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老渔翁 嘉陵老渔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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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汉荣先生2024散文《聆听风声》 聆听风声 李汉荣 掠过山峦,掠过大野,掠过森林,掠过草丛,掠过人群,掠过乡村,掠过市镇——到达我时,风已携带了足够多的记忆。 但是,风的语言仍那么单纯,依旧是公元前的那一声声叹息。 追着风的行踪,我的心,也奔跑着,呼啸着,沉吟着。我追随着风,体会着风的心情。 从岩石上吹过,风试图进入时间坚硬的内心,粗砺的笔匆匆划过,就多少修改了它的手纹,严密的时间从此出现了隐约缝隙。 从水面上经过,一些受惊的鱼突然改变了流浪的方向,一些胆大的螃蟹继续在起皱的浅水里横行,一座临时搭起的木桥摇晃起来,桥上走了一半的那个老人退回岸上,他坐下来,静静地听着往返的风声。 从古庙里走过,摇动寂坐僧人的衣裳,他抬起眼睛,看见竹子在动,树在动,头顶的白云在动,于是,他正了正身子,在动的宇宙里,他将继续坐下去,坐成一个静止的中心。 这时,风遇见一个少女,风把她的头发撩了一下,又撩了一下,正好覆盖了她光滑的前额;风在她展开的书上逗留了一秒钟,把书页翻乱了,谁知道风同时把多少书页翻乱了?把多少青春、多少目光、多少心事翻乱了? 风经过草地,就带出些草香;风经过花园,就带出些花香;风经过森林,就带出些树木的清香;风经过坟墓,就带出些阴湿的气息,正好被附近大面积的麦地过滤了,于是,风带出了很浓的麦香。 接着,风路过一片荒野,在一头受伤的牛身上停留片刻,对伤口的轻柔抚摸,使这垂死的木讷生命,感受了仅有的一点同情和体贴;然后,风路过屠宰场,那举起的屠刀犹豫了一会儿,于是死亡放慢了速度;而在另一个地方,风把国王的窗帘掀开了,风带来了穷人的哭泣和富人的笑声,风在国王宽大豪华的客厅里横冲直撞,风揪着他庄严的王冠胡乱地摇晃,他对风生气了,他要察看风的源头,于是他把目光投向窗外,终于,他看见了他国家的大面积不公、苦难和荒凉。 风穿过一个咸水湖,风的嘴里有些苦涩;风又穿过两个淡水湖,抵消之后,风就没味道了,恬淡,这才是风的味道。 风又经过了若干城市,抚摸了上百万只路灯,问候了若干劳动者、赶路人、学生、母亲、老人、失业者、流浪者和抑郁症患者,对那怕冷的、急忙裹紧风衣的富翁做了轻微嘲弄。对数万个乡村、数百个墓园、 数十个监狱……,表达了关怀、怜悯、祈祷、劝说和慰问;风又摇曳了一百万朵花、一百万株草、一百万株树、一百万只蜜蜂、一百万只蝴蝶,摇曳了至少十万只鸟的翅膀、十万束以上姑娘和母亲们的头发,以及十万本以上刚刚打开飘着墨香的中小学课本(这怕是如今仅有的被认真阅读的书了)…… 风到达我的时候,我也经历了这一切。 风声,正在我心底沉积……
李汉荣先生2019年散文《外婆的美学》 外婆的美学 李汉荣 ①外婆说,人在找一件合适的衣服,衣服也在找那个合适的人,找到了,人满意,衣服也满意,人好看,衣服也好看。她认为,一匹布要变成一件好衣裳,如同一个人要变成一个好人,都要下点功夫。无论做衣或做人,心里都要有一个“样式”,才能做好。 ②外婆做衣服是那么细致耐心,从量到裁到缝,她好像都在用心体会布的心情。一匹布要变成一件衣服,它的心情定也是激动的,充满着期待,或许还有几分胆怯和恐惧:要是变得不伦不类,甚至很丑陋,布的名誉和尊严就毁了,那时,布也许会很伤心。 ③记忆中,每次缝衣,外婆都要先洗手,把自己穿戴得整整齐齐,身子也尽量坐得端正。外婆总是坐在光线敞亮的地方做针线活。她特别喜欢坐在院场里,在高高的天空下面做小小的衣服,外婆的神情显得朴素、虔诚、庄重。 ④在我的童年,穿新衣必是在盛大的节日,比如春节、生日的时候,才有可能穿一件新衣。旧衣服、补丁衣服是我们日常的服装。我们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也不感到委屈,这一方面是因为人们都过着打补丁的日子;另一方面,是因为外婆在为我们补衣的时候,精心搭配着每一块补丁的颜色和形状,她把补丁衣服做成了好看的艺术品。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些打满补丁的岁月里,外婆依然坚持着她补素的美学,她以她心目中的“样式”缝补着生活。 ⑤除了缝大件衣服,外婆还会绣花,鞋垫、枕套、被面、床单、围裙上都有外婆绣的各种图案。 ⑥外婆的“艺术灵感”来自她的内心,也来自大自然。燕子和其他各种鸟儿飞过头顶,它们的叫声和影子落在外婆的心上和手上,外婆就顺手用针线把它们临摹下来。外婆常常凝视着天空的云朵出神。她手中的针线一动不动,布,安静地在一旁等待着。偶然会看一声鸟叫或别的什么声音,外婆如梦初醒般地把目光从云端收回,细针密线地绣啊绣啊,要不了一会儿,天上的图案就出现在她手中。读过中学的舅舅说,你外婆的手艺是从天上学来的。 ⑦那年秋天,我上小学,外婆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双鞋垫和一个枕套。鞋垫上流着一汪泉水,泉边生着一丛水仙,泉水里游着两条鱼儿。我说:“外婆,我的脚泡在水里,会冻坏的。”外婆说:“孩子,泉水冬暖夏凉。冬天,你就想着脚底下有温水流淌;夏天呢,有清凉在脚底下护着你。你走到哪里,鱼就陪你到哪里,有鱼的地方你就不会口渴。” ⑧枕套上绣着月宫,桂花树下,蹲着一只兔子,它在月宫里,在云端,望着人间,望着我。到夜晚,它就守着我的梦境。外婆用细针密线把天上人间的好东西都收拢来,让它们贴紧我的身体。贴紧我身体的,是外婆密密的手纹,也是她密密的心情。⑨直到今天,我还保存着我童年时的一双鞋垫。由于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年之久,它们已经变得破旧,如文物那样脆弱易碎。但那水依旧荡漾着,贴近它,似乎能听见隐隐水声。 两条小鱼仍然没有长大,一直游在岁月的深处,一丛欲开未开的水仙,仍然那样停在外婆的呼吸里。 ⑩我端详着外婆留给我的这件“文物”。我的手纹努力接近和重叠着外婆的手纹。 她冰凉的手从远方伸过来,接通了我手上的温度。 (选自《新华日报》2019年8月29日。有改)
