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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白先勇 孽子 25 “因为他的脾气难缠,公园里的人,纵是有心,也不大敢去招惹。到了他十八岁那一年,合该气数已到,偏偏遇见了他那个煞星。对头是个大官的儿子,还是个独生子呢,因为属龙,小名叫龙子,龙子人长得体面,世家又显赫,大学毕业,在一家外国公司做事,本来都预备要出国留学了,原该是前程似锦的。那晓得龙子跟阿凤一碰头,竟如同天雷勾动了地火,一发不可收拾起来。龙子在松江路底,租了一间公寓,悄悄筑了一个小窝巢,把阿凤藏到了里面。那时松江路底还是一片稻田,他们那幢小公寓就在田边,一打开窗子,就看得见一大顷绿油油的稻秧了。他们两个人打着赤膊光着脚,跑到田里去挖田螺捉泥鳅,糊得一身的烂泥,坐在田边,敲破一只香瓜,你一口我一口便大嚼起来。两个人确实过过一段快乐的日子的。但是那只野凤凰哪里肯那样安安分分守在巢里?有时半夜三更他便飞回到公园去了。骑在莲花池畔的石栏杆上,仰起头,在数星星。龙子追了来,要他回家,他说:”这就是我的家,你要我回到哪里去?‘偏生龙子也是一副狂风暴雨的脾气,两个人一言不合,在公园里便揪斗成一团,一身的衣裳也扯得稀烂,打完了,又坐在台阶上,互相抱头痛哭。公园里的人,都笑他们,说他们得了’失心疯‘。那段时期,常常在深夜里,龙子坐了一部计程车,满台北找了去,见了人就问:“你看见阿凤么? ‘公园里有些人吃醋,有些人幸灾乐祸,编出许多话来:“阿凤到新南阳去了。’‘阿凤跟人到桃源春吃夜宵去了。’‘阿凤么?不是让盛公带走了么?’于是龙子就真的一一到那些地方去追寻,有时追得天都亮了,才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回到公园里来,在那莲花池畔的台阶上,焦灼的来回走着,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从那一头走到这一头。 “有一天晚上,阿凤跑到我这里来,一脸发青,一双深坑的眼睛闪得要跳出来似的。 “‘郭公公,’他的声音都在发痛,‘我要离开他了,我再不离开他,我要活活的给他烧死了。我问他,你到底要我什么?他说,我要你那颗心。我说我生下来就没有那颗东西。他说:你没有,我这颗给你。真的,我真的害怕有一天他把他那颗东西挖出来,硬塞进我的胸口里。郭公公,你是知道的,从小我就会逃,从灵光育幼院翻墙逃出来,到公园里来浪荡。他在松江路替我租的那间小公寓,再舒服没有了。他从家里偷偷搬来好多东西:电扇、电锅、沙发,连他自己那架电视也搬了来,给我晚上解闷。可是可是不知怎的,我就是耐不住,一股劲想往公园里跑。郭公公,你记得么?我十五岁那年在公园里出道,头一次跟别人睡觉,就染上了一身的毒,还是你带我到市立医院去打盘尼西林的。我对他说:我一身的毒,一身的肮脏,你要来做什么?他说:你一身的肮脏我替你舔干净,一身的毒我用眼泪替你洗掉。他说的是不是疯话?我说:这世不行了,等我来世投胎,投到好好的一家人家,再来报答你吧。郭公公,我又要溜掉了,飞走了,开始逃亡了!’”阿凤失踪了两个多月,龙子找遍了全台北,找得红了眼,发了狂。在一个深夜里,那还是一个除夕夜,龙子终于在公园的莲花池畔又找到了阿凤。阿凤靠在石栏杆上,大寒夜穿着一件单衣,抖瑟瑟的,正在跟一个又肥又丑,满口酒臭 的老头子,在讲价钱。那个酒鬼老头出他五十块,他立刻就要跟了去。龙子追上前拼命拦阻,央求他跟他回家,阿凤却一直摇头,望着龙子满脸无奈。龙子一把揪住他的手说:“那么你把我的心还给我!‘阿凤指着他的胸口:”在这里,拿去吧。’龙子一柄匕首,正正的便刺进了阿凤的胸膛。阿凤倒卧在台阶的正中央,滚烫的鲜血喷得一地“ 郭老的声音戛然中断,眼帘渐渐垂下,他那张龟裂般的皱脸,好像蒙上了一层蛛网似的。 “后来呢?”沉默了半晌,我嗫嚅问道。 “后来么”郭老那苍哑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龙子坐在血泊里,搂住阿凤,疯掉了。” 我在郭老家里居留了三天,听郭老把公园里的沧桑史原原本本的叙述了一遍。 他教授我公园里许多的规矩,什么人可以亲近,什么人应该远离,什么时候风声紧,应当躲避。郭老的“青春艺苑”请了一位照相师傅,普通客人,便由照相师傅在楼下照。但我的像,郭老却亲自在楼上替我拍,自己拿到暗房去冲洗。拍了十几张,他才选中一张半身像,编进了他那本“青春鸟集”里。我的编号是八十七号,郭老说,我像一只小苍鹰;我照了照镜子,发觉我的鼻子倒有一点鹰钩。临离开,郭老又找出了一套旧衣裳来给我换上,那套衣裳是铁牛留下来的,他跟我的身材差不多。 郭老塞了一百块钱到我口袋里,双手按着我的肩膀,定定的注视着我,沉沉的叮嘱道:“去吧,阿青,你也要开始飞了。这是你们血里头带来的,你们这群在这个岛上生长的野娃娃,你们的血里头就带着这股野劲儿,就好像这个岛上的台风地震一般。你们是一群失去了窝巢的青春鸟。如同一群越洋过海的海燕,只有拼命往前飞,最后飞到哪里,你们自己也不知道” --------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白先勇 孽子 21 第五章 小苍鹰 回到公园,在大门口,我碰到我们的老园丁郭老。他正企立在博物馆前的石阶上,白发白眉,一身玄黑,在向我打招呼。 郭老是我来到公园头一晚遇见的人。那天下午,我给父亲逐出家门后,身上没有带钱,在台北街头流浪到半夜,终于走进了公园里。从前我曾听过一些公园的故事,那些故事,好像聊斋传奇。可是那晚,我独自立在公园大门博物馆石阶前,仰望着博物馆那座圆顶的建筑物,巍峨矗立在苍茫的夜空下。门前一排合抱的石柱,我真的觉得好像闯进了一座巨大的古代陵墓一般。穿过公园里黑魆魆的丛林时,我心中充满了惧畏、好奇,以及一股惴惴然的兴奋。我摸索着闪进了莲花池央那座八角亭阁内,缩在一角,屏息静气,从亭阁的窗棂窥望出去。在昏红的月光下,我头一次看到池畔的台阶上,那些幢幢黑影,围绕着莲花池,无休无止,在打着圈圈。 我又饿又倦,支撑不住,蜷卧在亭内的椅子上,终于蒙着了过去,直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呼唤道:“小弟——” 我才惊醒,倏地坐了起来。是郭老进来,把我唤醒了。 “莫害怕,小弟。”郭老拍着我的肩膀安抚道。 我睡得一身冰冷,牙关一直在发抖,答不出话来。郭老在我身边坐下,在朦胧的月光下,我也看得到郭老那一头长长的白发,覆到了耳后,好像一挂柔软的银丝一般,他那双雪白的寿眉,直拖到眼角上。 “是头一次进来吧?”郭老朝我点了点头,笑叹道,他的声音苍老,沙哑,“不用紧张,这里都是咱们同路人。你们一个个迟早总会飞到这个老窝里来的。我就是这里的老园丁,这里的人都叫我郭公公,你们来了,先要向我报到的。喏,你瞧……” 郭老指向外面莲花池台阶上,一个全身着黑,高高细细的人影,正晃荡荡,踱过去。 “那个瘦鬼是小赵,人都叫他赵无常。十二年前,他头一夜到公园里来报到,也是我来迎接他的。” “十二年前?”我惊讶道。 “唉、唉,”郭老惋叹道,“十二年可不算短吓?对啦,十二年前一个夜里,对,像你今晚一样,他闯进了咱们这个老窝来。那时候他不是这副鸦片鬼模样的。 扎扎实实,还是个挺体面的小伙子哩!谁知道,几年下来,耗得只剩下了几根骨头,我看他现在连一百磅都不到了。刚进来,我还替他拍过几张相片,你看了再也不相信……“ 郭老摇了两下头。 “青春艺苑,你听过么?”郭老问我。 “没有。” “傻小子,那么有名的照相馆你都没听说!”郭老笑道,“是我开的,就在长春路。从前我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呢!其实我拍照单是为了兴趣,喜欢找些有灵气,有个性的人来拍。比如公园里这些娃娃,野虽野,一个个倒性格的很,最合我的胃口。他们的相片,我集了一大册呢。” 郭老说着却立起了身来,对我说道:“小弟,这里睡不得的,睡着了要着凉。 来,我带你回去,我那里还有糯米糕,绿豆稀饭,你跟我回家,我给你瞧瞧我那些杰作,让我来慢慢讲些公园里的故事给你听。“ 郭老的青春艺苑在长春路二段的一条巷子里,两层楼,楼下是照相馆,窗橱内放置着许多幅艺术人像。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白先勇 孽子 19 赵英也咧着两颗大门牙咯咯的笑了起来。我们正穿过斑马线,一辆计程车驶过来,倏的停下,恰好停在赵英身边,赵英顺手便在车头上打了一掌,打得车头蓬的一响,他并起两根指,学电影里王羽那副姿势,指着计程车司机喝道:“呔!小侠在此,不得无礼!” 我们跑过街头去,只听得计程车司机在后面哇哇乱骂。六点多钟,西门町的人潮开始汹涌起来。我们穿过一些大街小巷,总是人挤人,暖烘烘的,都是人气。