的,送的!” 华云飞茫然道:“什么意思?” 丁跃道:“这些火炮固然威力巨大,却是有使用次数的,次数一多就不堪大用了。要么射程降低,要么落弹偏差加大,要么就会炸膛。咱们军中还没有火炮呢,得省着点儿用啊!这才是第一仗……” 华云飞这才明白过来,大声道:“用不着,在咱们大人眼中,人比炮值钱!” “可是……” 华云飞道:“用不着可是,照办就好。这炮……” 华云飞看了虎蹲炮一眼,道:“只要人在,一切都在!来日想要炮,咱们大人会掏钱置办,要多少有多少,快些发炮!” 丁跃还不知道叶小天在大万山中有两座金矿一座银矿,听他偌大的口气,不免有些咋舌。不过华云飞轻易不对他说重话,这时语气坚决,丁跃倒不敢等闲视之了。 丁跃叫炮兵用了损伤大炮寿命的降温办法,片刻之后,大炮轰鸣声再起,弹药可着劲儿地向关上倾泻,城头硝烟顿起,守军抱头鼠窜,四下寻找掩体躲避,城下大军士气大振,再度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冲锋声……   
第21章 利器 “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叶小天道:“我的士兵,善战!但那只是个人武勇的战法,成规模的大军团如何调配、如何协作、如何作战,我不在行,你们也不在行,所以,我们须得步步谨慎,先求不败,在战争中学习,继而求胜!” 叶小天帐下济济一堂,除了华云飞,俱非他最初的班底。叶小天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所以敢予大胆启用新人。沈建煜、唐建成,罗敦、伍珍、高大宝等人,俱都是他发现有军事方面的特长后予以提拔重用的。 这些年轻将领,要么从过军打过仗,要么就是熟读军书,熟谙兵书战策,其中还有一个瘸子,叫丁跃,本是戚少保手下一名千户,随戚少保前往南方途中,因为伤腿终究落下了残疾,干脆就留下来定居在了南京。 一个瘸子,朝廷人才济济,不会用这样的人为官,叶小天可是不拘一格,他在金陵本就布有眼线,在他有意识地想要培养自己的将领时,就重金把丁千户聘请了来,如今也是他帐下一员主将。 叶小天道:“我的兵,擅长丛林战。可仅仅擅长丛林战远远不够!我们总要走出丛林的,野战、守城战、攻坚战,步战、马战、步马协同作战,都要会,都要演练,都要擅长!如今就是一个机会!” 丁跃咳嗽一声,道:“大人说的对,打仗,是到了两军开仗的时候才决定谁胜谁负的吗?有时候是,可绝大多数时候不是!事先做出几分深沉、缜密、稳重、精细的算计,就多几分胜算。当年戚少保打仗的时候,之所以战无不胜。就是这个原因,可不是到了战阵之上,专凭临阵之武勇!” 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进帐,对叶小天耳语几句。叶小天起身笑道:“刘大刀对我真的很够意思,知我要攻坚,特意调来火炮八门!我去接收火炮,云飞、丁跃,你们继续商议!” 众将起身领命,叶小天快步出场,众人又坐下,丁跃道:“步兵军团攻防作战与骑兵军团野战冲杀差别很大。城池攻坚与野战攻坚也各有不同。所以在人员配给、兵种构成、军械装备、辎重粮秣、战阵之法上面也各有学问。丁某之前想了几套编配方案,大家看一下!” 丁跃说着,取过一摞写满字的纸来,分别散发给众人,大家都低头看起来,华云飞看的尤其仔细。他知道,要想辅佐好大哥,仅凭一手好箭术起不了什么大用,所以如饥似渴,滋滋汲取着一切知识。 丁跃欣然道:“如今咱们有了火炮。攻城的把握就更大了。但是任何事物,有一利必有一弊,火炮攻坚乃是利器。但要携之上路,却很困难。丁山关只是咱们的第一关,一旦攻克,后面还有大把的仗要打,火炮沉重,运输不力,就要拖了全军的后腿。得马上派人去准备骡马和车子,以备不时之需。” 华云飞起身道:“我马上去办,还有什么注意事项。丁将军可详细说与大家知道。” 华云飞的职务比丁跃高,但他自知调兵遣将、行军打仗不及丁跃。所以对丁跃极是尊重,丁跃受他敬重。在军中大有如鱼得水之感。虽然他的腿残了,不能再亲自挺刀上阵,却依旧可以咤叱沙场,对这个老兵来说,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了。 刘大刀送给叶小天的炮是虎蹲炮,叶小天知道刘挺贪财,以超级刀粉的名义送了他一笔极贵重的金珠玉宝,刘大刀自然投桃报李,所以拿出八门大炮馈赠。如今叶小天正扮着他的先锋,赠炮倒也合理合法,天公地道。 此时大明军中还没有红夷大炮。自从火药发明,它的燃烧和爆炸威力就已被人所认识,并迅速用于军中,南宋初年就有了火器雏开盘,南宋末年抗金名将虞允文在采石矶曾用“霹雳炮”大败金兵。 不过那时所谓的霹雳炮倒不如说是大号的霰弹炮,它是用竹筒装填火药和钢砂、瓷片,一炮轰出去形成扇面,杀伤面积大、射程短,但只能伤人,很难用以攻坚。 成吉思汗西征时,管形火器流入阿拉伯世界,因此进入西方。于是东方人发明,西方人完善,火炮此时在西方的发展更胜于东方了。 正德年间,明廷得到了佛郎机炮,那时的中国官员虽然蔑视西方的奇淫技巧,但是对接受战场武器倒是一点都不费力,绝对奉行“拿来主义”。他们照此研发,很快就造出了自己的大将军炮。 此时西方火炮的发展已经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出现了后来被明人称为红夷大炮的重型火炮。这种火炮,长两丈,发之可洞裂石城,震数十里,只不过明人还没有见识到。还要再过十几年,明军才会领略到这种大炮的威力:“第见青烟一缕,此几应手糜烂,无声迹可寻,徐徐扬帆去,不折一镞,而官军死者已无算。” 直到万历四十八年,东印度公司的“独角兽号”在广东沉没,明廷派人打捞,这才弄到二十二门红夷大炮,每门重三千斤,从此明廷的火炮又有了飞跃发展。 此时还没有见识过红夷大炮,刘挺送给叶小天的八门虎蹲炮就已是朝廷最先进的武器之一了。这虎蹲炮是戚少保改良的一种火炮,威力也是甚大,与今天的迫击炮比较相似,尤其适合山地作战。 所以,哪怕此时明军已经有了红夷大炮,考虑到贵州地区的地理形势,也未见得就比虎蹲炮更适合用于此地作战。叶小天去接收火炮,特意带了田雌凤,抚摸着那黑黝黝的炮管儿,叶小天喜不自胜。 叶小天军中没有会用火炮的士兵,刘挺也考虑到了这一点,特意拨了十八名炮手,留在叶小天军中,直到他自己这边培养出合格的炮手为止。叶小天叫刘大刀派来的炮手试射了一炮,声如惊雷,远处崖上腾起一团浓烟,大片山石哗然砸下,声势骇人。 叶小天拍了拍那发热的炮管儿,睨向田雌凤,得意地道:“我有此物,杨应龙依然守得住吗?” 田雌凤也心惊于火炮的威力,却仍是不屑地仰起脸儿来,阳光晒照在她美丽不可方物的脸蛋儿上,灿烂明媚:“天王守不住丁山关,可你……攻不克娄山关!” “是么?”叶小天看着田雌凤,眼中闪着奇异的光。他把田雌凤带在身边,可不是为了养眼,这句话,他记在了心里!
第20章 兵临城下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大军徐行,其势如林。 叶小天坐在马上,近两万大军浩浩荡荡,前不见尽头,后不见其尾。 田雌凤一身戎装,皓齿明眸,极尽妍丽。女儿家做男装打扮时便显嫩,此时的田雌凤瞧来恰如十七八许人的一位姑娘。 田雌凤策马而行,环顾左右,睨向叶小天道:“我没想到,你竟真的倾巢出动,这是你的全部家底了吧?如果这一仗你再败了,可曾想过后果?那些此时臣伏于你的豺狼虎豹,到时就会群起而攻之,卧牛岭上,再无你立足之地了。” 叶小天没想到此时此刻她还不死心,依旧试图打消他的战意,不禁好笑,向她扮个鬼脸儿道:“我的下场么?不会如何惨的,实在不成,我退回山里做我的草头王便是了,你可知那山中逍遥,不比山外稍差呢?” 田雌凤见他上下打量自己,神情暖昧,不禁问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叶小天道:“若是退回山中,我就只好继续做尊者。做尊者的话,身边要有神妃侍候,我看你姿容模样,倒也勉强够格儿!” 田雌凤气红了俏脸儿,道:“三番五次戏我辱我,真当我是你予取予求的俘虏吗?” 叶小天一脸惊讶,道:“啊呀!难道不是?” 田雌凤一窒,冷哼一声别过脸儿去,行了片刻,却又忍不住转回来,对叶小天道:“为什么一旦退回山里,就得继续做尊者,而非土司?” 叶小天道:“任何一种制度的形成,都不是凭空而来的。都是因时因地,形成的最适合那里的情况。大万山中崇山峻岭,部落之间隔绝艰难,上传下达并不容易,如果在那里实行土司制,便等于没有官治,大土司很难对各个地处偏远的部落实行有效统治,最终必然各自为政,一盘散沙。那种地方立教,是最好的选择。” 田雌凤眸中异采一闪,又行片刻,道:“想不到你竟有这般见解,实非庸碌之辈可比,何不臣服天王,来日天王夺得天下,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远胜于在此间一隅称王。” 叶小天笑道:“你还要劝我?人各有志,我在此间逍遥快活的很,为什么要称王称霸?很好玩么?” 叶小天挺了挺腰杆儿,眺望前方,忽然振声唱道:“我本是……四九城中的小家雀儿,何必要翱翔九天做鲲鹏,鲲鹏不知燕雀的好……燕雀的好……” 叶小天忽然收声,转向田雌凤,道:“叶小天,素无大志!” 田雌凤抿起了嘴巴,叶小天瞄了一眼她革带板扎,衬托出的娇美胸型,忽然道:“我不明白,你一个女人家,为何如此热衷于权势?” 田雌凤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道:“女人为什么就不能热衷权势?” 叶小天摇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清醒些吧,杨应龙成不了大器。” 田雌凤冷笑:“你凭什么做此论断?之前几战,天王都赢了。这一仗,你们看似来势汹汹,也未必便赢。” 叶小天继续摇头:“就算这一仗输了,也无关结局,总有一天,杨应龙还是要输。他……没有帝王之气,坐不了天下的。” 田雌凤揶揄道:“想不到你还懂得望气。” “我不懂!” 叶小天一本正经:“我会看星座,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你该是摩羯座吧,典型的权力女王!” 田雌凤哪知道他在胡诌些什么,还以为说的是观星术,田雌凤虽然崇信道法,相信玄异之术,对此却没什么研究,所以没接这话碴儿,继续追问:“那你如何认为,天王成不了大事?” “因为有我啊!” 叶小天嘻皮笑脸:“我就是那条坏了一锅汤的臭鱼,有我搅活着,他成不了事。” 这番话半真半假的,说笑的成分居多,可是田雌凤想到叶小天的异军突起,倒真是相信他有气运加身,不觉更加惋惜:“可惜了,你本可以成为天王最得力的臂助,来日共治天下,没想到你却对朝廷如此的愚忠!” 叶小天正色道:“你错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吧,老朱家对我,谈不上如何恩重如山,我对老朱家,也谈不上如何的忠诚。我无李督之忠,亦无应龙之恶,我只是一介凡人,希望我自己和我的家人、朋友活得更加逍遥自在的普通人!” 叶小天再次把头转向长龙般的大军前方,缓缓地道:“本不是你的,图谋它做什么?杨应龙真若做了皇帝,难道你就快活了?恐怕那时的勾心斗角更多。” 田雌凤笑了,讥诮地道:“说来说去,在你心中,女人就该相夫教子才是好女人。” 叶小天怜悯地看了她一眼,连话都懒得说了。 ※※※※※※※※※※※※※※※※※※※※※※※※※ 八路大军,齐头并进。 行路途中,李化龙又传军令,刘挺阅罢传诸八路大军:“关外且战且招降,多不可胜诛也。关内疾战勿受降,师不可久老,贼诈不可信也。” 李化龙这番话实是至理,之前之后,都有无数事例可证。而这番话传遍各路大军,也是在晓谕各军,朝廷平叛的坚决。 这时,玉垒山地区又发生了地震,山峰开裂,刘挺虽然彪悍英勇,却不是一根筋的直肠子,心思狡黠的很,马上利用此事大作文章,说他昔年随父平九丝,地龙曾数度翻身,此番玉垒山地震,乃是播州被平定的前兆,一时间士气更振。 八路大军进逼路线中,以綦江道最为重要,这条通道一旦被打通,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其他各路地势艰难,远不及綦江道的作用之大。 闻听刘挺挂帅,亲自指挥綦江道的战役,而先锋官便是他恨之入骨的叶小天,杨应龙立即调动重兵,把守綦江道各处要隘。 綦江道第一战,发生在丁山。杨应龙派驻守山的守将叫穆照,也是杨应龙的心腹之一。穆照立于雄关之上,居高临下,眼见大军云集,不禁惊叹:“今番朝廷兵马,气势不比往常!” 丁山关下,叶小天的先锋大军就地扎营,伐木为具,准备攻城。田雌凤仰望雄关,对叶小天道:“这一关,在我播州还算不得险要,可你要打下来,只怕也是损失惨重!真便叫你攻到海龙屯时,只怕你的家底也要消耗一空了,我倒要看你如何为朝廷做嫁衣!” 叶小天淡淡一笑,道:“兵练出来就是要打的,总也不打硬仗,如何百练成金?三夫人,你且看我如何练兵!”
第19章 誓师出征 总督府家人快步走到厅中,对刘挺施了一礼:“总督大人有请刘总兵房相见!”说完又向叶小天点点头,道:“有劳叶指挥再候片刻!” 叶小天赶紧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末将候得片刻不算什么,刘将军的事要紧,刘将军,您请!” 刘挺点了点头,迈步走向门口,到了门口忽然止步,又头深深看了叶小天一眼,这才昂然离去。 刘挺到了房门前,家人扬声道:“老爷,刘将军到了!”又向刘挺延手道:“总兵大人,请!” 刘挺举步进了房,就见李化龙正微笑站起,看向他。 刘挺忙拱手为礼,道:“下官刘挺,见过总督大人!” “省吾不必客气,来,坐坐坐,看茶!” 李化龙客气地招呼刘挺入座,缓缓地道:“省吾来见本督,可有什么事啊?” 刘挺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道:“二十余万大军已毕集于重庆,士气高涨,锐气如虹,当此时也,正该一鼓作气,但总督大人运筹于帷幄之中,始终不见兵锋指向播州,末将有些不解,所以冒昧求教!” 刘挺本来是想旁敲侧击地询问自家周围出现锦衣卫身影的事的,想打探揣磨一下朝廷对自己的态度,却不想事到临头,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李化龙听了他的话,脸现愁容,长长叹了口气,道:“本督何尝不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奈何缺一位总领啊!” 他说的这总领,字面意义是总领军事,实际上就是指总兵官。同样是总兵官,级别和职务也是不同的,比如说镇守总兵、协守总兵、分守总兵,这之间的差距就大得很。 李化龙道:“万鏖年纪大了,戎马倥偬。精力不济。早前他就向朝廷乞骸骨了,如今若要他担任总领,恐怕他承担不起,本督也放心不下。屈指数遍其余诸将。本督唯一中意者,唯有将军你!” 刘挺霍然抬头,看向李化龙。李化龙犹豫道:“只是,将军你刚从朝鲜来,尚不曾歇息片刻。再把重担压在你的肩上,本督过意不去啊!” 这时候,就该刘挺表态了,可刘挺却陷入了沉默,李化龙暗暗紧张起来,生怕他一根筋儿,依旧断然拒绝了。这可是总领三军,如果他心不甘情不愿,李化龙还真不敢强行把这个任务压给他。 刘挺思与杨应龙交往种种,再思及眼下种种。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猛然起身,向李化龙重重地一抱拳,沉声道:“承蒙总督大人看重,末将愿为总领,讨伐杨逆!” 李化龙大喜若狂,立即站起,喜悦地道:“犹记得,将军成名第一战,乃强攻九丝。擒其魁首。某愿将军,再破海龙屯,生擒杨应龙,成就不世之英名!” 刘挺想起先前的私心摇摆。愧然道:“末将但求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足矣!” 李化龙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用力摇了摇,笑道:“做得到这四个无愧,便是大丈夫了!” “击鼓聚将!” 李化龙一声令下,中军帐外的大鼓便轰轰隆隆地响起。各路将领早已顶盔挂甲,闻听击鼓,马上驰出本镇,赶赴中军,与此同时,各路将领麾下的兵马也纷纷赶向校场,列成阵列,等候检阅。 战马嘶鸣,战旗猎猎,整个重庆城外临时充作校场的所在,顷刻间便是一片肃然静穆,杀气充盈。轻装快马,数百雄壮剽悍的护卫簇拥着一身戎装的刘挺飞驰而至,至辕门下马。 此时,马蹄声急如骤雨,各路将领纷纷赶到,见了刘挺也无暇寒喧,众人皆一脸肃穆,直奔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内,李化龙、万鏖,文官之总督、武将之总兵,并肩而立,李化龙沉声喝道:“众将官听了,中军帐内点卯、升帐。” “呜” 号角声起,数十员战将顶盔贯甲,大步而入,一时间甲叶铿将。看起来,诸路兵马士气高涨,锐不可挡,可实际上他们有总兵、副将、参将、游击、指挥,土司,来路也是本省外省的大杂烩,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样的军队一盘散沙,调度起来非常困难。 军中对于威望资历尤其看中,你不够资格儿,就算给了你帅印,也无法调动三军,就算他勉强从命了,拖拖拉拉阳奉阴违的,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也是很要命的事情。 这也是李化龙必须要找到一位各路将领都能信服的大将才肯出兵的原因。如果仓促出兵,必然大败,与其如此,不如等上些时日,哪怕会因此空耗些钱粮、消磨些锐气。 中军大帐内诸将如枪林,却是一片静默,只有中军官低沉的嗓音在大帐中荡。 “请尚方剑!”那口可以临机专断,先斩后奏的天子剑裹着黄绸,被人高高捧入大帐,供在帅案上,帐中气氛顿时更显肃穆。 中军官告诉宣布:“总督大人持尚方剑,主持讨逆全局,坐镇重庆。贵州巡抚坐镇贵阳、糊广巡抚移驻沅江,协同讨逆。我朝廷大军共分八路进剿,由四川副总兵刘挺总领全军,节制诸将!” “刘挺,出列!” “末将在!” 刘挺大步出列,抱拳肃立,李化龙道:“万鏖将军年迈,有心杀敌,无力报国。故而推荐你代领总兵一职,节制三军,讨伐杨逆!愿将军此去斩将夺旗,马到功成!” 万鏖双手捧起他的总兵大印,郑重走向刘挺。 刘挺单膝跪倒,双手高举,沉甸甸的总兵大将落入掌中,刘挺立即振声道:“末将领命!” 李化龙和万鏖左右一分,让出帅案,道:“请刘总领部署军务!” 这时不是客套的时候,刘挺捧着帅印,大步走到帅案之后,先把帅印放好。扫视一眼帐中诸将,掣出一支令箭,高声道:“总兵马礼英出列!” “末将在!” “本帅命你领所部官兵,出南川。攻播州!” “末将遵命!” 马礼英上前接过令箭,又大步退肃立,对刘大刀他当然是心悦诚服的。 刘挺又掣令箭一支,喝道:“总兵吴广出列!” “末将在!” “本帅命你率所部官兵,出合江。伐播州!” “末将遵命!” “副总兵曹希彬出列!” 刘挺早有准备,一一吩咐,有条不紊,副总兵曹希彬出永宁,总兵童无镇出乌江,参江朱鹤龄出沙溪,总兵李应祥出兴隆卫,总兵陈瞵出白泥,每路兵马均三万余人。 说到后来,刘挺一眼瞧见了站在后列的叶小天。同这么多的总兵相比,叶小天的指挥稍嫌小了点儿。其实此刻照理来说都轮不到一个指挥入帐,不过叶小天领的可是一万八千人,相当于半个总兵了,官儿小,实力可不弱,所以才有资格入帐。 刘挺对叶小天甚有好感,甚至说是感激。虽然他的思想转变,是经过了蒯鹏的一吓、马千乘的一骂,随后才是叶小天的一赞而清醒过来。可这三件事他不知道都是出自叶小天安排,而且人都记得最终令他幡然醒悟的那件事,谁会清楚明白之前的一系列事件也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刘挺眼神儿一暖,道:“卧牛指挥叶小天出列!” “末将在!” “你随本总兵出綦江。担任主攻之先锋!” “末将遵命!” 叶小天大步上前接令箭,刘挺微微一笑,道:“本帅予你机会,为国讨逆,好好干!” 叶小天依旧一副超级狂热粉丝的模样儿,大声道:“愿附大帅尾骥。为国尽忠效力!” 刘挺点点头,很欣赏地看着他退队列,把袍袖一拂,高声道:“中军,公布整体部署!” 委任各路主将,这得他这个主帅来,这是有象征意义的,至于具体的部署,虽然还是出自他手,而且是他和李化龙、万鏖三人联手制定,却只需中军宣布即可。 中军官立即上前,接替刘挺,公布具体的军事部署。其实各路将领依据自己的地位、能力,领军的方位,大致也能知道自己将要担任的任务,他们最在意的是如果万鏖无力出战,谁来挂帅。 现在是刘大刀挂帅,他们自问无人能比刘挺更加了得,对于一应安排,也就诚心接受,没有什么异议了。 接下来,断事官又宣布了一系列的军功赏赐的条文,并对此前各路兵马赶来集结的早晚、在重庆府驻扎时的军纪情况做了评价总结,对其表现优异者做了褒奖。 选帅、任将、部署、信赏,这一通忙碌下来,已经大半日了,接下来又是军纪军令的宣布,等到散帐离开的时候,叶小天脚后跟都站得生痛。 马千乘早在辕门外等着,探头探脑地往里边看,眼看着众将纷纷走出,最后才是脚步蹒跚的叶小天,马上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兴冲冲地道:“大哥,我为你部先锋的事儿,可有了着落?” 叶小天摊手苦笑道:“承蒙总领大人青睐,选我做了他的先锋,先锋如何再任命一个先锋?” 马千乘听了脸儿立即垮下来,叶小天忙安慰道:“你也别气馁,我方才听中军公布部署,你应该是随总兵马孔英出南川,主攻邓坎一线,同样是先锋,建功立业,还怕没了机会?” 马千乘没精打采地道:“只可惜未能与大哥并肩作战。” 叶小天笑道:“这有什么,那咱们就比一比,谁先攻进海龙屯!” 马千乘一听这话又精神起来,道:“好啊!那我就和大哥打个赌,谁先攻下海龙屯,输了的人要请客摆酒!” 叶小天满口答应下来,马千乘立刻兴冲冲地告辞,去找娘子秦良玉商量如何赢这赌注的事儿去了。叶小天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道:“大哥所谋,不比你的单纯,我拿你当兄弟,才不想拿你当枪使啊!”
第18章 碰上粉丝了   刘挺这等身份,要见总督自然没有在门房候见的道理,总督府家人急忙把他客客气气地迎进门来,引着他往客厅走,一边走,那青衣下人还陪笑道:“门口吵闹的那人是石柱的土官,与杨应龙有害父辱母的大仇,因久不见总督出兵,焦灼之下赶来吵闹喧哗。总督大人念他一番孝心情有可原,是以未加驱赶,由他去吧。” 刘挺嗯了一声,意态消沉。锦衣卫谍影重重,马千乘句句诛心,先后两番遭遇,使得他心情大坏,脚步不觉也变得沉重起来。穿廊逾阁,进入正厅,家人止步,对刘挺道:“总兵大人请小坐片刻,小的这就去禀报总督大人!” 刘挺点点头,这总督府他也算是一个常客,并不拘谨,负着双手便慢悠悠地踱了进去,到了厅中,刘挺忽然发现厅中早已有人相候。刘挺目光一闪,便落在这人身上。 看年纪,未及而立,眉目英朗,一表人才。穿一身武将袍服,看那职阶标志,应该是个指挥。他正襟危坐,腰杆儿拔的笔直,双膝并拢,双手扶膝,目光前视,十分肃穆。 刘挺迈步进来,厅中那个年轻将领不禁便微微转头,向他看了一看,陡见这人一身武将官袍,补子上绘有虎豹,不由吃了一惊,立即拔起身子,脚跟用力一碰,双腿并拢,行以军礼。 “末将叶小天,见过大人!” 现在的重庆府,光是朝廷正规军其来路就有十多路,刘挺哪知道他是哪一路的人马,刘挺摆摆手,道:“嗯!这是总督府,不是我家,不必拘谨,坐你的吧!” 刘挺晃悠到叶小天对面上首的座位上大马金刀地一坐,叶小天看他坐定,这才退后一步。双腿依旧并拢着,直挺挺地坐了下去。刘挺很少看见这么懂规矩的兵,不禁咧嘴一笑,道:“本官刘挺。你,是谁的兵啊?” “刘挺?” 叶小天就像屁股被火钎子烫了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怪叫道:“你说什么?你就是刘挺?不不不,你就是刘大刀?又说错了!”叶小天懊恼地一拍脑门儿:“您……您就是我朝第一虎将。勇武尤在武圣关羽之上的武神刘大将军?” 刘挺被叶小天一蹦三尺吓了一跳,险些失手摔了茶杯,虽然杯子无事,但热水还是溅到了他的手上,有些痛感,让他有些恼火,但叶小天亢奋的怪叫、兴奋欲狂的模样,却又让他发作不得。随后,叶小天不要钱的狂丢大帽子,倒是把刘挺有些吓住了。 刘挺被称为“晚明第一武将”。光看这名字也知道是后人的总结,明朝当时的人自然不可能知道大明气数将尽,把如今称为晚明。不过,因为刘挺战功赫赫,一时无两,也确实有人已经赞誉他为当朝第一武将。 这当朝和我朝,区别可就大了。当朝,那就是万历这一朝,我朝……那是从大明开国迄今,从大明开国。那是多少赫赫武将,不管是朱洪武伐元还是永乐大帝靖难,那都是名将辈出啊,把刘挺放到这些盖世名将中去。那就不够看了。 但叶小天却是一脸惊喜地称他为我朝第一名将,刘大刀虽然受之有愧,但真的开心啊!而叶小天的后一句就更加令得刘大刀心花怒放了。他的兵刃是一口大刀,武圣关羽用的也是大刀。关羽的刀重八十斤,他的刀重一百二十斤,所以人们一提到刘挺。就不免提到他的刀,一提到他的刀,就不免提到关羽。 如果总是有人把你和另一个人放到一边去比,哪怕这件事你一开始真的很不放在心上,到后来也难免要非常介意了。 关羽经过例代王朝不断地褒奖赞誉,在民间地位越来越高,如今已然被封神了,但他在民间却是被称为圣。神圣、神圣,叶小天把他刘大刀称为武神,这可比武圣排名还要靠前了,刘挺如何不喜? 一向狂傲不拘的刘挺得叶小天一赞,老脸居然微烫,连忙摆手道:“哎!过誉了,过誉了。本将军戎马半生,虽然也算有些战绩功名,可哪里能与我朝前贤们相比啊!” 叶小天此刻那种疯狂的眼神儿、那种兴奋的语气、那种胀红的脸色,那种血脉贲张的模样,明显就是刘大刀的狂热崇拜者。刘大刀深受所部士兵爱戴,曾经从他的士兵身上看到过类似的模样,只不过他的兵毕竟与他朝夕相处,缺少神秘感,所以不致如此狂热。 对叶小天来说,他可一点儿都没夸张,前不久他回深山募兵时,那些山民听说尊者回山来看望他们了,扶老携幼,倾巢而出,有一个九十九岁的老头子,居然翻了十几座山头,连夜赶来。 那些山民见到他时,就是这样的一幅模样,甚至尤有过之,所以叶小天还稍作了些收敛呢:比如声音不住地颤抖啊,号啕大哭啊,抱住他的大腿吻他的脚啊…… 叶小天兴奋地道:“末将句句肺腑之言!万历初年,刘将军您任指挥使,讨伐九丝蛮,第一个冲上城头,生擒蛮人魁首阿大。万历十年,缅军犯我边境,刘将军您任游击将军,戍守腾冲。尤其是降岳风、克蛮莫一战……” 叶小天手舞足蹈地把刘挺也极为自得的那场大战详细描述一番,对于刘挺生平每一桩战绩都如数家珍,刘挺一开始还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听着,听到后来,自己少年从军、半生戎马的一切,恍惚便似重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曾经崇信不疑的理念、曾经坚定不移的想法、在许多年以后,或许另有一番认识、一番解读,少年轻狂时的种种作为,回味起来时,同样会别有一番滋味。 刘挺脸上的微笑渐渐变成了回忆,变成了沉思,抚着斑白的两鬓。看着眉飞色舞的叶小天,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叶小天激动地道:“以刘大将军您的威望资历、无上战功,此番讨逆,必受总督大人倚重。末将不敢奢望能有大将军的百战之功,但求能追随大将军尾骥,建功于此役,虽不足以荣耀一生,却足可成为一生的荣耀!” 一件事不足以荣耀一生,但一件事……足以毁掉一生和一生的荣耀! 这个认知,让刘挺那坚强的心脏,好似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记,隐隐作痛。
第17章 摧其心 刘大刀嘴上虽然浑不在意的样子,可是锦衣卫游弋于左右,他如何能真正做得到淡然处之?锦衣卫可不是轻易出动的,但凡他们出动,针对的就是涉及国家安全的重大事件啊。 于是,刘大刀决定以进为退,前往总督府探个虚实,就此屈服?光是面子上也过不去啊,但是多了解些实情,至少心里踏实些。刘挺带了二三十个亲兵家将,大门洞开,铁骑呼啸而出,直奔总督府。 刘挺一路呼啸如风,赶到总督府门前,忽见前方许多人马簇拥在那儿,立即猛一勒缰,站住了脚步。 四下里百姓已经不是很多了,有些百姓还在街上,但也是匆匆而行,丝毫不敢留步,完全丧失了好奇心。就像虫蚊预感到了一场大天灾即将到来,数十万兵马的聚集让他们惊惶不安起来,急于逃离这场风暴漩涡。 所以,除了一部分百姓围观,聚集于周围的,多是各路兵马派来城中办事的军头儿,这些人有兵有将,松松垮垮地围拢在四周,中间也是一群兵将,中间一人额头束着白布,赤膊,持刀,慷慨激昂。 一名亲兵圈马走近,惊疑不定地对刘挺道:“大人,小的先上前探个究竟?” 刘挺一摆手,翻身下马,大步向前走去,腰刀在腰间嚓嚓地碰撞着他的刀环,铿锵有力。亲兵们见状忙也纷纷下马,两名亲兵抬着他的长柄环首大刀紧随其后。 额束白带,慷慨激昂者正是马千乘。马千乘高声喝道:“杨应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奸恶邪淫,丧心病狂,如今他利令智昏,竟悍然自立,举旗造反,这是自作死,这是天要亡他……” 刘挺听了有些不高兴了,你要说杨应龙野心勃勃。觊觎皇帝之位,那也就罢了,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奸恶邪淫。丧心病狂……,那杨应龙的朋友算是什么样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呐! 刘挺冷笑一声,道:“这位是哪家的公子?大言不惭!” 马千乘瞪眼过来,道:“本官石柱司宣抚使马千乘,你又是哪个。敢对本官如此说话?” 刘挺一听,宣抚使?官阶不比自己这个副总兵低啊,便道:“本将军乃副总兵刘挺。马大人,那些一肚子弯弯绕的读书人才喜欢冠冕堂皇的把戏,要对付一个人,必要先把他黑得一塌糊涂。咱们武人,何必学那些腌臜文人。” 马千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挺不屑地道:“咱们都是武人,直白了说吧,杨应龙谋反,确是利欲熏心。说他不忠,确也不错。可是与不仁不义不孝有什么关系?你说他奸恶邪淫,丧心病狂,能把他说死不成?” 马千乘道:“你以为我是学那文人,编排别人不是吗?我之所言,句句有据有实,杨应龙从里到外,就是一个无耻邪恶、丧心病狂之徒,还需要刻意编排吗?” 刘挺沉下脸色,道:“那倒要请教了。马大人不妨说说看。他是如何的不仁不义、奸恶邪淫!” 马千乘道:“杨应龙好人妇,此事刘副总兵可知晓?” 刘挺不以为然地道:“男儿本‘色’,不好妇人者几人?这也值得拿来指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马千乘道:“我说的是人妇。不是妇人!人妇已有丈夫,出门不易,如何勾搭?且寻常妇人,岂能入得了杨应龙的眼,杨应龙但有所钟,便千方百计与那人妇的男人搭上关系。再伺机勾引,此中龌蹉,不需我细言吧?” 刘挺为之一窒,忽然记起杨应龙曾酒后对他夸耀过在靖州偶见一美人儿,心动之下打听到她是靖州杨氏中人,而靖州杨氏恰是播州杨氏一个分支,遂寻上门去认亲,进而找到机会勾搭上手的事来。 而且眼前这马千乘的母亲覃夫人为了投奔杨应龙,陷夫害子的事儿曾经闹得沸沸扬扬,别人不知道,他做为四川一路副总兵,如何会不知道,覃夫人与杨应龙之间的风风雨雨,何尝不是源起于杨应龙结交马斗斛马土司。 马千乘道:“杨应龙好美色,无可指摘,可他好人妇,难道不是道德败坏?为了勾搭人妇,先与其夫结交,既成朋友,再诱其妻,难道不是邪淫无行之辈?” 刘挺面红耳赤,脑海中攸然一闪念,忽然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我有娇妻美妾二三十人,俱都是女中丈夫,不比寻常美貌女子,杨应龙和我结交,应该不会是……,不会不会,一定不会。 马千乘这番话质问出口,四下已然一片骚动,许多人交头接耳,看向马千乘的眼神儿都有些异样。他当众说出此事,难免叫人想到他的母亲,能当众说出这个话题来,是很需要勇气的。 马千乘又道:“杨应龙坐镇播州,世受国恩,不思报答,反生不臣之心,此非不忠耶?他与四川官吏交结,是认为川军久不经战,战力疲弱,欲谋大事,先取四川,为此结交许多四川官吏,四川官吏们对他真心以待,他却别有所图,陷友于不义,此非不义也?” 刘挺纳口不言。 马千乘又道:“杨应龙的父亲将水烟、天旺两地自水西安氏手中夺回,杨应龙为了结纳安家,又将两地割让,此非不孝耶?杨应龙狡诈多疑,好以杀立威,所辖五司七姓不堪其虐,此非不仁耶?” 刘挺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马千乘越说越来劲儿,又道:“余庆土吏毛氏,与杨家祖上也是姻亲。而杨应龙纵兵破庆余,只因毛氏不肯附逆,竟然劈毛承云之棺,磔其尸。杨应龙攻合江,逼其父索其子,于城下脔割之。杨应龙夺卫城,夺宋臣父、罗承恩等人家眷,若只是杀了也就罢了,居然还对父奸女,面夫****。使之裸体坐木丛射而取乐,又生奇思,烧蛇从阴入腹,如此种种,难道不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刘挺被他说的面如土色。 马千乘双臂张开,大声疾呼道:“自古未闻如此残暴不仁者,能主天下!今倭乱已平,西夏已定!有李总督持尚方剑节制川、黔、湖广军务,二十四万大军聚集于此,灭杨应龙,不过旦夕之事。可大军迟迟不动,在此空耗钱粮,所图为何?故而马某与此向总兵大人请命,迅即出兵,剿灭杨叛!” 刘挺这才明白,原来这个马千乘如此打扮,跑到总督府前来,是为了催促总兵出征的。李化龙也知兵贵神速,本就定了三日后誓师出征,只是此事尚未宣布,不仅马千乘不知道,刘挺因为对于出征讨逆态度暖昧,也是不知此事。 刘挺对马千乘一番质问无言以对,悻悻然地哼了一声,挥手止住亲兵,独自向总督衙门走去,步履之间,腰畔佩刀缓磕挂环,神态踟蹰,已然不似先前勇毅了。 马千乘眯着眼睛看着刘挺背影,心道:“叶大哥,第三关,看你了!”