李汉荣2024《真正的写作,就是对陈词滥调的超越》 一、 在文字和信息泛滥成灾的今天,真正的写作何其艰难 要进入真正有价值的写作,在现在是如此之难:因为你手边能用的几乎所有的语词,都被无限地滥用过了,已耗尽了它们对生命境遇和内心感受进行深度表达和微妙命名的功能。无论你喜悦或烦闷、沉思或忧伤、寂静或沸腾,或是陷入某种难以名状的幽微、浩茫、来得很深的心境之中,你想表达它们,这个冲动刚出现,立即,无数语词不召即来,环绕和包围着你,然而,你打量它们一眼,密密麻麻几乎全都是被无数文本、帖子和海量信息们反复用腻了的陈词滥调,你几乎找不到一个与你那深不可测的内心峰峦和情感密林相对称的语词。你想表达的,是你那不可复制、具有唯一性质地的生命体验,而你面对的语言,却是被无限复制、无限滥用过的、毫无个人表情和生命体温的语言尸骸。 许多人没有意识到这个困境,或者他们的感觉和情绪本就是大众化、普泛化、类型化、格式化、批量化的,他的流行化感受与流行化语言不构成紧张关系,所以也就没有体会到表达的困境,于是就随手用那流行的、通用的、普泛的、批量复制的现成语词,进行既没有深度也没有难度的语言浅水滩上的轻浅滑行,其结果,就是对本已无穷无尽、堆积成山的陈词滥调,再贡献一批陈词滥调。 有的人也许已经意识到这个表达的困境,但却没有摆脱和超越困境的能力,于是就自觉不自觉地选择了偷懒,即挪用那流行的、公共的、大路货语言作为自己表达的标签和内心的代码,其结果,并不比前述的更好,而是一样的糟,因为,那些流行标签和通用代码,除了表示流行和通用,它已无意、也无力表达任何有深度、有陌生感的生命体验和内心感受了,那么,这种偷懒的或平庸的所谓写作,充其量只是取消写作的一种方式,在他表达之后,我们读过去,却发现他比表达之前更简陋和浅薄了,而他本来未必是这么简陋和浅薄的——这就是一个平庸写作者的值得同情之处:也许在不写的时候,他的内心未必没有深刻的水域和浸透时光之盐的沉船,然而,当他写出来,我们却只看到了一个既无海之深泽、也无岸之意趣的一览无余的、乏味的公共沙滩。
2023新书推荐:《在更热烈的风里相遇》作者李汉荣 2023年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图书 《在更热烈的风里相遇》是一本2023年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图书,作者是李汉荣。 书 名:在更热烈的风里相遇 作 者:李汉荣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4月1日 页 数:320 页 开本:32 开 装 帧:平装 ISBN9787559474711《在更热烈的风里相遇》是著名诗人,散文作家,陕西中省汉中市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李汉荣的散文集。他的作品长于想象,灵气飞扬,文笔生动活泼,富于诗意和哲思。 他笔下的盛唐“是一间巨大的酿酒作坊,长江黄河都是酒的波浪……”“诗与酒,成为整个民族的生存仪式和生命信仰。” 作者以极其丰盈的语言描写大唐盛世对诗与酒的赞礼,描写盛世繁华中的文人骚客。 “山因李白增色,水因李白添美……我们的人生,因沐浴了李白的诗情而更值得一过。” 作者写远去的乡村“纵着走过来,横着走过去,我不识字的父亲,披一身稻花麦香,在阡陌上走了几十年。”   像一曲晨耕暮耘的歌谣,像一首浅吟慢唱的小曲。作者的笔,牵着读者的心,一点一点走进遥远的乡野,走进那首田园诗。   作者写牛“天空中飘不完云彩,没有一片能擦去牛的忧伤。”寥寥无几,把牛的灵性展现出来了。   作者写丝瓜葫芦,“张家的丝瓜藤越过院墙,进入了李家的院落。李家的葫芦蔓翻过院墙,进入了张家的院落。”   两个农家小院,虽起了矛盾互不来往,但植物却热热闹闹地成了朋友,串了门,走了亲戚。   朴实的语言,把农家邻里间的趣事活灵活现地描绘了出来,很是有趣。   “行走在长夜,星光隐去,萤火虫也被风抢走了灯笼……心是不会迷途的,心,总是朝着光的方向。即使心迷途了,索性就与心坐在一起,坐成一尊雕像。”   文人的笔,是花,是画,是心中无限大的世界。
李汉荣2018年散文《生命中柔软的部分》 李汉荣:生命中柔软的部分 生命中柔软的部分,是内心深处的那种善良,那种厚道,那种浸润着温柔之雾的体贴和同情。 在生活中,我时常被一些人、一些情境感动。那感动我的,不是人性中坚硬的部分,甚至也不是刚强的部分,而是人性中温柔的部分,接近于水和女性的那部分。 坚执、刚强、果决,这些都是不错的品质,但我钦佩这些,却很难为之感动。在理智上我知道这些品质对于生存和事功的必要,但他们并不是心灵渴望的最好的东西。 心灵渴望的是体贴、温柔、宽厚、谅解,是同情与爱。 多年前我读过一篇法国作家写的短篇小说,写的是一位离异少妇乘飞机旅行,下飞机以后,机场上风很大,又在下雨,同时下飞机的一位中年男子从这位女士身边经过,看见她的围巾被风卷起,就停下来帮她系好围巾。这个细微的动作竟深深感动了这位少妇,以至于她爱上了这位男子,并最终结为眷属。在那位少妇的心中,那无意中流露的关切和同情,一定是源于一个人的内心,透露出这个人本性中的善良和温柔。而这个人既与她没有任何直接利害关系,也根本没有想通过这一友好的举动换取什么。那么,他对一个陌生人的关心就更具有人性的温暖了。 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坚硬、粗暴、冷漠、残酷的东西。铁、水泥、玻璃......构成了一个机械僵硬的世界。而我们的文化中、生活中、心性中,似乎也越来越多地充斥着铁、水泥、玻璃......自然界的荒漠化在加剧,心灵的荒漠化似乎也在加剧。无论物质世界或精神世界,都渴望温柔的滋养。 在历史上,曾经出现过激烈的冲突、敌意和争斗,在仇恨的废墟上,也站立起一些“英雄”,但无数的平民却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纵观历史,恶的杠杆或许对历史的进程起过推动作用,但从对人性的伤害而言,仇恨和敌意从来都是负面和消极的。现代人越来越明白:人类和众多生命,都是地球这只独木舟上的乘客,谁都应该活下去,谁活着都不容易,理当同舟共济、患难共存。