我们吃多了牛肉干,嘴里闹渴,我摸摸口袋,只剩下二十多块钱了,便在一家冰果店买了两根红豆冰棒,一人一根,沿了武昌街,一路啃着,信步走到了西门町淡水河的堤岸上。淡水河上的夕阳,红得像团大火球,在河面上熊熊的烧着。 淡水河堤五号水门这一带,是西门町闹区的边缘。那些高楼大厦排列到这边,倏地便矮塌了一大截,变成一溜破烂的平房,七零八落,好像被那些高楼大厦挤得摇摇欲坠,快坍到河里去了似的。西门町的繁华喧嚣,到了这里,突然消歇,变得荒凉起来。住在这些破烂矮屋的居民,大多是做木材生意的,附近的堤岸边,堆满了长条的滚木,这些滚木都在水里泡过,上面生了霉菌。我跟赵英越着滚木戴盆望天,爬到了堤岸上。堤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堤下的淡水河,好像给那团 的夕阳烧着了似的,滚滚浊浪,在迸跳着火星子。河对面的三重镇,上空笼罩着一片黑蒙蒙的煤烟,房屋模糊,好像是一大团稀脏的垃圾堆在河对岸。远处通往三重镇的中兴大桥,长长的横跨在河中央,桥上车辆来来往往,如同一队首尾相接的黑蚁。河面上有一只机帆,满载着煤屎,嘟嘟嘟在发着声音,一面巨大的黑帆,正缓缓的朝着天边那团大火球撞去。 “好红的太阳!” 赵英爬上了河堤叫道,朝着夕阳奔跑过去。风把他的衣角拂了起来。长长的河堤上,他那身影映着那轮火红的太阳,伶俐的跳跃着。他跑到长堤尽头,停了下来,回头向我张开双臂招挥起来,我忙跟了过去,赵英犹自喘息着,笑道:“你看,有人在钓鱼。” 河堤下面不远的沙滩岸边,地上插着两根钓鱼杆,钓鱼的人不知哪里去了,钓杆给钓丝拖得弯弯的。 “这里的鱼多得很,我也来钓过,”我说道。 “是么?有些什么鱼?” “鲫鱼、鲤鱼、鲢鱼,通通有。” “你钓到鱼了么?” “当然,钓过好多条。” “真的么?” “有一次我跟我弟弟来,钓到两条巴掌大的鲤鱼。” “喔唷,豆瓣鲤鱼很好吃呢!”赵英笑道。 “鲤鱼最容易的,这里水脏,鲤鱼多。” “你用什么做钓饵?” “蚯蚓,就在河边可以挖得到,这里的蚯蚓好肥,有指头那么粗。” “棒透了!”赵英拍手道,他在堤上坐了下来,“哪天我们来挖蚯蚓,钓鱼好么?” “好的,”我应道。我也坐了下来,我感到裤子后面口袋有根硬东西梗在那里,我伸手去掏,是那管口琴。 “什么牌子的?”赵英瞅见我手上的口琴,问道。 “蝴蝶牌。”我将口琴递给他看。 “是名牌嘛。”赵英接过口琴,端详了片刻。 “你也会吹口琴么?”我问道。 “当然,”赵英昂起头,得意洋洋,“我是我们学校口琴社的社员,青年节我代表我们学校出去比赛,还得过二名哩!” “那么你吹吹看,”我说道。 “你要听什么?” “你最近学了什么歌?” “有一首英文歌:You Are My Sunshine ,你听过么?” “嘿,你还会洋歌呢!” “You are my sunshineMy only sunshineYou make me happyWhen skies are gray” 赵英咧着嘴,唱了两句。 “是我们学校里美国祖父教我们的。” 赵英双手捧起口琴,试了两下,便吹奏起来了。他吹得十分纯熟滑溜,和声的拍子也扣得很准。 “硬是要得嘛。”赵英奏毕,我拍手笑道。 “这管口琴声音简直棒极了!”赵英笑嘻嘻说道,“从前我有一管国光牌的,也很棒。可是放在宿舍里,不知给哪个小子偷掉了,气得我发昏!几天吃不下饭去。我要去买一管新的,你猜我后妈说什么?‘丢了正好,有了那个东西,你书也不念!’你说气不气人?” 赵英手里颠来倒去玩弄着那管口琴,捧到嘴边去吹一下,又用衣角去揩拭一下。 “这管口琴送给你,”我说道。 “真的?”赵英抬起头来,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的笑道。 “你再吹一支歌来听,这管口琴就真的送给你。” “没问题,你还要听什么?” “《踏雪寻梅》你会吹么?” “当然会!”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白先勇 孽子 17 母亲喃喃应道。她的大眼睛默默的注视着我,手搁在我的手背上。一刹那,我感到我跟母亲在某些方面毕竟还是十分相像的。母亲一辈子都在逃亡、流浪、追寻,最后瘫痪在这张堆满了发着汗臭的棉被的床上,罩在污黑的帐子里,染上了一身的毒,在等死。我毕竟也是她这具满载着罪孽,染上了恶疾的身体的骨肉,我也步上了她的后尘,开始在逃亡,在流浪,在追寻了。那一刻,我竟感到跟母亲十分亲近起来。 “那么,现在只剩下弟娃一个人跟着你阿爸了?”母亲细颤的声音,就得酸楚起来。 “阿母——”我觉得我的喉头好像给塞住了,叫不出真意来了似的。 “阿青,弟娃到底是你的亲骨肉,你对他是要好的——” “阿母,弟娃死了。”我终于大声说了出来,好像胸中一块瘀血,一下子吐了出来似的。母亲呆呆的望着我,似乎听懂我的话,“弟娃死了三个多朋了,阿母——” 我坐到母亲头边,紧紧执住她那双瘦小的手爪子。我的手心在沁冷汗,我的牙关在打着战。我俯下身去,向母亲急切的倾诉起来。我告诉她:弟娃是生肺炎死的。长春路康福医院的吴医生说他是重感冒,只给他打了一针退烧针。第三天,弟娃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钟昏迷了。他一夜咳嗽,全身烧得滚烫。我们送他到台大医院去急救。他们给他上了氧气,弟娃直着脖子喘了一夜,天亮时,才断的气。断气的时候,是我抱住他的。医院里的人,要把弟娃抬走。我用脚猛踢他们,不准他们碰他。后来阿爸将我拉开,医院里的人,用一块白布把弟娃盖了起来,抬走了。母亲静静我听着,没有作声。我讲完后,我们默默的相对了好一会儿。突然间,母亲奋力挣脱了我的手,僵直直的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只手颤抖抖的指着厉声喝道:“你们把我的白仔害死了!” “阿母?”我立起了身来。 “肺炎?什么肺炎?我不懂!你们把我的白仔害死了——”母亲那双深坑的眼睛闪得好像要跳出来了似的,削瘦的脸,扭曲起来,双像哭,又像笑,“我知道,一定是你,你这个黑心的,你把我的白仔害死了,还跑来哄我,告诉我生什么肺炎死的。是你把我的白仔害死的,我要你赔命——” 母亲那双鸡爪似的手握着拳头捶起床来,一面放声悲嚎,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惨烈。外面那个老太婆噔噔噔跑了进来,双手乱挥,嚷道:“疯了!疯了!” 我退了几步,跑出了母亲的房间。跌跌撞撞,从那道幽暗回旋的水泥楼梯,奔了下去。母亲那尖厉的惨嚎,一声声从楼上追逐下来。我逃到房子外面,脚下犹自不停的奔跑着。外面烈日,白得天旋地转,我感到一阵晕眩,冷汗从头上水泻一般,流了下来。我跑了一段路,才停下来,喘着气,回头望去,那碉堡似的水泥楼房,灰秃秃的矗立在猛烈的太阳下,墙上布满了一个个小黑洞,好像一座大监狱似的。 --------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白先勇 孽子 16 我把被窝掀开,将母亲从床上抱起来,她的身体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我一只手托住她的背脊,我摸得到她背脊上突起来一节节的硬骨。她身上透着一股呛鼻的药味和汗臭。我把她放在痰盂上,痰盂里已装满了半盆黄浊浊的尿液,我进来时闻到那股奇异的腥膻,就是那里发出来的。母亲坐在痰盂上,佝着身子,怨怨艾艾的说道:“刚才我唤破了喉咙也没有人理我,那个死老婆子在装聋呢!他们看见你阿母病得动不得了,便都来欺负我。她敢站在我房门口,对她猴子说:”那个查某不中用啦,还医她做什么?‘——“母亲嗤嗤的冷笑了两声,”考背,偏偏你阿母又死不去,天天在这里拖!“ 母亲解完小便,用几张粗黄的卫生纸揩干净。我把她从痰盂上抱起来,放回床上。 “我怕冷,阿青,替我把被盖好。”母亲颤抖着声音叫道。我赶忙将被窝裹到她身上。她这间房间的窗户都紧紧关了起来,而且还蒙上了厚帘子,我的背上一直在淌汗。 “你知道么?阿青,他们都在等我死呢!”母亲压低了声音。她伸出她那瘦得只剩下一把筯骨乌黑的右手来给我看,她的无名指上犹松松的丰一枚磨得泛了红的金戒子。“他们等我一死,就要来脱我这只金戒子。别做他娘的春梦啦!我吞到肚子里去,也不会给那两个夭寿的!可是阿青,你阿母穷得要命,想吃片西瓜也没有钱买——” 母亲说着,她那双深坑的眼睛打量了我一下,突然笑道:“嘿嘿,你这一身穿得蛮标致嘛,你发财了么,阿青?乖仔,给点钱给你阿母买东西吃好么?我饿了一天了,他们拿来的东西,是喂猪的糠,哪是人吃的?” 我掏出昨天剩下的两百块钱,分了一张一百元给母亲。母亲那双瘦得像鸡爪子的手,捏住那张钞票,直打颤。她那张变得丑怪破烂的脸却绽开了,笑得像个小女孩一般。她急忙把那张钞票塞到枕头底下,生怕别人看见,会抢走一般。她把钱藏好,拍拍枕头,仰卧下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医生说,毒跑到骨头去了,要锯掉——”母亲用手在她下身划了一下,“两条腿都要锯掉,锯一条腿要七千块钱呢!