第16章 数管齐下   叶小天,蒯鹏和马千乘,三人安静地坐在重庆府的一间茶楼里。这座茶馆的生意本来甚是兴隆,奈何杨应龙数度围城,而他攻城掠地后必大肆杀戮一番,烧杀淫掳的残忍行径把重庆城中许多商贾百姓吓破了胆,所以杨应龙每次退兵后,都会有一批先前还犹豫不决的人在惊吓中逃走。 城中如今除了晃来晃去的大头兵就是实在没有能力逃之夭夭的穷苦百姓,偌大一个茶楼也没了茶客,上下三层只有他们三人,好像他们把酒楼给包下来似的。 小二也是要么辞退要么逃走了,那老掌柜的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已经出嫁了的女儿,唯一的牵绊只有他经营半生的这座茶楼了,所以还没有走。 冷冷清清的茶楼中,三个臭皮匠坐在三楼,从窗口看出去,街头是络绎不绝拥出城去的百姓。马千乘虽然不语,却是东张西望,无一刻安静,蒯鹏转着茶杯蹙眉沉思。 叶小天瞧瞧这个,再看看那个,开口问道:“两位,可想出了良策?” 马千乘扭过头来,不以为然地道:“总督大人也真是的,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依我看,干脆抓了他全家老小,他若领兵出征还则罢了,如果不肯出征就杀他全家!” 叶小道:“逼他上阵的话,如果他不肯用心,吃了败仗呢?” “杀他全家!” “如此相迫,如果他干脆把心一横投了杨应龙呢?” “杀他全家!” 叶小天苦笑道:“当我没问。” 蒯鹏沉吟道:“兄弟我也是个武将,对武将们的性情脾气还是颇为了解的。虽说这刘大刀乃武将世家,不是从寻常小卒一步步升起,可他久在军中,观其行为举止。军中习气还是颇为浓厚的。” 叶小天道:“为兄最不熟的,就是咱们大明军中的人,对这样的人。你认为该怎么办呢?” 蒯鹏摇头叹道:“很难办啊,这种人。你和他大道理,那是根本讲不通的。” 叶小天道:“大道理讲不通,总有可以讲通的道理吧?他若吃软不吃硬,那咱就晓之心情动之心理。他若吃硬不吃软,那就用千乘的法子。他若喜欢酒色财气,咱们也可以投其所好。” 蒯鹏道:“此人重义气,因与杨应龙交厚,故不愿与之交手。至于说酒色财气。他爹是广州总兵,这些东西怕也是早就司空见惯了的,断然不至诱他为此丢了义气,行不通。” 叶小天思索良久,目光微亮,道:“武将世家,那也是世家啊。但凡有所传承的家族,最重视的是什么?” 这一点,马千乘倒是比蒯鹏更有发言权,所以马上开口道:“家族的传承、延续啊!那可是比自己的性命还紧要的事。还有啊。不能损害了家族的利益啊,否则就是全族的罪人,永远也抬不起头来的。” 叶小天击掌道:“那咱们何不从这方面着手呢?” 蒯鹏和马千乘面面相觑。同时转向叶小天。 蒯鹏道:“计将安出?” 马千乘摩拳擦掌道:“该怎么做?” ※※※※※※※※※※※※※※※※※※※※※※※※※※※※※刘挺舞着一口大刀,呼啸生风,在后宅校场上习练,那一身贲张坟起的块垒肌肉,看着煞是吓人。 刘挺的大刀有一百二十斤重,其实这是习惯性地以汉斤来称量,折合成后世的斤两应该是五十多斤,五十多斤的大刀已经相当骇人了,常人持一把三五斤重的大刀抡上几回也就乏力了。 这口大刀主要是用在冲锋陷阵时冲阵之用。一定程度上可以借马力,但依旧算得上极沉重的兵刃。如果是重甲,都不必用刃破开。这刀可以当锤使,活活把那“铁皮罐头”砸扁。 然而如此沉重的一口大刀,对刘挺这样自幼健身习武且天生勇力的武将来说,依旧可以举重若轻。 当然,不要说一百二十斤,就算再重个三五倍,以刘挺的勇力,也一样可以挥动,但势必不能久战,而且马匹等于同时负重两三个人了,同样支撑不住。 刘大刀舞刀如轮,在校战上辗转腾挪,杀得虎气腾腾,校场边木棚下,二十多个身着短打、体态健美、姿颜俏美的女郎看得眉飞色舞,不时鼓掌娇呼,为他叫好。 这些女子都是刘大刀的姬妾,刘大刀好美色,有美姬二十多人,俱都是燕赵之地的女子。之所以多选此地女子,是因为江南女子娇怯,刘大刀选妾,不但要貌美,还要习过武的体健女子才成。 所以他这些姬妾,个个都是善于走马持械的女中豪杰,哪一个单独拿出去,三五条大汉也休想近得了她们的身,她们一身武功虽不及刘挺威猛霸道,亦足以在军中称雄。 这时,府中管家吴二急急忙忙赶到校场,一见副总兵大人正练到兴头儿上,没敢上前打扰,他往棚下瞄了一眼,群雌粥粥中有一明眸皓齿、杏眼桃腮的姑娘,正是大人最喜欢的七夫人,马上便凑了过去。 吴二瞅到七夫人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七夫人俏脸登时变色,马上站起,往校场上喊了一声:“老爷,且歇歇身子,妾身有话与你说。” 刘大刀又舞了几招,大刀往空中一扬,便空着双手向棚下走来,身后大刀自空中笔直坠落,“铿”地一声,插进坚硬的土中半尺,笔直地立在那里。 一个妾侍赶紧殷勤地迎上去,递过一方刚刚投过水的毛巾,刘大刀接在手中擦了擦脸颈和双手,又接过一杯茶一饮而尽,这才走到七夫人身边,笑问道:“什么事与我说?” 七夫人沉着脸色对吴二道:“吴管家,你来讲。” 吴二诚惶诚恐道:“老爷,咱们府外多了许多行迹不明的人,鬼鬼祟祟的不像什么好人。” 刘大刀哑然失笑。笑骂道:“你这夯货,我当是什么大事。咱这是哪儿,啊?难道你还怕有那不开眼的小蟊贼。闯到我的府上打劫不成?” 吴二道:“若是江洋大盗,小的也是不怕。只是这些人……。老爷,咱们府上的陈三儿去买菜的时候,隐约听到他们嘀咕说话,一副京城口音,似乎还有提到锦衣卫。” “什么?” 万历年间,锦衣卫几起几落后又到了渐渐势大的阶段,虽尚不及后来魏忠贤当权时,但锦衣缇骑已经威名赫赫。刘大刀变色道:“锦衣卫?他们隐藏行踪。监视我的府邸么?” 七夫人忧心忡忡地道:“老爷,会不会……是因为老爷不肯挂帅出征讨伐杨应龙,引起了朝廷猜忌?” 刘挺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除了这一点,他也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原因了。难道朝廷真的对我起了猜忌?我才刚刚抗倭归来,在朝鲜杀得倭人落花流水,于国有大功,朝廷不会如此绝情吧? 可转念一想,他对一个举旗造反的****,尚且念及旧情不肯出战。朝廷可真未必会念及他以往的功劳,刘挺心中又犹豫起来。 这时,刘挺一众姬妾都围上来。个个面露忧色,刘挺见状,朗声一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又不是你们男人要去死了?滚开!不要做出一副哭丧脸儿来惹得老子不高兴。” 刘挺一拍胸脯,傲然道:“我爹是广州总兵,我是四川副总兵,一门忠烈,代代为国效忠,且功勋卓着天下皆闻。谁敢动我?没事的……” 众姬妾还待说话,刘挺已经不耐烦地挥手道:“行了行了。说了没事的,莫要聒噪。散了散了。” 众姬妾不敢多说,纷纷散去,等众姬妾一走,刘挺脸上不以为然的轻松表情顿时换作了一片荫翳。 最受宠的七夫人并未随众姬妾离开,此时走到他身边,将纤纤柔荑搭在他墙一般厚重结实的肩头,担忧地道:“老爷,朝廷连锦衣卫都出动了,只怕真是对老爷起了猜忌之心了。咱小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播州之患,在皇帝心中只怕比孛拜或倭人侵朝看得更重,这种时候,老爷您推三阻四不肯出兵,只怕……” 刘挺为难道:“可……杨应龙一向与我交厚,朝廷这么大,兵马那么多,何必非要我去与他为敌?我……下不去手啊!” 刘挺不但好色,而且好财,曾经接受过杨应龙许多丰厚的馈赠,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又是挺重义气的人,大是大非和个人私情完全混淆,这立场便无法坚定了。 七夫人黛眉微蹙,道:“可朝廷养兵千日,如今正是需要老爷你报效朝廷的时候,你却推诿不去,为私情而弃大义,朝廷会因为老爷往昔的功劳便宽宥了么?须知,今日宽容了你,明日又如何指调其他将领?” 七夫人幽幽地道:“一旦以叛逆同党如罪,恐怕不只老爷落难,老太爷和咱们整个刘家,都要……” 刘挺脸上的阴翳越来越重,仿佛黑云压顶。 刘府斜对面一座酒楼上,马千乘探头探脑地向外瞧着,不放心地道:“我说老蒯,怎么里边没啥动静啊,别是他们根本没什么察觉吧?” 蒯鹏不屑地道:“屁!难不成还叫人穿上飞鱼服,到刘家门口晃悠几圈儿?再说了,这飞鱼服现做也来不及啊。放心了,我在锦衣卫里混了好多年了,知道怎么办事,我派的人也够机灵,准保叫他们认定了就是锦衣卫的探子。” 两人正说着,居高临下就见总兵府的仪门处刘挺一身戎装,急匆匆走出来,蒯鹏登时精神一振,道:“来了!小马,接下来可看你的了。” 叶小天看向马千乘,微露歉意地道:“千乘,为兄……” 马千乘神色乍现黯然,复又一笑,朝他重重一点头,道:“你不必说,为了杀杨应龙,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肯做!”
第15章 说客   李化龙当然知道叶小天满腹疑惑,即便叶小天现在是一方指挥使,是四川方面风云一时的大土司了,因为他李总督的封疆大吏身份,与一位重要土官这样的私相接触仍旧是诡异的。 万总兵把叶小天引介给了他,便告罪一声,转回了前厅,李化龙在书案后坐了,抬眼一瞥,见叶小天还笔直地站在那儿,眸中微微闪过一丝满意。叶小天与鹰党有着密切关系,仅此一条,就被李化龙视作半个同党了,再见他态度恭谨,李化龙对他观感更好。 李化龙端起杯来,先呷了口茶,才把茶盏向前递了递,示意叶小天道:“坐吧!” “谢坐!”叶小天长揖一礼,撩袍襟正襟危坐,正视李化龙。李化龙微微一笑,道:“叶指挥很诧异本督为何在要此与你相见吧?” 叶小天欠了欠身,作洗耳恭听状。这时一个青衣小婢姗姗上茶,李化龙道:“素闻叶指挥智计百出,有黔中诸葛之称,本督近来有一难处,想请叶指挥为本督解惑。” 叶小天心道:“黔中诸葛?我何时有过这样的绰号了,这便宜帽子送的,你送马少夫人一面银牌,到了我这里便只送一个绰号了,和皇帝老子一般的抠门儿啊。” 叶小天心中吐槽,面上却是恭恭敬敬,道:“总督大人过奖了。却不知总督大人有何难处,下官但有能效力处,必定不遗余力!” “好!” 李化龙放下茶杯,端正了身形,道:“三日之后,本督就要誓师出征,讨伐叛贼杨应龙!可是箭在弦上。千钧一发之际,却缺少一员领兵大将啊!今各省大军云集重庆府,计有二十四万之众,战将百员,要选一个合适的统帅,却是……” “啊?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叶小天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总督大人。不是下官跟您客套,也不是下官畏敌怯战。下官若是怕死,就不会和杨应龙扛上了,更不会亲自率兵赶来重庆府。下官是有自知之明,下官的些许小聪明,用于战阵之上岂非儿戏?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人贵自知,叶小天对自己就很有一种清醒的认识。他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从未因为地位的提高便飘飘然的忘乎所心。 他自幼在天牢里厮混,贪官污吏接触过许多,对官场门道也是了如指掌。但是行军打仗,调兵遣将,这可是很专业的事情,读了一辈子兵书的人也不敢就拍着胸脯儿说自己一定是个良将。叶小天岂敢认为自己能统兵驭将? 叶小天一面推脱,一面也在心中急想。倒是猛然一下子想起个人选来:秦良玉!不过,名将也需锤炼,秦良玉虽然知兵善战,可她带过一千人以上的队伍没有?这可是几十万人呐,不要说打仗了,能把这么多的人马部署的井井有条。那就不是光看几本兵书就能掌握的,何况川黔一带地理情况特殊,这二十多万人马的成份又太复杂。 叶小天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他把这份重任推在秦良玉身上,那可就害了人家小姑娘了。不过……。想必李总督也不会让一个女子挂帅吧,何况她也不是朝廷的武将。 李化龙被叶小天的急急撇清弄得哭笑不得,咳嗽一声,才道:“叶指挥以一介布衣,致有今日成就,必然是知兵善战的,叶指挥过谦了。不过,此番讨伐杨逆,本督心中另有人选,并非叶指挥。” 叶小天一听,登时放下心来,李化龙道:“此人想必叶指挥也是听说过的,他就是广州总兵、大将军都督刘显之子,万历三年武状元,当朝第一猛将,刘省吾。” 叶小天眨眨眼,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要说李化龙说的是刘挺的表字,就算说的是名字,他一时也未必想的起来。李化龙见他满面疑惑,便道:“刘大刀!” 叶小天恍然大悟:“哦!是他啊!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刘将军威武,他若挂帅,下官信心倍增。” 李化龙干笑两声,道:“是啊,刘大刀平缅寇、匀雄、平倭寇、平倮人,大小百余战,威名震海内,手中一口镔铁大刀,重一百二十斤,有关云长之勇,确是最佳人选。不过,他和杨应龙素来交厚……” 叶小天插嘴道:“总督大人,杨应龙反迹未显时广交朋友,不知多少朝廷大员与其有来往,杨应龙反迹一现,这些官员何尝不是马上与他划清了界限。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下官以为,如果刘大刀忠心耿耿,他与杨应龙曾有来往的事,大可不必介意。” 李化龙叹道:“本督不介意,奈何刘挺介意啊。刘挺不愿与杨应龙为敌,是以百般推脱,提出诸多条件,刻意为难本督,本督……真的很为难啊!” 叶小天皱一皱眉,道:“忠孝不能两全时,尚且就忠取义,何况只是朋友交情。刘将军这未免……未免……” 李化龙怒道:“是非不分!善恶不明!” 他蹙着眉头,恨恨地评价一句,又露出些许无奈,道:“奈何,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不用他,本督手上实无中意人选,若是用他,又恐他对杨应龙手下留情,那反而不如不用他了。” 叶小天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试探地问道:“莫非总督大人是想要下官帮忙说服刘将军?” 李化龙道:“不错!本督已经劝过刘挺,奈何这个老兵痞,油盐不进。万总兵向本督推荐了你,却不知叶指挥能否助本官一臂之力,说服那头犟牛,让他忠心实意地为朝廷效力啊?” 叶小天摸着下巴想了想,他和刘大刀素不相识,如何了解这刘大刀的性情脾气。他只能从和李化龙短暂的交往中揣测李化龙说服刘挺的场面,这李总督虽是文人,却没有一般文人的酸腐气,可也仅就如此了。 以他的出身和地位,能与刘挺交谈的,依旧不过是忠君爱国、在大是大非之前要注意个人立场一类的官面话,这些话想说服刘挺那样的一个武将,恐怕并不容易,推心置腹,也得用对方能理解、接受的方式才行。 叶小天心想:“我出面的话,应该会比李化龙更容易和刘挺沟通,能不能就此说服刘挺,我也不敢保证,但试一试又没什么损失,不答应就要得罪李总督。一旦说服刘挺,便能和他拉上关系。刘挺若是挂帅,对我的大计便有莫大帮助了……” 想到这里,叶小天霍然起身,对李化龙掷地有声地道:“总督大人,下官愿为说客,劝得刘将军回心转意,全心为朝廷效力!”
第14章 求贤   万总兵眉头一皱,这个不知轻重缓急的小子怎么来了。万总兵起身,一见马千乘风风火火地进来,就露出笑容,道:“啊!千乘来了啊,这位就是侄媳了吧?哈哈哈,老夫听总督大人提到过你,女中豪杰,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呐!” 秦良玉落落大方地向他行了一礼,道:“良玉见过万总兵!” 万鏖虚扶一把,道:“免礼,免礼,老夫与马家素来亲近,千乘这小子,就像老夫的亲子侄一样,不必见外!” 万总兵只当旁边站的人是他们带来的随从,正琢磨怎么措辞,才好让这老友之子和侄媳妇暂且回避一下,容他接见叶小天先,叶小天已然举步上前,向他长揖道:“贵州卧牛岭叶小天,见过总兵大人!” 万鏖一呆,讶然道:“你就是叶小天?这……,马贤侄,你和叶指挥……” 马千乘一搂叶小天的肩膀,道:“这是我大哥!我这媳妇儿,还是我大哥帮我撮合的呢!” 秦良玉心中暗羞,这个没出息的,怎么哪一句话都不会落下自己娘子啊,只是当着长辈的面儿,还得扮足了贤妻的样子,不好白眼以待。 万总兵喜道:“原来如此,哈哈哈,你们既是熟识就好,那就坐吧,一起坐。” 双方分宾主落坐,万总兵道:“千乘啊,你老子虽在口外服役,不过呢,你也清楚,他在那儿是吃不了苦的,所谓刑不上大夫,口外服役不过是做个样子,法度总还是要执行的嘛。 本来再过个半年一载,你以孝子身份上书朝廷代父求恳,你爹也就能回来了。这一次你奉调出兵,你这贤妻更是出动私兵五百,自备辎重钱粮,助解国难。忠心可嘉。朝廷对此不会视若无睹的,相信令尊很快就会回来了。” 马千乘一拍大腿,笑道:“哈!伯父说的对啊!我娘子也是这么说的。” 万总兵和秦良玉同时一窘。万总兵赶紧咳嗽一声,又转向叶小天道:“叶指挥。你是贵州土官,此次却能主动出兵,赶赴四川从征平叛,本官甚是欣赏。来日平叛有功时,本官一定向朝廷为你请功。绝不埋没你的功勋。” 叶小天欠身道:“杨应龙倒行逆施,背叛朝廷。身为朝廷臣工、子民,莫不切齿痛恨。况且小天深受国恩,自然义无反顾。” 万总兵心道:“那边那位马夫人,出兵五百,便得了一面银牌。眼前这小子,一道奏章送上朝廷,便搏了个指挥使的职务,全因他们是土官呐。我们这些流官,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万总兵心里有点儿酸溜溜的。不过对于叶小天的到来,尤其是带来了一万八千名熟悉当地地理的土兵,万总兵心中还是很欢喜的。要知道当初杨应龙只是上贡了百余根大木,就获赐飞鱼服,擢升指挥使,原因就是他是土官,这份忠心可嘉。如果是流官……,这本就是你份内之事,有什么好嘉奖的。 当然,如果碰上一个耽逸享乐的天子。你又能投其所好,时不时网罗些奇珍异宝进献大内,也能得到赏识重用,但那毕竟不是常态。 和杨应龙的百余根大木相比。叶小天出兵一万八千人,这功劳提拔个指挥还算是亏了。万总兵想着,向叶小天微笑点头:“叶指挥忠心可嘉,你的兵马驻扎城外,如果有什么困难,只管向本官说来。本官自会帮你解决。” 叶小天道了声谢,万总兵本来还想说三日之后誓师出兵的事,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李化龙能够说服刘大刀,这挂帅的人还未必是自己,便把话又咽了回去,只对叶小天道:“老夫有位老友很想见见你,他如今就在老夫府上,老夫替你们引介一下如何?” 叶小天微微有些惊讶,他今天来见万总兵,本来就是例行公事。下官觐见,上官慰勉一番,下官告退,仪式结束,仅此而已,他们两个并无从属关系亦无私交,有什么好谈的。 可是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总兵,居然说有一位好友想认识他,他那好友是谁,为何要见自己。叶小天心中纳罕,却也并未迟疑,马上起身道:“自无不可,有劳大人!” 马千乘道:“伯父,你别赶我大哥走啊,我与叶大哥确实私交甚笃。你那坛十八年的女儿红呢,你又没有女儿,留它干嘛,快拿出来,让我和叶大哥一同品尝品尝。” 万总兵瞪了他一眼,道:“闭上你的鸟嘴,只管聒噪什么。” 一句话说完,忽然省及今天不是这个便宜侄儿独自来的,还有侄媳妇在呢,不禁老脸一热,讪讪地道:“啊!良玉啊,老夫……老夫只是……” 秦良玉莞尔一笑,道:“伯父正好说出了侄媳想说的话,他呀,就是话多,而且都是废话!” 万总兵豁然大笑,只觉这个侄媳落落大方,绝非寻常女子可比,难怪她能有种种人所不能之举动,并得获总督亲赐的银牌,老友之子得此佳妇,万总兵也为之高兴。 万总兵暂且撇下马千乘小夫妻,带着叶小天去见李化龙,马千乘本来也想跟去瞧个热闹,亏得秦良玉轻轻咳嗽了一声,马千乘才悻悻地地坐回椅上,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 叶小天随着万总兵到了旁边小书房,万总兵直接推门进去,一位清瞿老者正负着双手欣赏壁上字画,听见声音回过头来。 叶小天瞧他模样不过五旬上下,面容清矍,头发黑中夹银,但梳理的一丝不乱,鬓角修剪的尤其整齐。他的唇角有微微的法令纹,这人显然是个久居上位者,气度雍容而严肃,令人望而生畏。 叶小天上一次到四川,本来就是要见李化龙的,可惜半途而返,此时却是对而不识。叶小天看向万总兵,万总兵道:“叶指挥,眼前这位,就是我四川总督李大人!” 叶小天微微一惊,注目看了李化龙一眼,连忙施礼:“下官叶小天,见过总督大人!”脑海中却是急急思索:“堂堂总督,藏在万总兵府上,鬼鬼祟祟地与我私相见面,他要做什么?”