敌意、仇恨、暴力,如同泥石流,会毁坏生存的植被和人性的水土。人的心灵永远都渴望善良的情感和柔软的事物。 很多老人告诉我,他们常常回忆那些给过他们温暖和同情的人和事,也常常忏悔自己当年做过的对不起别人的事。有一个老人告诫我:人活着,千万不要动害人的念头,更不可做损人利已的事。人要温柔宽厚,不可使强用狠,强硬的人或许会占点便宜,但温柔的人却是美好的。一座高大的山让人震撼和敬畏,为它的海拔、它的气势。但山再高总有限度,在天空下面,再高的山也只是稍稍高出地面而已。如果这座山有清泉,有碧溪,有柔韧的藤蔓,有妩媚的野花,有了这些柔软的事物,这座山就不止是让人仰望,而且更让人热爱了。比起它的高、它的石头般的刚硬,这些温柔的东西更贴近人的心灵,更能让人感到这个世界的安全和柔情。因为有这么多能给心灵带来抚慰的事物,这座山就成为心灵的一部分了。 让柔软的事物、善良的情感多一些,再多一些,让森林和清泉永远驻守在我们的心中。我们一直在怂恿欲望增殖着生活中的敌意和粗暴,人性屡屡被它伤害,爱一再推迟了归来的日期。是时候了,我们何不让贪婪休息,让嫉妒放假,让仇恨退休?我们何不来一次心灵的扫除?把那些盛满脏水的坛坛罐罐搬走吧,让田野的绿色进来,让天上的白云进来,让记忆里那些鲜活的草木进来——让它们在内心中组成一片温暖、柔软的原野。 (选自《李汉荣散文选集》)
李汉荣2023年散文《语言的诗性和神性》 语言的诗性和神性 李汉荣 2023年7月发表于《散文》 我无法以娱乐的心情在稿纸上或键盘上操练文字。每一次写作,总要久久地默坐,久久地凝视自己的内心,久久地凝视窗外的某片云某颗星,久久地凝视烟尘滚滚的城市上空盘旋的鸽子,久久地凝视记忆海面上显现的礁石,然后我看见海底的沉船、鱼群、骸骨、流沙、正在形成的珍珠和正在分泌的盐…… 于是我看见了语言,从公共词典里逃亡出来,进入我的血液和心,穿透幽暗的身体的云层,在病灶,在疼痛的穴位逗留、触摸、倾听,语言拷问我又抚慰我,劫持我又护佑我,然后,语言带着我的一部分血液和心,飞离我又旋绕我,阵雨一样,从心灵的大气层降落下来。 稿纸乃是产床,思想在这里分娩,带着血和哭声,以及产妇欣慰的、疲倦的笑。 我无法以娱乐的心情操练文字。在欢乐的泡沫下面,我看见受伤的石头;在鸽哨轻松的旋律里,我看见那颗悬空的心,很重、很沉。 01 语言是深刻的,而我们是浮浅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从远古走来,经历过沧海桑田,都负载过百代千秋世世代代人们的生老病死、爱恨血泪,沉积着太多的遭际与命运。语言是一片浩瀚的海洋,而我们只是一条鱼偶尔游过海水,更多的时候,我们只习惯于在浅水区里浮游,并喷吐一些刹生刹灭的汽泡。与生俱来的惰性和对于严峻事物的恐惧,使我们躲避深海,躲避对于命运、对于生命真相的深度体验。于是我们很少抵达语言的深处。在岸边,在安全热闹的由人工和商业打造的海滨浴场,我们捡拾一些空洞的贝壳,或购买一些被加工染色的精致的贝壳,在轻松的把玩里,忘记海的惊险和苦涩,收获着似是而非的肤浅的娱乐和所谓岁月静好的梦呓。 真正的海就这样被我们遗忘了。或者说,真正的海就这样把我们遗忘了。 真正的语言就这样被我们放弃了。或者说,真正的语言就这样把我们放弃了。 02 有时我凝视一个字或一个词,内心里竟升起一种颤栗和害怕。孔夫子、屈原、李白、杜甫、李商隐、苏东坡、曹雪芹、蒲松龄、鲁迅用过这个词,帝王、将军、囚徒、乞丐、美女、小丑、强盗、祖父、祖母用过这个词,无数死去的人们和无数尚未出生的人们都使用过和将要使用这个词。 是人在使用词吗?分明是词在使用人。词是站立在时间之巅的王,词在打量我们,词在注视我们,词在目送我们一一我们,从词的身影里走过,然后消失。 我发现这个小小的词是一座古墓,墓门打开,我看见数不清的眼睛、数不清的磷火,数不清的口和笔。 词在叙述我们。词站立在高巅上迎接我们又目送我们。我们消失,词仍活着…… 03 语言的半径就是思想的半径。语言的极限就是思想的极限。语言的荒滩就是思想的荒滩。语言的悬崖就是思想的悬崖。语言的纵深就是思想的纵深。 语言在运动和自组织中,完成着它自身的涅槃和重构,却最终呈现了你的生命品质、精神维度和经验深度。 语言的马将我驭向辽阔,驭向时间深处,驭向无边的内心深处。 只有浸透了诗性和灵性,有着神性内核的词,能将人带入到意识的高深领域。在这个领域里,无限的外宇宙和无边的内宇宙得以交织、重叠和融和,真正达到了人与天合一、有与无合一,造化与心源合一——人与其族群精神史的合一,人与他的最深刻的生命本质的合一,人与永恒的合一。 诗性语言是普泛语言的酵母、清洁剂和解毒剂。诗性语言是一切语言的源头。杜甫诗云:“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语言之河在中游开始污染,在下游已泡沫滚滚浑浊不堪。远离源头的语言洪流,已全然丧失了对事物的命名能力和对于世界和生命的映照、呈现和揭示能力,语言曾经帮助人澄明自己的存在,如今泛滥成灾、浑浊不堪的语言,却成了让浑浊的存在更其浑浊的污染源。 04 诗性,语言的酵母、清洁剂和解毒剂。离开了诗性,语言的面团将丧失活性,语言的流水将不再清澈和清洁,语言的肌体将感染更多的病毒并传染给被它搭载和叙述的一切事物。 现代的语言已日渐丧失诗性和真理性。失去神圣指涉和象征意味的语言,只是对混乱生存的肤浅涂抹,只是对物质主义世界的照相式抄袭和毫无深度体验、也无深度沉思的对物化生存本身的同义反复。这样的语言和言说,早已铺天盖地,从规模上看已经是海量和天量,然而很可惜,天文数字规模的人类文化生产、语言生产和符号生产,并没有让人更多一点灵性、诗性,也没有让人多一点本心和真性情,倒是由于过多的言说和过剩的文字生产,反而更深重地遮蔽了世界的真相,遮蔽了人心。过多的语言垃圾和信息垃圾,溅起遮天蔽日的泡沫和尘埃,它构成了自然界大气层之外的另一个浑浊的文化大气层,它遮蔽了万物和人心,在被污染的自然大气层和被污染的文化大气层的双重遮蔽下,一切都面目不清,一切都来历不明,也去向不明。 让诗来校正语言,校正心灵的语法,也校正生活的语法。 滚滚泡沫围困了我,我看不见诗的身影。 但我们必须找到诗,才能找到有贞操的语言,才能找到清洁的语言,而只有清洁的语言,如同一泓湛澈秋水,才能映照出天地万象的倒影、生命的倒影和心灵的倒影。 也只有找到诗,才能找到语言的意味和底蕴,也才能找到写作的意义。