莫说我没钱,有钱我也不锯!医生说,毒已经散开了,一玫心就要死了。死不是死,我这种女人还活着做什么——”母亲突然颤巍巍的撑起身来,她那双陷落的大眼睛灼灼的闪起光来,“阿青,你答应你阿母一件事好么?阿母从来没有求过你,你就替你阿母做这一件事好么?” “好的。”我应道。 “你阿母是活不长的了。阿母死了,你到庙里去,替你阿母上一炷香,哪个庙都行。你去跪在佛祖面前,替你阿母向佛祖求情。你阿母一辈子造了许多许多罪孽,你求佛祖超生,放过你阿母,免得你阿母在下面受罪。你阿母一生的罪孽,烧成灰都烧不干净!死,你阿母是不怕的,就是怕到下面那些罪受不了——” 母亲说着,她那深坑的眼眶突然冒出两行眼泪来,流到她那凹下去的面颊上。我将床头那叠粗黄的卫生纸递了两张给她。她接过去,揩了揩面上的泪水,擤了一擤鼻涕,才又倒卧到床上去。隔了半晌,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叹道:“你们阿爸,其实他对我,也还不错的。只是——” 她皱起眉头,咂了咂嘴。突然间,她嘴巴一撇,轻佻的笑了起来,问我道:“怎么啦?老头子还好么?还天天呷酒么?”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我有三个多朋没看见他了——阿母,我也离开家了。” “是么?是么?”母亲亢奋起来,眨着她那双下陷闪灼的眼睛。随即她却伸出手来,拍了一拍我的手背,点着头,叹道:“你也跑出来了,阿青?” “是阿爸赶我出来的,”我说道。 “哦,是么?”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白先勇 孽子 12 然而父亲却说,我们能够弄到那样一幢房子,已经是万幸了。民国三十八年,父亲那个兵团在大别山和八路军交战,被围困了一个多礼拜,救兵赶不到,父亲被俘虏了。后来逃脱,来到台湾,革去了军籍。幸亏父亲一个旧日的老战友黄子伟黄处长,卖了一个人情,才让父亲暂时栖住在这栋矮小破烂的宿舍里。差不多每个星期天,父亲都到隔壁二十六巷黄子伟叔叔家里去,去的时候,总是拎着一瓶红露酒,一包盐脆花生,然后和黄叔叔两人对坐着,用水碗子装酒,你一碗我一碗的猛灌,嘴里的花生米嚼得吭嚓皖嚓。父亲本来就是一个刚毅木讷,不善言辞的人,喝了酒,更加——句话也没有了。他默默的坐在那里,一脸紫胀,两眼通红,一直挨到太阳下去,屋内黑了,父亲才立起身来,干咳一声,说道:“呃,不早了——” “在这里吃饭吧,”黄叔叔也立起身来。 “改天再来。” 父亲也不等黄叔叔回话,便踏着他那受过严格训讥练的军人步伐,昂然离去。他的胸脯夸张的挺着,头高扬到滑稽的地步, 一双穿得张了口的旧皮靴,踏在地上,发着啪哒啪哒空洞的响声。 据说父亲从前打日本人是立过功勋的——这是他自己告诉我们的。他讲到“长沙大捷”那一仗,突然间会变得滔滔不绝,操着他那浓浊的四川土腔,夹七夹八口齿不清的吐出一大堆我们半懂不懂的话来。他那张磨得灰败,皱纹满布的黑脸上,那一刻,会倏地闪起一片骄傲无比的光采。父亲说,那一仗下来,长沙郊外那条河河水染得通红,他那柄马刀多砍日本人的头砍得刀锋卷起。他房中案头上一张全身戎装的照片,捆着斜皮带,穿着长统马靴,手里捧,着一顶穿了几个弹孔的日军军盔,脸上露着胜利的得色。那张照片,便是在长沙郊野战场上拍的,地上七横八竖都躺满了士兵的死尸。那时父亲刚升团长,并且还受了勋。父亲的床头搁着一只小小的红木箱,箱子用一把铜锁锁住,箱子里便珍藏着父亲那枚二等宝鼎勋章。在我考上育德中学高中那一年,有一天,父亲把我召进他房中,郑重其事的把他床头那只小红木箱捧到案上,小心翼翼的将箱子打开,里面搁着一枚五角星形的红铜镀金勋章,中间嵌着蓝白两色珐琅磁的宝鼎。镀金已经发乌了,花纹缝里金面剥落的地方,沁出了点点铜绿来。系在顶角的那条红蓝白三色缎带,也都泛了黄。父亲指着那枚旧勋章,对我说道:“阿青,我要你牢牢记住:你父亲是受过勋的。” 我觉得那枚勋章很好看,便伸手去拿,父亲将我的手一把挡开,皱起眉头说道:“站好!站好!” 等我立正站好,双手贴在裤缝上,父亲才拿起那枚章,别在我的学生制服衣襟上,然后他也立了正,一声口令喝道:“敬礼!” 我不由自主,赶忙将手举到额上,向父亲行了一个举手礼。我差不多笑出了声来,但是看见父亲板着脸,满面严肃,便拚命忍住了。父亲说,等我高中毕业,便正式将那枚宝鼎勋章授给我。他一心希望,我毕业的时候,保送凤山陆军军官学校,继承他的志愿。 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军人,除了冲锋陷阵以外,别无所长,找事十分困难。又是靠黄叔叔的面子,才挤进了一家公私合营的信用合作社,挂了一名顾问的闲职,月薪三千台币。在机关里,他连张办公桌也没有的,其实用不着天天去上班。可是父亲每天仍旧穿着他那唯一一套还象样的藏青哗叽中山装,手臂下夹着一只磨得泛了白,拉链只能拉拢一半的公事黑皮包,跑出跑进,踏着他那僵硬的军人步伐,风尘仆仆的去赶公共汽车。父亲跟旧日的同僚,通通断绝了来往。有一次,有两个父亲的老部下,到我们家来探望他,父亲穿着内裤躲进了厕所里,隔着门对我悄声命令道:mpanel(1); “快去告诉他们,不在家!” 就在我们那间闷热潮湿,终年发着霉的客厅里,父亲顽强的坐在他那张磨得油亮的竹靠椅上,打着赤膊,流着汗,戴着老花眼镜,在客厅那盏昏黯的灯下,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在翻阅他那本起了毛、脱了线、上海广益书局出版的《三国演义》。有一年台北地震,我们屋顶的砖瓦震落了好几块,我们都吓得跑到巷子里去。等我们回返家中,却发觉父亲仍旧屹然端坐在客厅的竹椅上,手里兀自捏住他那本《三国演义》,他头上那盏吊灯,给震得象钟摆一般,来回的摆荡着。 父亲独自坐在客厅里研究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时,母亲便一个人在客厅外的天井中,蹲在地上,弯着腰,在搓洗那些堆积如山无穷无尽的床单衣裳。因为贴补家用,母亲每天都去兜揽一大堆别人家的床单衣裳回来洗。她常年都埋葬在那堆脏衣裳里,弓着背,拚命的搓,奋力的洗,两只手在肥皂水里,一径泡得红通通的。她蹲在地上,捞起裙子,露出一双青白的小腿来,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一刷大马尾,拖在身后。有时候,母亲一面搓洗,一面一个人忘情的哼着台湾小调;搓着搓着,她会突然扬起面,皱着眉头,放声唱了起来:啊——啊——被人放弃的小城市——寂寞孤单影——她的声音尖细,凌厉,颤抖抖的一声奋扬起来,听得人毛骨悚然,比《悲情城市》里那个台语悲旦白莺唱得还要叫人心酸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白先勇 孽子 11 第三章 我们的家,在龙江街,龙江街二十八巷的巷子底里。就如同中国地图上靠近西伯利亚边陲黑龙江那块不毛之地一样,龙江街这一带,也是台北市荒漠的边疆地区。充军充到这里来的,都是一些贫寒的小户人家。我们那条巷子里,大多是一些不足轻重的公家单位中下级人员的宿舍。两排木板平房,一栋栋旧得发黑,木板上霉斑点点,门窗瓦檐通通破烂了,象一群褴褛的乞丐;拱肩缩背,挤在一堆。左边第一栋是秦参谋家,一扇大门绝台风刮掉了,一直没有补上,好象秃着嘴巴,缺了一颗门牙似的。秦参谋喜欢坐在大门缺口一张矮凳上,手里抱着一把胡琴,自拉自唱,据他自己说他唱的是麒麟童麒派,嗓子沙哑得患了重伤风一般。去年他中了风,脸走了形,嘴巴歪掉了。可是他仍奋力的唱着《逍遥津》,很苍凉的在喊:欺寡人——。他一张嘴,下巴便好象掉下来了似的,一脸痛苦不堪的神情。右边第一栋住着萧队长和黄副队长两家,萧太太和黄太太吵了十几年的架,因为两家共用一个厨房。常常在深夜里从她们厨房中传出来一声声有板有眼的砧板咒。橐、橐、橐的刀声,配着尖厉的诅咒,在寒风中,听得人毛骨悚然,萧太太是大块头,声音宏亮,总是占上风。黄太太却干瘦得象只缩了水的黄瓜,一径瘪着嘴,沮眼汪汪,满面凄苦,好象给萧太太咒得永世不得超生了似的。大概大家的生活都很困难,一家家传出来,都是怨声。我记得,那么些年,我们那条巷子好象从来没有安宁过。这边哭声刚歇,那边吆喝怒骂又汹汹然扬了起来。然而我们那条二十八巷,却是一条叫人不太容易忘怀的死巷:它有一种特殊的腐烂臭味,一种特殊的破败与荒凉。巷子两侧的阴沟,常年都塞满了腐烂的菜头、破布、竹篾、发锈的铁罐头,一沟浓浊污黑的积水,太阳一晒,郁郁蒸蒸,一股强烈的秽气,便冲了上来,在巷子里流转回荡。巷子中央那个敞口的垃圾箱,内容更是复杂。常常在堆积如山的秽物上,会赫然躺着一只肚子鼓得肿胀的死猫,暴着眼睛龇着白牙,不知是谁家毒死的,扔在那里,慢慢开始腐化;上面聚满了绿油油一颗颗指头大的红头苍蝇,人走过,嗡地一下都飞了起来,于是死猫灰黑的尸身上,便露出一窝白蠕蠕爬动的蛆来。