第13章 一将难求 叶小天和马千乘夫妇一同入府,要拜会万总兵的时候,总督李化龙正在万总兵府上。 李化龙是总督,本就比万总兵位高,而且此时文尊武卑,地位更是悬殊,照理说有什么事,都应该万总兵过府议事,奈何这一遭为了刘挺,李化龙只好屈尊了。 李化龙对聚集于重庆府的各路将领的生平履历、性情为人、才干本领俱都了然于心。他知道杨应龙回缩防守虽然是走了一步臭棋,但如此一来兵力集中,据险而守,确也不宜对付。 先前杨应龙主攻,连连获胜,之后明军反击,又连连中计,大锉朝廷锐气。一方面是因为杨应龙本人确实了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巴蜀的将领久未经历过大的战事,太缺少战场经验,所以像刘挺这样的名将就变得更加不可或缺了。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必须得有一个战阵经验的名将临阵指挥才行,否则他李化龙坐镇重庆,鞭长莫及,再英明也是决定不了前线局势的。 可是刘挺与杨应龙交情一向不错,这件事不但成了朝廷方面的忌惮,刘挺本人对此也挺抵触的。武人尤重义气,让他去与知交好友交战,刘挺很不情愿。所以他虽奉命赶到了重庆,却也是诸般推诿,希望能避免与杨应龙一战。 之前李化龙已经试探过他的心意,刘挺讨价还价地向总督、向朝廷提了许多苛刻的条件,显然是想故意避战。刘挺这样的老兵痞,根本不怕朝廷制裁,他先前就曾因此纵容兵士,被朝廷罢免过一回职务了,这样一块滚刀肉,李总督拿他是毫无办法。 李化龙想让刘挺“挂帅”,刘挺提出了一堆条件,索要军需辎重尚在其次,他还提出了一条必要条件:由他任讨逆总兵! 刘挺的原话是:万鏖老矣。济得甚么大事?我刘大刀上阵杀敌,还需要另委一个总兵,在我背后指手划脚么?老子不干,除非委我专权。将讨逆的军权交给我。 刘挺现在就是副总兵了,他军功赫赫,就算从此再无寸功,积攒资历也能升到武将最高一级的总兵,根本不是眼热万鏖的地位。他是故意给朝廷出难题,想逼朝廷把他调走。 奈何,李化龙认准了手头可用之将唯有刘挺可以主持全局,若是另调一员大将来,又得三五个月,二十多万大军屯扎在重庆府人吃马喂的消耗尚是小事,若因此给了杨应龙喘息之机,让他在新占领的地盘上遍设险隘,加固关卡,来日必然付出更大的牺牲。 于是。李化龙决定劝说万总兵让位,万总兵偌大的年纪,早就向明廷乞骸归求归故乡了,奈何战事不断,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接替,所以还在任上。不过,他主动求归是他主动,有了刘挺的故意刁难,如果万总兵此时让位,说出去可不好听。 武将们谁肯服人。何况万总兵与刘挺的父亲广东总兵刘显是平辈儿,那是刘挺的长辈,所以李化龙才屈尊万府,说服万鏖。 万鏖听了心里果然不太舒服。不过他也明白刘挺如此刁难,不是真的瞧不起他,而是不愿与老友杨应龙交战。万鏖便对李化龙道:“总督大人,要末将退位让贤,不难!难处在于,刘挺不想跟杨应龙交战。只怕末将退了,他依旧要找许多借口推诿。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勉勉强强上了战场,却不能真心把杨应龙当成对手。杨应龙已然造反,胜则为王,败则丧命,根本没有退路的,介时必不肯手下留情,刘挺一旦瞻前顾后,恐怕害人害己!” 李化龙点点头,眉头深锁:“如今雄师三十万,战将百余人,奈何,中本督心意者,唯有一个刘大刀。若要朝廷再派一个可堪大用的将领来,怕不得又得耗上三五个月……” 他们正说着,万总兵的家将赶来禀报,说叶小天求见。万鏖突然喜动颜色,道:“叶小天?这小子机警多诈,智谋百出,总督大人,这桩难处说不定此人可以解决!” 做为一个风头甚劲的土官,李化龙对叶小天也是有些了解的,但是只知道此人从一介草民,几年功夫成了在贵州举足轻重的一方大土司,也知道他是鹰党着力拉拢的一个人物,却不甚了解他的为人秉性。 听了万总兵的话,李化龙奇道:“万将军,那叶小天是贵州土官,你如何这般了解?” 万总兵笑道:“我有一位挚友,姓荆,在南镇抚司为官。他那儿子却在我麾下做事,如同子侄。这孩子常在我府上盘桓,曾经对我说起过这叶小天的生平往事,此人智计百出,狡诈的很,当初在金陵的时候,那可是三日之内走遍刑、礼、吏三部,弄得六部尚书也束手无策的一块滚刀肉,这样的一个人物,想必最清楚如何对付另一块滚刀肉!” 李化龙轻啊一声,道:“此事我也有耳闻,原来那个三天逛三部的官场奇葩就是叶小天?传说此人乃一狱卒出身,一日一部司,尚书束手无策,国舅退避三舍,还得拓枝宰相盛赞,当时本督听了,也是深以为奇。只是后来便没了他的消息,原来他竟由流官变成了土官,这经历当真是……”历数叶小天的稀奇事,李化龙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此人了。 万鏖笑道:“可不就是此人么!此人如何狡黠多智,毕竟只是传闻。但,他能从一介狱卒,不过而立之年便成了一方土司,起码这气运是无人能比的,总督大人觉得如何?” 李化龙抚着胡须点点头,深以为然,他做了一辈子官,太明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了。如果有个大气运加身的人,那么他成事,当真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李化龙道:“好!你且见见他,谈完了公事把他留下,本督再和他谈谈!” 万总兵答应一声,叫人请总督大人侧厢奉茶伺候着,这边就叫人去传叶小天。万总兵正襟危坐,正等着叶小天,就听外面脚步声响,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道:“伯父,伯父,小马带媳妇来看你来啦,你那坛藏了十八年的女儿红呢?该搬出来了吧!”
第12章 大战在即 此时的重庆,比之叶小天上一次来时更加热闹,城外到处驻满了兵马,除了当地征调的土兵,尤以从各省调来赴援的官兵为众。各路兵马哪怕只派几个兵弁进城办差行走沟通消息,便满街都是大头兵了。 要知道上一次重庆府只是战区大后方,重兵云集处在松坎,防的是孛拜,这一次却是近在咫尺的杨应龙。杨应龙已经数度耀兵威于重庆城下,此时犹可看到坚固厚重的城墙上,有投石砸出的深坑和可穿重甲的利箭杵在那里。   叶小天领了一万八千名士兵,算是一支主力部队了,再加上他是从贵州赶过来的土兵,是土兵中唯一的一支外省力量,所以重庆军方也很重视,特意派了一个指挥同知前来接待。   蒯鹏作为叶小天的好友,更是给他开了小灶,划了一块极宽裕的地盘供其驻扎,又为他提供了辎重军需的便利。   叶小天有了这几方面的因素,军士虽多,成份虽然复杂,却很快就安顿下来,军营中一切井井有条,便去城中拜见总兵万鏖。   叶小天到了万总兵府邸,派人持名刺进去,正等在门房里的时候,忽有数骑快马连袂而来,叶小天刚扭过头去,就听那来人中一人欢呼叫道:“叶大哥,早听说你要来,不想今日撞见,好巧!”   叶小天定睛一看,昂藏伟岸气宇轩昂一位青年将军,银盔银甲,剑眉朗目,正是石柱土司马千乘,旁边一位少妇打扮的俏丽女子,面似银盆。杏眼桃腮,却是秦良玉。   这两人未成婚便整日腻在一起,秦老爷子虽然不比一般腐儒。却也担心青年男女干柴烈火的搞出什么事来,一旦大了肚子才成亲。未免被人取笑。所以上次自播州回来后,已经与尚在口外“服刑”的马斗斛取得了联系。   马斗斛目前尚在口外“服刑”,但儿子已然即位,土司即位某种程度上就和太子登基差不多,后宫不能无人。所以,虽然他在口外,而且马千乘的生身母亲刚死,可是以覃夫人的所作所为。马斗斛也实在没有必要把她视为己妻、视为儿子的母亲了。   所以,马斗斛亲自修书一封,命儿子尽快完婚,掌印有主,才能辅佐他治理好频经动荡的马家。因此,遵照父命,马千乘和秦良玉已经完婚,由于这段时间战事频仍,所以婚事从简,就连叶小天也无暇抽身前来赴喜宴。只着人送了一份厚礼。自马千乘和秦良玉小夫妻成亲,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与叶小天相见。   战马到了面前停住,马千乘翻身下马。那一身银甲哗愣愣的,好在只是“面子工程”,不算十分沉重,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马千乘到了叶小天面前,立即给他来了个热情的熊抱,秦良玉也走过来,微笑着,落落大大地唤道:“叶大哥。”   叶小天笑道:“你们夫妻新婚燕尔,怎么也来了重庆。莫非要与小兄联手去打播州?”   马千乘目露恨意,道:“国仇家恨……。就算朝廷不出兵,总有一天。我马千乘也要与那杨应龙做个了断的。如今既有这样机会,安能错过?”   叶小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丈夫快意恩仇,理应如此。只是,掌印夫人也一起同去,家里没人看顾,这样妥当吗?”   马千乘道:“我本来就不想要小玉去的,是她不放心,非要跟我同去,我丈人不放心她,又派了小玉亲手训练的秦家白杆军五百人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只好让她跟着喽。”   秦良玉白了他一眼,嗔道:“看你不情不愿的样子。你打仗虽然勇猛,却从来只知向前,一向不知顾后,我不看着你点儿,你还不上天去?”   马千乘嘿嘿一笑,显然娇妻的体贴他是蛮受用的,只是大男人想法,嘴上总是不肯表现出来。   马千乘对叶小天道:“不过小玉跟我来,却也不算白来。我这次带了三千马家军,小玉又给我带来五百白杆兵,这五百兵却不是朝廷征调的,而是秦家为解国难,自备军粮马匹出动的子弟兵。李总督很是欢喜呢,特意打造了一面银牌送与我家夫人。小玉?”   马千乘说着,回顾秦良玉,秦良玉嗔笑道:“你呀,逮着个人就显摆一番。”终究拗不过丈夫,侧了身子,给叶小天看她小蛮腰间挂着一面精致银牌,那银牌巴掌大小,上镌四个大字“女中丈夫!”   叶小天叹道:“如此评价,也只有你这样的女中豪杰才配得上。”   秦良玉笑道:“叶大哥过誉了。依我看,你那掌印夫人还有凝儿姐姐,只是没有与我一般的机会,否则凭她们的聪明才智,建功立业,得一面皇帝御赐的金牌又有何难?”   这厢正说笑着,万总兵府的门子一溜烟儿地从里边跑出来,高声呼道:“总兵大人有请叶指挥使!”   马千乘连忙道:“还有我,还有我!”   看起来马千乘是此间常客了,而且与万总兵关系不错,因为那门子一见是他,就笑道:“哟!原来是马土司来了,您请,您请!”   马千乘挽起叶小天的手臂,笑道:“大哥,咱们走,一起去见万总兵。那万总兵我熟的很,以前他做参将的时候,常去我家蹭吃蹭喝,是家父的好友。后来升了官,摆起架子了,就不肯来了。”   秦良玉用胳膊肘儿拐了他一下,嗔道:“又来胡说八道,人家万总兵明明是移驻松藩,路途遥远,又兼军务繁忙,无暇常常过府饮宴。”   马家和万总兵的关系看来当真亲密的很,听他胡言乱语着,那老门子也是笑嘻嘻的,丝毫不认为忤。   李化龙处理孛拜造成的烂摊子,只治理到一半,八百里加急军书便到了宁夏,调他回四川主政。李化龙是文官,他知兵知将,却不可能以总督之身亲临战场,他的主要事情是居中安排,调兵遣将。而万总兵年纪已经大了,也很难亲临一线,如此一来,由谁担任先锋就成了问题。   李化龙逐一甄选各路主将,最终选定了一人――――大刀刘挺!   刘挺是一名悍将,素有威名,其家丁良马,皆可决胜,然而刘挺与杨应龙素来亲近,交情极厚,让他带兵,谁能放心得下?最佳人选是他,最不叫人放心的人选也是他,这就成了朝廷和四川方面大员的一块心头病。   
第11章 北上 叶小天出征了! 卧牛岭本寨的土兵,再加上从大万山中临时募召来的山民丁勇,一共有八千之众,这算是叶小天的嫡系子弟兵。展家、石阡杨家、果基家、铜仁于家四家共出兵五千人。 此外,两州八府其他土司人家也奉命纷纷派人自带钱粮辎重赶赴卧牛岭听任调遣,这些土司派出的人马数量就不等了,最多的八百人,最少的不过几十人。 这其中有的是因为该土司确实很小,领地最多相当于两三个镇子,能调动的全部土兵也就一二百人,他们既不可能像叶小天一样倾巢而出,就得留人保护大本营。另外就是有些土司陌奉阴违,敷衍了事。 对于这样的土司,李判官儿那儿自然记了一笔账。李判官就是李大状,叶小天做了土司后就有资格自己任命麾下官员了,不过由于长官司长官本身就不是多大的土官,可供任命的土官职务就更少。 这次叶小天因为在最关键时刻上书皇帝表忠心,万历皇帝慷慨地把他的长官印衿换成了直径大了两寸的指挥使关防,叶小天麾下众文武自然也水涨船高,李大状也有了官身,一步到位,荣升从七品的判官。 李判官把这些人记下来,不仅是为了秋后算帐,也是为了把这些土司列为重点“照顾对象”,另造一册,呈送给掌印夫人田妙雯。田妙雯拿了这份名单,自然也会对这些土司“另眼相待。” 介时,征调钱粮、补充兵马,都会对这些土司另行一套做法,他们派的人虽然不多,却也不会希望把这些人丢在战场上做炮灰,这就是他们的软肋,掌印夫人自然会敲骨吸髓。利用战争把他们逐步拖下“叶小天的泥淖!” 到时候,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再也下不了叶小天这驾战车,只能也得变成他的附庸。最终,叶小天率部众一万八千人,浩浩荡荡踏上征程。此行,他只带了一个女人:田雌凤。 他没有必要把带她同行的原因宣告三军,但中军大帐里有个漂亮女人晃来晃去也是麻烦,所以田雌凤便也换了军士的衣服,行走中军帐内。俨然就是叶小天的书记官。 叶小天没有对她锁镣加身,因为中军大帐内外的士兵都是由华云飞亲手训练出来的土司死士,叶小天已经吩咐他们戒备田雌凤,田雌凤纵然肋插双翅,也休想飞出叶小天的中军。 叶小天也不必担心田雌凤想伤害他,以田雌凤如此聪明的一个女子,明知不可为的事,她不会做,所以予她一定范围内的自由。并不为害。 对于田雌凤为了自保,曾经说过的一番谎话,叶小天并没有每天追着娇妻解释,有些事解释过了反而不如不解释。而田妙雯、展凝儿等人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始终是半信半疑。 其实疑的那一半倒未必是针对叶小天。而是针对男性这个群体。“天下乌鸦一般黑”,“哪个猫儿不吃腥”,这就是女人对男人的看法了,叶小天也是男人。自然而然地就被她们认为田雌凤所言的可能性大增。 不过,叶小天带上田雌凤,她们却相信不会是因为贪图女色。首先是在为叶小天很聪明。他应该知道此行的危险,断然不会在此时还耽逸于女色。另一方面,还是基于天下乌鸦一般黑,哪个猫儿不吃腥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田雌凤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了,有必要不依不舍,出兵打仗都要带着么?这可不符合男人的作法,所以他们相信了叶小天的说辞:带着田雌凤,可以有助于他对杨应龙做出更精准的判断。 而这种种判断依据之中,丝毫无关他的人品,叶小天也是醉了。 ※※※※※※※※※※※※※※※※※※※※※※※※※ 整个战局已经开始发生了变化。朝廷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后渐渐反应过来,一些无能之将、平庸之官也被撤换;而杨应龙面对二十多万明军的集结,也生起了畏惧之心,他此时占领的地盘相当于把播州版图扩展了一倍,便失去了进取之心,有心守住现有地盘,自立称帝,攻守之势易位。 李化龙临危受命,再度赶回四川,节制川、湖、贵三省兵事,调东征朝鲜的名将刘挺、董一元等人回师相助,于此同时,又继续增调浙、闽、粤等省将士赴援。 此时,原本游戈于松藩防线,应对孛拜的总兵万鏊也移师重庆,主持对播兵事。叶小天率大军一万八千人,一路走一路拉练,以便整合三军,他沿石阡、思南、德江,一路北上,进入四川,赶赴重庆集结。 前一遭叶小天公开入川,是替杨应龙做人证;第二遭秘密入川,是帮杨应龙把他的情人覃夫人和私生子马千驷带回播州。这一次大张旗鼓公开入川,却是赶往重庆府,参与对杨应龙的讨伐。 叶小天不去贵州府,一方面是因为贵州高度自治的土官太多,叶梦熊虽然能干,此时能起的主要作用也不过就是稳定贵州诸土司不跟着生乱,让他主动出击所能动用的兵马远不及四川方面,叶梦熊的主要作用是稳定地方打配合。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去贵阳他就得西进,穿过石阡府,渡江去贵阳。而在出石阡时,很容易被播州突袭。镇守这一线的是石阡童家,童家自保尚且有些困难,一旦愚袭想要他们支援,那是绝无可能的。 那样的话,叶小天近两万大军,折戟沉沙,葬送在乌江畔的可能是很大的,所以叶小天选择北上,从原田氏地盘的两州八府境内直接进入四川,聚拢到李化龙旗下,再挥军南下,协同作战。 两州八府是田氏旧地,现在叶小天既有个人威望,又有朝廷赋予的名份,更有一个田氏女为掌印夫人,是不用担心两州八府有人打他主意的,所以这是最安全的一条线路。 行行复行行,这一日叶小天终于赶到了重庆。而李总督和万总兵誓师出征大会,就在三日之后。
第10章 探心 “夫人在这里,可还住得惯?”叶小天迈步进了小书房,微笑着向田雌凤问道。他启行之前要见的那个人,显然就是田雌凤了。 田雌凤恹恹的没精打彩,好像生了病。她被关在这里很久了,不给肉吃当然只是叶小天逗两位娇妻开心的话,一日三餐他对田雌凤照应的还是很好的,但田雌凤不是金丝雀,这种困居斗室的幽禁生活,于她而言实比肉体上的折磨要更甚千百倍。 听了叶小天的话,她只是幽幽地瞟了叶小天一眼,一句话都没说。之前叶小天来探望她的时候,她曾经说过话的,有时是挑逗、有时是斥骂,但不管她是什么态度,都无法改变她被幽禁的事实,久而久之,她见了叶小天已经毫无反应了。 叶小天不以为意,在椅旁径直坐下来,环顾室内,微笑道:“这儿曾经过是圈禁我的地方,你可不要以为,那是我与妙雯合演的戏,就能得到什么优待。为了作戏作真,我可是实打实的在这儿关了一两个月。” 田雌凤冷哼一声,道:“一两个月?我在这儿已经关了七八个月了,就算是一株花草,久不见阳光,难道还能有精神?” 她负气地仰卧在榻上,将手枕着脑袋,因为这个动作,衣襟绷紧,她胸前的曼妙曲线显得更加挺拔。一般来说,女人仰卧的时候,那儿的曲线不该十分明显的,由此可见田雌凤的胸乳是如何的丰隆。 叶小天的视线从那跌宕起伏处微微一扫,轻咳一声道:“明儿一早,我就离开卧牛岭了!” 田雌凤懒洋洋地道:“又到哪儿去坑蒙拐骗?” 叶小天道:“播州。” 田雌凤“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胸前顿时一阵波涛汹涌,看得叶小天一阵头晕眼花,不由自主地配合着她胸前的起伏在心里配着音:“duang~~~duang~~~duang~~~” 田雌凤瞧他眼神儿,顿时醒觉。不由嫩脸一红,下意识地伸手托了一下,这个姿势不但十分诱惑,而且因那一托,上下跳荡的曲线变成了贲起的峰峦的形状。 田雌凤天天关在这间斗室里,叶小天十天半个月才偶尔来看她一趟,旁人根本见不到,她又没机会出去,自然不需要带上胸围子把自己裹束的那么严密,方才动作过于急促。可就让叶小天饱了眼福。 “你去播州做什么?难不成你关押了我,还敢去天王面前撒野?” 田雌凤红着脸质问,籍此掩饰自己的羞窘。 叶小天轻轻摇头:“这一次,不是坑蒙拐骗!” 田雌凤目光一亮:“你要和天王讲断?” 叶小天轻轻一笑:“天王倚重你处甚多,但要说他肯为了你跟我谈条件,我却不那么认为。” “那是当然!”田雌凤稍微有些黯然,理性上她认可杨应龙的做法,可做为一个女人,她又难免失望:“所以。你扣住我,是最愚蠢的办法!除了激怒天王,你什么都得不到!” 叶小天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田雌凤芳心一跳。忽然醒觉不该这么刺激她,当初叶小天可是想杀了她的,如果他真的处决了自己,那他的声望无疑将更上层楼。 田雌凤赶紧问道:“那你去做什么?” 叶小天淡淡地道:“我要带兵去。你说我想做什么?” 田雌凤一呆,瞪着叶小天,神气越来越古怪。 叶小天道:“看什么。莫非我脸上长出了一朵花?” 田雌凤没理他的打趣,满面疑惑地道:“天王一直不曾对你用兵,你反倒想主动去挑衅天王,你疯了?” 叶小天道:“杨应龙的确没有对我用兵,他已兵出娄山关,奔四川去了!” 田雌凤从床头一跃而起,忘形地扑到叶小天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激动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天王起事了?天王起事了!” 叶小天道:“杨应龙造反已经小半年了,这事要从头说起可不是一句两句的事儿,夫人何不坐下,听我慢慢说!” 田雌凤这才省觉自己太过忘形,她深吸一口气,迅速镇定下来,慢慢退到一旁椅上缓缓坐下,但身子仍紧紧地绷着。她被羁押这么久,外界的一切消息全然不知,此时骤然获悉丈夫已经举事半年,心情激荡,实在难以言表。 叶小天把杨应龙自举事以来的种种作为对田雌凤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到朝廷大军云集时,田雌凤紧张万分,说到杨应龙娄山关大捷时,田雌凤眉飞色舞,她的喜怒哀乐全被杨应龙的一举一动所影响着。 可惜现场没有他人,否则他们一定会大惑不解:叶小天对田雌凤为何如此坦诚?他对田雌凤所说的一切,没有半句作伪,完全是这半年来杨应龙南征北战所取得的硕硕战果。 然而,叶小天一面陈述,一双眼睛也在紧紧地盯着田雌凤,没有半刻放松。田雌凤听着他详尽的叙述,神色的每一丝变化,都被叶小天完全看在眼中。 叶小天要的就是田雌凤的反应,她是杨应龙的枕边人,要说对杨应龙的了解,这世上再无第二人敢说比田雌凤更熟悉。田雌凤不仅最熟悉杨应龙,了解杨应龙的性情脾气,对杨应龙的优缺点必然也是最了解的,通过她的神情反应,叶小天就能估计出她对杨应龙的作为哪些是认可的、哪些是不认可的、哪些认为它是对的,哪些认为它是不对的。 田雌凤本来就是最了解杨应龙的人,通过她的反应,再结合之后事态的发展,叶小天将获得难以估量其价值的重要情报。当然,这前提是田雌凤肯开诚布公地对他坦白自己的态度。 田雌凤当然不会对叶小天坦白,但是叶小天告诉她的消息实在是太惊人了,也实在是太至关重要了,田雌凤城府再深,也无法做到这种时候还依旧保持冷静。只要她心防失守,她的神情变化就是最真实的,不用她去说,叶小天会自己去挖掘、判断。 终于,叶小天说到了近来杨应龙开始收缩防守,试图依托现有占据的地盘划地自立的事,田雌凤的黛眉渐渐皱了起来,叶小天说的越多,她的眉就皱得越紧。 叶小天看到这里,渐渐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田雌凤是杨应龙的知己,而且现在又是旁观者清,她的分析与判断会非常客观、合理,她此刻是如此态度,说明自己之前的判断是对的。 叶小天没有告诉田雌凤,其实是她“告诉”了自己正确的判断,叶小天微笑着,胸有成竹地道:“杨应龙起事之初,锐气如虹,不可一世。可惜,他眼下却走了昏招!” 田雌凤一惊,霍然抬头看向叶小天。 叶小天老神在在地道:“原本穷于防守的是朝廷,现在他要划地自治,收缩防御,穷于防守的人就换成了他。防守,比的是底蕴、是耐心、是时势,而这些方面,他家当再殷实,比得过朝廷?” 叶小天微笑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花容失色的田雌凤:“陪我去一趟播州如何,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男人,跪倒在我的脚下!”
第7章 半朝天子 一对本就是义结金兰的好闺蜜,如今又做了同一人之妻,关系自然更加的不同寻常。原本她们就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如今能谈的内容似乎更多了一些。 蝶在花中飞,蜂在蕊上舞。如此风光之下,莹莹的心思也变得轻盈起来,两个人本来也不知道聊着什么话题,左一转右一转的,就绕到了很私密的问题上。 “咳!”莹莹咳了一声,俏脸未语先晕:“那个……啥。” 凝儿睨了她一眼:“啥?” “那个……”莹莹揉着鼻头儿,好像那是白里透红、光洁如玉的脸蛋儿上长出的一颗粉刺,揉啊揉的,力气再大一点儿就能把它揉掉似的,语气却故做淡定:“你昨儿晚上……干嘛叫那么大声?” 凝儿吓了一跳:“我?不是吧!我们两个的院子中间隔的很远,这都让你听见了?” 莹莹又咳了一声,有点难为情:“唔……我晚上本想找你聊天来着,所以到你那儿去了一趟,结果你正忙,我就回去了。” “我正忙,忙……”凝儿一脸黑线,她就是不想有些少儿不宜的声音被人听到,才连丫环都打发的远远的,谁晓得莹莹居然会闯了来?凝儿的脸也像一朵花儿似的红了起来。 凝儿道:“哦!没……没有很大声吧,我都是哼哼……” “哼哼?像猪那样吗?”莹莹变身好奇宝宝,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凝儿,歪着头想想,用力点点头:“还真有点像!” 凝儿羞愤欲绝:“谁像猪啊!你才像猪!难道你都不叫的?” 莹莹有点心虚,吱吱唔唔地道:“叫的啊!嗯,也是叫的,我……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要叫啊,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因为舒服啊……” 凝儿道:“头一回是痛的啊,不过后来就……就……”回味起那血脉贲张、********的感觉,凝儿有些害羞。 莹莹追问道:“后来怎么样?” 凝儿白了她一眼,道:“后来?后来……人家在上面那么卖力,我好歹也得哼哼几声,给他助助兴吧……” “这样吗?”二货开始继续揉鼻头,把鼻头都揉红了:“那他……他很舒服吧。” “那当然……”展凝儿傲娇地扬起了下巴:“我厉害的可不只是武功,哼哼!那头大色狼,不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才怪。” 求知欲更加强烈起来的莹莹眼巴巴地看着凝儿:“是吗?那你是怎么做到的,你都怎么做的?你快告诉我?” 展凝儿警惕地看着莹莹:“干嘛?你也是女人,还要我教你什么?” 夏莹莹挽起她的胳膊开始撒娇:“哎呀!你就告诉我嘛,好姐姐,好二姐,告诉我嘛!” 展凝儿心想:“我告诉你什么呀?我每回都被弄得半死,瘫在那儿,软得像滩泥,哪有什么本事告诉你?” 不过,就和男人绝不会承认自己不行一样,女人凑在一起聊房中事时,也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不行的。展凝儿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啊,翻来覆去,还不就是那么点儿事?舒服就行了!” 夏莹莹赶紧继续确认:“谁舒服?你舒服还是他舒服?” 展凝儿没好气地道:“都舒服,行了吧?你今儿怎么怪怪的!” 凝儿有点撑不住了,转身逃开。夏莹莹站在那儿看着采蜜的蜂蝶开始发呆:“妙雯行,凝儿也行,我也是女人,我为什么就不行?不行!这样可不行!” 一直因为怕痛、所以总是使尽浑身解数逃避义务的莹莹姑娘成亲好几天了,依旧还是一个姑娘。 叶小天倒也不强迫她,同时迎娶两位姑娘风光是风光,可每天夜里陪着谁,一个处理不公平,却很容易让心思正敏感的新娘子不开心,所以他乐得顺水推舟。 但是,昨夜因为好奇,终于忍不住跑去听墙角的莹莹终于萌生了危机感了。 晚膳的时候,莹莹有点儿魂不守舍,吃完饭到花厅坐着喝了盏茶,没聊几句,她就寻个由头撇开田妙雯和展凝儿、哚妮,溜回了自己院子。 “来!就按我说的做,快点!”莹莹大字型躺在榻上,仿佛即将英勇就义的一个烈士,冲着八个手持绳子的陪嫁丫环壮怀激烈地大声吩咐。 小路和小薇两个领班大丫环手里抓着绳子,一脸纳罕。她们两人终究还是陪嫁到了卧牛岭,在夏老爷子派他儿子偷看了展家陪送的嫁妆,所有东西统统加倍之后,这两位明眸皓齿、姿容俏美的小姑娘便也成了夏家嫁妆的一部分。 小路一头雾水地道:“莹莹,你……干嘛要我们把你绑起来?” 夏莹莹像鱼一样地跳:“哎呀!你们好烦!不要问那么多好不好,快点绑!” 在夏莹莹的一再要求下,小路和小薇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在她的指挥之下开始动手绑人。夏莹莹的双手双脚都被分别固定在了床脚上,不能像尺蠖一样上下窜动了,身上也绑了好几道绳子,左右扭动的幅度也变得非常小,只是那绳子勒在身上,凹凸跌宕的曲线可真够瞧的。 莹莹试了试,很满意她们绑人的水平,于是她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好啦,你们都退下吧,我要睡啦!” 小薇、小路和其他六个丫环呆滞地看着她。 莹莹不耐烦地又说了一遍,八个人才迟迟疑疑地往外走,等她们走到门口,莹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急忙又张开眼睛:“嗳!小薇,你去喊老爷来,我今晚要……有事跟他谈!” 小薇答应一声,可再看看她被缚在榻上的模样,还是摆脱不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花厅里,叶小天和田妙雯、展凝儿随口聊着天,卧牛岭一直防范着播州会做出的反应,所以这些天各种事情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他们此刻所聊的话题,大多也与此有关。 叶小天坐了一会儿,拿了个靠枕垫到了腰下。这几天夜夜笙歌、旦旦而伐,还真有点吃不消了。幸好凝儿更加的吃不消,时不时的就在回避他的目光,似乎生怕他晚上又和自己腻在一起。 叶小天庆幸地想:“幸亏莹莹怕痛,今晚可以歇一歇了……”这时候,小薇俏生生地走了进来,先向大夫人、二夫人福身行了一礼,便走到叶小天身边,趴着他的耳朵悄悄低语起来…… 翌日,蝶在花中飞,蜂在蕊上舞,莹莹……看着忙碌的蜂蝶,痴痴地笑:“哈!原来我也可以的啊!我就知道,我可以的!” 凝儿一身英姿飒爽的雪白色短打武服,倒持长剑,她练了一趟剑,恰从这儿经过,听到莹莹的话,好奇地问道:“什么事啊你也可以?” 夏莹莹吓了一跳,扭头看见是她,脸蛋儿更红了,赶紧王顾左右而言他:“哦!没什么,我是说……,啊!你大腿好结实啊,看得我都想练武了。” 展凝儿再度傲娇地扬起了下巴:“那是!我的双腿啊,用力一夹,他就吃不消地讨饶呢,哼哼!” 这一回,夏莹莹不服气了,她也傲娇地扬起了下巴:“嘁!用腿夹,很了不起吗?我不用腿,一样叫他吃不消地讨饶!” 展凝儿乜了她一眼,忽然向她扮了个鬼脸儿,促狭地笑:“是吗?你用绳子啊?” “啊?”夏莹莹雪白的小脸顷刻间就变成了一片火烧云。片刻之后,花园中响起了夏莹莹恼羞成怒的大吼:“小路!小薇!你们这些大嘴巴,快给我滚过来!我要生气啦~~~” 莹莹姑娘……莹莹夫人生气,怕她的人还真没几个。但杨天王一怒,却是血流漂橹、赤地千里的霸道。 杨应龙在获悉儿子死讯后,终于反了! 杨应龙亲笔撰写了一付对联:“养马城中,百万雄兵擎日月;海龙囤上,半朝天子镇乾坤。”横批“半朝天子!”公开正式树起了反帜。 杨应龙把这副对联镌刻在天王阁上,又一连下了数道令谕,包括下令从即刻起,对总管、总领、军士以及运粮户、工匠夫役等准许进出海龙囤的所有人也要进行严格的稽查勘验,随即调动大军,出娄山关,气势汹汹杀入巴蜀。 此时,李化龙已被调去处理孛拜之乱造成的烂摊子,新任巡抚都御史王继光到任,正在重庆。这王继光是万历四年举人,万历五年丁丑科第三甲第五名的进士。 王继光威名赫赫,但他的威名不像叶梦熊、李化龙,人家那是靠剿匪平叛、治理地方,由其才干创造出来的,而王继光是言官出身,靠扳倒了一溜儿权贵而扬名的。 万历十年张居正病逝,死前推荐潘晟继承相位,时任给事中的王继光就联合几位御史弹劾,结果潘晟未及上任就被罢免。 万历十一年,他又弹劾兵部侍郎贾应元,贾应元受罚。 万历十八年,他弹劾左都御史吴时来、副都御史詹仰庇。导致首辅申时行于次年辞职。 在一系列的弹劾成功之后,王继光也是步步高升,如今成为了一方封疆大吏。听闻杨应龙造反,锐气正盛的王继光毫不胆怯,反而觉得有机会揽一桩大战功而心中窃喜。王巡抚毫不犹豫,马上便派参将郭成为先锋,总兵刘承嗣为统帅,出兵迎敌!