在云层之上和地表之下开出花朵(李汉荣散文创作的印象与思考) 在云层之上和地表之下开出花朵 ——关于李汉荣散文创作的印象与思考 叶 平 1   如果用两个意象来概括李汉荣的散文创作,我以为是这样的:他把想象变成一只只小鸟,向云层之上、太空之外飞翔,去云彩、星星、月亮,以至更远的银河系和外宇宙漫步;他把文字变成一株株树苗,向泥土之下,地层之外,甚至是更神秘的地核深处扎根和延伸。若用一个句子或一个词来素描散文家李汉荣,就是“向孤独之境跋涉的行者”和“孤独成精”。   孤独可以是一种性格习惯,也会是一种生活境遇,对作家和诗人更会是一种创作状态和生命底蕴。   “对于具有伟大心灵的人来说,不喜欢与他人频繁交往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这些人来到这个世上的任务就是引导人类跨越谬误的海洋,从而进入真理的福地。他们把人类从粗野和庸俗的黑暗深渊中拉上来,把他们提升至文明和教化的光明之中。”   叔本华的这段话好像是给优秀人文知识分子的画像,也是哲学家叔本华所能抵达的孤独境界。这是一个令人仰面而望的境界,喜欢并努力接近这种境界的作家和诗人,无疑具有不同凡俗的思维方式、不同流俗的人格品性和不同寻常的语言个性。惟有抵达孤独之境的心灵,才能回归本色,拥有诗性和童趣。李汉荣的散文创作,最大程度地展现了一个向孤独之境跋涉的行者,一路上的发现和风景。   作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李汉荣就是一只在星空大地间飞翔的鸟儿。这只鸟不是雄鹰,也不是燕子,应该是一只喜欢飞行又享受孤独,追逐云彩又眷恋土地的云雀。   这种印象来自于阅读李汉荣的《驶向星空》《想象李白》《与天地精神往来》《河流记》《动物记》《植物记》等著作,这些作品“皆用诗心与哲思砥砺而成”。   我之所以要写汉荣,不是要“锦上添花”。时至今日,这位习惯“用作品说话”的散文家,虽然对读者并不陌生,在“文学圈”却依然默默无闻,不属于文坛的网红、明星、大咖一类,尽管这些不无膨胀的称谓和虚幻的荣耀之于他也是当之无愧。写汉荣,是他代表了水一样流动在低处的大多数,让所有出身卑微,无背景、无资源,对汉字天生敏感的文学青年,看到一株无名小草是如何破土而出并繁花似锦的。
李汉荣先生2010年散文《到蔬菜地看看》 李汉荣《到蔬菜地看看》  你若遇到想不开的事情,一定要想开,千万不可对着身边的绳子啦、刀子啦,触景生情甚或一念之差,竟把它们套上或架上脖子,千万别啊,想开些,再想开些,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万一还是想不开,我建议你出去走走,就跟着我,一同到蔬菜地里走走,坐坐,看看。   好,咱就坐在田埂上,和蔬菜面对面,你看,蔬菜也在看我们呢。   你看啊,你就好好看看这些蔬菜。   你以为这被埋没的土豆,就真的埋没了,会在埋没它的土里苦闷自杀?不,哪会啊,在被埋没的日子里,正是生长的好日子,土豆在暗暗使劲长呢。   你以为西红柿被谁的风言风语气红了脸,肺都气炸了?怎么会呢?那是人家高兴,西红柿的想法就这么简单和坚定:只要住在土地的家里,就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它经常为又一次能看见阳光高兴到狂喜的程度。   你当然不会偏执地以为葫芦把自己挂起来是在上吊自尽,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闷葫芦。乐天达观、心胸宽广的葫芦,总是沿着春天的线索,尽可能把自己挂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当然,最好是挂在月亮经过的那个窗口。   嗨,你看见菠菜了吧,屎尿都往人家身上泼,这下脸没处放了。可是,人家菠菜不这样想,泼吧,屎尿们,庄子曰:“道在屎溺”,屎里有道,屎里有营养。在屎尿们的污蔑和丑化下,菠菜却长得更体面,出落得更漂亮了。   你再看刚刚被刀割过的韭菜,你以为它从此完了?完了的是它的旧我,在刀痕里,它获得了新生。什么是绝处逢生,什么是向死而生?这死而复生、不断新生的韭菜,在给我们一次次耐心讲解生与死的辩证法。   你看这包包菜,上面有虫咬过的口子,多厉害的虫的牙齿。但是,人家包包菜并不为此绝望和诅咒,或者心里从此就充满对世界的仇恨。不,人家包包菜有度量,也有方法。它谨慎地关上一扇扇窗和一扇扇门,保护着自己那颗清纯的心。虫眼不是季节的句号,它该怎样生长还是怎样生长。至于那些虫眼和伤痕,倒成了它无公害、无毒素的显著标志。有经验的人都会说,能被虫虫看上,能容得下虫虫,说明这 棵菜心地善良,清香可口,能养虫,肯定也养人。   那些躺在地上的西瓜啊南瓜啊冬瓜啊,绝不是因为没有被挂在高处或没有被摆在显眼的位置,而颓废而厌世而气急 败坏而在地上打滚撒泼,不,它们天生是一群快乐的傻瓜,也是一群大智若愚的傻瓜,更是一群多情的傻瓜。它们憨憨 的外表后面,是随遇而安的好脾气,是宽厚能容的心,在它们宽厚的心里,洋溢着充沛的情感和鲜美的思想。   你再往远处看:   甘蔗在本没有糖甚至有些 苦涩的土里,酿造出糖来。   花生在根本就没有花生的地方,长出花生来。   辣椒在冰凉幽暗的土里,硬是把火焰捧了出来。   含辛茹苦的玉米,此时把娃娃们搂在怀里、扛在肩上,成长的娃娃在安慰着慈爱的妈妈……   看着,看着,你渐渐眉宇舒展,脸色也开始有了晴朗。   当然用不着我说什么了。   该说的,蔬菜们都说了,远处的庄稼们也给予了必要的补充。   无言的植物,在向我们讲授着大地的哲学、生存的美学和成长的营养学。   (原文刊载于《西安日报》 2010年2月1日第12版)