巷子是黄泥地,一场大雨,即刻变成一片泥泞,滑叽叽的,我们打着赤足,在上面吱吱喳喳的走着,脚上裹满了泥浆,然后又把黄滚滚的泥浆带到屋里去。如果天气久旱,风一刮,整条巷子飞沙走石。于是一家家破缺的墙头撑出来的竹篙上,那些破得丝丝缕的尿布、三角裤、床单、枕头,在黄漾漾的风沙中,便异常热闹的招翻起来。 这条死巷巷底,那栋最破、最旧、最阴暗的矮屋,便是我们的家。前年黛西台风过境,把我们的屋顶掀走了一角。我跟父亲用二块黑色的大油布铺在漏洞上,遮盖起来,上面压了许多红砖头。雨下得大,屋内还是会漏的,于是铅桶、面盆飞有时连痰盂也用上,到处接水。如果雨一夜不歇,屋内便叮叮咚咚,响到天明。我们的房子特别矮,阳光射不进来,屋内的水泥地分外潮湿,好象一径湿漉漉在出汗一样,整栋屋子终年都在静静的,默默的,发着霉。绿的、黄的、黑的,一块块霉斑,从墙脚下,毛茸茸的往上爬,一直爬到天花板上。我们的衣服,老是带着一股辛辣呛鼻的霉味,怎么洗也洗不掉。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白先勇 孽子 6 第二章 瑶台旅社二楼二五号房的窗户,正遥遥向着圆环那边的夜市。人语笑声,一阵阵浪头似卷了上来,间或有一下悠长的小喇叭猛然奋起,又破又哑,夜市里有人在兜卖海狗丸。对面晚香玉、小蓬莱那些霓虹灯招牌,红红绿绿便闪进了窗里来。房中燠热异常,床头那架旧风扇轧轧的来回摇着头。风,吹过来,也是燥热的。 在黑暗中,我们赤裸的躺在一起,肩靠着肩。在黑暗中,我,也感得到他那双闪灼灼,碧荧荧的眼睛,如同两团火球,在我身上滚来滚去,迫切的在搜索,在觅求。他仰卧在我的身旁,一身嶙峋的瘦骨,当他翻动身子,他那尖棱棱的手肘不意撞中我的侧面,我感到一阵痛楚,喔的叫了一声。 “碰痛你了,小弟?”他问道。 “没关系。‘我含糊应道。 “你看,我忘了,”他把那双又长又瘦的手臂伸到空中,十指张开,好象两把钉耙一般,“这双手臂只剩下两根硬骨头了,有时戳着自己也发疼;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从前我的膀子也跟你的那么粗呢,称信不信;小弟?” “我信。” “你几岁了?” “十八。” “就是了,从前我象你那样的年纪,也跟你差不多。可是一个夏天,也不过三个月的光景,一个人的一身肉,会骤然间耗得精光,只剩下一层皮,一把骨头。一个夏天,只要一个夏天——” 他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悠远,飘忽,好象是从一个深邃的地穴里,幽幽的冒了出来似的。 常常在午夜,在幽瞑中,在一间隐蔽的旅栈阁楼,一铺破旧的床上,我们赤裸着身子,两个互相隐瞒着姓名的陌生人,肩并肩躺卧在一起,陡然间,一阵告悔的冲动,我们会把心底最隐秘最不可告人的事情,互相吐露出来。我们看不清彼此的面目,不知道对方的采历,我们会暂时忘却了羞耻顾忌,将我们那颗赤裸裸的心,挖出来,捧在手上互相观看片刻。第一次跟我到瑶台旅社来的,是一个中学体育老师,北方人,两块腹肌练得铁板一样硬,那晚他喝了许多高梁,嘟嘟哝哝,讲了一夜的醉话。他说他那个北平太太是个好女人,对他很体贴,他却偏偏不能爱她。他心中暗恋的,是他们学校高中篮球校队的队长。那个校队队长,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跟了他三年,情同父子。可是他却无法对那个孩子表露他的心意。那种暗恋,使他发狂。他替他提球鞋飞拿运动衫,用毛巾给他揩汗。但是他就不敢接近那个孩子。一直等到毕业,他们学校跟外校最后一次球赛,那天比赛激烈,大家情绪紧张。那个队长却偏偏因故跟他起了冲突。他一阵暴怒,一巴掌把那个孩子打得坐到地上去。那些年来,他就渴望着抚摸,想拥抱那个孩子一下。然而,他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失去控制,将那个孩子脸上打出五道红指印。那五道指印,象烙痕般,一直深深刻在他的心上,时时隐隐作痛。那个体育老师,说着说着,一个北方彪形大汉,竟呜呜哭泣起来,哭得人心惊胆跳。那晚下着大雨,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的流着。对面晚香玉的霓虹灯影,给混得红绿模糊一片。 “五天前,我的父亲下葬了。” “嗯?”我没有听懂他的话。 “五天以前,我父亲下葬在六张犁极乐公墓,”他在抽一根烟,烟头在黑暗中亮起红红的一团火,“据说葬礼很隆重,我看见签名簿上,有好多政府要人的名字,可是我却不知道六张犁在哪儿,我从来没有去过。你知道么,小弟?” “我从信义路一直走下去,就到了,极乐公墓在六张犁山上。” “信义路四段下去么?台北的街道改得好厉害,通通不认识了,我有十年没有回来——”他吸了一下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前天夜里,我才从美国回来的,走到南京东路一百二十二巷我们从前那栋老房子,前后左右全是些高楼大厦,我连自己的家都认不出来了。从前我们家后面是一片稻田。你猜猜,田里有些什么东西?” “稻子。” “当然,当然,”他摇着一杆瘦骨棱棱的手臂笑了起来,“我是说白鹭鸶,小弟。从前台北路边的稻田里都是鹭鸶,人走过,白纷纷的便飞了起来。在美国这么些年,我却从来没看见一只白鹭鸳,那儿有各种各样的老鹰、海鸥、野鸭子,就是没有白鹭鸶。小弟,有一首台湾童谣,就叫《白鹭鸶》,你会唱么?” “我听过,不会唱。” 白鹭鸶车粪箕车到溪仔坑——他突然用台湾话轻轻的哼了起来,《白鹭鸶》是一支天真而又哀伤的曲子,他的声音也变得幼稚温柔起来。 “你怎么还记得?”我忍不住笑了。 “我早忘了,一回到台北不知怎的又记起来了。这是我从前一个朋友教我的,他是一个台湾孩子。我们两人常跑到我们家后面松江路那头那一片稻田里去,那里有成百的鹭鸶。远远看去好象田里开了一片野百合。那个台湾孩子就不停的唱那首童谣,我也听会了。可是这次回来,台北的白鹭鸶都不见了。” “你是美国留学生么?”我问道。 “我不是去留学,我是去逃亡的——”他的声音倏地又变得沉重起来,“十年前,我父亲从香港替我买到一张英国护照多把我送到高雄,搭上了一只日本邮轮,那只船叫白鹤丸,我还记得,在船上,吃了一个月的酱瓜。”mpanel(1); 他猛吸了两口烟,沉默了半晌,才严肃的说道,“我父亲临走时,对我说:”你这一去,我在世一天,你不许回来!‘所以,我等到我父亲,过世后,才回到台湾,我在美国,一等等了十年——“ “小弟,你知道么?我的护照上有一个怪名字,StePhenNg. 广东人把‘吴’念成‘嗯’,所以那些美国人都从鼻子眼里叫我‘嗯,嗯,嗯,’——” 说着他自己先笑了起来,我听着很滑稽,也笑了。 “其实我姓王,”他舒了一口气,“王夔龙才是我的真名字。那个‘夔’字真难写,小时候我总写错。据说夔龙就是古代一种孽龙,一出现便引发天灾洪水。不知道为什么我父亲会给我取这样一个不吉祥的名字。你的名字呢,小弟?”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白先勇 孽子 4 杨教头发现老鼠畏畏缩缩躲在小玉身后,抢前一把,揪住了老鼠的耳朵,把他拖了出来,捉住老鼠的手梗子,啐道:“你们快去拿把刀来,我来把这双贼爪子剁掉!这双贼手回来做什么?一天到晚只会偷鸡摸狗!找死也不找好日子,我纠绍人给你,要你去打炮,谁许你偷别人东西的?师傅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不等人家报警,我先把你这个死贼揪进警察局去;狠狠的修理修理,明天我就去告诉乌鸦,叫他把你吊起来打!” “师傅——”老鼠挣扎着,仓皇叫道,一张瘦黄的小三角脸扭曲得变了怪相。 “哦,”杨教头冷笑道,“你也知道害怕?上次不是我讲情,乌鸦早揍死你了,钢丝鞭的滋味你还记得么?” 杨教头扬手便给了老鼠两下耳光,打得老鼠的头晃过来,晃过去,然后又用扇柄戳了他两下额头,才带着阿雄仔,扬长而去。他那一身肥肉,很有节奏的前后起伏波动着。 “你又偷人家什么东西了?”小玉问道。 “我不过拿了他一支钢笔罢咧,什么屁稀奇1 ”老鼠撇了一撇嘴,吐了一泡口水,“那个死郎,讲好三百,只给了老子两百。” “哟,你什么时候又涨价了?三百?小玉诧异道。 老鼠讪讪的咧开嘴,忸怩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他要来那一套。” 他伸出他那根细瘦的手臂,捞起袖子,露出膀子来。我们都凑过去看,藉着碎石径那边射过来的荧光灯,我们看见老鼠那青瘦的臂膀上,冒着三枚乌黑的泡疮。 “喔唷,这是什么玩意儿?”小玉用手去摸。 “哎——”老鼠触电般跳了起来,“别碰,好痛,是火泡子——那个死郎用香烟头烧的。” “你这个该死的贱东西,你又搞这一套了,”小玉指着老鼠的鼻尖说道,“总有一天你撞见鬼,把你剁成肉饼吃掉!” 