第6章 一触及发   杨成栋紧张的神色一下子平静下来,焦灼是因为还有希望,只有绝望的时候才会如此平静。 他自以为在他的父亲答应王士琦派他到重庆府为人质前就早早派出暗线前来铺路,探察了解周围一切情形,这已经是先下手为强了,却没想到早在七八年前,杨家在重庆府造下这幢大宅的时候,朝廷就已经开始在监视他们。 那座塔,如今想来,分明就是为了监视杨家而造的,既然如此,他今夜的逃跑之举显然早已在王士琦的掌控之中,他还有可能逃得掉吗?王士琦之所以等在外面,而没有冲进府里拿人,就是等着他自己暴露行踪、授人把柄吧! “回去吧!” 王士琦露出怜悯神色,对这个十八九岁的年青人婉言相劝。前往松坎与杨应龙谈判的是他,他因此打消了杨应龙即时造反的决心,这是为了朝廷,也是为了黎民百姓,他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但也因此,他弱了杀心,希望这个年青人乖乖束手就缚,如果他肯配合,那么来日就算杨应龙反了,他也不至于因此丧命,可以为杨家留下一线血脉。 但杨成栋并没有束手就缚的打算,他的人生、他的命运、他的前程,是和杨家紧紧绑在一起的,失去了这一切,即便他还活着,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冲,还有一线希望! 一定有! 杨成栋的眼中渐渐漾起一丝光芒,他缓缓扬起了手中刀,厉声大吼:“兄弟们,随我冲!” 杨成栋双腿一磕马蹬,身子俯伏在马背上,双目像狼一样紧紧摄着王士琦。骏马四蹄蹬踏,速度越来越快,仿佛离弦之箭。他的侍卫们立即紧随其后,发起了绝望的冲锋。 王士琦叹了口气,一步步退却,他每退一步。身前便有两面大盾铿然合拢,形成一道铁壁铜墙,“墙缝”间探出一杆杆锋利的长矛,旋即,仿佛千万只蜜蜂突然倾巢而出,空中发出怵人的嗡鸣声,羽箭黑压压的,仿佛倾盆大雨,向杨成栋等人倾泻过去。 杨府里面。杨成栋的两个妾侍站在黑沉沉的阁楼上,眺望着大街上,一脸惨淡。 她们随侍杨成栋赶来重庆府,本就是用来做掩护的,杨成栋要逃回播州,也不会带着她们两个累赘,但她们无法有任何怨言。这就是她们的命,能够成为杨成栋这样的土司家二少爷的妾侍。对她们来说,已经是极好极好的结局。 如今眼看杨成栋被乱箭穿射成了马蜂窝。她们没有太多的哀伤,却有无尽的彷徨。她们还年轻,十五六岁,花一样的年纪,花一样的美貌,接下来。又该花落谁家呢? ※※※※※※※※※※※※※※※※※※※※※※※ 杨应龙从来不曾想过,妻离子散这句话也能用在他的身上。但他此刻的情形,用妻离子散来形容,却是再恰当不过。 田雌凤被卧牛岭给扣了,当场扣下!一直在他面前唯唯喏喏扮蠢货的叶小安居然就是叶小天本人。亏他还一直苦恼于叶小天扮的叶小天不像叶小天。 左艺璇送来的消息,令杨应龙怔愕不已,他连忙派人打探,隐约又探听到田雌凤和叶小天似乎有些比较暧昧的关系,因为据说田妙雯和夏莹莹、展凝儿三位诰命一致认为该处死给卧牛岭屡屡带来危机的田雌凤,反正卧牛岭已经和播州彻底撕破了脸,不必有什么顾忌,但叶小天居然只是把她软禁了起来。 一向喜欢给别人戴绿帽,却对自己戴绿帽深为忌惮的杨应龙,为此大动无名之火。他不明白田雌凤当初计划那般周详,究竟是如何被叶小天识破,并将计就计的。 以致听说这番谣言后,他都有些怀疑一直以来田雌凤就是和叶小天有所勾结,所有的一切都是相互配合着在他面前做戏。如今所谓的软禁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实则是金屋藏娇。 至于说叶小天无法给她什么名份,这倒不足为恃,覃夫人是石柱马家的掌印夫人,还不是为了他抛夫弃子,舍命追随?不过如果田雌凤真的背叛了他,那又说不通。 田雌凤如今拥有强大的力量,她的两位兄长更是在自己麾下担任着重要职务,如果她真的是从了叶小天,就算不利用这力量狠狠坑自己一把,至少也会把她的家族、她的亲人,和隶属于她的力量带走,归附卧牛岭,就像覃夫人做的那样,而断不会出现如今这般状况。 所以,冷静下来后,对于陈潇、赵文远等人暗含杀机的进言,杨应龙根本不予采信。他正考虑派一队死士入铜仁,看看能否救出他的贤内助,重庆府又送来了消息:他的儿子杨成栋死了! 杨成栋之死是瞒不住的,深更半夜的,长街上一通厮杀,一条街的百姓都知道了,第二天一大早,经由这些人之口就能传遍全城。何况,王士琦自知能杀掉杨成栋,却不可能杀光杨府外围的暗桩,这些人一定每天都在关注杨府动态,并与府中有他们的独家暗号沟通消息。 等到第二天他们察觉有异,依旧是无法瞒住消息,所以王士琦压根儿就没打算瞒,反正孛拜已死,扶桑正在求和,虽然朝廷也想缓口气儿,但杨应龙如果真要捣蛋,现在也未必怵了他。 不过,王士琦是不会承认诛杀了杨成栋的,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万字文,文辞修饰的花团锦簇,跟他当初考进士一般认真,然后加盖了重庆府的官印,派人送往播州,给杨应龙报丧。这么长的一封信,其核心内容只有一句话:“令公子染病身故!” 儿子染病身故?杨应龙怎么可能相信,随后他派在重庆府的暗间便把消息送了来,虽然坊间搜集的消息略有夸张,但主要内容还是准确的。杨应龙一代枭雄,倒不至于因为儿子之死便方寸大乱,但是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他却很清楚。 他一直在试图掩饰造反意图,对朝廷虚与委蛇,他本以为已经瞒过了朝廷,可是那个叶小安居然就是叶小天!叶小天在他身边那么久,是很清楚他的谋划的,叶小天会不密报朝廷么? 虽然叶小天没有什么凭据,仅仅是他的一面之辞,可朝廷对于谋反这种事绝不会等闲视之,必要的防范是一定的。而且在此之前,朝廷对他就早有戒心,再加上儿子的死,如果杨应龙还会做出误叛,那他真的就要蠢到家了。 “天王!反了吧!”大阿牧陈潇壮怀激烈。 “反了吧!天王!”家政赵文远摩拳擦掌。 田飞鹏也是激动的脸庞胀红:“天王,朝廷欺人太甚,咱们就此反了吧!某愿为先锋,直取重庆府,砍了王士琦的狗头,为二公子报仇!” 田一鹏也双手抱拳,凛然道:“某愿领一支人马,杀向卧牛岭,生擒叶小天,交由天王处治!” 田一鹏和田飞鹏也是没办法,他们明知道陈潇、赵文远等人怂恿杨应龙立即造反,有断了田雌凤后路的动机掺杂其中,可是为了表示白泥田氏对杨家的忠诚,却也不能不随之表态。 杨应龙作为一代奸雄,本就有些多疑,造反这种事,成败之间的落差又实在太大,使得他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敏感狐疑起来。没有相同经历的人或者会觉得此人性情大变,其实不过是巨大的心理压力放大了他性情中的某一方面。 最宠信也最被他倚重的三夫人被扣在卧牛岭,他的亲生儿子杨可栋惨死在重庆府,只隐约察知孛拜情形渐趋不妙,还不确知西北和东西两个战场此时皆已熄灭了战火的杨应龙,一双铁拳渐渐攥紧。 一双拳头咯咯作响,杨应龙铁青着脸色,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反了!” ※※※※※※※※※※※※※※※※※※※※※※※※※※※ 一般来说,土司大婚,整个婚礼会持续一个月的时间,那些新婚的土司白天操劳、晚上也要操劳,劳心劳力的,一个月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鉴于西南形势微妙,宾客们不会久滞不归,所以叶小天这边也没有多加挽留,他的婚礼只持续了大约七天便已结束,但在这七天中,他在诸来宾中的声望地位,却已因为皇帝和水西、水东两大土司的捧场而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如今他的声望已经不在传统的八大金刚土司之下,甚而犹有过之。原本八大金刚的展家和曹家,其实早已折在他的手里,但这并不代表着旁人就认可他拥有了八大金刚的实力。 千百年的传承下来,金刚、天王,已经成了人们衡量土司实力的一个标准,而延续了祖上威名的那些土司如果实力已大不如前,虽然人们提到具体的八大金刚时还是会提到他们的姓氏,却并不代表他们依旧有那个实力,这两者是分开的。 就如人们一提四大土司人家,必然是安宋田杨,但其中田氏的实力早已不济,连和八大金刚比肩的实力都不具备,但是田家依旧占据着四大天王之一的名份,这是一份荣耀,也是一份重负。 叶小天在前山相送一批批陆续离开的贺客,后宅花园里边,夏莹莹却在和展凝儿聊着私房事,一双新嫁娘私房之中聊房事,只有身畔盛开的花朵和空中飞舞的蜜蜂,才听得到她们悄悄的低语……
第5章 画个圈圈诅咒你   鲁土司也是有意炫耀,大讲他在平叛过程中如何的英明神武,如何的战无不胜,似乎剿灭孛拜全因他一人之功。不过鲁土司确实参与了平叛,而且功勋卓着,所以虽然谈起来略有夸张,却也栩栩如生,令人大有身临其境之感。 杨成栋哪有心思听他讲古,但鲁土司正在兴头儿上,杨成栋也不敢打断,以免引起他的警觉。杨成栋陪着笑,耐心地听着,好不容易鲁土司才告一段落,捧起酒坛子大口喝酒,杨成栋才插得进嘴去,道:“这么说,孛拜已经全家自尽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鲁土司抹了下嘴巴,又抄起一大块手抓羊肉,狠狠地咬了一口,满口流油地道:“唔……有一个月了吧!鲁某就是因为这桩大功劳,才被提拔到金陵锦绣之地为官的。嘿嘿,辛苦半生,也该享享清福啦!” 鲁土司说到这里,兴致又起,眉飞色舞地道:“本来呢,就凭鲁某这身本领,若是朝廷让我挂帅去征东瀛,保证能一战而定,打得那帮倭人哭爹喊娘,可皇上仁慈,思及鲁某戎马半生,有心犒赏,才未要我再去东征!” 鲁土司着肥嫩可口的羊肉,一脸不屑地道:“李如松那小子,使尽浑身解数,也只打得倭人举了白旗同咱们大明议和,若换了本将军去,保准儿打到日本本土,一举占了他们的王宫!”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杨可栋再也忍不住了,颤声道:“将军是说,日本国已经向我大明议和了?” 鲁土司一副很是遗憾的样子,叹道:“是啊!” 他惋惜,是觉得日本败的太快了,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他刚从陕甘这边腾出手儿来。要是李如松败了该多好,那他就有机会挂帅出征,征讨日本国,开疆拓土,到时候何只是提拔到金陵做官,说不定还能凭功勋,授封一个王侯。杨可栋却是面如死灰,心中的惊恐已经到了极致。 日本和孛拜在大明两路出兵镇压之下,已经在不足一年的时间里双双落败,这个消息本身。只是令杨成栋感到震惊。真正令他惊恐的是:朝廷在宁夏与朝鲜双双取得大捷,而且都不是近两日发生的事情,为什么播州方面完全没有收到消息? 这种大捷,是炫扬我大明武威的好机会,朝廷为什么没有邸报全国,反而严密封锁了消息,要到如今,从一方诸侯口中才得知这个消息? 鲁土司不仅仅是兰州附近的一位世袭土官,他还是朝廷的军镇武将。俨然一方诸侯,相当于一个军区司令,他的消息当然绝不会有错。 朝廷大捷,而且朝鲜和宁夏双双大捷。却严密封锁着消息,这个举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朝廷要给某一方势力一个错误的判断,那么朝廷要针对的是谁?缅甸人。蒙古人,还是…… 杨成栋想到的是播州,如果朝廷这番举动针对的是播州。那么就意味着朝廷早就对他们起了防范,之前种种都是施放烟雾,故意迷惑他们。杨成栋越想越怕,脸色难看之极。鲁土司醉眼朦胧地一看,奇道:“啊!杨家少爷,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啊?” “啊?啊!是啊!是啊……”杨成栋随口答应一声,这才警觉自己的反应不对,赶紧胡乱应承道:“着实地可惜了,我还想着向朝廷请命,带我播州兵马替朝廷出兵讨倭呢,可惜了,这东瀛人真不禁打!” 鲁土司大乐,他也是一方军事将领,最在意的就是不要被别人比了下去。杨成栋说朝鲜大捷是因为日本人不禁打,而非李如松骁勇,这可正合他意。 鲁土司重重地一拍杨成栋的肩膀,大笑道:“不错!说的有道理!不过,朝廷判断,东瀛人贼心不死,这一仗他们虽然输了,可未必就甘心从此俯首贴耳,过上两年缓缓元气,他们定要再度挑衅的。到时候本将军向朝廷请命出征,保举你做我的先锋,咱们一同踏平日本!” 杨成栋连忙挤出一副笑容向他道谢,杨成栋心神不宁地陪着鲁土司,鲁土司又喝了两坛子酒,叫亲兵扶着,东倒西歪地走了,杨成栋把他送出府去,鲁土司已经上不得马,杨成栋见状,忙又叫人赶出自己的车来送他回去。 下人去取车的时候,杨成栋忽然注意到府邸周围多了许多陌生面孔。这些人有行人,有摆摊算命的、有打地摊卖小商品的,杨成栋登时提高了警觉。 虽然这些人扮龙像龙、扮虎像话,完全看不出一点异样,但杨成栋早在迁来重庆府之前,就已有先行人马每日仔细观察过府邸周围情形,而洪百川要调度秘谍过来,却晚了一步。所以当时没有,而现在骤然增加的商贾等人物,自然会令本就作贼心虚的杨成栋感到警惕。 杨成栋把鲁土司送上车离开,回到府邸立即下令,吩咐人马上赶回播州报讯儿,自己这边则秘密安排准备潜逃。 杨成栋虽然算不上虎父虎子,却也心机缜密,他派了四人离开,其中一人只负责陪同同伴出城,一旦同伴顺利离开踏上归程,他还要回来覆命的,但直到黄昏,杨成栋都没见他回来,顿时就明白,出事了! 想来,他和鲁土司的接触,已经引起了重庆府的注意,说不定重庆府已经从鲁土司那儿打听到了他已经获得了哪些消息,现在表面上看起来他的府邸一切如常,但是暗里一定有很多朝廷密探,他派出城的那四个人定然已经落入朝廷手中。 如果朝廷对这四人严刑逼供,其中有人受刑不过,招出了真相……,想到这里,杨成栋当机立断,马上吩咐道:“马上准备,天再黑一些,便立即突围!” 本来按照杨成栋的计划,是打算利用第二天前往拜会一位致仕京官的机会先离开府邸,再突然闯关出城,逃回播州。但是他的人出了事,那就一刻也不能等了,手下得到命令,马上加紧准备。 他们要从这里一路逃回播州,必须得做好充分准备。马匹是必备之物,而且还得一人双马,否则在朝廷兵马追击之下,恐怕难以用最快的速度逃得久远。 食物也得带充足了,这一路下马,大路官道是不能走的,荒郊野岭的恐怕不好补充食物。兵器也得俱备,长短远近各种兵器,这是闯关杀敌、安全逃回的重要保障。 杨成东的府邸里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门口挑起了气死风灯,表面看来一切都如往常,只是高高院墙内的深宅大院里,一匹匹健马已经配好了鞍鞯,马包已经打好放在马背上,所有的人都是一身骑装,只有火把尚未点燃。 为了让府中保证拥有足够的马匹,杨成栋故作奢侈,府里备有四套大车,分别用以不同场合和不同的人,比如他的两个妾侍,就一人拥有一套专门的马车。 杨家的每套马车都是用四匹健马拉车,而非普通的驽马,如此一来,卸了车子这马就是骑乘的骏马。这些马匹再加上府里常备的骑乘马,已经足以保证他带着所有侍卫一同出逃。 “……朝廷明显是对我播州已经起了戒心,我们在重庆再多耽一天,便多一份凶险。今夜,我等便要闯关出城,逃回播州!” 杨成栋站在黑漆漆的廊庑下,沉声对院子里肃立的部下们驯话,马都衔了环,防止它们嘶鸣。 杨成栋道:“我们逃走的原因,方才已经详细对你们说过,由此去播州,困难重重,如果本少爷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不能及时赶回播州,你们每一个人都要竭尽所能地逃回去!不管是谁,只要能赶回播州,及时把消息告诉我的父亲,便是大功一件,本少爷作主,封你个大头人!” 庭院夜色中顿时一阵骚动,每一个人的心思都热了起来。 杨成栋已成功激起了他们的斗志,便把大手一挥,喝道:“冲出城去!” “轰隆隆……” 杨府大门洞开,杨成栋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 “蓬蓬蓬蓬……” 一支支火把燃起,那些火把不是杨成栋等人手中的火把,而是黑漆漆的十字大街两头燃起的一支支火把,一支、十支、百支、千支……,无数的火把仿佛繁星点点,整条大街就是银河。 杨成栋猛地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杨成栋惊呆在那里。 前方火把密集处响起一个声音:“可惜!可惜呀!杨二少爷,你好好待在府里该有多好,你我这对宾主也就能善始善终。为何你偏要做些令我为难的事呢?” 盾墙次第闪开,火把照耀下露出一身朱红色知府官府的王士琦来。 杨成栋大吃一惊:“王士琦怎么可能一直等在这里?” 这时,杨成栋突然注意到,远处一座高塔,塔尖上一点灯光,还在向他划着圈圈。从那座塔上,是可以看到杨府全貌的,杨成栋依稀记得,那座塔就是在杨家这幢别业落成不久后建起来的。
第4章 枪挑盖头 迎宾司仪破了嗓子,声嘶力竭地呐喊道:“皇帝陛下遣使,贺叶长官大婚之礼!” 方才他一直说新婚,现在连皇帝都遣使道贺了,那还不大婚?必须得大!大得不能再大!迎宾司仪嘴里喊着,内里心花怒放!天使啊!从此以后,他就是迎接过天使的司仪,绝对的金牌司仪,那主持一场婚宴的价格,必须飙升数倍啊! 堂上司仪呆了一呆,却也反应神速,马上跟着嚎叫起来:“恭迎天使!” 堂上大乱! 叶老爹、叶大娘是自幼在京城里长大的人氏,每日如雷贯耳、时常被人挂在嘴边的一个称呼就是“咱们皇爷”,可他们从来也不曾想过皇上家能跟他们家扯上关系。这时一听皇上遣使来贺,老两口登时慌了手脚。叶小安两口子也是又惊又喜,连忙跟着站起。 夏莹莹这可不是第一次在公众面前穿嫁服了,她上一次穿嫁服,是在午朝之外,满朝文武面前,当时可是狠狠地让皇帝丢了一回大脸,现在一听是皇帝遣使来贺,她如何不惊,真怕这皇帝又给她和小天哥来捣乱。 至于满堂宾客,也是敬畏的一塌糊涂。他们不是敬畏皇帝,是敬畏叶小天。水西安家、水东宋家,不约而同地派出世孙来贺,皇帝竟也不远万里,遣使来贺。这其中任何一方显示出与叶家关系密切,都是令人敬羡的力量,何况是这双方都派来了使节? 这双方同时出现,就等于黑白两道总舵把子一起宣布:“这个人,我罩的!”众家土司大人岂能不艳羡嫉妒、敬畏深重。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帝面前,那些习俗规矩都讲不得了,叶小天与田妙雯、夏莹莹、展凝儿等人搀着高堂父母,急急忙忙迎出门去,外面有两人正站在那儿,等着迎接。 其中一人一身二品大员的官服,貌相威严,神情肃穆,叶小天一看,认得,这位天使竟然是贵州巡抚叶梦熊!堂堂贵州巡抚,竟然亲自驾临,还送什么礼,光是这个送礼人来刷刷脸就行了,他那张脸就是一份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大礼。 而另一个……,另一个认识的人不多,但是叶小天、华云飞、罗大亨、夏莹莹,尤其是展凝儿,却是认识的,他是徐伯夷!徐……公公! 徐伯夷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六情不伤、八风不动的得道高僧模样,很少有人看得出他内心的落寞与悲凉。在宫里这许多年,他早已学会了深深藏起自己的喜怒哀乐,可此时站在那里,他还是有些控制不住。 他是代表天子来宣旨、道贺的,他知道那婚礼大厅中的两位新娘,其中有一位就是曾经热烈追求过他的那位苗家姑娘,他的人生、他的命运,他的一切,就是从认识了这位姑娘,并经由她认识了她的新郎之后……改变的。 当年,他是一个受人尊敬的秀才、前途似锦的秀才,后来他考中了举人,他成了葫县县丞…… 如果变化到此结束,他的人生都不失完美,但是之后的一系列变化,简直是匪夷所思。他又成了逃犯、成了山贼、成了俘虏、净了身子做了太监……,这是怎样的人生? 他残缺的已不仅仅是身体,还有他的尊严和人格。他曾经恨不得对叶小天挫骨扬灰,食其肉饮其血方解心头之恨,可现在他却得千里迢迢赶到婚礼现场,代表天子向叶小天表示祝贺,并送上礼物。 悲哀啊…… 展凝儿也看到了徐伯夷,她也不禁一呆,种种往事,迅速浮上心头。而那往事回忆里,徐伯夷仅仅是一个代号、一个道具、一个路人甲。 她想起的,是在晃州时被叶小天戏弄利用,在葫县时被他一再诳骗,却也曾经痛殴他,用笑药吹箭对付他,在黄大仙岭上被他扯去石榴裙,在雷神禁地他把自己托上悬崖,义无反顾地冲向食人蛊虫…… 一切的一切,喜、怒、哀、乐,如今都化成了甜蜜的回忆,满满的,充溢了她的心房。展凝儿情不自禁地向叶小天看去,这一眼,爱意满满。 叶小天看到徐伯夷,也不禁向展凝儿看来,他担心徐伯夷的出现会让凝儿勾起伤心事,但是看到她温柔、满足地向自己望来的眼神儿,下意识地便伸出了手,轻轻牵住了她。 可这时,夏莹莹却是一身新嫁娘的红妆,凤冠霞帔的冲了上去,杏眼圆睁,瞪着徐伯夷道:“皇帝要干什么?” 徐伯夷垂眉敛眉,仿佛高僧,他的心真的死了,虽然这一次他是传旨太监,原因却仅仅是因为他是贵州出去的人,并不是因为他在御前如何的受宠,他一次次的算计叶小天,结果是一次次的把叶小天捧得更高,他不甘心,可报复的心却是越来越淡了。 当他觉得自己和叶小天还有一拼之力的时候,他才会想着报复叶小天。当他觉得与叶小天的差距已经天壤之别,根本没有机会的时候,他的报复心反而淡了,他的棱角,在那深渊大海般的宫廷里,磨励的越来越平、越来越圆滑了。 徐伯夷淡淡地道:“姑娘请谨言!” 叶梦熊咳嗽一声,道:“夏姑娘,哦!该称你为叶夫人了,呵呵,本抚与余公公是奉圣旨而来,贺你们新婚之喜,并送上天子心意的。” 夏莹莹呆了一呆,有些狐疑地看了徐伯夷一眼,倒也没有立即发作。叶小天赶上前来,向叶梦熊拱了拱手,今天他是新郎,不必大礼参拜。又向徐伯夷拱了拱了,略带警惕之色地道:“抚台大人、徐公公,有劳两位了!” 徐伯夷还是不抬头,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木然道:“叶大人准备好接旨了么?” 叶小天还未答话,罗大亨已经指挥着人把一张香案抬了出来,面南背北,香案摆好,三缕青烟,徐伯夷往后一站,仿佛神仙…… 徐伯夷宣读的圣旨是夏莹莹、展凝儿俱封诰命夫人,加上田妙雯,一门三诰命,这份荣光,前所未有。 皇帝还亲赐礼物一件,是一口极高大的箱子,由十六个大汉将军抬着,东西被叶小天收下,暂时单独储放在一间远离主宅的偏僻小屋里,着人马四下守着。 等这边终于行了入洞房之礼,趁着还没回前厅去陪客人们饮酒,叶小天先带着三位娇妻赶到了这处小屋,着人上前,小心拆开。叶小天本也估量堂堂天子不会有什么下作举动,但终究是小心无大错。 等那木箱拆开,里边一匹红缎,盖在一个直挺挺的东西上面,乍一看是个人形,叶小天不禁心中惴惴,他要过一把丈八的长枪,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红绸挑开,顿时呆住。 一个晶莹剔透、玉润琉璃的夏莹莹正站在那儿,顾盼之前,栩栩如生。皇帝送的,竟然是一个玉美人儿,一个玉制的莹莹。 田妙雯和展凝儿都已知道夏莹莹在京城时被皇帝看中的事,这时一望,也不禁吃惊,看那玉像,面庞五官每一丝细节都刻画的精致无比,这要怎样的深情才做得到?想不到这大明天子,还真是一位情种。 武当山,金沙坪。三面皆山,一面有水,水上有桥,桥尽头一座道观。观主李玄成,与四个弟子正捻诀正坐,默诵《道德经》,看他模样,清瞿飘逸,心如止水。 李玄成在此开建丛林,成为了一派祖师,他开山立派第一代弟子,为“静”字辈。 心如止水鉴常明, 心如止水静无声…… ※※※※※※※※※※※※※※※※※※※※※※※※ 重庆府里,杨应龙的次子杨成栋已经来此为质子半个月了。 杨应龙在重庆本就有一幢大宅子,自从确定了杨成栋来此做质子,又进行了一番修缮,大批情报人员也随之涌入,以此为中心,建立了杨家的暗势力圈子。 当杨成栋从播州姗姗而至的时候,一切准备都已妥当,杨成栋负有父命,自一赶到,便整日介呼朋唤友、迎来送往。 他来重庆,其实就是做质子的,但这层窗户纸谁也不会揭破,所以官府对他的控制也是暗中的,面子功夫还要做,不会弄得大家面上难看。对于杨成栋的交际、宴请,重庆府也是尽力配合,做出一副其乐融融的和睦假像。 但是没有表象上的监禁,让杨成栋可以进出自由并接触外客,这就为杨成栋提供了许多机会,杨应龙撒在重庆的暗中力量,也收集了大量的情报。 洪百川的封锁消息、传播假消息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一直瞒到了现在,但是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消息没有阻挡住,他们仅仅封锁一个播州已是倾尽朝廷之力,再想把川陕一带也封锁了,怎么可能?而杨应龙派来的人触角已经远出重庆府,向陕甘方向延伸。 杨成栋渐渐搜集到了一些令他不安的消息,从他的人秘密侦缉到的情报看,孛拜的处境应该很不妙了。而朝鲜那边,似乎在吃了一次败仗后,也是节节胜利。 这时候,一个更准确的消息被他探听到了。 泄露消息的甘肃兰州一带的鲁土司。鲁土司也是世袭土官,祖上名叫脱欢,是元世祖忽必烈的一个孙子。朱元璋得天下时,脱欢随元顺帝北逃,途中掉队,流落河西,率部降了大明,被安置于此。 鲁土司二世――――脱欢之子巩卜世杰随永乐大帝前往漠北征讨阿鲁台时阵亡,三世、四世、五世、七世都曾为大明南征北战,立下大功。如今是八世,名叫鲁光祖。 鲁光祖曾任西宁参将,凉州副总兵,洮岷副总兵,此次在剿灭孛拜之乱中立下大功,被朝廷提拔为南京大教场总理提督,前往金陵上任的,途径重庆。 杨成栋如今是只要能结交的就一定倾心结纳,转着弯儿的拉关系。而这鲁光祖对播州杨家的事所知有限,有人设美酒相邀,他便欣然赴宴。锦衣卫在消息封锁方面已经做的很好了,却实未料到一位迁转的官员居然会和杨成栋有了来往,等他们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做出防范。 这鲁土司又是一位嗜酒如命的豪爽大汉,饮了三坛子美酒后,他夸耀起自己在甘陕立下的大功,一番被锦衣卫封锁了好久的消息说出来,只惊得杨成栋面如土色!