《西藏生死书》:一本令人讳莫如深的书,告诉了我们生命的意义 我曾看过一则新闻,夏季炎热,有4人在黄河大桥桥边纳凉,竟意外落水并被冲走。 类似这样的消息相信你也看到不少,问题在于,这坠河的4人是一家人,而且是重组家庭。 夫妻二人各带着自己的孩子,大约十七八岁。此外,妻子已经怀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一个孩子先掉到河里,孩子的爸爸赶紧去拉,也被带到河里。旁边的妈妈和儿子看到,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也去救人,不幸也被河水带走。黄河壶口瀑布历来以气势磅礴吸引国内外诸多游客前往观赏。相信这家人也是带着这样的心情领略美景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成为他们的生死之旅。 很多人惋惜:“水火无情,瞬间五个生命没有了。” 也有人说,对于重组家庭来说,这样的出游方式着实令人羡慕。有多少二婚家庭整天是鸡犬不宁的,一家四口,加上未来的小生命,开开心心出游,可见夫妻二人曾做出多大的努力才经营好这样一个家庭。 幸福是显而易见的,不幸也是猝不及防的。 我在朋友圈表示哀悼和惋惜,一位朋友在底下留言说:“如果你看过索甲仁波切写的《西藏生死书》,就不会这样理解了。”他这样一说,引起我的好奇心。于是接下来几天的时间,我认真读了这本书。 索甲仁波切从小在西藏长大。他的叙述亲切幽默,并能跨越宗教文化,直揭佛法的精髓。很多人读完这本书之后,都能从中找到生命的答案。今天,我也想通过下面的内容与您分享书中的精髓,以期有所开悟。 01生死无常,人的死期是飘忽不定的的确,活在世上,每个人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就像索甲仁波切在书中所说: 当你强壮而健康的时候,从来不会想到疾病会降临;但它就像闪电一般,突然来到你身上。 尤其对于年轻人或者健康的人来说,死亡似乎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用他们的话来说:“我离七老八十还早着呢,怎么着也能活半个多世纪。”可事实上,我们每天从电视里、手机上、互联网中获知的消息,有多少车祸,有多少灾难,有多少疾病,都在不经意的时候不期而至。 《西藏生死书》中形容为: 死亡会像迅雷一般,轰得你头昏眼花。忽然之间,身边的亲朋好友有一个人年纪轻轻地就撒手人寰;忽然你非常在乎却没有用心去爱的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都会给你留下许许多多的遗憾和惋惜。 所以说,生死无常,生命从来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每个人的死期都是飘忽不定的。活好当下,是你唯一能做好的事情。 02逃避死亡,会让人越来越焦虑《西藏生死书》里有一句我非常喜欢的话: 云不是天空,也不“属于”天空。它们只是悬挂在那儿,以稍带滑稽和无所归属的模样经过,从来不曾弄脏天空,或在天空画下任何记号。 云的这份洒脱和超然确实值得每一个人去学习。相比之下,很多人人却活得太疲累太狭隘太混沌。索甲仁波切说: 人要活得通透,不逃避死亡。这样才能透过平和的心性,去找到生命中最终极的快乐。 我想,那四个坠河的一家人一定非常非常爱彼此,才能不顾生死去救对方。倘若有一点贪恋生死,他们宁愿余生带着遗憾和愧疚,也不会贸然下河。相比之下,有多少人在逃避着死亡。很多人每天浑浑噩噩地活在世上,却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就像《西藏生死书》所说的: 我希望每个人既不怕死,也不怕活;我希望每个人死得安详,死亡时能够得到最有智慧、最清明和最温柔的关怀。不要在欲望的驱使下,成为活着的行尸走肉。有太多人在达不到自己满意的生活状态中,不断循环,痛苦万分。 那些繁华的物质也许一时会带给你快乐和享受,但无休止的欲望和嗔心会让你变得越来越焦虑和痛苦。 03直面死亡,才能认真看待生命关于生死的讨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而它的答案也从来都是五花八门。 索甲仁波切对此的观点是: 生和死就在心中,不在别处。心是一切经验的基础,它创造了快乐,也创造了痛苦;创造了生,也创造了死。大家都知道,在西藏,大德在一般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命即将结束,并告诉身边的人,说他会在何时在哪个方位投胎。 于是在那个方位即将出世的孩子会是这个大师的后世——也就是几世活佛。 有个朋友跟我说,以前,他不太相信天才儿童以及一些从小就具备某些天性的人,现在接触藏传佛教之后他信了。因为那个“孩子”的先天会承传他的前世已经修得的智慧成果,并进而在此基础上继续修行,因此会比平常人更加聪慧突出。 当然,传承的问题我们不予深究,我们要讲的是,在这个理解的基础上,索甲仁波切从佛教的角度告诉大家如何看待死亡。 如果读懂书中说到的生命、心性、轮回、转世、中阴、以及如何学习掌控死亡,如何理解重生转世等等,你就会明白,人的身体不过是灵魂的暂时寄居体,不必要去对这个寄居体做过多的修饰。这本书告诉我们,每一个人的肉体终将耗尽,但是灵魂却始终永恒。 的确,每个人的一生或长或短,匆匆流逝。看淡生死,你才能活得通透和超然,因而也会更加认真地看待生命的每一天。 当佛陀在开悟后,他最想要做的是将自己修行的过程和每一个体悟给众生分享,从而获得他的智慧、领略佛法的博大精深。尽管他无限慈悲,我们还是很难开悟。也许,《西藏生死书》的作者索甲仁波切会以他独特的角度让你认知生死,认识生命的意义所在。 作者:略懂居士
王利群《先生如斯——我眼中的李汉荣老师》 先生如斯——我眼中的李汉荣老师 王利群   一九八九年,当时上大学的我于周末去拜访过一次李汉荣老师。盛年的他从略阳调到汉中不久,暂住在一间小平房里,女儿尚幼。说了一会儿话,见他家里家外的事多且忙,不好意思搅扰就告辞了。   此后过了近三十年,再没与李老师联系过。直到两年前,我在小区的玉兰亭里碰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善之人,冒昧地问:“您是李汉荣老师吗?”他和蔼地点头,遂问:“您是?”我报了自己的姓名。他若有所思地说:“哦,王利群,文章写得不错,是汉报副刊的老作者嘛。”我心生惭愧,惊讶他竟然记得我这个平凡的作者。虽然自中学起,在李先生去报社前,我已在《汉中日报》副刊陆续发表过文章,他任副刊编辑时,我业余写的一些东西也是通过正常投稿被选登的。我一直认为,文字——是作者和编辑之间最好的交流方式。   李老师接着问:“你找人吗?”   “不,我住在这小区。”我随即说了楼号单元。李老师笑道:“原来我们住一个楼,是邻居哩。”他说,“在小区这十几年里,先前怎么没见过你呢?”我赶紧说:“过来住的时间少,居然不知道同楼还住着您这样的名人作家。”他挥下手说:“啥名人?咱们都是普通人。”他释然道,“我已经退休了。”也许是上天的冥冥之意吧,三十年后,竟以这种方式得以和李老师重逢。   因我在郊区教书,早出晚归,与李老师照面的机会并不多,偶尔会在小区里碰到。他穿着朴素,安静走路,不认识的人不会注意到他。他买书极大方,在门卫室能经常见到他订购的书刊。他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有时会邂逅他和夫人悠闲散步,或一同去菜市场。但大多时候是他一个人安然独行,若有所思。在创作精神产品的同时,作为政协委员的李汉荣,一直关心自然生态环境和人类的生存发展,他曾提出过保护汉江,他关注民生,尤其对弱势群体寄予关怀同情,这些理念在他的作品中比比皆是。   李老师待人真诚,爱憎分明,一如他的文风,情思洋溢而张弛有度,纯粹真挚而不矫揉造作。上至宇宙,下至尘埃,他以敏锐的洞察力和丰富的想象力,执着痴心地给我们发现寻找生活中的真善美和爱,用清新自然,灵动隽永的文字给我们烹制色香味俱佳的精神营养品,而且乐此不疲,探索不止。有时看着他的身影,我脑海中会跳出“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的诗句。李老师从不端架子,通常,我们遇见了都要点点头,问个好,或说几句话。直到现在,除了公共场合相见,我没去敲过他住的单元房门,我怕打扰他。我知道,一个酷爱读写的作家最需要的是时间和平静。   去年,出版社结集推出我的书,我微信咨询李老师一件事,他一会打电话过来,向我表示祝贺,又接着跟我谈起文学写作中的一些感受,给予我许多鼓励。最后还叮嘱疫情期间乃至以后,一定要做好防护……李老师那晚心绪好,一贯地风趣幽默,聊得更多的是生活话题。牺牲了他那么多时间,我内心忐忑,同时也深切感受到李老师平实朴素而又善解人意的一面。联想读到他的那些博大精深,妙不可言的诗文,觉得李老师不只是仰望星空,俯察山川,透视生活的诗人作家,他也是敏悟历史,观照现实,预见未来的哲人思想家。   因平时忙于教学,又舍不得丢下文学爱好,我有时感到疲累,甚至处于郁闷彷徨之中。李先生发觉了我的情绪,像导师又似兄长一般开导我。他说:“……至于写作,就当成一种业余爱好。网络时代,写写东西发发帖,已是一种大众行为,全球都是如此,类似全民健身。有感觉写一点,顾不得就歇着,不以为累,自娱即可……”听着这些循循善诱的话,如拂清风,烦恼消散,豁然开朗,许多问题便想通了。   李汉荣老师把自己归为业余写作者之列。文学成就如他者,有如此低调而谦逊。其实,李老师由自己的创作体验,深知走文学这条路且能坚持下去是不易的。天赋之外,需要宽广的阅读积累,丰厚的生活积淀;需要付出超常的熬夜运思,甚至透支健康的代价;还需要一颗守得住本心的坚韧之志……对文学怀有宗教般虔诚朝圣之心的李汉荣老师,对别人指出的不足,谦卑地感慨:要继续潜心学习钻研提高,争取写出更好的作品,为文学长河增加一滴或几滴不会轻易蒸发的水珠和水波。有此心态,令人敬服。
李汉荣先生《逝者的远行》 逝者的远行 李汉荣   我们以为明白了死亡,死亡,不就是死亡吗?不就是虚无和不存在,不就是永远的休息吗?当死亡未被你目击或遭遇的时候,你对死亡的想象是抽象的,是写意的,你甚至一厢情愿地美化和修饰着死亡。而当死亡活生生发生在我们身边,我们仍然震惊、伤痛和恐惧。原来,死亡是一种暴力和暴政。是一种最原始、最野蛮的暴力和暴政。它是对生命的一次性彻底剥夺和否定。   死神夺走死者的生命,却留下了死的现场,留下被它反复摧残的死者的肉身,让浸泡在伤痛和泪雨里的亲友们,去处理去焚烧去埋葬。死神的狠毒之处就在这里:它制造死亡,却留下一摊子沉重的阴霾,逼迫我们收拾死亡的残局。这么说来,我们也不得已参与了死神主导的一揽子事务,死神一直在我们的上空监管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有没有这么一种死法:最后的时刻到了,被死神选准的人,立即悄然出走,飞升而去,化为紫气,化为云岚,化为水波,化为虹影,化为檀香,化为九天梵音,化为云端妙响?而不再留下这惨淡现场,这破败肉身,这苍凉结局?   古老的道教一直天真地这么想着:羽化而登仙。生命若能这样结尾,该是多么的好啊。然而,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都不曾羽化而登仙。都得留下一具自己带不走的遗体,留下一片惨淡的阴霾。  由此我想,死神是一个需要进化的低劣的神灵,死神是一个原始野蛮的残暴神灵。这样一个根本就不理解生命的残暴神灵,却最终由他来处理所有的生命,我只能说,造物者,你过于残忍,你对生命太不负责,你造了精致的生命,让他们有了丰富复杂的心灵,最终却让一个从未进化过的野蛮死神来粗暴地处理这些内心异常丰富和精致的生命。造物者,你太残忍,你对生命太不负责。   再深邃的哲学家,这时也不能说服我们,平息我们心中的悲伤,除非他的哲学能让死者复活;再仁慈的神学家,这时也不能打动我们,无力化解我们对死的恐惧,除非他的神学能让死者的灵魂出现在我们面前,向我们亲口告诉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平安和喜乐。   在死亡面前,哲学无言,神学沉默。因为,死亡先于哲学而存在,也先于神学而存在。是死亡启示了哲学和神学,而不是哲学和神学启示了死亡。哲学和神学,只是徘徊在死的穹窿下的猜测者、聆听者和研修者。   即使再浅薄的人,他的死亡也是深不可测的,要理解和解释一个无知者的死亡,却必须动用我们大量的知识和智慧,但是我们仍然不能理解和解释,他的死亡的内涵和意味。   那些深刻的人,他的死亡的涵义深于死亡本身,也深于他生前的哲学和全部思想,死亡强行终结了他的生命,而他匆忙出走的心灵,却令我们必须把对永恒之谜的想象,都交付给他,以此才能填补他的不存在造成的巨大空白。   一切都是过程,都是幻象,一切皆流逝,流逝的一切,都化作记忆,而记忆也将随着记忆者的流逝而流逝。   正是流逝汇成了时间的沧海,汇成了苍茫的人世。   我们也加入了这流逝的过程,平淡而平常,但细想来,却又觉得惊险而悲壮。   我们只是偶然出现在我们注定要消失的地方。   我们偶然出现了,让我们珍重。   而注定的消失,也许,正为了出现。   由此,死亡的残暴属性,仍会在生的足音里被郑重改写:所谓的死亡,并不是绝对的终结和寂灭,我想,那只是一次临时休止,那只是一个仪式,一座渡桥,从这里,逝者带着他一生的征尘和心灵,转身,出走,远行,然后将出现在时间的那边,出现在我们不能抵达,也不能理解的时间的那边。   (选自新书《在星空下静坐——李汉荣自选集》)