老鼠吱吱傻笑了两声,呲着他那一口焦黄的牙齿。 “小玉,”老鼠低声恳求道,“你去替我向师傅讲一讲;千万别去告诉乌鸦好不好?” “我替你讲情,你怎么谢我?请我去看新南阳的《吊人树》吧?”小玉揪了老鼠耳朵一下,“你这个小贼,以后偷丁东西,别忘记跟小爷分赃。” “没有问题,”老鼠咧开嘴笑道,他低下头去,抬起手臂,瞅着他自己臂上那几枚乌黑的燎泡,好象很感兴味似的。 小玉去了一会儿,回来向老鼠说道:“师傅讲,暂且饶了你这条小狗命,下次再犯,一定严办!瞧瞧你那副德性,提到乌鸦便吓得屁滚尿流!我问你,你到底怕他什么?是不是他那个东西特别大,把你的魂吓掉了还是怎的?” 我们都大笑起采,老鼠也跟着我们笑得吱吱叫,乌鸦是老鼠的长兄,老鼠说,他自小便没了爹娘,是在乌鸦家里长大的。乌鸦在江山楼晚香玉当保镖,脾气凶暴得了不得。老鼠在他那里,整天让他拳打脚踢,象个小奴隶一般。我们问老鼠为什么不跑出来。老鼠耸耸肩,也讲不出什么理,他说他跟乌鸦跟惯了。有一次,老鼠偷了一个客人一只手表,警察找到乌鸦家。乌鸦把老鼠吊了起来,一根三尺长的钢丝鞭一顿狠抽,打得老鼠许久伸不直腰,见了我们,佝起背,歪扯着脸,笑得一副怪模样。 “阿青。” 小玉在我耳朵旁叫了一下,悄悄扯了我一把衣裳。我跟着他,走下台阶,钻进那丛樟木林中去。 “拜托,拜托,”小玉抓住我的手臂,兴奋的央求道。 “怎么样?又要我替你圆谎了?怎么请我吧。” “好兄弟,明天我带两个大芒果回来给你吃,”小玉笑道,“回头老周来找我,你就说我阿母生病,回三重埔去了。” “算了吧,”我摇手笑道,“上次也是说你老母有病,他还信么?” “管他信不信?”小玉冷笑道,“我又没有卖给他。懒得跟他吵罢咧!” 老周是小玉的干爹,两个人好好分分也有一年多了。老周在中和乡开了一家染织厂,手头还很宽,一天到晚给小玉买东西。上个礼拜,老周才送给小玉一只精工表,小玉戴着那只精工表,到处亮给人看:“是老周买给我的!”我问小玉,是不是跟定老周了,小玉却吁了一口气,叹道:“老头子对我不错的,就是管得太狠,吃不消!”老周逼小玉搬到中和乡跟他住,小玉不肯,只答应一个礼拜去三四天。 小玉是匹小野马,老周降不住他,两人常常为了这个吵架。 “这次又是个什么新户头啦?”我问道。 “告诉你,千万替我保密,是个华侨。” “嘿,拜华侨干爹了呢!” “师傅告诉我,是从东京来的,本省人,据说很神气,我这就到六福客栈去见他去。” 小玉说着,蹦蹦跳跳,便往树林子外面跑去,一面又回头向我叫道:“老周那里千万拜托!” 树林中都是毒蚊子,站了片刻工夫,我的手臂已经给叮起好几个包了。我抓着痒,往外走去,突然身后有一只手,搭到我肩上。 “谁?” 我吓了一跳,猛回转身,却看见吴敏那张脸,在幽暗中,好象一张飘在空中的白纸一般。 “是你吓!什么时候出院的?” “今天下午。”吴敏的声音微弱,颤抖。 “你这个家伙,出来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我就是来找你们的,刚才老鼠告诉我,你跟小玉到这里来。” 我朝莲池那边走去,吴敏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央求道,“不要到那边去好么? 人那么多。“ 我回转身,往公园大门博物馆那边走去,小径两旁的荧光路灯,紫色的灯光,照在吴敏脸上,好象涂了一层蜡一般,惨白惨白,一点血色也没有。他那张原来十分清秀的面庞,两腮全削下去,一双乌黑露光的大眼睛,坑得深深的。他举起手,去擦额上的汗,我发觉他左腕上,仍然系着一圈纱布绷带,好象戴着一只白手铐似的。那天吴敏躺在台大医院急诊室里,左手腕上,割下了两寸长的一道刀痕,鲜红的筋肉都翻了出来,淌得一身的血。吴敏没钱交不出保证金,医院不肯替他输血。 幸亏我、小玉、老鼠我们三人及时赶到,一个人输了五百CC的血给他,才保住了他一条性命。他见了我们,两只失神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嘴巴张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玉却气得蹦跳,骂道:“你妈的,这种下作东西,为什么不去跳楼?摔死不干脆些?还要小爷来输血!”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元曲 7 [双调]寿阳曲 答卢疏斋山无数,烟万缕,憔悴煞玉堂人物。倚篷窗一身儿活受苦,恨不得随大江东去。  [南吕]金字经蛾眉能自惜,别离泪似倾。休唱<阳关>第四声。情,夜深愁寐醒。人孤零,萧萧月二更。 [正宫]小梁州 春春风花草满园香,马系在垂杨。桃红柳绿映池塘。堪游赏,沙暖睡鸳鸯。[幺]宜睛宜雨宜阴睛,比西施淡抹浓妆。玉女弹,佳人唱,湖山堂上,直吃醉何妨。 [正宫]小梁州 夏画船撑入柳阴凉,一派笙簧。采莲人和采莲腔。声嘹亮,惊起宿鸳鸯。[幺]佳人才子游船上,醉醺醺笑饮琼浆。归棹晚。湖光荡,一钩新月,十里芰荷香。 [正宫]小梁州 秋芙蓉映水菊花黄,满目秋光。枯荷叶底鸳鸯藏。金风荡,飘动桂枝香。[幺]雷峰塔畔登高望,见钱塘一派长江。湖水清,江湖漾,天边斜月,新雁两三行。 [正宫]小梁州 冬彤云密布锁高峰,凛冽寒风。银河片片洒长空。梅梢冻,雪压路难通。[幺]六桥倾刻如银河,粉妆成九里寒松。酒满斟,笙歌送玉船银棹,人在水晶宫。 [南吕]金字经泪溅描金袖,不知心为谁?芳草萋萋人未归。期,一春鱼雁稀。人憔悴,愁堆八字眉。 [红绣鞋]挨着靠着云窗同坐,偎着抱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哪更闺一更儿妨甚么! [双调]蟾宫曲 送春问东君何处天涯?落日啼鹃,流水桃花。淡淡遥山,萋萋芳草,隐隐残霞。随柳絮吹归那答,趁游丝惹在谁家。倦理琵琶,人倚秋千,月照窗纱。 [双调]清江引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去外。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双调]清江引 咏梅芳心对人娇欲说,不忍轻轻折。溪桥淡淡烟,茅舍澄澄月,包藏几多春意也。 [双调]清江引 惜别若还与他相见时,道个真传示:不是不修书,不是无才思,绕清江买不得天祥纸! [双调]寿阳曲鱼吹浪,雁落沙,倚吴山翠屏高挂。看江湖鼓声千万家,卷朱帘玉人如画。 [双调]殿前欢楚怀王,忠臣跳入汨罗江。<离骚>读罢空惆怅,日月同光。伤心来笑一场,笑你个三闾强,为甚不身心放。沧浪污你,你污沧浪。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元曲 6 殿前欢  酒杯浓,一葫芦春色醉山翁,一葫芦酒压花梢重。随我奚童,葫芦干,兴不穷,谁人共?一带青山送,乘风列子,列子乘风。 节节高 题洞庭鹿角庙壁  雨晴云散,满江明月,风微浪息,扁州一叶。半夜心,三生梦,万里别,闷倚蓬窗睡些。     [双调]沉醉东风 秋景  挂绝壁松枝倒倚,落残霞孤鹜齐飞。四围不尽山,一望无穷水。散西风满天秋意,夜静云帆月影低,载我在潇湘画里。 [双调]沉醉东风 对酒对酒问人生几何,被无情日月消磨。炼成腹内丹,泼煞心头火。葫芦提醉中闲过。万里云入浩歌,一任旁人笑我。 [双调]沉醉东风 闲居恰离了绿水青山那答,早来到竹篱茅舍人家。野花路畔开,村酒槽头榨。直吃的欠欠答答。醉了山童不劝咱,白发上黄花乱插。 [双调]蟾宫曲沙三哥来!两腿青泥,只为捞虾。太公庄上,杨柳阴中,磕破西瓜。小二哥昔涎剌塔,碌轴上淹着个琵琶。看荞麦开花,绿豆生芽。无是无非,快活煞庄稼。 珠帘秀寿阳曲 答前曲  山无数,烟万缕,憔悴煞玉堂人物。倚蓬窗,一身儿活受苦,恨不得随大江东去。  寿阳曲 别珠帘秀  才欢悦,早间别,痛煞煞好难割舍。画船儿载将春去也,空留下半江明月。 [双调]蟾宫曲 长沙和怀古 潭州朝瀛洲暮舣湖滨,向衡麓寻诗,湘水寻春。泽国纫兰,汀洲搴若,谁与招魂?空目断苍梧暮云,黯黄陵宝瑟凝尘。世态纷纷,千古长沙,几度词臣!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元曲 4 水仙子 别怀  飞花和雨送兰舟,细柳垂烟掩画楼,啼痕带酒淹罗袖,换金杯劳玉手。大江流不尽诗愁,象牙床上,鲛绡枕头,梦到并州。 梧叶儿 湖山夜景  猿啸黄昏後,人行画卷中。萧寺罢疏钟,湿翠横千嶂,清风响万松,寒玉奏孤桐,身在秋香月宫。          拆挂令 西陵送别  画船儿载不起离愁。人到西陵,恨满东州,懒上归鞍,慵开泪眼,怕倚层楼。春去春来管送别依依岸柳,潮生潮落,会忘机泛泛沙鸥。烟水悠悠,有句相酬,无计相留。 水仙子 梅边即事  好花多向雨中开,佳客新从云外来。清诗未了年前债,相逢且开怀。曲阑干碾玉亭台,小树粉蝶翅,苍苔点鹿胎,踏碎青鞋。 小梁州 失题  篷窗风急雨丝丝,笑捻吟髭,淮阳路何之?鳞鸿至,把酒问篙师,〔幺〕迎头便说兵戈事,风流莫再追思,塌了酒楼,焚了茶肆,柳营花市,更呼甚燕子莺儿。 