第3章 好事多磨   一头乌黑如墨染的秀发,挽成了一个雍容中不失俏美的牡丹髻。两粒虽然不大,但是乌黑透亮的黑珍珠的小巧耳坠儿,在小元宝般美丽的耳朵下面摇曳出无限风姿。 外衣是一件长至裙边的比甲,织花绣锦,领抹是银绫的,纤细的小腰肢上打着蝴蝶结的腰带,腰带右侧垂着一串紫红色的绦带,中间打成了八宝结,结与结之间缀着玉佩。 田妙雯这样一打扮,雍容高贵的气质登时呈露无异,她缓缓站起身来,一件华美的披帛便搭在了她的削肩上,接着一顶珍珠翡翠冠轻轻扣在了她的头上。 平民女子再有钱,最多也就是插以金钗或玉簪,唯有具备官家身份的女子才有资格佩戴这种特殊头饰的帽子。王妃、郡主与一般官家女子佩戴的珍珠翡翠冠的区别不在于珠饰翡翠的多少与贵贱,而在于上边插几支雉羽。 王妃,郡王妃,郡主所佩戴的珍珠冠可以插七支雉羽,郡王长子夫人那一级的官家女子则是戴五支雉羽,逐次减少。田妙雯戴的是七雉,论品级她当然是不够的,但她的男人是土司,土官是官员阶级中的一个另类。 土司署理公务的所在俗称银安殿,建筑规制也大抵如此,每家土官在排场上都有逾矩行为,你太守规矩了反而与这个群体格格不入。叶小天现在是土官,不是流官了,而且现在是他在土官集团中“开山立柜”的重要时刻,田妙雯这番举动都是充分思量过的。 小丫环把珍珠冠小心地帮她戴好,免得挤压了里边的发髻,一边佩戴,听着外边吹吹打打的声音,一边替自己主母打抱不平:“夫人为了卧牛岭何等辛苦。都没举行过如此盛大的婚礼呢,倒让她们捡了便宜。婢子真是替夫人不甘心。” 田妙雯对镜顾盼了一下,妙目盈盈向她一睨。脸色微微寒了下来:“掌嘴!” 小丫环俏脸儿一白,赶紧跪下。自己掌嘴。 田妙雯面寒如霜,道:“家宅若有不宁,常是因为你这般人物搬弄唇舌,挑拨是非!” 田妙雯凤目含威地向室中众丫环、侍婢、婆子们扫了一眼,淡淡地道:“凝儿和莹莹与本夫人情同姊妹,你们须得记好了,绝对不可以摆出大妇院子里的作派,搞出种种别扭。若要叫我知道……” 众丫环婆子齐齐拜倒:“婢妇们不敢!” 田妙雯轻轻地嗯了一声,举步向外走去,那自己掌嘴的小丫环赶紧以额触地,毕恭毕敬地送她出门。 田妙雯环佩叮当,仙妃一般地冉冉出了房门,唇角漾起一抹娇美的笑容。惩罚那负责头面首饰的丫环,是为了给自己院子里的人一个提醒,免得她们搬弄出许多鸡飞狗跳的事儿来。 而如果她不加约束,这些人绝对会因为利益冲突、虚荣心或者仅仅是因为闲极无聊搞出很多事儿来。当然,她也是确实不在意。她是最晚与叶小天定情的,却在叶小天最危难的时候,帮他撑起最多。 那个男人心里有一杆秤。不会不记得这些,哪怕他不说出来。再说了,他欠她一个婚礼,会过意的去么?二夫人、三夫人也进门了,还能再给掌印夫人补办一个婚礼么?当然不能,既然不能,那就永远欠着她。 田大小姐,聪明着呢。 ※※※※※※※※※※※※※※※※※※※※※※※ 叶小天的婚礼盛大而气派,大土司们所纳的二夫人三夫人大多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像叶小天这样仅以一个长官司长官的身份,却同日迎娶二夫人三夫人。两人还都是大土司家的女儿,这就令人艳羡的很了。 叶老爹、叶母端坐上首。长子、长媳和二儿媳妇坐于其下,叶小天牵着两条系合欢结的大红丝绸,伴着两位******迈步走入被布置成喜堂的聚义大厅,厅堂之上如云贺客登时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 叶老爹和叶母看着一身大红状元袍,面目英俊的儿子,笑得合不拢嘴。叶小天和夏莹莹、展凝儿举步上前,在司仪的指引下敬拜高堂。 夏莹莹不是那种沉得住气的姑娘,头顶上蒙了红盖头,看不见外边的情况,如何忍得住。喜欢热闹的夏莹莹,听到外边那股子热闹劲儿,当真是心痒难搔,她时而歪歪头,时而仰仰下巴,再不然就鼓起腮帮子想吹起那盖头来,盖头外面的人当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是觉得这位新娘子……似乎太活泼了些。 夏老爷子和夏老爹深知这丫头的脾气秉性,只看得一头黑线,爷儿俩如坐针毡,只盼这仪式快点结束,要是这丫头当众出丑,当着这么多人,可实在是丢人呐。 好不容易听到司仪唱出了“送入洞房”这句话,爷儿俩才长吁一口气,这时才发现他们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抬起了屁股,是端着马步虚坐在椅子上的。 爷儿俩露出庆幸的微笑,正要“欢送”夏大小姐入洞房,就听厅门口一声激动的欢呼,那是另一位司仪的声音。这些司仪说话本来都是扯着长音儿如吟如唱的,这时他也不唱了,而是扯开了大嗓门叫起来:“水东宋家长公子宋天刀,贺叶长官新婚大礼!” 厅中众人齐齐一静,那么多的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向门口望去。 没错,叶小天现在是很威风(在有些人眼里是跋扈),但他的职位毕竟只是一个七品的长官司长官,如果是铜仁府张胖子那样的资历、地位,宋家派出长公子来致礼道贺还正常,可一个小小的长官司长官,这也太纡尊降贵了吧? 宋天刀迈步进了大厅,后边跟着八个壮汉,抬着红绸缠裹的四个大箱笼,虽然看不出送的是什么,但水东宋家出手。又岂能是寻常礼物。最重要的是,这可是水东宋家啊,就算一份礼不送。人到了,那也是莫大的脸面。 叶小天正做新郎。不便上前,罗大亨忙拉起叶小安上前接迎贵客,宋天刀行一个罗圈揖,笑容满面:“宋某来晚了,失礼失礼,莫打扰了新郎新娘行大礼,宋某先观礼便是。” 宋天刀又上前在叶小安的引介下向叶老爹夫妇行了礼,便赶紧退过一边。自有人接了礼物送去礼房。眼见水东宋家大公子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宾客,众土司不禁相互递着眼色,对叶小天的评估又高了一层。 宋天刀与叶小天目光一碰,含笑头首致意。瞧见那两位穿着喜裙的新娘子,心中却是微微一黯,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小妹子。同样都是花一样年纪的少女,自己那妹子,实在是命苦啊。事过境迁,小妹子毕竟也年轻,现在心态已经开朗了许多。但愿她早日忘却田彬霏,重新寻找到属于她的幸福吧。 司仪见水东宋家来了人,也是容光焕发。登时觉得自己的身价也是提高了许多,他抖搂精神,高声唱礼道:“新郎新娘,送入洞房~~~”那声音嘹亮的仿佛洪钟大吕。 但是门口迎宾司仪马上以一个比他更加高亢嘹亮的声音大声疾呼起来:“水西安氏长公子安南天,贺叶长官新婚大礼!” 展凝儿按捺不住,唰地一下扯下了红盖头,露出一张弹了脸、敷了粉,娇媚的比花解语的俏媚面庞。 安家与展家是姻亲,但是自从展伯雄与杨应龙搭上了线。安家与展家的关系就冷淡了许多,后来展龙上位。对展凝儿和她的母亲很不友善,她的母亲不肯搬回安家。但安家得知此事后,与展家更是彻底断绝了来往。 虽然展凝儿和安家依旧有联系,但如今安家来人,在外人眼里就意味着安家依旧承认与展家有交情,所以安家这个举动,绝不仅仅是安老爷子冲着外孙女才做的,这对展家意味非凡,以致展凝儿有些失态。 安大公子握着小扇,进门就作揖,一点土司王长孙的架子都没有。 “叶兄,恭喜、恭喜呀!” “哎哟!夏老爷子、夏大人,恭喜、恭喜呀!” “哟!这就是叶老太爷、叶老夫人了吧,恭喜、恭喜!” “表妹,恭喜、恭喜!” “哈哈哈,洪东大哥,同喜、同喜……” 满堂土司老爷,一个个都用很怪异的眼神儿看着这位奇葩的安家大少爷,只见他满面春风,就跟一个长袖善舞的商贾似的,逐一问好一遍,这才献上安家的贺礼。 安家的贺礼由两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僮捧了上来,两口匣子,楠木所制,看着也无甚起眼,但是当安南天说出“千年老参”两株时,众人却不禁一阵骚动,人参易得,但上百年的老参就不易得了,五百年的老参已是有价难求,千年老参…… 很显然,这份礼是送给叶小天的父母的,以叶小天和几位夫人的年纪,还远远不到用上这千年老参的地步,安家结纳之心显见是十分赤诚。叶老爹夫妇在铜仁居住了这许久,业已知道水西安氏是何等人家,一时间受宠若惊,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人家大喜的日子,安大公子也不便抢了风头,献上了贺礼,便摇摇摆摆地走去和宋天刀坐了个肩并肩,宋天刀侧目而视,对这个好男风的安大公子,宋大公子一向是不太感冒的。 司仪本来是很开心有大人物来参加由他主持的婚筵的,但是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打断,却也有些吃不消了,眼见安公子入座,司仪松了口气,眼见两位新娘中的一位还没进洞房,盖头都揭了,而另一个正在努力地想让盖头自己掉下来,赶紧扬声喊道:“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他也不拖长音儿了,一句话说的干净利落,铿锵有力,叶小天正要与两位新娘入洞房,大门口的迎宾司仪突然又喊了起来,这回他喊的声音太大,以致都破了嗓儿,夏莹莹一听,刷地一下,也把盖头揭下来了。
第2章 筹备大婚   花厅里,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正自心不在焉地聊着天,叶小天迈步走了进来,厅中登时鸦雀无声,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向他看来。叶小天没事儿人似地走进去,在夏老父子和夏老爹旁边一撩袍襟坐了下去,启齿一笑:“呃……” 还没等他客套两声,他那小姨子采妮轻轻踢了格龙一脚,格龙马上瞪眼问道:“你真把她给杀啦?” 叶小天一窒,讪讪地道:“没杀!” “嘁!”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田妙雯、展凝儿、于珺婷、采妮,不约而同地“嗤”了一声,又齐刷刷地把头扭开。 叶小天顿时觉得浑身燥热,额头痒痒的,好像有汗水流下来。目光一转,唯独莹莹没有“嘁”他,而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萌萌的看着他,估计这位菇凉根本就没明白出了什么状况。 叶小天马上表忠心道:“这妖女诡计多端,我怕杀了她更加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过,我也不会轻饶了她,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严加看管,不许自由,还有……一日三餐,都不给肉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连一派大妇胸襟的田妙雯都忍不住了,翻了个白眼儿道:“肉?我看她本来就不想吃吧!她就不怕身子走了形么。” 于珺婷酸溜溜地道:“就算她不吃,再过几个月只怕身子也要走形了。” 莹莹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会走形?” 叶小天赶紧打岔儿道:“莹莹啊,三天之后,可就是咱们的婚期了。” 莹莹俏脸儿一红,顿时有些害羞了,微微侧垂了头,羞羞答答地道:“嗯……” 展凝儿忍不住睃了他一眼。叶小天当初可是说的同日迎娶她们二人过门儿,凭什么只跟莹莹提起? 于珺婷眼神儿一溜,就晓得叶小天在开始岔闪话题兼分化盟军了。她心里明镜儿似的。不过……她才不会点出来呢,呷醋也是一种风情。但这个分寸必须得把握好,弄不好就要惹人嫌了。 叶小天牵住莹莹的手:“不如我们商量商量三天后成亲的事?” 莹莹开心地道:“好啊!” 夏老爷子和夏老爹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家宝贝儿被这么拙劣这么明显的计谋给骗了,但是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又不忍戳穿,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被骗一时叫骗,被骗一世,那能叫骗么?” 叶小天牵着小白花莹莹的手,遛遛达达地走了出去。展凝儿做贼似地看看田妙雯,再看看于珺婷,然后黄花鱼儿似的溜着边儿跟了出去,仿佛她学会了隐身术,屋里这几人根本看不见她似的。 田妙雯苦笑,叶小天这份让人又爱又恨的本事啊……,她只能苦笑一声,咳嗽一声,对夏老爷子和夏老爹道:“两位前辈,说到莹莹三日之后的婚事……” 夏老爷子矜持地道:“唔……。原本此来可是为了引杨应龙上钩。成亲的事嘛,虽说早就定了婚期,可我们来的仓促。全无准备,依老夫看……” “哎呀!糟啦!人家这次来,根本没带嫁妆啊!这可怎么办啊!”屋外突然传来夏莹莹一声惊呼,夏老爹不禁捂起了脸,他这张老脸是没法见人了,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活宝儿啊! 旋即就听叶小天道:“没关系的,你爷爷和你爹这么疼你,还能赖了嫁妆不成?晚送几天也没什么。” 莹莹欢喜地道:“对啊!只要我在这里就行了啊,不耽误成亲就好!” 夏老爷子也把脸捂了起来。有孙如此,夫复何求? 这时就听展凝儿的声音道:“展家堡距此不远。嫁妆么,倒是来得及送到。” 夏老爷子和夏老爹老怀大慰。原来急嫁的不只他们家姑娘,这脸色就好看些了。田妙雯和于珺婷脸颊抽搐了几下,当着两位长辈实在不好笑出声儿来,忍得也着实辛苦。 ※※※※※※※※※※※※※※※※※※※※※※※※※ 一匹健马沿着盘山道疯狂地向前奔跑着,马上的骑士挥鞭如雨,依旧拼命抽打着那匹已经使尽全力的马,终于,那马长嘶一声,一头栽倒在地。马上的骑士身手矫健,伸掌一按马背,在那健马轰隆仆地之时,猛地一个前纵,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她扭头看了一眼,盘山道上空寂无人,追兵还没追到,不禁心头一安,抬头看看前边的山路,她一咬牙,便向密林中钻了进去。 这是左艺璇,田雌凤带叶小天上山,田彬霏双腿残缺,目标太过明显,就算是安上义肢也很容易被人窥破,所以就暂时藏身于山下,由她负责保护。 可她哪里想得到,田彬霏那几名贴身侍卫竟会突然对她的人出手。变生肘腋啊,六名手下全都惨死了,幸亏她异乎寻常的机警,这才躲过必杀的一击。 她甚至没有时间问上一句“为什么”,便踏上了逃亡路。这一路奔逃,情形与上次依稀有些相仿,只不过上次她是带着田彬霏逃入深山潜藏,这一次却是被田彬霏追杀,世事变幻,莫过于此。 不过,她相信已经彻底摆脱追兵了,对她来说,作为一个女死士,从来都是徘徊于死亡边缘的人,对于死亡同样有种异乎寻常的直觉,她相信自己真的逃脱了。 …… “差不多了吧?” 山脚下,一路追兵赶至,马身上也是汗水淋漓。马上的骑士爱惜地摸了摸爱马的脖子,对其他几人道。其中一人仰头看了看盘旋的山道,阳光洒照在他的脸上,露出刚毅硬朗的曲线,正是党延明。 党延明道:“差不多了,让她认为我们在认真追了就好,回吧!” 党延明一圈马,让那战马用缓慢的步伐向回走去,左艺璇根本就是他们故意留下的漏网之鱼。否则的话,她单枪匹马,又怎么可能逃得掉。播州那边需要有个人去报信儿。至于事变的细节,相信杨应龙很快就能从那些亲播州的赴会土司们口中得知。介时,他们还将知道更多的消息! ……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叶小天和夏莹莹、展凝儿一定是在一千年前就相识、相爱了。 关于这个话题,他们三人在认真讨论过成亲以及嫁妆的问题后,专门讨论过。 一千年前是什么时候呢?隋朝末年!于是,在老陈醋的于珺婷和青柠檬的田妙雯相继加入讨论之后,最终她们终于确认了“叶小天究竟是什么变的”的问题。 大家一致公认:叶小天就是一千年前自尽而死的风流荒淫无道天子隋炀帝杨广! 《隋书》、《南史》等史书中明确记载杨广喜欢过的女人有5个:萧后、崔氏女、陈婤、宣华夫人、容华夫人。其中对萧后是“宠敬”,对崔氏女是“爱幸”。对陈婤是“绝爱幸”,对姿貌无双的宣华夫人更是难以忘情。 于是,几人也自动对号入座,田妙雯就是萧后,夏莹莹就是宣华夫人,展凝儿就是崔氏女,于珺婷就是陈婤,哚妮则是容华夫人。然后……然后五个女人就开始深切缅怀起自己的前世了。 本打算祭出星座算命大法,避免这些女人对自己继续穷追猛打的叶小天发现她们自动代入了隋炀帝诸宫妃爱嫔们的身份,津津乐道于她们昔年的宫斗撕逼戏码去了。便英明地住了口,趁她们讨论的热火朝天之际,悄悄溜之大吉。 三天之后。荒淫无道的“隋炀帝”要迎娶“宣华夫人”和“崔氏女”了,头一天,展家堡的嫁妆就络绎不绝地送上了山。不管是箱是笼,全都系着红绸,从山脚下到山顶,仿佛一条蜿蜒的红色长龙。 夏老爷子派了夏老爹亲自守在山口,点数展家的陪送。夏老爷子说了:“我夏家这一辈儿一百多个男娃儿,姑娘可就这么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委屈了她。你去给我数着。展家不管陪送多少,我们夏家。加倍!” 想当初石阡府曹瑞希成亲的时候,酒池肉林。威风八面。那米酒是倒在从山上一直延续到山下的石槽里,泉水一般流淌。全牛、全羊、全猪耗用不下数千头,其规模实比皇帝大婚在这一块上的消耗还要大。 如今卧牛岭叶长官成婚,虽然不是娶掌印夫人,却是他头一次举行婚礼,而且这二夫人和三夫人,可不比掌印夫人的身份低多少,卧牛岭又岂能不大肆操办起来? 这是派场、是情意,也是实力的展示,你想免俗也不成。而这件事当然是交给了一直没有露面的大亨负责。大亨之所以没有露面,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擅长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正忙于操持此事。 尽管风波未定,但是卧牛岭却以一种大捷、庆功的方式大肆操办着婚礼,这是宣示土司归来的庆典,这是土司大婚的庆典,这也是土司摆了杨天王一道的庆典。 叶小天虽然曾经做过那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可没有哪一个对手能与杨天王这样重量级的人物相比,此番这一仗赢的虽然不是那么明显,可他坑了杨应龙,还擒下了杨应龙的三夫人,这等结果,可是连水西安家、水东宋家都做不到。 除了少数与播州杨氏利益攸关、密切来往的土司之外,大部分赴会土司,此刻对叶小天是真心实意地诚服了。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只认拳头,只认手腕,谁拳头大、谁够凶,谁就能赢得他们的尊重。 叶小天做到了,所以不但赢得了他们的尊重,而且令整个卧牛岭所有人都为之自豪,卧牛岭的士气军心空前高涨,凝聚力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叶小天的婚礼,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开始了。 而这,也仅仅是一个开始……
第1章 越描越黑   一场大乱,就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迅速结束了。 叶小天亲自说明情况,安抚群雄,他旁边就忤着一个神情憨厚,貌似庄稼汉的叶小安,二人肤色、神情不肖,但相貌确实一模一样,旁人还能有何疑问。 土司们既惊于叶小天把杨天王戏弄于股掌之上的手段,又恨于方才险些被田雌凤的人当作人质,对卧牛岭和叶小天于敬畏中便又多了几分亲近。 叶小天好不容易才把众土司打发出去,夏莹莹立即纵身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甜甜唤道:“小天哥……” 夏老爷子和本在暗中戒备的夏老爹见状好一番唏嘘:“想当初,乖乖宝贝妮子也是这样扑进老夫怀里,叫得也是这般甜丝丝的,如今啊,只有这个臭小子才有这样福气了。哎!” 展凝儿早知叶小天真假,且与他时有来往,倒不似莹莹这般激动,她只是微笑着看着叶小天,没有打扰真情流露的夏莹莹。 田妙雯一行人都被带了下去,受了重伤的龙虎山两兄弟由王宁和文傲亲自下手锁了穴道,否则寻常绳索还真捆不住这对狠人。 华云飞收弓走到叶小天身边,叶小天刚刚搂着莹莹的香肩好一通安慰,后来也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小妮子俏脸儿一红,这才瞪了他一眼,乖巧地退开。 叶小天对华云飞有些惋惜地道:“方才在人群中,一时不曾锁定她的位置吧?” 华云飞迟疑了一下,道:“小弟看见她了!” 叶小天一呆,顿足道:“那还警示什么,怎不一箭杀了她?我是怎么嘱咐你的?” 华云飞为难地道:“大哥,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小弟……真的做不到啊!” 叶小天瞪了他一眼,怒道:“妇人之仁!你看为兄,眼里就从来只分敌我。不分男女!该下手时就下手,偏你这许多规矩!” 于珺婷走过来。酸溜溜地道:“怪云飞做什么?你要想杀,现在也能杀!” 叶小天叹道:“哎!话虽如此说,方才干净俐落地杀了她多好,刀枪无眼,怪得谁来。现在再把她名正典刑地说,终究会因为她的身份和女儿身,会有诸多不便。不过……” 叶小天咬了咬牙,沉声道:“这个女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一身本领实比许多男儿还要厉害。与其让她活着,还是死了更叫人安心!” 格龙一听这话,把粗如卧蚕的眉毛一扬,道:“啰哩吧嗦!好不耐烦!要杀就杀,废话忒多!你想杀,我去杀了她就是了,杀鸡屠狗而已!” 说起来,叶小天总觉得田雌凤活着不如死了稳妥,可这么久的来往,而且因为他扮着叶小安。与田雌凤又非打打杀杀,两人之间甚至有那么点儿小暧昧,他嘴里说的虽狠。实也有些下不去手。 如今有人代劳,叶小天求之不得,大喜道:“有劳格龙兄!对了,你动手后就叫人声张一番,就说他们试图暴动越狱,故而被杀!” 格龙白了他一眼道:“你们这些人,难怪比我出息,一个比一个心黑!哼!” 格龙大哥傲娇地一扬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叶小天忙又上前向心里酸溜溜的夏老爷子、夏老爹问安问好。田妙雯始终微笑着看着他。天知道这些日子独自支撑卧牛岭,帮他隐瞒消息。支撑偌大的家业,还要牵挂他的安危。田大小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但这些话,她永远不会说出来。 叶小天又向夏氏父子,展氏家主,马千乘老弟等人一一问候一遍,很自然地牵起田妙雯的小手,道:“来,咱们大家到花厅里坐吧,这儿实非叙话之所……” 他刚说到这里,就见格龙大步流星地又赶回来,叶小天看到他,想到田雌凤已然死在他的刀下,心中也是有些不忍,那种心态,就似姜子牙斩妲己,关云长斩貂蝉,因为太过美好,着实地不落忍啊。 叶小天向他点点头,微带戚容地道:“格龙兄,辛苦你了!” 果基格龙道:“不用谢,我没杀她!” 叶小天又是一呆:“啊?为何不杀?格龙兄可是不忍出手?” 格基格龙大声道:“格龙眼中,只有该杀与不该杀之人,谁管她是公是母!该杀的,自然捉过来,咔嚓一声就切断了她的脖子!” 叶小天奇道:“你的意思……田雌凤不该杀?” 格龙:“该不该杀,我也不知道!这得你来定了!” 叶小天的脑子一阵浆糊:“我不是叫你去杀她了?” 格龙的大嗓门儿更大了:“是啊!可是她说,她可能有了你的孩子,你说,你说,我杀是不杀?” “哗!” 满堂一静,于寂静处却似响起一声惊雷,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叶小天。 叶小天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手脚抽筋地站在那儿。 “怀了我的孩子?尼玛,你的嗓门儿能不能小一点儿?你是要吼得全天下都知道吗?等等,等等,我为什么有点心虚?我日!我跟她有个毛的孩子,我上过她吗?我有上过她吗?” 叶小天努力回想了一圈儿,脸红脖子粗地自辩起来:“胡扯!我跟她,怎么可能有孩子?” 果基格龙双手一摊,大声道:“我怎么晓得?哦!对了,她也没说一定怀了你的孩子,只是说有那个可能!说我要杀她不要紧,可要万一害了你叶家的后……,所以我就回来了啊!” 叶小天一头黑线,跳着脚儿叫道:“她放屁!我从来没有沾过她一手指头,怎么生孩子?啊!你说,怎么生孩子?难道老子是天,她就是傲来国的那座山,日精月华也能受孕?” 夏莹莹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天哥,你真没碰过她一手指头?” “我当然……” 叶小天的声音陡然低下来。一手指头……他当然是碰过的,不是一手指头,而是一对手掌。从那玲珑浮凸的胴体上……,不过。叶小天的声音又提高起来:“我绝没动她,我和她绝不可能有孩子!这个妖妇,她是为了活命,有意扯谎!” 于珺婷一双妩媚的大眼睛睨着他,道:“真的?那为什么你见格龙回来的时候,一脸戚容?” 叶小天欲哭无泪,卧槽!那不是因为你们都是女人,我担心你们觉得我杀女人。太狠心了也,所以故意扮副慈悲相吗?叶小天怒火中烧,跳着脚儿道:“我去!我亲手去杀了她!” “哎!” 田大小姐幽幽地叹了口气,对格龙道:“把我堂姐单独看押,回头我去看她。” 叶小天都快哭了:“妙雯,你要相信我,我和她真的没有半分关系!” 田妙雯温柔地道:“我相信你!我当然相信你!好啦好啦,你也是一方土司,别跟个小孩子似的,快带大家去花厅里坐坐。这样哪是待客之道。” “不是,你听我说……哎,妙雯。你等等我……” “珺婷,你别走啊……” “凝儿……” “我说凝儿,你别拉莹莹一起走啊!” “夏老爷子、夏老爹……” 叶小天眼看着众人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向花厅走去,真是死的心都有了。云飞刚才真该在大厅里就射杀了她,那时为了杨应龙、也为了她自己的声誉,她一定宁可死都不会编出这样的谎话来。可是私下里为了活命,又有什么手段是她不敢用的? 叶小天现在就跟手里攥着一根毛笔在纸上作画似的,越描越黑、越描越黑。这种事,根本不是他想辩就能辩的。只要是扯上男女关系,男人总是很难辩得清楚。哪怕他真的很无辜,别人通常也不会相信他的话。 马千乘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大拇哥儿一翘,赞美道:“叶大哥,好样的!给杨应龙那狗贼戴一顶绿帽子,你也算是天下第一人了!” 叶小天欲哭无泪地道:“马老弟,我不是……” 马千乘丢给他一个“大家都是男人嘛”的眼神儿,一脸蒙娜丽莎的微笑:“我懂!我懂!” “你懂个屁!”叶小天恨恨地瞪他一眼,一咬牙,便向外边走去。 果基格龙飞快地追上来,掏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塞进他手里,叶小天瞪着他道:“来,你陪我去做个见证!” 果基格龙温文尔雅地摇头:“君子远庖厨!” 叶小天扭头就走,到了厅门口忽又站住,回过头来,奇怪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看始读书了?” 果基格龙潇洒地一甩头发,道:“采妮喜欢我读书!” 叶小天没好气地吼道:“用错地方啦!” …… 叶小天站到了田雌凤的面前,田雌凤因为是女人,又是杨应龙的三夫人,身份不一般,所以本就是独自看押的,她被看押的地方,就是先前关押叶小天的地方。 叶小天瞪着田雌凤,咬牙切齿:“三夫人,你以为你用了这样的手段,我就不敢杀你?” 田雌凤坐在榻沿儿上,风情万种地撩着头发:“你当然敢了,不过呢……” 田雌凤妙目流盼:“你信不信,只要你敢杀我,她们只会更加认定你我有奸情!” 叶小天呆立半晌,转身就走,还没等他走出门口,田雌凤嫣然又道:“你信不信,你不敢杀我,她们还是会认定你我有一腿!” 叶小天慢慢转过身来,气极败坏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啊?” 田雌凤瞪着他,一双妩媚的杏眼渐渐露出痛恨之色:“我要叫你也尝尝有苦难言的滋味儿!” 叶小天不屑:“哼!就这手段?” 田雌凤幽幽地道:“你是大英雄,我是小女子,自然使不出你那般手段。可你让我不开心,我也就叫你不痛快!你不痛快,我就会开心一些了,咯咯咯咯……” 叶小天的七窍开始汩汩地冒烟了……
第102章 叶小天VS叶小安 六个青衣小帽、端茶递水的小僮率先出手,一个虎扑,抢到叶小天前面,六柄弯月如钩的短刃亮在手中,跃跃欲击。 与此同时,一个垂着眼睑,总是半睡不醒地靠在一根厅柱旁垂手而立的老仆也像一缕幽魂似的扑出来,抢在叶小天前面,布成了第二道防线。 第一道防线的六名小僮实则就是华云飞亲手训练的死士,他们都是山中少年,悍不畏死。本就忠于尊者、忠于土司的信念,再经过华云飞一再的强化洗脑,已经形成了他们生而为人的最高信念:一切为了叶小天。 只要他们一息尚存,就不会容许有人伤害叶小天,除非踏着他们的尸体走过去。 但是,龙虎山两大高手岂是这些修炼了几年武功的少年可比,他们一瞧这些少年有往无的气势,就知道武功上他们也许稍逊一筹,但是除非能杀光他们,否则绝无可能从他们面前冲过去。 眼见叶小天背叛,又惊又怒的两人立即虎吼一声,老大腾空而起,老二铁掌一探,在他背上用了个推字诀,加快了他的速度,老大身形猛地又拔高了一截,跃起足有三丈之高。 也亏得这厅堂建得够宽敞、够宏大,才能让他如此纵跃腾挪,龙虎山老大这一跃几乎要触及厅顶的藻井承尘,他大喝一声,凌空扑下,越过六个死士少年,抓向叶小天。 与此同时,龙虎山老二双袖翻卷,如同两条狂龙疾舞,罩向六名少年,可是令他惊愕的是,六名少年居然只有两个人举弯刀迎上,另外四名少年明明在他的铁袖攻击之下,居然不管不顾,身攻向龙虎山老大。 所谓死士,果然死士,他们已被训练的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嗤啦!” 在场众土司听着就像是铁爪篱刮到了锅底,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那个总是半睡不醒的老仆竟然虎目圆睁,五指箕指,与龙虎山老大的铁掌硬碰了一记。 这一击竟然发出了金铁之声,龙虎山老大一对铁掌摧枯拉朽,何等了得,竟然被震得连退三步,而那老仆却也立足不稳,“嗵嗵嗵”连退了三步。 这老仆除了叶小天在场诸人中再无一个认得他的真实身份,正是当初被叶小天逼得弃官挂印,意图逃命,却被捉入大牢的王宁,锦衣卫密谍,王宁王千户。 王千户的一对大力鹰爪无坚不催,可是在龙虎山秘技面前却也讨不了便宜,但是龙虎山老大却也遇上了对手。两人功力半斤八两,龙虎山老大连退三步,堪堪进入那四名不要命的死士少年攻击的范围。 四柄弯刀横空掠至,这样近身搏斗的武器其威力不在于刺、击,而在于割。圆月弯刃以弧形劈切下来时,切金断玉,削铁如泥。 龙虎山老大刀枪不入的是一对铁掌和手臂,尚未练至全身境界。不过他正蓄积功力,照理说如果是剑刺或枪扎,猝然一击他也抗得住,可是架不住这弯刀是切割下来的,而且它的伤害是连续的。 弯刀及体,第一下只是切开了他的衣衫,并未伤及他的肉躯,但是弯刀划过,他的硬气功却做不到连续的抵抗,闷吭一声,已经锋刃入骨,只一下他就受了重伤,这在他的生平经历中,实是前所未有之事。 不过,龙虎山老二这时亦已攻到,少年们的武功与他们比起来实是相去甚远,挺刀攻向龙虎山老二的两个少年被他大袖鼓荡,虽然在他的铁袖上割开几道口子,却也被撞飞了开去。 龙虎山老二旋即冲进,而四个少年正对龙虎山老大出手,根本没有对他做任何防御,他们四人重伤了龙虎山老大,却也被龙虎山老二一双铁袖、铁掌重重击在身上,哇地一声吐血跌开。 只是一个合,便是鲜血淋漓,这就是死士之战,也是沙场战法,远非江湖好汉辗转腾挪、较技比武的手段可比。 但龙虎山两兄弟反应也快,老二击飞四个死士,立即冲向王宁,而受了伤的老大借着向前窜出卸去伤害力道的机会,双手十指箕张,也是再度扣向叶小天。 叶小天就是关键,只要把他扣在手上,战局随时可以左右。 龙虎山老二的双手堪堪触及叶小天的衣角,斜刺里一脚飞来,“噗”地一声正中他的肋下,龙虎山老二闷哼一声,便摔了出去。 就见于珺婷一条修长有力、曲线健美的大长腿还横在空中,笔直如枪。 于珺婷柳眉倒竖,凤目圆睁,就差傲娇地说一句:“敢打我的男人?哼!” 龙虎山老二被这一脚踢得飞撞在一根粗大的厅柱上,他滑落在地,勉强站稳,这才觉得肋下一阵巨痛,低头一看,好大一个血窟窿,鲜血汩汩,染透重衣。 龙虎山老二惊愕地张大眼睛,这才发现于珺婷正缓缓收腿,而她的靴尖殷红一片,靴面因为猛烈的撞击而裂开,隐隐透出乌亮的铁尖,原来她的靴子竟是特制的铁靴。 文傲负手站在一边,他的武功比他青出于蓝的徒弟还要弱上几分,再说人家急着救自己男人,这种机会他当然不会去抢,不过他的站位也很讲究,如果有人或暗器从一旁人群中射出,保证他可以第一时间蹿出去,救护叶小天。 这一切巨变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叶小天自从连踏八步,躲开龙虎山两兄弟的控制,便再也不曾停歇,径直向田妙雯走去。淡定、从容、狷狂,说不出的装逼。 田妙雯盈盈起身,向他姗姗福礼:“土司!” 叶小天走过去,就在田妙雯刚刚让出的座位上坐下来,田妙雯就势退了一步,在他身畔站定。叶小天戟指如剑,向人群中一指,喝道:“抓起来!” 事情突变,龙虎山两大高手一个没有与死士搏斗的经验,另一个忽视了楚楚动人的美少妇于珺婷,结果大意之下双双受伤,在此巨变之下,田雌凤虽然震惊,却还是迅速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厉声喝道:“抓人质!” 冲出去?开什么玩笑,在重兵云集的卧牛岭,得要多大的本事才能杀出重围? 叶小安为何反水,她不理解,但并不影响她做出最精确的判断:为今之计,只有抓人质!现场这么多土司,都是到卧牛岭做客的,随便抓住一个,卧牛岭都不能坐视他丧命,那就有了逃走的本钱。 龙虎山二老已经受伤,而且在几名虽然受伤,却比狼更坚忍的死士监视之下,一旁还有王宁、文傲两位高手,已经起不得作用,但田雌凤在人群中还有部下。 一听田雌凤下令,这些部下立即行动,纷纷拔刀扑向左近的土司,但还不等他们得手,斜刺里利箭呼啸,竟在如此混杂的现场中精确地找到了他们的位置,措手不及的播州众高手纷纷要害中箭,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就被射杀当场。 华云飞持弓搭箭,出现在大厅一角高处,冷笑着喝道:“田雌凤,不想死就不要妄动!” 与此同时,许多箭手都纷纷露面,他们年纪都不大,同样是死士,但都是华云飞亲手训练出来的主攻箭术的死士。 华云飞张弓搭箭,箭簇所向,就是田雌凤,田雌凤眼见她被利箭盯住,心头一寒,竟是不敢再有动作,立即就有早有准备的死士扑过来,从她那些不知所措的部下手中缴械。 这迟疑只是刹那,但周围的土司已经迅速闪开,这一下他们目标更加明显,利箭所向,更是不能妄动了。 田雌凤眼见如此一幕,忽然深吸一口气,指着端坐上首的叶小天,大喝道:“他不是叶小天!他是叶小天的孪生兄弟叶小安!”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这个人究竟是叶小天还是叶小安,田雌凤现在也不能确定了。但这并不重要,这不是她研究叶小安究竟是不是叶小安的时候,哪怕他真是叶小天也不要紧,从没被人戏弄过的田雌凤此刻已恼羞成怒,她要做的就是扰乱卧牛岭军心,就算叶小天是真的,她也要把他变成假的,以泄心头之恨。 田雌凤笃定她这句话喊出口,对方就不敢射杀她,因为那样一来就等于在这么多土司面前坐实了她的话。 田雌凤大声道:“叶小天早就被我杀了!我是想用叶小安冒充叶小天,从而控制卧牛岭!可没想到,田妙雯棋高一着,她****叶小安,又把这个好色之徒骗进了她的掌握,她恬不知知” 田妙雯虽然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可是被她指说自己****大伯子,还是气红了俏脸,但田雌凤说了一半,却是张口结舌,因为 大厅门口又走进了四人,一个是铜仁硬功第一高手:于海龙,一个是铜仁年轻一辈第一高手:果基格龙,而另外两人,一个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在场的人罕有人谁得出,他就是不大出世的于家二爷,而被这三人护在中间的那个,赫然又是一个叶小天! 叶小天是叶小安? 叶小安是叶小天? 当这一对双胞胎双双出现的时候,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成其为问题了!