马明博《入清凉境》 入清凉境 马明博   禅门有副对联:入清凉境,生欢喜心。   作为著名的佛教圣山,五台山就是传说中的“清凉世界”。   八月,五台山外,世界如烧如烤,山中却是一片清凉。我与三五好友结伴徒步五台时,住在山中的本原写生基地。   本原写生基地,是文丰打理的山间客舍。作为画家,他经营这片山居的初心,就是为全国各地的画家来五台山写生提供方便。   我们这一行,有作家、摄影家,有茶人,虽然没有画家,但在日常中都离不开艺术审美能力。选择住这里,因为骨子里跟文丰是一路人。   客舍前台的墙上,有幅油画。画框典雅大方,就像一扇敞开的窗户。我在这扇打开的窗子里看到了什么?猜——   花漫山野的春风?不是!绿意葱茏的夏日?不是!树树金黄的秋色?也不是!这是在冰天雪地中采撷到的一个“时光切片”——   漫山遍野堆积着厚重的雪,天地间山岩耸峙,有位身材瘦长的僧人拄杖伫立。也可能是在雪中跋涉,画面只是耦合地记录下了这一瞬间的停顿。   我问:“这幅画,画的是五台山哪里?”   文丰笑着反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要考我?”   我告诉他,这幅画,让我想到了西台下西来寺中“文殊与维摩”二圣对谈石,想到了清冽的八功德水,想到了山坡上的旱莲花,想到了住山苦修、衲衣上补丁摞补丁的僧人……   那一刻,我出乎意料地窥见了文丰藏在心底的秘密。  在自然界中,一座山的影响力,是由高度、长度、广度三个要素决定的。在这三个自然要素之外,五台山还有其他山脉无法比拟的人文高度,两千年以来,她以绵延散发的信仰之光而为大地上一代又一代的民众顶礼膜拜。   从观察一座山的角度看人生——在某个领域的专业化程度,是高度;人生阅历,是广度;生命或思想、艺术作品的延续,是长度。   从这个角度讲,文丰选择五台山,何其智慧!读他的画,你能想到,在画布后面有一座佛教圣山在静默加持吗?!也可以说,是大智文殊菩萨选择了文丰,让他以画作向世间传递清凉,镇止满世界的热恼,让人间多些欢喜。   说来奇妙,走进客舍前,我本已汗流浃背;读这幅画,感受到清凉的气息隐隐传来。——请注意,是“读”,不是“看”。以读书为例,看,可以一目十行;读,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   读文丰的画,我想到了两段对话。   曾有人问画家李可染先生:“怎样判断一幅画是好画?”先生答:“有一个标准:好画的内容永远大于画面的大小。”   也有人问书法家林散之先生:“怎样才能把字写好?”先生摇了摇头,“艺术从来不是就事论事,而是探讨人生。”  这两点,我想,也是文丰和他的作品所呈现的。
李汉荣先生散文《昨夜,鞋柜发生暴动》 昨夜,鞋柜发生暴动 ■李汉荣   凉鞋、拖鞋、球鞋、休闲鞋、保暖鞋、登山鞋、攀岩鞋、运动鞋、沙滩鞋、散步鞋、跑步鞋、沐浴鞋、养生鞋、家居鞋、旅游鞋......   塑胶的、皮革的、牛皮的、猪皮的、羊皮的;因虎、狼、豹子、狮子、狗熊、熊猫等宝贝濒临灭绝,暂无狼皮鞋、虎皮鞋、豹皮鞋、狗熊皮鞋、熊猫皮鞋;猫、狗、兔子、麻雀、蝙蝠、鹦鹉、斑鸠、鸽子之皮太小而单薄,不便加工制作,因此之故,也暂无猫皮鞋、狗皮鞋、兔子皮鞋、麻雀皮鞋、蝙蝠皮鞋、鹦鹉皮鞋、斑鸠皮鞋和鸽子皮鞋。除此之外,动物之皮草,基本都穿在我们身上,能做成鞋的,基本都蹬在我们脚下了。   看看你家我家他家越来越丰富的鞋柜,都基本成了动物的豪华墓园了。   每一双皮鞋后面,都是一具动物遗体,都是一个曾经鲜活生动的生灵。   为我们小小的一双臭脚效劳的,竟是这么多这么多生灵。   这么多这么多生灵,纷纷来到我们脚下,结束了它们的一生。   看清楚了吗?我们所谓高贵的脚,竟是生灵们的句号、终点、棺材和墓地。   每天,我们打开鞋柜,弯腰,取出,我们细心为我们心爱的鞋子,擦油,抛光,这很像祭奠和瞻仰仪式,为神圣的逝者整理和修饰遗容,然后,我们蹬上它们,我们走出门,忠厚的牛、憨拙的猪,以及温良的羊,为我们开路,领着我们在世界的猎场上狂奔、竞逐、嚎叫、疯跑。  我们这并不值得尊敬的臭脚,包括我本人的这双臭脚,伺候它,竟动用了这么多这么多生灵的一生。   昨晚,大约是后半夜了,城市似乎很安静,楼里也很安静。我听见一阵骚动,接着是一串尖叫,我急忙从被窝里探出身子,侧耳静听,好像是动物们的嘶鸣和叫声。我恍惚看见一群牛、一队羊、一排猪,在我家客厅里游行、示威、奔跑、叫喊,正在发动一场蓄谋已久的起义,要解放自己受苦受难的族群,要改变自己被剥削受压迫的悲惨命运,它们愤怒地碰撞着墙壁,敲打着门窗,要冲出去,冲出去,冲出去,要冲出人类的牢狱和屠场,向古代的草木深山,向幽谷旷野,逃跑。   怎么回事?莫非我家已经变成动物园了吗?可是,别说豢养动物,我连一个小宠物都没养过呀。   我急忙跳下床,举起晾衣杆,准备劝说和镇住这些不知从哪里来的动物们,如果它们确实不小心闯入我家,我要请它们原谅,我家住房就这么大,无法挽留它们。我要劝说它们迁徙到合适的地方去,比如动物园、自然保护区、原始森林。   可是,我搜寻了一阵,客厅里并没有它们的踪影。  我来到前厅,看见鞋柜的门全都被掀开了,莫非来了偷鞋贼?但房门紧紧反锁着,没有贼出入的迹象。   我开了灯,我仔细查看鞋柜,亮晃晃的灯光下,我看见鞋柜里的一排排牛皮鞋、猪皮鞋、羊皮鞋们,还安静地并排放在那里,与往天相比,好像并没有什么异样。   那么,莫非在夜深人静的时分,它们有过什么我所不能理解的秘密举动吗?   于是,我站在鞋柜面前,再一次仔细打量一双双鞋子。   观察了许久,也没有看出什么究竟。   鞋柜里的牛皮鞋、猪皮鞋、羊皮鞋们,一如既往地安静着,它们安静地并排躺在那里,像古时候它们的祖先——安静地漫步在辽阔草地上。   我重新躺在床上,我久久琢磨着鞋柜的异常动静,我失眠了......