红绣鞋 西湖雨  删抹了东坡诗句,糊涂了西子妆梳,山色空蒙水模糊,行云神女梦,泼墨范宽图,挂黑龙天外雨。        红绣鞋 次韵  剑击西风鬼啸,琴弹夜月猿号。半醉渊明可人招,南来山隐隐,东去浪淘淘,浙江归路杳。      [中吕]迎仙客 秋夜  雨乍晴,月笼明。秋香院落砧杵鸣,二三更,千万声,捣碎离情,不管愁人听。 [黄钟]人月圆 山中书事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黄钟]人月圆 春晚次韵萋萋芳草春云乱,愁在夕阳中。短亭别酒,平湖画舫,垂柳骄骢。一声啼鸟,一番夜雨,一阵东风。桃花吹尽,佳人何在,门掩残红。 [黄钟]人月圆 雪中游虎丘梅花浑似真真面,留我何阑干。雪晴天气,松腰玉瘦,泉眼冰寒。兴亡遗恨,一丘黄土,千古青山。老僧同醉,残碑休打,宝剑羞看。 [黄钟]人月圆 客垂虹三高祠下天如镜,山色浸空蒙。莼羹张翰,渔舟范蠡,茶灶龟蒙。故人何在,前和那里,心事谁同?黄花庭院,青灯夜雨,白发秋风。 [黄钟]人月圆 吴门怀古山藏白虎云藏寺,池上老梅枝。洞庭归兴,香柑红树,鲈脍银丝。白家池馆,吴王花草,长似坡诗。可人怜处,啼乌夜月,犹怨西施。 [黄钟]人月圆 春日湖上小楼还被青山碍,隔断楚天遥。昨宵入梦,那人如玉,何处吹箫?门前朝暮,无情秋月,有信春潮。看看憔悴,飞花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 宋词 7 杨万里(1127-1206)《初入淮河》(选一)船离洪泽岸头沙,人到淮河意不佳。何必桑乾方是远,中流以北即天涯!《春晴怀故园海棠》竹边台榭水边亭,不要人随只独行。乍暖柳条无气力,淡晴花影不分明。一番过雨来幽径,无数新禽有喜声。只欠翠纱红映肉,两年寒食负先生。《霰》雪花遣霰作前锋,势破张皇欲暗空。筛瓦巧寻疏处漏,跳阶误到暖边融。寒声带雨山难白,冷气侵人火失红。方讶一冬暄较甚,今宵敢叹卧如弓。《闲居初夏午睡起》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读严子陵传》客星何补汉中兴,空有清风冷似冰。早遣阿瞒移汉鼎,人间何处有严陵!范成大(1126-1193)《四时田园杂兴》(选一)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横塘》南浦春来绿一川,石桥朱塔两依然。年年送客横塘路,细雨垂杨系画船。朱熹(1130-1200)《活水亭观书有感》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姜夔(1155-1221)《除夜自石湖归苕溪》其一细草穿沙雪半销,吴宫烟冷水迢迢。梅花竹里无人见,一夜吹香过石桥。徐玑(1162-1214)《夏日怀友》流水阶除静,孤眠得自由。月生林欲晓,雨过夜如秋。远忆荷花浦,谁吟杜若洲?良宵恐无梦,有梦即俱游。戴复古(1167-?)《江村晚眺》江头落日照平沙,潮退渔船阁岸斜。白鸟一双临水立,见人惊起入芦花。赵师秀(1170-1200)《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文天祥(1236-1282)《过零丁洋》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郑思肖(1241-1318)《二砺》(选一)愁里高歌梁公吟,犹如金玉戛商音。十年勾践亡吴计,七日包胥哭楚心。秋送新鸿哀破国,昼行饥虎啮空林。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竞陆沉?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宋词 4 程颢(1032-1085)《春日》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秋日》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苏轼(1036-1101)《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上人困蹇驴嘶。《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林深雾暗晓光迟,日暖风轻春睡足。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腹。不问人家与僧舍,拄杖敲门看修竹。忽逢绝艳照衰朽,叹息无言揩病目。陋邦何处得此花,无乃好事移西蜀。寸根千里不易到,衔子飞来定鸿鹄。天涯流落俱可念,为饮一樽歌此曲。明朝酒醒还独来,雪落纷纷哪忍触。《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水清出石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腊日不归对妻孥,名寻道人实自娱。道人之居在何许?宝云山前路盘纡。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山不孤。纸窗竹屋深自暖,拥褐坐睡依团蒲。天寒路远愁仆夫,整驾催归及未晡。出山回望云木合,但见野鹘盘浮图。兹游淡薄欢有余,到家恍如梦蘧蘧。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石苍舒醉墨堂》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何用草书夸神速,开卷〔忄党〕恍令人愁。我尝好之每自笑,君有此病何能瘳!自言其中有至乐,适意无异逍遥游。《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春。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有美堂暴雨》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十分潋滟金樽凸,千杖敲铿羯鼓催。唤起谪仙泉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和子由踏青》春风陌上惊微尘,游人初乐岁华新。人闲正好路旁饮,麦短未怕游车轮。城中居人厌城郭,喧阗晓出空四邻。歌鼓惊山草木动,箪瓢散野乌鸢驯。何人聚众称道人,遮道卖符色怒嗔。宜蚕使汝茧如瓮,宜畜使汝羊如□〔鹿下菌字去草头〕。路人未必信此语,强为买符禳新春。道人得钱径沽酒,醉倒自谓吾符神。《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惠崇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宋词 1 柳开(946-999)《塞上》鸣〔骨交〕直上一千尺,天静无风声更干。碧眼胡儿三百骑,尽提金勒向云看。王禹称(繁体“称”,换“亻”旁)(954-1001)《寒食》今年寒食在商山,山里风光亦可怜:稚子就花拈蛱蝶,人家依树系秋千。郊原晓绿初经雨,巷陌春阴乍禁烟。副使官闲莫惆怅,酒钱犹有撰碑钱。《村行》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春居杂兴》二首其一两株桃杏映篱斜,妆点商山副使家,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其二春云如兽复如禽,日照风吹浅又深。谁道无心便容与,亦同翻覆小人心。《前赋〈春居杂兴〉诗二首,间半岁,不复省视,因长男嘉〔礻右〕读杜工部集,见语意颇有相类者,咨于予,且意予窃之也。予喜而作诗,聊以自贺》命屈由来道日新,诗家权柄敌陶钧。任无功业调金鼎,且有篇章到古人。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子美是前身。从今莫厌闲官职,主管风骚胜要津。寇准(961-1023)《春日登楼怀旧》高楼聊引望,杳杳一川平。远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荒村生断霭,深树语流莺。旧业遥清渭,沉思忽自惊。《柳》晓带轻烟间杏花,晚凝深翠拂平沙。长条别有风流处,密映钱塘苏小家。杨亿(964-1020)《无题》巫阳归梦融千峰,辟恶香消翠被浓。桂魄渐亏愁晓月,蕉心不展怨春风。遥山黯黯眉长敛,一水盈盈语未通。漫托〔昆鸟〕弦传恨意,云鬟日夕似飞蓬。《泪》锦字梭停掩夜机,白头吟若怨新知。谁闻陇水回肠后,更听巴猿拭袂时。汉殿微凉金屋闭,魏宫清晓玉壶欹。多情不待悲秋气,只是伤春鬓已丝。