第101章 匕现 “赤溪南洞司桓大人到~~~” “中林验洞司古大人到~~~” “臻剖六洞横坡司祁大人到~~~” “凯里安抚司方大人到~~” 一位位参加叶小天婚礼的土司老爷相继赶来,而叶小天、田雌凤等人则乔装改扮,混在其中一些与播州暗中往来的土司老爷的随从队伍中进了卧牛岭。 叶小天扮成一个土兵,满脸络腮胡子,扛着高高的一摞丝绸,半遮着脸儿,若不细查,纵然认识他的人也看不出来。而到来的客人这么多,而且人家是登门参加婚礼的,也断无逐一细查的道理,所以他顺利地过了关。 在叶小天左右,就是龙虎山两大高手,两人也扮成土兵,保护叶小天,这种保护,使得叶小天暂时不敢有丝毫蠢动,只得继续扮叶小安,掩藏着自己的身份。 随着赶来卧牛岭参加婚礼的土司越来越多,叶小天已经被人掠走的消息便也传开了。叶小天一直没露面,当初被公然掠走的消息也就瞒不住了。虽然他是被掠走还是因为掌印夫人夺权而自行逃走,众人无法确定,但他不在卧牛岭,却是不争的事实了。 于是,土司老爷们先是私下攀谈、八卦,最后终于有一天他们不约而同地赶到了卧牛岭的聚义大厅,公然向田妙雯讨说法了。 或有意、或无意,他们挑选的这个时间,恰恰是红枫湖夏老爷子带着小孙女夏莹莹登上卧牛岭的这一天,而展凝儿与展氏家主此前业已赶来,此刻偌大一个聚义厅,平时颇显冷清的所在,却是人满为患,熙熙攘攘。 “掌印夫人,我们来卧牛岭,是参加叶土司纳二夫人、三夫人之礼的。不过我们听说叶土司并不在卧牛岭,他已被人掠走?” 葛章葛商司土司裴英俊盯着田妙雯。代表众人问出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田妙雯迟疑了一下,答道:“裴土司及诸位所关心的问题,实乃妾身心中之痛。不错,我们土司他……之前被歹人掳走了。我们正在加派人手,四处搜寻。只因婚期未到,所以我们一时也不确定能否在大婚之日前找他回来。总之,无论如何,我们介时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的。” 凯里安抚司方大人淡淡一笑。道:“可婚礼之期就在三天之后了,如今还没有叶土司的消息。我们都是为了叶土司而来,这可不免尴尬了。” 田妙雯涩然一笑,对众土司道:“拙夫失踪,妾身心乱如麻,有些不周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如果,叶小天真是被歹人掳走了,自然无人去怪你。不过,老夫怎么听说。叶小天是因为某人觊觎土司之位,意图杀害,他才仓惶出逃呢?” 夏老爷子牵着孙女的手,从人群人踱了出来,目光炯炯,如同一头苍老而不失其威的猛虎,冷冷地瞪着田妙雯。 “哭啊!哭啊!” 夏莹莹努力地告诉自己,奈何得知叶小天还没死,她就是哭不出来。不过她的担心却是真的,爷爷已经告诉过她。之所以这场戏还要演下去,就是因为叶小天还在对方手里,匹夫之怒,足以令他血溅五尺。在他现身。并且安全脱离播州掌控之前,他们必须得按照播州的想法,煞有介事地为难田妙雯。 所以,夏莹莹虽然哭不出来,不过那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儿,倒是十分惹人生怜。这种本事倒不必故意去扮,从小就会撒娇的她,早用这种本事把自己的老祖宗、爷爷父亲兄弟行全吃的死死的。 田妙雯也站了起来,脸色一沉:“夏老爷子,您是长辈,您说什么,晚辈本不该指责,但是这种无稽之谈,却是晚辈不能承受的罪名!” “可我怎么也听说,叶小天是因为某人野心勃勃,意图攫取卧牛岭势力,意图杀害,才寻隙逃走的?我还听说,那人名门世家,当初肯下嫁尚不值一提的叶小天,就是图的他所拥有的力量,试图以此中兴家族!” 众土司一阵骚动,展家展凝儿也出头了。 展凝儿按着剑,冷冷地瞪着田妙雯。她方才在人群中已经发现了叶小天,虽然叶小天加了伪装,但她还是从那熟悉的眼神,甚至一个熟悉的侧脸就认出了他。但展凝儿马上就发现叶小天左右两人渊停岳峙,气势不凡,显然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以不敢妄动。 田妙雯怒道:“展凝儿,你我相交多年,难道你还不知我的为人?我岂会弑夫自立?小天他……的确是被人掳走,迄今下落不明。” 夏莹莹脱口道:“被谁掳走?” 夏老爷子道:“不错!被谁掳走,目的何在?为了赎金还是为了什么,难道人家费尽心机掳走叶小天,就此无声无息,没了下文?” 田妙雯迟疑道:“这个……歹人是谁,还未查清。歹人的目的,晚辈也正困惑。小天迄今下落不明,晚辈实也是忧心忡忡啊。” 秦良玉拐了马千乘一下,正抚掌叹息叶家三位夫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灯的马千乘陡然明白过来,仰天狂笑一声,道:“田夫人,你这话儿说的可轻巧。我们是为了叶土司上山的,今天很想搞清楚,叶土司失踪,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马千乘“啪”地一拍桌子,杀气腾腾地道:“马某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背主叛夫之辈,若要叫我晓得有人做出这种事来,断然不会放过她!” 重安司介于水东宋氏和播州杨氏之间,长官裘大有与播州走动一向密切,这时也出言帮腔道:“不错!我们本是为了叶长官的婚礼而来。若是叶长官为奸人所害,说不得我们诸位土司就得联起手来,为他讨还公道了。” 众土司齐齐声援:“不错!田夫人,叶长官究竟下落如何,今天必须得给大家一个交待!” 田雌凤上山时是扮做一个侍女丫环,此时却是一袭白衣,犹如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不过此时厅中混乱,也没人注意到她。眼见如此一幕,田雌凤娇媚的面庞上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她早猜到必出乱子:夏家和展家为了叶小天的安危。是必然要出面犯难的。这两家她可都是带着叶小安与对方秘密接洽过了的,有叶小安以叶小天的身份控诉田妙雯篡权弑夫,不怕这两家不信。 而其他土司呢?像马千乘这样既有切身之痛又与叶小天相厚的人就不用说了,至于其他土司。是眼见卧牛岭步步登高,这才前来参加婚礼,惮于卧牛岭势力罢了。如今有机会让卧牛岭分裂,削弱这股强大的势力,剪除一个威胁。他们会不抓住这个机会才怪。 田妙雯被众人咄咄相逼,脸色苍白,怒声道:“我卧牛岭家事,与外人无涉!” 夏老爷子牵着孙女的手上前一步,沉声道:“叶小天是老夫的孙女婿,老夫可不是外人。” 展凝儿看了一眼迟疑不决的展氏家主,展氏家主也硬起头皮,上前道:“叶小天是我展家姑娘的未婚夫,我展家也不是外人!” 马千乘再次拍案而起:“叶小天是我兄弟!” 一直不曾说话的于珺婷翘着二郎腿,慢条斯理地抹着茶:“叶长官呢。是小女的义父,说起来,也不是外人呢。” 众土司齐齐扭头向她看去,瞧她一身四品武将官服,男装女相,尤其俊俏,唇红齿白,说不出的撩人。便有许多知道叶小天和于珺婷暧昧不明的土司老爷在心底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呸!奸~~~夫****!为什么我没这么好福气!” 眼见事情闹的差不多了,田雌凤明眸一转,向对面的叶小天递了个眼色。 田妙雯为了维护卧牛岭的完整。绝不敢声张叶小天已死的事实;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绝不敢杀死以叶小天身份出现的叶小安; 当她情急之下,说破此叶小天实是叶小安的时候,还会有几人信她呢? 当叶小安以叶小天的名义现身时。卧牛岭上还有多少人会听从田妙雯的命令呢? 田雌凤越想越得意,唇角不禁扬起一抹诱人的弧线:“好戏,要登场了!” 叶小天咳嗽一声,迈步走了出去,龙虎山两大高手立即左右护卫,铁掌蓄势以待。冷冷瞪着四方。 叶小天沉声道:“我没死!我也没有被掳走!我,就在这里!” 叶小天说着,站定身子,缓缓把络腮胡子揭了下来,现场登时一片哗然,不识叶小天面目的还在左顾右盼,急急打听他的身份,虽然听他说话,心中已经认定了他的身份。而知情者已经纷纷惊叫起来:“叶长官!” 展凝儿心中一喜,夏莹莹更是忘形,雀跃叫道:“小天哥!” 要不是爷爷还在紧紧拉着她的手,莹莹已经跑了过去,叶小天目光往她身上一落,神色一暖,道:“莹莹!” 人群中,田雌凤目中露出一抹满意之色:“这小子,经我调教,越来越像样子了,扮得神完气足,不错!不错!” 田妙雯“大惊失色”,惶然叫道:“你……你怎么……” 叶小天转向田妙雯,神色一冷,冷哼道:“田妙雯,你没想到我敢重回卧牛岭吧?” 马千乘欢喜地叫道:“叶大哥!” 叶小天向他点了点头,于珺婷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心道:“这个惯会做戏的大骗子!”接着却是面寒如霜,冷冷转向田妙雯:“田夫人,此情此景,你怎么说?” 田妙雯似乎受惊不小,急急退了两步,突然指着叶小天道:“他……他的话不能信!他……他是被旁边那两个歹人挟持了,不敢不照他们的吩咐言语!” 叶小天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花言巧语,诳骗众家大人吗?他们不是歹人,而是相助叶某的义士!而你,在我回来的这一刻,也就是你的死期到了!” 叶小天说一句,大步向前行一步,龙虎山两大高手为了表示并非自己在挟持叶小天,稳稳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叶小天连说八句,连行八步,已经彻底脱离了他们的控制。 异变,陡生!
第100章 骚包 各路人马几乎不约而同地赶向卧牛岭,包括许多远方的客人。 不少人早已收到了卧牛岭发出的请柬,邀请他们参加叶小天的大婚之礼,其中最早收到请柬的人是在去年冬天。于是,出于对铜仁、石阡两府形势的担心,这些土司家族也是闻风而动,向卧牛岭赶来。 他们的公开理由是:参加婚礼!不是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吗?对啊,可是加上赶路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总要早几天到嘛,道路难行,谁知道路上会不会出什么差迟。 什么?卧牛岭出事了,土司被人掳走,婚礼无法如期举行?对不起,我们消息闭塞的很,对此完全不清楚。 还别说,虽然有些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比如大万山司的洪东县令之流,不过也真有些人对此一无所知,消息传递在许多地方确实闭塞,除非本就在意,着人打听着,否则还真不容易及时了解消息。 这些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卧牛岭难道能把人赶下山去?那一下子可就等于得罪了天下人,树敌无数了。及时赶回卧牛岭的田妙雯和李大状只好暂时抛开其他事情,全力招待贵宾。 一时间,整个卧牛岭,满坑满谷的尽是客人,卧牛岭收礼收到手软,可是为了招待这些客人,肉山酒海也是挥金如土。 贵客们闲来无事,就凑到一块儿八卦一番,这一爱好,可是无论贫贱的。坊间百姓喜欢凑在一起七嘴八舌,这些贵人们也同样如此。 “哎,各位,我听说夏家夏老爷子亲自带着他的宝贝孙女儿来了,听说先到了铜仁府,马上就奔卧牛岭来了。” “这有什么稀罕。我刚刚亲眼看见,展家大小姐展凝儿上山了,展土司亲自陪同,明显是兴师问罪来了啊。” “这么说,难道掌印夫人篡权弑夫属实?那叶小天,可别是已经死了吧?” “不会!听说叶小天带着人逃出去了,当日逃出卧牛岭,还在山上点燃了十几车柴草阻截追兵,虽然卧牛岭极力压制此事,不过外间还是传出了消息。” “嘿!这位掌印夫人,真不是省油的灯啊。才嫁过来多久,娃儿都没生呢,先要杀夫了,估摸着在外边一定另有相好。” “我说各位,叶抚台对叶小天可是十分青睐啊。他两人都姓叶,我一直寻思,没准两人还有什么亲戚关系。叶小天要是真逃出去了,别是投了叶抚台?” “呵呵,叶抚台是流官,还真不大愿意掺和这土司的家事。我听说啊,叶小天是投奔水西安氏了。他和水西安大公子关系不错,有这位土司王出面为他撑腰,我看田妙雯……下场不太妙!” “你可拉倒吧,这消息也太闭塞了!叶小天是投奔了播州杨应龙,在松坎,钦差王士琦亲眼看见的。” “不会吧,我听说卧牛岭跟播州那边一向不对付啊,你这消息听谁说的?” 众人吃饱了喝足了,闲极无聊精力过剩,边晒着太阳喝着茶,东拉西扯地闲扯淡。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聊着,大万山司洪东县令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搭凉蓬向前望去,惊咦道:“这是什么人,莫非是朝廷兵马?” 众人立即纷纷望去,刚刚还说叶小天和叶抚台有亲戚亲系的那个土司兴奋地道:“我就说吧,叶小天和叶抚台是亲戚,看!叶抚台果然派兵来了!咦,不对啊!” 确实不对,他们刚刚远远看到,那支队伍横竖皆成一线,整齐划一,其徐如林,如此阵列气势,绝非土兵可比,只有训练有素的朝廷兵马才有可能,所以大家下意识地以为贵阳巡抚派了兵来。 但那支人马越走越近,看其服饰却都是毕兹卡土兵装束,这显然就不是朝廷官兵了。要说整齐,他们除了队列整齐,还有他们的兵器。每个人都是腰间配短刀,手中持长枪,雪白的枪杆儿,如同密密匝匝的一片白桦树林。 洪东县令惊叹道:“这是哪家的土兵,瞧这模样,恐怕不好对付。” 方才说叶小天投奔了播州的那位土司道:“想来这就是川中赫赫有名的白杆军了。” 人群中有不知道的人问道:“什么白杆兵?” 那人道:“这是忠州秦家寨秦姑娘亲手训练出来的人马。秦姑娘虽是女子,却熟读兵法,本领胜过许多男儿,她亲手训练出来的白杆兵,俱持白杆长枪,十分了得。听说这位秦姑娘已经许配给了石柱马土司,于是这白杆兵的战法也就传到了马家,马家本来就是巴蜀一带数一数二的大土司,这一下可是如虎插翼了。” 有人便道:“石柱马家?我听说过,不过……这么遥远,他们跑来干什么?” 有人道:“你还不知道么?石柱马土司的父亲还活着,为何他就继任了土司?这是因为……” 他把覃夫人陷害丈夫与长子,意图自立土司,又投奔播州的事说了一遍,眉飞色舞地道:“你们还不明白么?马土司这是与叶土司同病相怜啊,所以千里迢迢赶来助拳。”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马千乘和秦良玉还未正式成亲,但二人婚姻已定,名份上已经是夫妻了。二人由李大状接上山,游目四顾,只见到处都是贵人,秦良玉不禁笑道:“这阵势,好大!” 李大状笑了一下,心道:“只是不知这其中有多少人是真心关切卧牛岭前程,又有多少只是赶来看热闹的。” 李大状肃手道:“两位请,两位的客舍已经安排好了,只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于我卧牛岭而言,实是前所未有之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马土司和秦姑娘多多担待。” 马千乘道:“这个不是问题。李先生,我叶大哥现在何处?” 李大状吱唔了一下,道:“马土司且请先住下。我家土司……行踪成谜,现在学生也是不知。不过,你放心,这一两日,我家土司必然归来!” ※※※※※※※※※※※※※※※※※※※※※※※※※ 铜仁府,于家小姑娘趴在罗汉床上玩着满床的玩具,玩累了坐在那儿,嘟着小嘴儿,张开双手让娘亲抱。于珺婷却不去抱她,欲上前收拾玩具的丫环也被她挥手赶开,对女儿道:“先把你的玩具收拾好。” 小丫头撒娇道:“宝宝困~~~” 于珺婷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先把玩具收好,娘亲再哄你睡觉,乖!” 小丫头撅了撅嘴儿,但也知道自己娘亲脾气,只得笨拙地在床上爬来爬去,一件件捡起自己的玩具,放到一口箱子里。于珺婷回过头,对师爷文傲不以为然地道:“他搞这么大的阵仗做什么?” 文傲道:“呵呵,叶土司目前行止不便,老朽估计,这些阵仗,未必是他的主意。” 于珺婷眼珠一转,道:“田妙雯?” 文傲捻须道:“不错!想来,就是田妙雯的主意了。呵呵,这位女子,当真了得!” 于珺婷一听就有些不服气了,乜了自己师傅一眼,道:“她有什么了得的?” 文傲道:“说实话,这一年多来,叶小天虽然把杨应龙坑得很苦,可他自己就全无损伤么?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啊,几次折腾,对卧牛岭来说,有利、有弊。虽然因此剔除了一些异己,让卧牛岭更加团结,可也消磨了卧牛岭的锐气,现在的卧牛岭与刚出山时相比,大不一样。” 于珺婷道:“刚极易折,刚出山时的卧牛岭众人,较现在少了几分圆滑,多几分锐气,却也未必是好事。” 文傲道:“不错,可是性情得到磨砺后,是就此圆滑下去,彻底没了锐气,还是能重振士气,只是更加沉稳,这要取决于重新归来的叶小天。叶小天并非神人,纵然他有办法重振卧牛岭士气,可终归要想一些办法,耗一些时间。 如今田妙雯借此事招来天下英雄,当着如许多的人的面,挫败杨应龙的阴谋,迎叶小天回归,被这些人看在眼中,会如何看待卧牛岭和叶小天?卧牛岭的部众又该是何等的得意与自豪?军心士气、威望名声,经此一举,唾手而得,还不了得么?” 文傲道:“一方势力,想败落是很容易的,可是想站起来,却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腥风血雨。叶小天之前开创卧牛岭势力,虽经波折,却已算是极其顺利了,而这一番,更是轻而易举,便借了杨应龙这块垫脚石,名扬于天下了。名声,有时就是实力!” 于珺婷其实心中也知道文傲说的在理,可她就是不服文傲把田妙雯夸得这般了得,于珺婷不服气地道:“我看未必!叶小天虽不在卧牛岭,必然有他的办法与卧牛岭联络声息,我看,他就是想籍此操办一场别开生命的婚礼,迎娶夏莹莹和展凝儿。哼!骚包!” 于大将军酸气冲天,文老先生哪还能不识相,只是捋须一笑了事。倒是刚刚收拾完玩具的于家大小姐,听到这里扎撒开了小手,奶声奶气地叫起来:“娘亲,娘亲,宝宝要慈骚包……” 于珺婷“噗嗤”一笑,把女儿抱起来,抹去她下巴上的口水,嗔笑道:“行!娘带你去卧牛岭,慈那只大骚包!”   
第97章 按下葫芦起来瓢   再上海龙屯,叶小天明显能感觉到与上次又有不同。 上一次来时,他能感觉得到海龙屯在加固、变得更加险要。而这一次,他还未到海龙屯,就发现凭地出现了一道道险隘、沟壑,海龙屯前方两侧的山岭上也竖起了厚重的高墙。 叶小天还注意到,河水趋缓,水位下降。那是一条大河,河流湍急,如今既非冬天,又非旱季,水流为何会趋缓,水位为何会下降?叶小天不能不有所联想。 杨应龙没有迎下山,不过他在天王阁外等着田雌凤和马千驷等人。马千驷登上石阶,一抬头,就看见杨应龙负手立于台阁之上,白衣如雪,玉树临风。 上一次见到杨应龙,还是他到海龙屯下聘之时,但那一次,在他心中,杨应龙只是他未来妻子的父亲,而这一次看到杨应龙,想到他是自己生父,马千驷心中滋味实难描述。 生身父亲,给予他骨肉、血脉、生命的男人,可他又不曾养育他,甚至连父子名份都不能给他。马千驷看着他,说不出是爱、是恨。田雌凤睨了他一眼,瞧见他复杂的神色,提醒道:“千驷,还不上前拜见岳父大人!” 马千驷受她提醒,这才举步走向杨应龙,到了他面前,张了张嘴,垂首拜道:“岳父!” “千驷,起来!”杨应龙上前几步,伸手搀起了他。杨应龙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他并不清楚覃夫人在临死前是否对马千驷交待过他的真正出身,不过他也不需要知道。 知道了,杨应龙也是不可能让他认祖归宗的,即便有一天做了皇帝,也不需要如此。他还有不止一个儿子,也没有因为这个儿子从小不在身边长大,就对他格外疼惜。 杨应龙见马千驷面带悲戚。不禁叹息了一声:“你母亲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帮她讨还公道!你也不是外人,就在这山上住下吧。” 马千驷涩然,心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知道我是你的儿子?”可这句话,他终究没有问出口,马千驷低着头答应一声,缓缓地退到了一边。 田雌凤上前向杨应龙盈盈一礼。杨应龙向她展颜一笑,目光便投注在叶小天的身上。叶小天清了清嗓子,上前抱拳道:“见过杨大人!” 杨应龙点点头:“辛苦叶长官了。杨某前些时日诸务缠身,也来不及帮你讨还公道。如今稍稍清闲了些,你且在客舍住下吧,杨某会尽快帮你重掌卧牛岭!” 叶小天心中一动,脸上却是一副感激模样:“多谢杨大人为叶某主持公道!” ※※※※※※※※※※※※※※※※※※※※※※※ 叶小天到了客舍,还是他以前住过的那幢院落,刚刚入住。就有人来拜访了。 田彬霏由一个明眸皓齿、姿容秀丽、只是肤色稍黑的青衣俏婢推着四轮车出现在他的客厅,叶小天连忙迎上去,从那丫环手中接过扶手,推着田彬霏往里走:“田先生。邀天之幸,你也逃出来了!” 田彬霏道:“是啊!你我福大命大,只是可惜了天佑……,哎。苍天不佑啊!” 两个人不咸不淡地扯了几句皮,等侍候叶小天的丫环奉了茶,和那推车的小丫环一块退到廊下。坐在花圃边的栏杆儿上闲聊天去了,二人的神色才沉静下来。 叶小天道:“我随田夫人去石柱,这些时日都是住在山里,也不知道山外情形如何了。” 田彬霏把杨应龙同水西、水东两方面打交道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天王向朝廷赎金买罪,看来是与朝廷达成了协议。只是此时他既不宜再动刀兵,如何解决肥鹅岭之事?” 叶小天道:“今日天王说,不日就会助我讨还公道,重掌卧牛岭,如此看来,不用武力就能解决么?” 田彬霏想了一想,微微颔首道:“我大概猜到天王打算怎么办了。” 叶小天神色一动:“天王打算怎么办?”二人身边并无旁人,不过安全起见,二人说话还是含糊许多,纵然被人听见,也不致因此确定二人对杨应龙怀有敌意。 杨应龙回到内宅,安慰田雌凤几句,又把两个嫡子唤了过来。长子杨朝栋、次子杨可栋,二人见过父亲,垂手立于面前。 杨应龙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与水西、水东的纷争,经为父一番交涉,算是尘埃落定了。左右也没什么大事了,依照为父与朝廷的约定,为父也该挂印封金了。朝栋,从今日起,这播州,爹就交给你了!” 杨朝栋一听,“卟嗵”一声就跪到了地上,把头磕得咚咚直响:“父亲不可!万万不可啊父亲!儿何德何能受此重任!父亲正当春秋鼎盛,这播州上下可离不了父亲您呐!” 杨朝栋说的慷慨激昂,可他说完了,却没听见父亲吱声,杨朝栋有些诧异,微微抬起头,向上瞄了一眼,就见杨应龙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端着茶盖儿,正乜着眼睛看着他,眼神中略带嘲弄。 杨朝栋呆了一呆,有些不知所措了。 杨应龙冷哼一声,道:“蠢货!” 杨朝栋一脸茫然,不明白父亲究系何意。 杨应龙道:“从即刻起,你就以土舍身份,代行为父的土司之职了!” 杨朝栋:“啊?” 杨应龙道:“下去!” 杨朝栋还想跪辞,但是见了父亲脸色,终于只是讪讪地应了一声,茫然走了出去。 杨朝栋到了外面,站在阳光下想了一想,忽然想到父亲挂印封金、移交职务的过程也未免太草率了些,不但没有举行个仪式,甚至不是从一日之始开始,就这么随随便便确定由他代行其职了,这未免…… 脑子慢了好几拍的杨朝栋突然面红耳赤:“父亲这分明只是为了应付朝廷啊,亏我还当了真,在那里坚辞不受。” 杨应龙眼见那个蠢儿子退下,也不禁暗暗摇头,再看看比起长兄的木讷老实比较精明的二儿子杨可栋,神色稍霁:“可栋啊,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就去重庆做质子!” 杨可栋虽不情愿,却也知道这是自己必须的责任,只好垂首应了一声。 杨应龙又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此去重庆,你要注意多多观察那里的一切风吹草动,我会派人在你左右照应,有什么消息及时送回来。如果是至关重要的大消息……” 杨应龙目光一凝,盯向杨可栋:“诸如关乎我播州生死存亡的大事,那时就不必做什么质子了,寻找一切机会逃回来!” 杨可栋这才知道自己此去重庆竟还负有如此重任,登时精神一振。虽然一般来说传嫡传长,却也有长子实在不堪造就,为了家族的长久,由次子甚至不是嫡子的族人继承的例子。 当初杨应龙的爷爷要干的不就是这样的事么?只可惜他没干成,结果反被他的正妻和嫡长子赶出播州了。但杨应龙却是一个强腕土司,整个播州无人能与之抗衡,如果自己表现得更出色些,赢得父亲赏识,那要取大哥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啊! 杨可栋立即把这苦差当成了机会,兴奋地道:“是!” 杨应龙点点头,挥一挥手,杨可栋就兴冲冲地走了出去。杨应龙仰起头来闭目养神,过了半晌,一双温润的小手轻轻抚上了他的太阳穴,轻轻按揉起来。 杨应龙以为是田雌凤,伸手按住了那只素手,张开眼睛,却不由一愣。刚刚沐浴已毕的田雌凤正笑吟吟地站在面前,那身后是谁?杨应龙扭头看了一眼,却是一个碧罗衫子,梳双丫髻的及笄少女,臊眉羞眼,脸蛋儿晕红着。 杨应龙哑然失笑,道:“尔岚来啦!” 杨尔岚是田雌凤的“女儿”,被他们许配给马千驷的那个女儿,虽然这个女儿并非他们亲生,不过毕竟是从小抚养长大,与自己的亲生儿女倒也没有太大区别。 杨尔岚可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并非眼前这对夫妻,她听说自己的未婚夫来了海龙屯,一颗少女心又羞又喜,忙不迭就去见田雌凤,忸忸怩怩地样儿,田雌凤如何还不明白,便把她带了来。 “爹有些累了吧,女儿给你揉揉!”尔岚甜甜地笑着,殷勤地服侍着,杨应龙笑着按住了她的手,道:“好啦!不就是想去看看千驷么?嗯……,照理说,你们尚未成亲,是不便相见的……” 尔岚的小脸登时垮了一下,杨应龙却是眉头一挑,又道:“不过,这山上怕也没人敢嚼我杨应龙的舌头,去吧!” 尔岚大喜道:“谢谢爹!”立即像只蹦蹦跳跳的喜鹊般跑了开去。上一次马千驷来海龙屯下聘,杨尔岚曾暗中瞧过他一次,见他一表人才,便喜欢了他,如今夫婿来到,怎不想马上见到。 杨应龙叹了口气,道:“原来与尔岚说,等千驷一到,就让他们完婚的,现在千驷丧母,又要耽搁了。” 田雌凤不以为然道:“她才十五,便等三年又如何?” 杨应龙道:“你还不是十五就嫁了我?还是虚岁呢。” 两人相视一笑,杨应龙敛了笑容道:“千驷和尔岚的婚事可以等,卧牛岭那边却不能等了。朝廷这边我已敷衍过去,水西和水东暂时也不会再找麻烦了,趁此时机把卧牛岭这个麻烦彻底解决吧!”