林逋(967-1028)《山园小梅》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山中寄招叶秀才》夜鹤晓猿时复闻,寥寥长似耿离群。月中未要恨丹桂,岭上且来看白云。棋子不妨临水着,诗题兼好共僧分。新忧他日荣名后,难得幽栖事静君。《孤山寺瑞上人房写望》底处凭栏思眇然,孤山塔后阁西偏。阴沉画轴林间寺,零落棋枰葑上田。秋景有时飞独鸟,夕阳无事起寒烟。迟留更爱吾庐近,只待春来看雪天。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唐诗 5 柳中庸:征人怨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顾况:宫词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刘禹锡: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春词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白居易:后宫词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张祜:赠内人禁门宫树月痕过,媚眼惟看宿鹭窠。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张祜:集灵台二首之一日光斜照集灵台,红树花迎晓露开。昨夜上皇新授□(“录”加竹头),太真含笑入帘来。张祜:集灵台二首之二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张祜:题金陵渡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朱庆馀:宫词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朱庆馀:近试上张水部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杜牧:将赴吴兴登乐游原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杜牧:赤壁折戟沈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销二乔。杜牧: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杜牧:遣怀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杜牧:赠别二首之一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杜牧:赠别二首之二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杜牧:金谷园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李商隐: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李商隐:寄令狐郎中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笔。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李商隐:为有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李商隐:隋宫乘兴南游不戒严,九重谁省谏书函?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李商隐:瑶池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李商隐:嫦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贾生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温庭筠:瑶瑟怨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郑畋:马嵬坡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韩□:已凉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色屏风画折枝。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韦庄:金陵图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陈陶:陇西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张泌:寄人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无名氏:杂诗尽寒食雨草萋萋,著麦苗风柳映堤。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王维:渭城曲渭城朝雨〔氵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秋夜曲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王昌龄:长信怨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王昌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王之涣:出塞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李白:清平调三首之一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李白:清平调三首之二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李白:清平调三首之三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沈香亭北倚阑干。杜秋娘:金缕衣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唐诗 3 皇甫冉:春思莺啼燕语报新年,马邑龙堆路几千。家住层城邻汉苑,心随明月到胡天。机中锦字论长恨,楼上花枝笑独眠。为问天戎窦车骑,何时返旆勒燕然?卢纶:晚次鄂州云开远见汉阳城,犹是孤帆一日程。估客昼眠知浪静,舟人夜语觉潮生。三湘愁鬓逢秋色,万里归心对月明。旧业已随征战尽,更堪江上鼓鼙声。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惊风乱〔风占)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刘禹锡:西塞山怀古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沈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元稹:遣悲怀三首之一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元稹:遣悲怀三首之二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元稹:遣悲怀三首之三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同穴□(上“穴”下“目”)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白居易:自河南经乱,关内阻饥,兄弟离散,各在一处。因望月有感,聊书所怀,寄上浮梁大兄,于潜七兄,乌江十五兄,兼示符离及下〔圭阝〕弟妹。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李商隐: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李商隐:隋宫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於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李商隐:无题二首之一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李商隐:无题二首之二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李商隐:筹笔驿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常为护储胥。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管乐有才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馀。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李商隐:春雨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日宛〕晚,残宵犹得梦依稀。玉〔王当〕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李商隐:无题二首之一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李商隐:无题二首之二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温庭筠:利洲南渡澹然空水对斜晖,曲岛苍茫接翠微。波上马嘶看棹去,柳边人歇待船归。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温庭筠:苏武庙苏武魂销汉使前,古祠高树两茫然。云边雁断胡天月,陇上羊归塞草烟。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薛逢:宫词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裤宫人扫御床。秦韬玉:贫女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沈全期:古意呈补阙乔知之卢家少妇郁金香,海燕双栖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
★02月23日★【庆生灌水帖】唐诗 2 刘方平:月夜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刘方平:春怨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柳中庸:征人怨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顾况:宫词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刘禹锡: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春词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白居易:后宫词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张祜:赠内人禁门宫树月痕过,媚眼惟看宿鹭窠。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张祜:集灵台二首之一日光斜照集灵台,红树花迎晓露开。昨夜上皇新授□(“录”加竹头),太真含笑入帘来。张祜:集灵台二首之二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张祜:题金陵渡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朱庆馀:宫词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朱庆馀:近试上张水部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杜牧:将赴吴兴登乐游原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杜牧:赤壁折戟沈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销二乔。杜牧: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杜牧:遣怀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杜牧:赠别二首之一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杜牧:赠别二首之二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杜牧:金谷园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李商隐: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李商隐:寄令狐郎中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笔。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李商隐:为有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李商隐:隋宫乘兴南游不戒严,九重谁省谏书函?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李商隐:瑶池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李商隐:嫦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贾生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温庭筠:瑶瑟怨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郑畋:马嵬坡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韩□:已凉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色屏风画折枝。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韦庄:金陵图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陈陶:陇西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张泌:寄人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无名氏:杂诗尽寒食雨草萋萋,著麦苗风柳映堤。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王维:渭城曲渭城朝雨〔氵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秋夜曲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王昌龄:长信怨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王昌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王之涣:出塞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李白:清平调三首之一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李白:清平调三首之二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李白:清平调三首之三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沈香亭北倚阑干。杜秋娘:金缕衣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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