第95章 尘埃定   马千驷在密林中兜了大半个圈子,如此参天巨木遮荫蔽日的所在,又有沟壑野草、灌木荆棘阻路,时不时就得绕行,他能勉强识得要去的方位就已相当不易了,自然不能准确抵达原本所定地点。 马千驷带着十多个人在丛林中兜了一个大圈子,再绕回去时,距原定地点超前了两三里地,这已经算是相当精确的辨识能力了,主要还亏得他的部下都是在大山里走惯了的人。 此处已经接近连绵山林的余脉,同时也是石柱马家控制区域的边缘,山脚下就有一个小村庄。马千驷逃出去后,立即注意到这一带有人生活的痕迹,紧跟着就找到了小村子,在这里见到了已稍作休整的田雌凤等人。 “我出来了!” 马千驷兴冲冲地迎上去,目光一扫,便是一怔:“我娘呢?” 田雌凤迎上来,神色有些黯然:“千驷,你娘她……” 马千驷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了下去,颤声道:“岳母……” 田雌凤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千驷,节哀顺变!” 马千驷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嘴唇颤抖着道:“我娘她……她是怎么死的?” 田雌凤哀婉地摇了摇头,用低哑的声音道:“我们眼看就要逃出生天了,结果……追兵越来越近,我们要翻过一条河边的岩石,你娘因为力竭,不慎跌落,被下边尖利的石头撞中后脑……” 马千驷双膝一软,跪到了地上,泪水滚滚地咆哮道:“为什么没人扶她一把?为什么!” 田雌凤目光莹然,悲戚地道:“我想抢回你娘的尸体。免得她曝尸荒野,可是……追兵利箭不断……,千驷,别伤心了,你娘的血海深仇,要用他们的血来偿还。你要振作起来!” 叶小天一旁看着这样一幕,心头却是一阵阵生寒。或许,对于美丽的女人,人们总是下意识地把她和善与美联系起来,即便不是,她可以妖冶,可以放荡,也很少会与狠毒划上等号。但实际上,皮相美丑。与他的心地实无干系,此情此景,令叶小天不寒而栗。 …… 马千乘赶回石柱后,石柱秩序算是彻底回复了正常。虽然老土司还没回来,但是继任土司是老土司的长子,土民们觉得,马氏天下算是彻底安定下来了,这地盘本来早晚就是马千乘的嘛。 各路土司、头人、土舍们。俱都得到了马千乘的嘉奖和感谢。当然,这是在秦良玉的提醒之下。不然马千乘这个愣头青还真未必想得到。虽然他没有这些表现,各路诸侯也不会说什么,可是有这番话尤其是执子侄礼来说,他们就觉得一番辛苦没有白费,欣慰的很。 其中本有些因为马土司府内乱而有了些异样心思的人,在马千乘归来后便打消了野心。又亲眼见到了秦家白杆兵的军威,更是深感敬畏,经此一乱,马家的地位不但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而且内部的分裂山头已经剥离出去。更加显得上下一心了。 等众土舍、土司们离开,石柱府就只剩下秦良玉和马邦聘两个人暂时帮衬着他了。这一日,马邦聘收到一个让他大喜的消息:“覃夫人,死了!” 覃夫人的尸体是在山下一条小河边被人发现的。 当初田雌凤让龙虎山高手一掌击碎她的内腑,而没有伤了她的皮相,是因为覃夫人的身份地位终究不俗,田雌凤虽有杀她之心,却没有虐她之意,想着给她留个全尸。 不过,事后想来,田雌凤也不免有些后悔这一念之仁了,她对马千驷说的是覃夫人摔下岩石,撞中后脑而死,这要被人找到尸体,查出死因不符,那该怎么办?不过这份担心只是在她心头一掠而过,并未太过在意。 原因很简单:丛林中野兽众多,那尸体未必能得保全;就算没受野兽侵害,一路下去,磕磕碰碰的,尸体一样不得完整;再一个,这年代可少有剖尸检验的,覃夫人是在逃亡路上死的,哪会有忤作验尸? 再者说,尸体能不能被山外的人发现都不好说,什么时候发现同样不好说,说不定发现的时候早就无法辨认了。思来想去,被查出真相的可能实在是微乎其微,田雌凤自然不会整天为此担心。 覃夫人的尸体被发现的比较早,可是正如田雌凤所预料,真正死因实难查明了。她的尸体一路顺流而下,幸运地没有遇到食尸的野兽,但是水流时而湍急,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尤其是中途还经过几个小瀑布,到得山外被人发现时,连模样都不大能认得出了。 要不是因为追兵就在左近,而且覃夫人身上有几件可以确认身份的信物,也不会这么快确定她的身份。至于死因,当然不会有人怀疑她被人如此辛苦地救了一路,最后反而死在救她的人手上。 马邦聘收到消息的时候,尸体已经装敛,在运回的路上。马邦聘最担心的就是覃夫人还活着,马土司在覃夫人面前是一物降一物,在新任的小马土司面前,又是生身母亲的身份,只要她被活着抓回来,绝对死不了,那对他可是个威胁。 如今马邦聘心事放下,只是向马千乘报告这个消息的时候,却不好做出喜形于色的模样。马千乘听马邦聘向他说完情况,呆呆地坐了一阵儿,两行眼泪轻轻地滑过了脸颊…… 母亲从小就不疼他,但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马千乘从无怨尤。母亲带着二弟背叛了父亲,陷害他入狱,得知这一切的真相后,他也伤心过、愤懑过,但他依旧没有想过要让母亲受到伤害。无论如何,那总是生身母亲,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只有无尽的悲哀…… ※※※※※※※※※※※※※※※※※※※※※※※※※ 走出大山之后,田雌凤一行人向南逃跑的过程变得轻松了些,至少他们可以买马、雇车,而不必穷于奔命到狼狈不堪,追兵限于不是在自己辖区,多少也有了顾忌。 等他们过了大娄山一带,进入播州地区,追兵就彻底消失了,他们也得以有了喘息之机。消息迅速送上了海龙屯,他们则继续赶路,只是一路疲乏,这时难免要多歇息一下,每天最多只赶半天的路。 这一日,他们到了桐樟,桐樟素有“黔北门户”、“川黔锁钥”之称,过了桐樟关,这里有八位由播州宣慰司杨应龙委任的土官各治一域。他们当晚歇宿的区域由一位长官司长官统治,这位长官姓骆。 骆长官毕恭毕敬地把三夫人迎进了自己的府邸,把整个主卧区全都让了出来。本来,三夫人在播州地区就声威赫赫,自从张氏夫人死后,坊间更是传言,掌印夫人之位非她莫属,骆长官既有机会,岂有不竭尽巴结的道理。 逃入播州境内后,马千驷就带了孝,每日只吃粗茶淡饭,虽然没有太多的守孝条件,也是尽可能地尽到为人子的孝道。如今也不例外,他的居处撤去了锦绣丝织之物,睡在硬板床上,倒枉费了骆长官一番美意。 田雌凤真像一个和霭可亲的岳母大人,一路对马千驷照顾的无微不至,时常谈心开导,令马千驷感激不已。虽然他也清楚,既然自己是杨应龙的亲生儿子,那么他的妻子就绝不会是田夫人的亲生女儿,还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岳母看待。 田雌凤晚上又开导马千驷一番,姗姗地离开他的住处,移眸一望,看到叶小天所住的楼舍有灯光射出,忽地想到了那桩心事,便玉步轻移,欲转向他的住处,但只走了两步,却又止步,转回了自己的住处…… 叶小天沐浴已毕,回到花厅,下人沏的茶水温度正好,叶小天捧了一杯茶,坐在椅上怔忡出神。他这一番跟着走了一遭石柱,其实所起的作用不大,一应安排,早在他去播州之前就已经铺陈好了,只不过……他觉得跟在田雌凤身边,比在杨应龙身边更不容易暴露罢了。 如今回了播州,却不知他的卧底之路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西北孛拜、东瀛的日本在大明军队的面前还能支撑多久,更不知道杨应龙打算如何利用他这张牌。 叶小天思索良久,因为对于这些消息的掌握实在太少,揣度不出个可靠的结果,也只好叹了口气,不再庸人自扰。 “田彬霏现在应该正被接出铜仁吧?如果他到了,倒也有个人可以商量,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扮演好我所扮演的角色,莫出差迟罢了。” 叶小天想到这里,就听门扉轻轻叩响,叶小天抬头看了一眼,侍立在厅角的小丫环便快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口灯下,一位美人,恰似午夜幽昙。 田雌凤负手而立,俏生生的,往厅中睨了一眼,展颜一笑,颊生双涡。她迈步进来,对那青衣小婢道:“出去吧,本夫人有话与叶长官谈!” 那小婢福了一礼,闪身退了出去,田雌凤双臂一张,大袖如翼,将门一掩,款款走来,裙尾摆动似多情的湘水。 叶小天自从见识了田雌凤的狠辣手段,对这个女人便更加戒备,这时不由紧张地站起来:“这头狐狸,又要搞甚么花样了?”
第94章 绝命杀   溪水就在眼前,听得到汩汩的流水声。拨开那过膝的野草,就看到了清亮的流水。 覃夫人走到溪水边,脚趟过去,草丛中便蹦起许多蟋蟀类的昆虫。她在溪水边蹲下,先拘了一捧清澈的山溪,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她的喉头在动,清亮的水从指隙间也在流淌。 一捧水喝罢,冒烟的喉咙得到了舒缓,覃夫人拭了拭额头,又开始拘起溪水清洗脸庞。 水中有针尖大的小鱼,她的手入水,鱼便惊散游开,水中央有一条乌黑色的水蛇,懒洋洋地游过,没有多看她一眼,她也没有因为惊惧而尖叫着跳开,一人一蛇,相安无事。 她蹲在溪边,细腰圆臀,葫芦状儿,一个播州武士盯着她姣好迷人的背影,面含杀气地一拔腰刀,似乎想把那葫芦劈成瓢。“嚓”地一声,刀半出鞘,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武士抬头,就见田雌凤看着覃夫人,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袅袅娜娜地走过去,拨开草丛,好似穿花拂柳,在覃夫人上游近一丈处停下,蹲下来,也开始洗脸。 女人哪怕洗个脸,通常都要很久很久,但今天她们两个洗的很快。经过这一路跋涉,手帕也早已皱巴巴的不便拭在那娇嫩的脸颊上,两人就这么站起来,肌骨莹润、白滑娇嫩的妩媚容颜上带着晶莹的水珠。 “我一直搞不懂,你明明是一方掌印夫人,为什么宁愿抛弃丈夫和儿子,而去寄人篱下,你该知道,凭你的身份,就算你到了天王身边,也无法拥有一个身份!” 田雌凤微微扬起下巴,容颜柔润如绸的媚,可眉梢眼角却是暗敛的锋芒,那眉弯弯如弦月。锋利如吴钩。 覃夫人回答的很简洁:“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 田雌凤眉梢轻扬,如吴钩出鞘:“何谓英雄?” 覃夫人沉默片刻,轻轻笑了。笑着摇头:“你不懂!你……根本配不上他!” “哦?” “他风流倜傥,他潇洒多情。他一句温柔的话,可以让人心里像吃了蜜糖……” 覃夫人的神情语调,就像一个正处在爱情梦幻年纪的少女温柔甜蜜的呢喃。“而另一个……”她的神情陡然憎恶起来:“你能记起的,永远都只是他猪一般恶心的呼噜!换作是你……” 覃夫人看向田雌凤:“你怎么选?” 田雌凤也笑了。同样笑着摇头:“这就是你的理由?覃夫人,我看……你是从小就被宠坏了,所以,你根本分不清好歹!” 覃夫人想要反驳,田雌凤却不给她机会:“你想要的,是有人把你像一朵花儿似的整天捧在手上,他还得会哄!天王是怎么对张氏夫人的?马土司是怎么对你的?马土司不宠你么?他只是笨拙,不懂得如何表达!” 田雌凤走出两步,轻轻摘下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轻轻转在手中。仿佛拈花微笑的佛:“而你,比起他的笨拙,却是愚蠢!世上就是因为像你一样愚蠢的女人太多,男人的真心实意你看不明白,甜言蜜语却奉若至宝,我们女人才会被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田雌凤拈着花,人比花娇:“你和天王在一起才多久?那短暂的时候,他当然不惜甜言蜜语,可谁会成年累月有数不清的甜言蜜语说给你听?纵然有,到时也听厌了。 即便你跟了天王。你也会很快发现,一切将归于平淡,绚丽如烟花的,终将过去。那时你怎么办?如果你已这般年纪。还想不通揣不透,整天把自己当成一个含苞少女,是不是又要再投入一个肯对你甜言蜜语的人?” “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 嘲弄地说着,花在田雌凤手中捻成了花泥,粉红色的汁液染红了她的手指:“可笑!长了一张会哄人的好嘴巴就是好男人?你从没懂过天王。也没懂与你夫妻多年的马土司,你不但蠢,而且瞎!” 田雌凤张开手,让那捻烂的花泥从掌间坠落,广袖皓腕,灵气充盈,她的另一只手也这样张着,似鸾飞天际,欲翔惊鸿:“又蠢又瞎的女人,还活着做什么?不如去死!” 田雌凤说的绝不狠毒,那轻描淡写的声音,就像一对闺中好友在讨论着刺绣上的一对鸳鸯绣得是否鲜活。未及整理的蓬松发丝掩映着那水珠晶莹的妩媚小脸,极是柔媚。如果她身畔才有一盏灯,通过柔和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那魅惑风光定然更是妙不可言。 “不如去死!”随着她轻飘飘吐出的这句话,龙虎山老大已经飘然落在了覃夫人的身后,右掌一扬,几乎毫无声息地一掌,轻飘飘地叩在了她的后心。 他的铁掌,可碎石开碑,但阳极阴生,也能由至刚化至柔。他可以隔着一块刚刚做出来的嫩豆腐,一掌拍碎其下的砖头,而豆腐上连个掌印都不留下。 这一掌,覃夫人的五腑六脏都被震成了肉糜,她几乎是立刻断绝了生机,甚至连一口逆血都未来得及涌出嘴巴。 覃夫人只来得及张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田雌凤,身子慢慢歪倒,倒在溪水中。随着流水,她那美丽的面庞在水中半浮半沉,飘动了几下,然后双脚在溪边划过一道浅浅的痕迹,整个人都飘向水中。 她的衣袍鼓着气,整个人浮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仿佛一只美丽的蝴蝶,静静地掠过清澈的天空,渐渐……远去…… 田雌凤就站在河边,看着她倒下,看着她飘进水里,看着她从脚边轻轻飘过,飘向远方,轻轻吁一口气,手指撩上鬓边的发丝,然后突然就僵住了。 河对面的灌木丛中冒出七八个人,野人一般狼狈,正僵立在那儿,一副见鬼的表情,正是叶小和七八个侍卫,田雌凤美丽的脸庞登时变得铁青。 龙虎山两大高手追随她日久,如何不知她的心意,当即大袖一拂,就像两只大鸟似的扑到了对岸。对岸六七名武士武功本就不及他们。又是刚刚狼狈赶至,体力不济,只是片刻功夫,六七个人就被屠杀殆尽。只剩下叶小天一人。 当龙虎山两大高手夹向叶小天的时候,叶大土司“卟嗵”一声就跪了下去,双手高举,大叫:“三夫人,小安不能死!” 叶小天浑不吝的像头驴子。保不齐有什么事儿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可他偏就一头钻进去,宁可闹个天翻地覆也不罢休。可有时候,他却能屈能伸的很,起码他是绝不会为了面子,而宁愿成为山野中一具腐烂的尸体。 “三夫人,小安不能死!” 这句话,这时候他还充分考虑到了田雌凤的心理。没错,田雌凤在杨应龙面前最受宠,可她是三夫人。掌印夫人张氏已死,二夫人向来不管事,但是论名份,她始终是三夫人。 如何名正言顺地成为掌印夫人,是田雌凤的一块心病,她努力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也是为此。叶小天这么喊,也是在提醒她,我对你还有用! 而不说我不能死,而说小安不能死。也是再一次提醒她,我可是你辛辛苦苦捧出来的土司,你舍得这般容易废了我么?同时也是提醒她,我跟你利益攸关。不会坏你的事。 “住手!” 田雌凤果然娇斥一声,龙虎山两大高手本就知道叶小天身份特殊,所以才把他放到最后处理,而且逼近他时,就在等着田雌凤下令,并未断然下手。听她这么说,立即站住了身子。 田雌凤冷冷地道:“没有旁人了?” 龙虎山二人答道:“夫人放心,一个也未放过!” 田雌凤道:“带他过来!” 二人提起叶小天,便踏过小河过来,拖得下襟衣摆都湿透了,田雌凤看看叶小天这副狼狈模样,沉吟道:“方才之事……” 叶小天道:“我刚从山上逃下来,侍卫为了掩护我,都死光了。咦?覃夫人呢?莫非她……” 叶小安东张西望着,好像完全不清楚覃夫人去了哪儿,田雌凤凝视着他,眼中慢慢浮起一抹笑意,她轻轻拍了拍叶小天的脸颊,柔嫩的手掌还带着些水润的湿意:“小安,你越来越聪明了!” 叶小天陪笑道:“夫人,我一向识趣。” 田雌凤眸波一转,道:“方才叫三夫人,现在为何称夫人?” 叶小天道:“有小安鼎力相助,三夫人早晚变夫人,早早称呼一声也不算什么。” 田雌凤的眼神儿狐一般地眯了起来:“你?有这个本事?” 叶小天没有说话,只是挺起了胸,但是在田雌凤狐丽的眼神盯视下,又渐渐不安地塌了一下。 田雌凤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这期间她也反复分析过,权衡过,相信叶小安对她的倚赖更重,没有理由背叛她,至少现在没有。 虽然叶小安知道覃夫人死在她的手上,对她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但她现在确也不愿失去叶小安这股助力,权衡之下,只能先把这件事搁在一边。田雌凤对叶小天道:“马千驷呢?” 叶小安道:“追兵太紧,目标太大,我们俩分开走了。约定的汇合地点,就在这左近,不过我是往这边绕,他是往另一边绕,要回来,应该还需要一点时间。” 田雌凤轻轻吁了口气。覃夫人已经死了,她的威胁已经消失,她并不想再置马千驷于死地。而且,如果覃夫人和马千驷都死了,她在杨应龙面前也着实地不好交待。 田雌凤回头吩咐道:“所有人,尽快带上饮水,继续前行,我们很快就走出去了!”侍卫们听命涌向河边,田雌凤又瞄了神色有些不安的叶小天一眼,暗自忖度:“看来,得想个法子,让这小子绝不敢背叛我才成……”
第93章 女人凶猛   马邦聘一声令下,追击立即变得更加凶猛了。这种变化是无形的,但逃亡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追兵越来越紧,手段越来越犀利,他们甚至用上了淬毒的猎弓。   由于追杀和险恶的自然环境,减员更加严重,在这样的环境中,像田雌凤、覃夫人和叶小天等人当然受到了最好的照料,可其他人却做不到,包括追随覃夫人而来的头人们,也有几个在丛林中丧了命。   尤其令人沮丧的是,追随覃夫人背井离乡的人本就不大愿意,在这种情况下更是纷纷逃离,其中甚至有一个小头人,也趁夜带着他的人偷偷溜走了。他们距希望近了,距绝望也近了。   田雌凤一路命人布下各种阻碍追兵的陷阱,实际上在这样的险恶环境下,根本不需要再加什么陷阱,尽管它会产生一定的作用。   再接下来,追兵更近,甚至发生过几次的短兵相接,田雌凤每次都壮士解腕,留下纠缠肉搏的部下,率领其他人迅速逃离。甚而在追兵迫近时,主动留人阻敌。   田雌凤留人阻敌时,会将两路人马搭配着来,她派出一定的人马,覃夫人那边也派出一定的人马,这样一来,覃夫人对她的用心毫无怀疑,而田雌凤却在这样的过程中,把并非心腹的播州人马一次次地分派了出去,覃夫人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   此刻,他们来到了一片山谷。这片山谷乍一看很是平坦,浓绿荫荫。走到近处却是坑坑洼洼,有些地方明明看着是绿草茵茵,一脚踏上去,不是积水就是泥潭,行路愈发艰难。   他们踏着一块块相距不远的草甸子,先用长木探抵确认是实地,这才跳跃过去,好不容易度过这片山谷后,已是精疲力尽。   田雌凤回首看了看来时的路,又看了看瘫软如泥的覃夫人,果断地道:“分兵走!叶长官,你和千驷从山脊上走!”   田雌凤指了指陡峭的山脊,对马千驷道:“我和你母亲体力比不得你们,你们从山脊走吧,我们歇一会儿,从山谷中走。”   马千驷对这位准岳母倒是没有丝毫疑心,只是抛下母亲和岳母独自逃离,不免有些犹豫。   田雌凤道:“追兵愈发近了,我们分兵两路,就算有一路被抓到,另一路也总还有逃离的机会。另外,看你娘现在的模样,再要上山只怕是不成了,我也……”   田雌凤苦笑两声,道:“我知道你的孝心,可是不分兵不成了。分兵走,一则可以避免被人一网打尽。而且你们走在高处,尽可留下些线索吸引追兵,也可以帮我和你娘制造机会。”   田雌凤说着,体力不济地瘫坐在地上,继续道:“等他们追上山,再看到我们时,想再返回山谷,又要耗费一段时间。我们马上就要逃出石柱地境了,说不定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覃夫人对田雌凤本来是很有戒心的,但是田雌凤这番话在情在理。而且田雌凤又是和自己走在一起,应该是没有抛下她们母子的打算,便道:“田夫人所言有理,千驷,不要犹豫了,马上和叶长官上山!”   马千驷见母亲也这么说,想想也是道理,便答应下来。叶小天自然明白田雌凤与覃夫人合不来,不过他也绝对没有想过田雌凤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在他看来,田雌凤趁乱抛下覃夫人的可能更大一些。   然而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一个不慎就可能连自己也栽进去,田夫人应该已经放弃了与覃夫人争风吃醋的打算,真心想要尽快脱离追捕,逃出石柱控制区吧。   对于某些女人的嫉妒心,叶小天估计的显然还是不足。他和马千驷领着一些人上山了,那座山峰很难爬,最艰难处在于没有路,全是低矮的灌木,他们要一路劈砍着登山。   当他们一身臭汗地登上山峰时,往山谷中一望,田雌凤和覃夫人已经歇匀了气儿,继续上路了。再扭头看向来时路,就见追兵已经踏上了草甸子,马千驷不禁松了口气。   谷口这边,前方依旧是丛林,置身其中,除非从高处观察,否则很难看见。而他们现在又在山峰上,追兵正向这里指指点点,岳母大人的分析是对的,这样果然可以吸引追兵。   既然已经被人看到,也就不必故意拖延了,叶小天道:“千驷老弟,咱们快走。”   马千驷答应一声,立即与叶小天向林中掩去。在他想来,如果沿着山脊走,追兵上了山还是会看到谷中的另一路人马,但是迂回一下,绕到林中,引着追兵兜圈子,却可以帮母亲制造更好的逃离机会。   不得不说,马千驷的本性还是不坏的。自从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一下子沉默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成熟了,不似当初一样轻浮、跳脱。   ……   “还要多久……,这片林子真密!”田夫人气喘吁吁,扯了扯领口,似乎林中的空气也让人窒息。   覃夫人向手下人低声询问了几句,走过去对田夫人道:“快了,应该再有大半日的脚程就能走出去。那时我们就可以走山外的路了。其他土司,轻易是不会干涉其他土司家族内务的。”   经过这一路逃亡,又不见田雌凤对她有什么敌意的举动,虽然两人的关系天然难以融洽,但覃夫人对田雌凤的敌意至少也不是那么重了,说话温和了许多。   田夫人抬起手拭了把汗,苦笑道:“以现在的速度么?我们尽力而为吧!”田夫人说完,向身边的侍卫暗暗递了一个眼色。还有半日功夫就能逃出石柱辖区了?那么也就意味着,她必须要动手了。   在田夫人身边是两个中年男子,两人未着道袍,山中奔亡多日,同样一身狼狈,但是他们和普通侍卫是不同的,他们是龙虎山两大高手,论本领,现场其他侍卫绑在一块儿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   追兵上了山,循着叶小天和马千乘的足迹追了下去。   马千乘逃得苦不堪言:“这……这些牲口,刚刚还隔得那么远,怎么跑得这么快!”   马二少毕竟是豪门少爷,攀山越岭哪有那些赤脚的泥腿子麻利。旁边叶小天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汗流浃背,颊上还贴着两片草叶子,腮上有几道划痕。   “千驷老弟,咱们……目标还是太大了,分……分开走吧!”   叶小天上气不接下气地建议,马千驷看看后面,追随在他们后面的人只剩下二十多个了,好在母亲担心他的安危,派了不少人跟着,这二十多人中一多半是他们石柱的人。   他们上山时本来领的还有人,只是山路难行,拖拉出近里许,一时不在眼前。马千驷下定了决心,对叶小天道:“咱们……人多势众,经过时的痕迹……实难消除。你……你说的对,咱们两个分开走!”   他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杉树,阳光从缝隙间撒入。马千驷抬头看着阳光的方向,指点道:“那边!咱们先绕开,然后到那边汇合,等咱们赶到时,应该已经脱离石柱,追兵也不敢肆无忌惮了。”   “好!”叶小天答应一声,扭头道:“分开,一路跟着马二少爷,一路跟我走!快!”   那些追随其后的土兵当然是从石柱带来的跟了马千驷,剩下七八人跟了叶小天。两人就此分手,各自绕了一个弧形,奔赴目的地。   叶小天所绕的方向等于是又绕回山谷边的山脊,不过林深树密,也不怕与追兵碰个正着,他呼哧带喘地绕回到山脊边时,脚下一软,当真一头扑在了地上。   后边追随而来的人也是一头栽倒,这时候,真就扑出一头猛虎来,只怕他们也没有力气逃命了。叶小天瘫在地上喘了许久,稍稍恢复了气力,这才爬起来到了山谷边,由此望下去,浓绿一片,人影儿却不见半个。   随从们也都跟上来,其中一人建议道:“叶长官,我们从这儿下山吧,谷中好走一些。山上丛林太密,而且难说会遇上追兵。”   叶小天想想也是道理,便答应下来。这片山坡虽陡,倒也不是不能行走,七八个人揪着小树野草缓冲,有些地段干脆把头一抱,就势滚了下去,等他们到了谷中时,已是遍体擦伤,不过看看谷中地形,实比山上好走十倍。   叶小天精神大振,道:“走!”当即领着人向前赶去。   田雌凤行走之间,手下侍卫渐渐得到命令,队形便悄悄散乱起来。本来他们大多是围在田雌凤身边,这时却各自盯准一个目标,以一个盯一个的方式,蹑在了覃夫人从播州带来的人身边。   前边到了一块开阔地,还有流水声潺潺,此时听在他们耳中,无异于天籁。覃夫人兴奋地道:“有水!”   田雌凤冷斥道:“动手!”   随着她的一声娇斥,侍卫们纷纷动手,短匕长刀,纷纷捅进身边那些石柱侍卫身体内时,他们脸上的狂喜还没有逝去。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为什么在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身边的同伴会给他们致命一击。   龙虎山两大高手杀的人就更多了,覃夫人的侍卫比起田雌凤来说,还是要多一些的,可是在这两大高手掌下,又是猝然偷袭,谁能抵挡一招?两对铁掌上下翻飞,顷刻间就拍烂了四五颗头颅,仿佛烂西瓜一般,红的白的散了一地。   “你……你们……”覃夫人奔出两步,异变陡生,覃夫人回首见此惊变,一张粉脸登时变得煞白。   田雌凤根本没有看她,她正扭头看着手下们行动,直到他们砍瓜切菜一般放到了最后一个覃夫人的侍卫,田雌凤才回过头来,甜笑着看了覃夫人一眼,洁白的贝齿,仿佛露出的锋利獠牙!   
第92章 逃亡路   大路小路他们不敢冒险走,山林中虽然难走,却无疑是最安全的路。也大多是从无人到过的原始森林。腐叶深的地方足有两尺,脚陷进去每拔一步都很艰难。 腐叶中还有蛇虫蚁兽,这些未曾见过人类的生物,对于侵入它们地盘的陌生物种并没有畏惧之心,或许这是因为它们连基本的智商都没有,所以大型野兽对于这些侵入者反而不会即时发动攻击,而在它们的隐匿与观察中,这些人已经从他们的领地内穿过去,也就避免了生死相搏,偏偏是那些小型虫蚁长虫,给他们制造了大麻烦。 藤萝密布,有的斑斓,有的翠绿,谁能辨识出那垂挂的长藤其中有许多竟是剧毒的蛇?脚下明明看着是平坦的土地,谁能想到一脚陷下,便陷入半个身子,而那其中还有受惊的虫蚁乱窜乱咬。 为了避免无谓的伤害,他们全身几乎都裹得密不透风,就连脸上都缠上了细绸的面巾,如此一来却是弄得汗出如浆,每一个人都狼狈不堪。 每一次赶到有山泉的地方,对他们来说都如同一次狂欢的节日,因为只有此刻,他们才能重新活回个人样儿。 一条潺潺的溪流,半途有一块倾斜的布满绿苔的巨大岩石将水流拱开,以这块巨大岩石为限,上游就是田雌凤、覃夫人沐浴的地方,下游则是那些男人。 隔的并不远,虽然彼此看不见,但心理上还是会叫人觉得别扭。不过,一切都顾不上了,这山林中,危险随处可见,田雌凤和覃夫人并不愿走得太远。 同样的,下游那些汉子们一个个渴得喉咙冒烟,山石那边田雌凤和覃夫人毫无风度地脱个精光,扑进山溪带洗带喝的时候。下游的那些汉子也是和身扑进河水,狂饮不止。每个人都是饮饱了,这才脱下湿淋淋的衣服扔上岸去,开始洗澡。 叶小天和马千驷比起他们来稍显斯文些。却也不是有意保持风度。在这无尽的大山里跋涉上几天,再斯文的人也会变成野兽,只是一些昔日的习惯还没这么快得到转化而已。 也就因为这些微的差别,他们两人是最后下水的,而且没有像那些人一样穷形恶像。又是最先上岸的。然后两个人就光着屁股蹲在岸边,开始洗衣服。 衣服不洗是不成的,上边汗臭、泥土,腐败的树叶味道,还有为了防虫蛇涂抹的草汁,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实在难闻。照理说他们都不需要洗,反正只要一踏上前程,用不了多久又得那副模样。 但是,一头沾满了松油和泥土的野猪,到了河边还知道冲进去撒撒欢儿洗个澡。何况是人。 衣服洗完是湿的,不过河边还有不少经年累月河水冲刷之下比较平坦的石头,全被晒得滚烫,衣服铺上去用不了多久就能熨干,所以当那些土兵和头人终于心满意足地上岸洗衣服,河边蹲了一溜屁股时,叶小天和马千驷已经踱到了一旁林荫下。 马千驷的神情有些消沉,他明明是马家二少爷,将来至不济也是一位土舍,而且论远近。将是仅次于土司马千乘的大土舍。以马千乘的为人秉性,绝不会欺压这个兄弟,现在他却要去寄人篱下,怎么开心得起来?虽然他与杨应龙的“女儿”有婚约。可投到岳父门下,无异于入赘,很光彩么? 叶小天理解,但并不同情。他不是兼爱包容众生平等的圣人,自从他与马千乘交厚,把覃夫人母子当作潜在的敌人。就注定了他们之间是猎食者与被猎食者的关系,他不会浪费自己的怜悯心。 “千驷老弟,你不必过于担心,杨天王不会坐视你母子从此远离故乡,寄居他处的。来日,杨天王一定会借兵给你,重返石柱!” 马千驷有些沮丧地摇摇头,低声道:“母亲一直以为爹没甚么用,可我知道,大家肯听我娘的话,全是因为父亲。现在娘亲做了这样的事,爹一定不会原谅她。我们走了,只要阿爹或者阿兄回来,石柱上下必然拥戴,重返石柱?就算有我岳父出兵帮忙,也是……不可能了。” 叶小天心道:“这小子,倒是一个明白人。可惜,昔年你母亲做了那么大的错事,马斗斛也原谅了你们,你们本来有机会过安稳日子的,但是你那不安份的母亲,终究还是把你领上了这条不归路……” 叶小天咳嗽一声,没有再说话。刚刚他本就是装腔作势,虽然覃氏母子是他算计的目标之一,也不愿引这无辜的小子往错路上多走几步,至于他自己的选择或者他母亲的引领,就不关他的事了。 这时,后边却响起一道清冽严肃的声音:“千驷,你以为娘愿意背井离乡?娘肯走,就是为了有一天扬眉吐气地回去,而娘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你怎么可以如此消沉!” 叶小天和马千驷回过头去,就见覃夫人正向他们走来,覃夫人沐浴已毕,衣服也蒸干了,虽然衣服显得有些蔽旧,也未涂抹胭脂、佩戴首饰,倒是丽质天生,素颜之美,别具韵味。 “娘……”马千驷唤了一声,覃夫人面寒如水,对马千驷道:“千驷,你跟娘过来!”覃夫人当先向林中走去,马千驷诧异了一下,还是举步追了上去。 叶小天望着他们的背影,身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叶小天一扭头,就看见一朵天然去雕饰的清水芙蓉。 田雌凤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在脑后俏皮地挽了个马尾,配着那张白嫩紧绷的俏脸,看起来倒似一个未满双十的少女。 她负着双手,悠然踱到叶小天身边,叶小天的目光从她削肩处掠过去,看见草丛树荫外,隐隐还有一群光着屁股的汉子蹲在河边,不禁汗颜了一把。 虽说覃夫人和田夫人是从林中直接过来的,但也就是她们了。若换成中原女子,断然不敢在这种情况下走过来。 田雌凤在叶小天身边停住,只比他矮了半头的身材显得窈窕玲珑:“你猜,覃夫人把她儿子唤去,想说些什么?” 叶小天悠然道:“嗯……,儿啊,有些事,娘也是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田雌凤“噗嗤”一声笑,睨了叶小天一眼,笑盈盈地道:“你也知道此事?”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我想,整个石柱,大概就只有马千驷一人才不知道!哦,也不对,马千乘应该也是不知道的,至于马土司,则是不确定。” 田雌凤的脸色阴沉了一下,又迅速变得明媚起来,风情撩人地敛了一下鬓边的发丝,道:“还有几天,我们应该就能走出石家的地盘了!”说罢,扭转娇躯,袅袅娜娜地走开了。 田雌凤一路走,那看似轻盈的步伐落在地上,却是暗暗透了一股杀气:“快要逃出石家的地盘了,可追兵一直追击不力,虽然一路上覃氏逃走了一些人,被虫蛇蚁兽咬伤咬死掉队了一些人,可她却还毫发无伤,得尽快动手了!” 马邦聘一直有派人追击,追击的人虽是在山林中,但是他的人每到一地都可以出山补充给养,而从石柱府传出的消息,也就可以及时送到他们手上,他们这里的情况,石柱那边也能及时获悉。 这一天,马邦聘终于收到重庆府的消息。马千乘被释放了,并且由重庆府派人护送着,正赶回石柱。紧接着,他又得到消息,忠州秦家寨也派出了白杆兵,由秦良玉带队,看来是要帮助她的未婚夫重整石柱。 马邦聘得到消息大喜过望,各路驻扎于石柱的土司头人中,也有些人曾经怀有异样心思,只是顾忌重重,不曾表现,这时接到消息也就彻底死了心。 李向荣听了消息,对马邦聘道:“土舍,目的已达,我想……对覃夫人他们,可以加紧追击了。” “那是自然!”马邦聘气昂昂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传令下去……”等到会议一散,马邦聘回转内厅,李经历却又鬼鬼祟祟地凑了上去:“土舍,你还需给亲信下一道密令。” 马邦聘惑然道:“下什么密令?” 李向荣道:“不要活覃氏,只要死夫人!就连马千驷,也要一并杀了!” 马邦聘吃了一惊,道:“这是为何?” 李向荣道:“土舍大人,你想啊,虽说覃夫人吃里扒外,做了那么多坏事,可她终究是新任马土司的生母。如果抓了活的回来,马土司能弑母么?不能杀,那就得关着,天长日久,仇怨消尽,母子相认,那时大人您置自己于何地呀?” 马邦聘恍然大悟,一对牛眼珠子晃当着,对李向荣翘起大指:“先生大才!却不知铜仁于土司舍不舍得放人,马某是真想重金聘请先生留下来啊。” 李向荣抚着胡须怡然自得地一笑,心道:“真要留下来,只怕用不了多久就黔驴技穷了。李某这主意,可是借鉴于建文皇帝。‘勿使朕担负杀叔之名’,直接说‘勿杀四叔’不就结了? 明明就是不想要活的!马千乘虽然不是那样的伪君子,可覃夫人若真的活着擒回来,他做儿子的岂不为难?追捕途中,刀枪无眼,那就是天意喽,嘿嘿……”
第91章 叛逃   李老石是个老实本份的石匠,他属鼠,做人也像一只小老鼠,有什么东西都往家里划拉,有点儿扣门儿,却也从不占别人便宜,做生意也是本份的很,从不偷工减料,所以街坊们对他的评价还不错。 由于比较好说话,有时人家拿不出工钱来,能做价的东西他也接受。比如前不久替人打了一个石辗子,雇主没钱支付,就送了他两袋山芋、一袋稻谷,还有一车麸子作价,李老石也就欣然给人家打制了一个大石辗子。 此时,石辗子还没交货,就抵在门上。李家因为那两袋山芋、一袋稻谷还有一车麸子,也免了饿肚皮。当初因为他接了这单生意,把他骂的狗血喷头的婆娘,倒是大赞起他的运气来。 好运气的李老石撅着屁股趴在门缝儿上,悄悄看着外面。婆娘逡巡着走过来,小声地道:“又怎么啦?” 李老石道:“别吵吵,覃土司又要出兵打仗了。” 婆娘担心地咬着指甲:“还要打啊,上一回去丰都,死了那么多人,这回还出兵,能打过人家吗?我听说……” “咦?不是要打仗啊?”李老石的屁股撅得更高了,眼睛紧贴着门缝:“不是打仗!不是打仗!覃土司是要逃跑啦!好多箱笼,哪有抬着这么多箱笼去打仗的?” 街头,一些士兵抬着好多箱笼匆匆跟着大队人马,有些箱笼塞的太满,以致盖都盖不上了,绸缎、金银器皿都隐约可见。 “覃土司要跑啦?我看看?”婆娘一把将丈夫扒拉到一边儿,眼睛贴到门缝上。 李老石气的在老婆能占半铺坑的******上使劲拍了一下,呐呐自语:“奇怪!覃土司能跑到哪儿去?输就输了呗,大不了请马土司回来嘛,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还能咋地。” 婆娘扭头道:“你懂个屁!土司家里的事儿,你当跟你家似的?那是过家家么?” 婆娘站起来,歪着头想一想,斩钉截铁地道:“覃土司一定是投播州杨土司去了。嘿!我就知道,他们果然有一腿!” 李老石的婆娘其实是不及经常与人做生意打交道的李老石有见识的,但是对于这种事,女人的知觉完全可以辗压男人的见识与智商,这婆娘一语中的:覃夫人就是投奸夫去了。 …… 马邦聘等人围攻石柱城围得简单粗暴,既没有攻城工具,也没有吊斗望楼可以居高临下监视城中动静。所以覃夫人才可以这么大模大样地向南城集结,而不用担心被城外的人发觉。 大队人马集结在城下,把城门拥堵得严严实实,直到覃夫人和几名亲信头人赶来,土兵们才让开一条道路。 覃夫人登上城楼,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一番,又往山上望去。过了一会儿,忽见山上竹林之中飘起三道浓烟,滚滚向天。冲宵而起,覃夫人精神大振,道:“讯号来了,速速出城!” 当下。城门洞开,吊桥放下,前头先锋部队冲出城去,左右扎下阵脚。提防马邦聘等人赶至冲阵,中军则护着覃夫人和众头人急急出城,向山上奔去。 “快快快!” 覃夫人一口气儿跑到半山腰。幸亏她不是小脚娇弱女子,虽然香汗津津,跑得倒也蛮快。眼看到了半山腰,她才停住脚步,稍稍宽心地回身望去,这一看不禁又是一呆。 石柱城并不是很大,此时已能看到马邦聘等各路人马从左右两边向南城冲来,看距离最多还有一里半,片刻功夫就能跑过来。而她的后路人马却络绎松散,根本不可能来得及上山。 覃夫人又惊又怒,道:“怎么这么慢?” 这时她才发现,许多土兵磨磨蹭蹭,根本就是有意拖延。眼看两边马邦聘等人的人马将要赶至,那些来不及上山的土兵发一声喊,四散溃逃的溃逃,弃械回城的回城,登时作鸟兽散了。 更叫覃夫人几乎气昏的是:那些抬着细软的土兵都算是她最信任的人了,居然也有许多磨磨蹭蹭没有上山,此时把箱笼一翻,大家轰抢一番,揣满衣襟,便像一群兔子似的逃之夭夭。 覃夫人有投奔播州的理由,头人们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些土兵们图什么?舍弃父母妻儿,跟着流亡播州?当然有机会就逃了。覃夫人气得娇躯乱颤,尖声喝道:“给我杀了这些吃里扒外的畜牲!” “覃夫人,算了吧!如果你让他们下山,只怕正中他们下怀呢。”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响起,覃夫人霍然回首,就见田雌凤正神态慵懒地站在旁边。这两人有些年头不曾相见了,可是只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而且毫无陌生的感觉。 叶小天站在一旁,感受着二人之间无形的火花,再瞧瞧二人的风情韵致,也不得不承认,杨天王在搜罗女人方面眼光着实不差。尤其颇具难度的是,他勾搭的女人大多是不那么方便勾搭的。 瑶瑶的母亲是杨霖的妾室,哪来那么多私密场合让他施展手脚?覃夫人就更不用说了,身为掌印夫人,与他私相往来的机会更少,可他偏就能勾搭上手。 覃夫人迅速收敛了敌意,露出一副甜蜜的笑容:“田夫人……” “姐姐,那些细软和不够忠心的土兵,弃了便弃了吧,还是赶紧上路,迟恐不及。咱们姐妹有什么话,路上再说!” 田雌凤也笑得甜丝丝的,瞧她二人亲热的模样,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她们二人竟是一对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冤家。 覃夫人又回头望了一眼,马邦聘的人马已经快要冲到城门处,只好恨恨地跺了跺脚,跟着田雌凤和叶小天向山上退却。 山下,李经历骑着一匹瘦马,颠得屁股生疼,可还得抖着缰绳,拼命追赶杀疯了心的马邦聘:“马土舍,马土舍,等等我,别追啦,等等我啊……” 马邦聘抡起大刀砍翻两个乱兵,勒缰回头:“啊!李先生,你待在后面就好,你一个读书人,跑到这儿来做什么,何等危险!” 李经历颠到他跟前儿,苦笑道:“马土舍,你别杀了!快快指挥人马,占据全城,免得各路兵马一股脑儿杀进城去,烧杀抢掠起来,来日如何向马土司他们交待。” 马邦聘瞪起牛眼,把刀往山上一指,道:“你看,只要我们加把力,就能追上了,这个机会,怎好错过!” 李经历哭笑不得,道:“追上去做什么?马土舍,追是要追的,但是千万不能追上啊。一旦你追上了,把人也抓住了,然后怎么办?” 马邦聘眨眨眼,一脸茫然。 李经历道:“马千乘啊!还能放出来吗?难不成,马土舍想做土司?” 马邦聘吓了一跳,自家事自己知,他凭着资历、辈份和地位,号召马氏族人反抗覃夫人,众人肯拥聚到他的旗下,可要说他想自立为土司,恐怕他马上就得变成覃夫人第二,招致众土舍、头人的讨伐了。 马邦聘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来人,马上进城,控制各处,不许乱兵冲撞,违者杀无赦!” 马邦聘说完了,向李经历请教道:“李先生,那接下来呢,我该怎么做?” 李经历道:“上书重庆府啊!就说覃夫人带人逃了,要投奔播州!” 马邦聘恍然大悟,道:“有道理!对,就这么干!” 李经历瞪着他,很是无语,这番道理,在丰都的时候我就说给你听了好么? 田雌凤和覃夫人登到山顶,进入竹林前又回首看了一眼,恰见马邦聘的人马乱哄哄地向城里拥去,后续赶到的人马也不知是该上山还是进城,整个南城门外乱得仿佛菜市场似的。 田雌凤微微一笑,道:“他们都想占据石柱城,这是我们的好机会!不过,他们很快应该就会派人来追了,抓紧时机,尽快离开!” 重庆城里,王士琦刚刚从松坎跋涉归来,一脸风尘。吩咐了下人烧了热水,刚把身子浸进去,就有书吏禀报,石柱府送来消息,覃夫人叛逃播州去了。 王知府一听,赤条条地就从浴桶里蹦了出来,抓过一条大浴巾裹住身子,就从浴室里冲了出来。书吏赶紧把马邦聘的亲笔书信呈了上去。 这封书信,依照马邦聘的意思,本来是想让李经历代拟的,不过李向荣看了马经历的字迹之后,觉得还是马邦聘自拟自书更具说服力。 于是,马邦聘足足用了十六张纸,所写不过三百余字,那些字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歪有的正,还有些地方涂涂抹抹,至于通假字、错别字就更不必说了。 王知府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读懂了马邦聘这封信,果然大为焦急。李经历也是读书人,所以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像马邦聘这样的大老粗写的亲笔信,王知府反而甚少起疑。 王知府捧着那厚厚一摞潦草混乱的信纸,裹着毛巾在厅中急急踱了四五个来回,断然吩咐道:“马上提马千乘出狱,委任其为石柱土司,命他回石柱主持大局,戴罪立功!” 书吏提醒道:“大人,委任土司,那是朝廷职责,我们……这是僭越啊!” 王知府沉声道:“覃氏打着土司的名号,对石柱乃至整个四川,都将大有影响,必须得马上抬出一个合乎法理的土司来与她对抗,才能抵消她的影响。事急从权,顾不得那许多了。 况且,对于石柱土司,本府本就有建议推举之权,而且本府作为钦差,负责播州之事,如今还未复旨,仍然代表着天子,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快去!”
第90章 围城 丰都鬼城,又添新鬼。 覃氏集结全部精锐,突袭马邦聘。 实际上单就覃氏与马邦聘之间的实力较量,覃氏要强于马邦聘。她的兵马数量多于马邦聘,装备之精良更是远在其上。而且此时四面合围,谁也想不到她还敢主动出击,所以这一战出其不意,本应大胜。 奈何,天不假时,偏偏马邦聘正与诸部首领合议,偏偏马邦聘这个脑袋里塞满了肌肉,只知道硬打硬杀的家伙身边多了个焉儿坏的李经历,而李经历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了当初水银山上的一幕,并且变造一番,用在了今日之战上。 这却不是巧合,也不是马邦聘的运气。覃夫人选择马邦聘为目标,就是因为他的影响力最大,是率领各路马氏头人造她反的领袖人物,所谓擒贼先擒王。 而马邦聘是马氏头人们的领袖人物,他召集各路土官议事,当然要选在他的老巢,就这样,覃氏夫人适逢其会了。 如果仅是这样也没什么,就凭各路土官带来的那些护卫,全加起来也不过千八百人,再加上马邦聘本部人马,还要稍逊于覃氏此次亲自带出来的兵马,可是李经历献计:马邦聘并未把这些人派出去做战。 马邦聘率本部人马与覃夫人做战,敌从我寡,装备上又逊色于覃氏,自然很快落了下风。马邦聘又存着故意落败的心思,败的就更快了。覃夫人大喜,正挥军猛追,斜刺里一道号炮响起,便杀出了马斗霖。 马斗霖率的人并不多,只是因为地形狭窄,又多障碍物,覃氏这边一时也辨不清他有多少人马,只是一见他杀出,瞧那旗帜,还以为对方早有埋伏。 覃氏这路兵马人数与装备都强于敌人,唯一欠缺的就是军心士气,见此情景自然大惊。而另一侧又是一阵战鼓隆隆,马斗宁也挥军杀出,声如霹雳:“覃大嫂,束手就缚吧!” 马斗宁率领的人马也不多,问题是马斗霖和马斗宁这两个小叔子可不是假的。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你让覃氏怎么想?此情此景下,她能冷静地分析出对方只是恰好到丰都与马邦聘议事,于是虚张声势? 覃夫人无法做此判断,也不敢冒这个险,她能做出的唯一的正确选择就是:撤退! 然而,以那时的通讯条件和兵员素质,撤退是比进攻更加危险的一件事,只有少数军纪极其严明且训练有素的军队才能做得到有序撤退,覃夫人麾下的土兵做得到么? 放眼整个巴蜀,能达到这一条件的,大概只有秦良玉亲手训练的白杆兵,其他军队,就是朝廷的正规军能做到这一点的也是少之又少,更不要说是土兵了。 兵败如山倒,此一战,覃夫人折损了近千精锐士兵。这一千多名精锐士兵中的六成不是在冲锋陷阵时被杀的,而是在逃跑的过程中被数量远逊于他们的追兵给斩杀的。 李经历一战成名,被马邦聘当成了活宝。这边打扫着战场,马邦聘就把李活宝搬了出来,问计道:“李先生,接下来马某该怎么做?” 李经历一时也是信心爆棚,头脑无比灵活,他一边拼命搜刮着脑海中《三国演义》的一些涉及军事的情节,一边缓缓答道:“事不宜迟,兵贵神速。如果不想让覃夫人看出马土舍你是虚张声势,就得顺势进逼,再度围困石柱府!” 马邦聘从善如流,立即摩拳擦掌地道:“好!我这就去!” 李经历忙道:“土舍且慢,你需如此这般……” 李经历咬着马邦聘的耳朵嘀咕一番,马邦聘全盘接受,立即领着一班来此议事的同宗叔伯、兄弟,浩浩荡荡杀奔石柱府去了。 东城、西城、北城,围三缺一,而这围城的三面也充分利用了地势,较宽阔的一面是真的大军压境,另外两面山多林多,就多扎草人掩映于林间充数,只有站在前面的才是真正的士兵,在那儿虚张声势。 当然,在此过程中,马斗霖、马斗宁等人也是派出信差,迅速赶回本部提调兵马,只要覃夫人没有胆量主动出击,窥破他们的虚实,那么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覃夫人再想出击时,就会发现她面对的确实是大量的围城兵马了。 围三缺一,既是因为马邦聘现在没有足够的人手,同时也是为了帮覃夫人制造出逃的机会。只有她叛逃播州,才会彻底暴露自己的意图,被马家彻底抛弃,也只有那时,朝廷才会改变态度,立即释放马千乘,并扶保他登上土司之位。 围城中,刚刚败退回来的覃氏夫人眼见城下旗幡招展,兵马如云,不由得焦躁起来。她的本意是借此一战打击敌人士气,趁机分化瓦解,可惜因为大败,反弄得自己士气低迷。 究竟要不要走?覃夫人犹豫起来,就这么走,她不甘心,可是不走,她也明白,再想挽回败局的机会已经不大了。 南城外,高山竹海内,田雌凤也在紧张思索着对策。她不惜余力地想帮杨应龙壮大力量,可覃夫人如果能一统石柱,甚或带领一支人马叛逃播州,对杨应龙都是极为有利的事,田雌凤却又十分排斥。 这两者倒是并不矛盾,因为她有私心。她想帮助丈夫扩大力量,是希望在丈夫夺取天下后,她能掌握更大的权力。如果是为自己培植对手,她当然会全力防范。 眼下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料发展,甚至比她规划的还要理想。覃夫人已经穷途末路,她能做出的选择,很可能就是率军叛逃了。如何……把她留下呢? 田雌凤垂下眼眸,急急分析着:“此时我再不出手,天王获悉此间详细情况后,必能猜破我的用心,从而迁怒于我。但……,把覃夫人带回播州,我就是引狼入室!” “我得救她出城,再让她丧命半途,如此一来,就是她时运不济,与我没有干系了。但要置她于死地……,我带来的人里,田家心腹族人很可靠,不用担心,其他人尤其是天王派来的人,就得寻机支开……” 田雌凤思索良久,渐渐有了主意,回首对叶小天道:“叶长官,情况危急,看来还得麻烦你去一趟石柱城!” 叶小天道:“夫人尽管吩咐!” 田雌凤正色道:“石柱岌岌可危,再想挽回颓势已不可能。应该壮士解腕,尽快弃城而走。我希望你能说服覃夫人,叫她率领余部迅速突围!” 田雌凤道:“方才我观山下形势,马氏族人采取的是围三缺一之法,南面是来得及突围的。你若说服覃氏,便让她抛弃辎重,只带细软,由南城突围,我会在此接应,引她回播州去!” 叶小天爽快地道:“好!那我便再去一趟。” 叶小天先前已经对她分析过,即便自己被马氏族人抓住,因为他特殊的身份,也没有性命危险。再加上他正在逐步树立在田雌凤的影响下渐渐成长、坚强起来的形象,此时答应的爽快,田雌凤也不生疑,反倒欣慰于自己的一番苦心调教不曾白费。 此时石柱南城虽然没人围困,可寻常百姓自然也不会在此时进城了。南城门紧闭,吊桥高挂,戒备森严。叶小天带了几个人,还没到城下,就远远被人发现了。 叶小天带人在城头守军警告声中高举双手来到城下,亮出覃夫人此前送给他的腰牌,城头守军验过后,瞧瞧四下果然没有旁人,这才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去。 叶小天一路行去,情形与上次又有不同。街头一个行人都没有,就连那些一向挤满了百姓的粮米铺子,如此也是门窗紧闭,有的连做生意的幌子都摘了,街头只有巡戈的兵丁,而且一个个垂头丧气,显然士气全无。 叶小天因为有腰牌在身,很快就被领进土司府,这一次还是那些人聚集在大厅中,一个个神态压抑的很。覃夫人这一次却没有高高坐在上首,见到叶小天时,她已经站在那里,迎在厅中。 “叶长官!” “覃夫人,这边的情形我们已经了解一些了。田夫人建议,覃夫人立即弃城,暂迁播州,再图后计!”叶小天也不拖延,马上说出了田雌凤的建议。 这一次,覃夫人没有计较如何与田雌凤争锋,她道:“我正与诸位头人商议此事。” 叶小天扫了众人一眼,道:“诸位头人怎么说?” 现场还是一片沉闷,覃夫人苦笑答道:“有几位头人,不舍离去!” 叶小天又看了众人一眼,从他们的表情也能看得出覃夫人说的是哪几个人。这些人都是土舍、头人,世居其地,乡土意识尤其浓厚,要他们背井离乡,的确不太容易。 叶小天道:“诸位头人,你们想得岔了。想当初,楚霸王项羽何等威风了得。韩生劝他留驻关中可成就霸业,项羽及其部属却思念故乡,不肯答应,结果呢?不但霸业未成,故乡也沦为他人治下,自己身死功消,目光何其短浅。 诸位今日留下,纵然不死,也必失去马氏宠信,来日还有什么前程可言?播州杨天王乃一代人杰,你们与覃夫人暂避于播州,来日杨天王必会出兵助你们重返故土,那时荣归与此时俯首,你们该如何选择?” 叶小天这番话果然说的众人意动,覃夫人见了忙趁热打铁道:“杨天王与本夫人……乃儿女亲家。来日杨天王必会替千驷做主,派援军帮我们杀回石柱,诸位何必舍不得一时迁离? 等我们再回石柱,本夫人绝不会忘了诸位追随之功,今日马邦聘等人的领地,一定会分赏于你们。如今敌军围城,再犹豫不决,这一切可都成了水月镜花,谈不上了!” 众头人互相看看,交头接耳一番,终于纷纷表态:“我们愿意追随夫人,前往播州,就请夫人下令吧!” 叶小天微笑起来,他想把马千乘扶上土司之位,而且要送给马千乘一个比较纯粹、干净的班底。这些怀有二心的土舍、头人们如果留下,介时说是误信夫人之信,如今幡然悔悟。马千乘初登大位,能够悍然举起屠刀么?还是把他们一股脑儿打扫干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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