李汉荣先生诗歌《清纯少女的睡眠》 清纯少女的睡眠 ■ 李汉荣 内心纯洁是一切美德的基础。 少女清纯的内心是天地提炼的露珠。 也是饱受雾霾和浊流折磨的人世的稀缺甘露。 她让世故圆滑的成人心生惭愧。 她让失去赤子之心的人感到自己对自己美好情操的辜负。 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时光这个老贼盗窃了。 盗走了不可再生的心灵的珍珠。 不纯洁的心灵是蒙上污秽之物的昏暗镜子。 无法映照来自心灵和自然的纯真之美。 不纯洁的心灵犹如被污染的河流。 时不时泛起可疑的泡沫和恶臭。 很难荡漾起令自己欢悦也滋养两岸的沧浪碧波。一首被少女诵读的李商隐的无题诗会再现古诗的感伤情境。 其情思之美和意境之美会因少女的内心共鸣而大幅增值。 一首被少女咏唱的纯真之歌会改变空气的质量。 那美好的旋律正在擦拭四周的山色和头顶的云层。 被少女凝视的早春花蕾会提前开放却延迟凋谢。 因为花心里储存了少女怜惜的眼神。 被少女阅读的托尔斯泰的小说会自动合上书页。 深情的书懂得珍藏来自心灵的泪痕和批注。 被少女眺望过的大海变得特别蔚蓝。 令人相信苦涩的海水正在一滴滴渐渐变甜。 被少女仰望的星空将不会出现可怕的黑洞和坠落的陨石。 宇宙将保持至少一百亿年的灿烂和雍容。 使世世代代的生命和万物沐浴星光向永恒靠近。当少女熟睡了,路过她窗口的月亮也放慢脚步。 路过她窗口的夜风悄悄停靠在树枝上荡了三分钟秋千。 此刻,全世界有多少青春少女在梦的原野上轻轻奔跑。 她们那么纯洁,那么善良,那么柔弱,她们容易受到伤害。 我想化作一颗颗明亮而勇敢的星星,运行在她们的上空。 在天上为她们的梦境照明。 在天上夜夜不眠,为真善美站岗。 在天上以银河之波,涤荡尘世,斥退险恶。 天神一遍遍劝我入睡,我谢绝了天神。 我在天上为真善美执勤。 我在夜晚为保护少女的梦境站岗。 (选自李汉荣散文集《睡眠之书》,复旦大学出版社2020年12月出版)
李汉荣先生2015年散文《羊向我们走来了》   羊向我们走来了(写给羊的第一封信)      原载《伏园》微信公众号 2015-02-18   “善”和“美”这两个字怎么写?   都有“羊”在上,才是善的,美的。   我猜想造这两个字的古人,也许放过羊,至少经常观察和欣赏羊。   很可能他曾抚摸过羊。   他体会到了羊的温和、单纯。   他发现羊最没有侵略性,没有一点暴力倾向。   羊有锋利的角,但羊不曾攻击过任何生命,即使最柔弱的生命,羊也不曾伤害过。   羊的角,很像是退役了的武器,只具有文物的意义。或许远古时代的羊,曾经是好斗的,但羊后来觉悟了,退出了生物界的战场,觉得互相争斗没有意思,争来斗去,最后都得在命运面前认输,都得呜呼哀哉,都得完蛋。所以,羊在很早的时候就以和平立身,以善良养性,以温柔为德。   羊,是最早的和平主义者。  羊的角,是和平的装饰。   那个造字的古人,反复抚摸着羊角,反复揣摩着羊的思想。   要是都像羊这样本分善良地活着,做个慈悲为怀者,做个素食主义者、和平主义者,生物界和人类,哪会有那么多的仇恨、罪恶、苦难和不幸呢?   那个造字的古人,就提起笔来,在大地上写出了一个伟大的字——善。   接着,他站在“善”旁边,仔细欣赏低头吃草的羊。   他发现他们的形体、姿态、毛色是很好看的,它们温和的语言是诚恳亲切的。   它们纯净的目光是动人的,它们与生俱来的胡须是动人的,它们吃草的样子是动人的,他们走路的样子是动人的。   特别是它们头上对称的角——本来用于争斗,而它们却把它改换成了装饰生命的艺术品——这艺术品是动人的。   善良的羊天生就懂得审美,而羊本身就有一种动人的美感。   那个造字的古人,又提起笔在大地上,在“善”字的旁边,写下了另一个伟大的字——美。   我们所追求、崇拜的真善美,其中两个字都是“羊”的意象。羊,是我们的古人最先发现的善和美。   一只羊,或一群羊走过来,它们是真的羊,也是善的羊,美的羊。   在世界的草场上,羊走过来,真善美走过来……
李汉荣先生2000年散文《采药人》 李汉荣《采药人》   终年出没于深山林莽,你身上有草木的气息,有岩石的气息。我站在你面前,怀着敬意和惭愧的心情感受你。我觉得你不同于一般的乡下人,你的朴实又多了几分坚韧。我觉得你已不大像是我们这种被严重污染却又自以为是的社会生物。我觉得你是一株纯真的、带着野性、滴着露水的植物,你不善言语,你的每一片叶子都是语言,无声透露了你的山水岁月。   你不善言语,大约你总在山中听惯了溪的语言泉的语言鸟的语言,以及风和树叶的交谈,月光和涧水的交谈,你觉得那些语言很好听,万物都在与你说话,没有你插嘴的机会,也没有插嘴的必要,于是你习惯了倾听。万籁俱寂的夜晚,你就抚摸那些草药,听他们诉说一些苦涩的话,说一些心里的苦和世上的病。  浅山已采不到药了,必须到深山更深处,才能采到人世的处方里急需的药。浅山里也多了农药、化肥和从城市里、工厂里弥漫来的废弃尘埃。你知道世上的病越来越严重,而山上的药物的药性却不如以前了。是不是药也有病了,药物把自己的药性用于治自己的病,就没有多余的药力来治世上的病了?   你到深山更深处里采药,腰系绳索,手握药刀,在悬崖峭壁上寻找那尘世已经失踪的药草。好药都生长在云雾里,生长在人迹罕至的高峻处。在远离人境的地方生长出来的药才能治人病,在远离人境的地方修炼出来的高人才能看清人世的真相。我们在低处害病,你在高处采药,多高处的药才能治愈我们这些低处的病人?你爬的山越来越高了,人世的病越来越重了。低处的病追着高处的药。云在你身边聚散,星在你肩上起落。当山下的某位文人望着高山上的白云雅兴大发的时候,你正在白云中,在陡崖上,抓着死神的衣襟,打听那一株药的去向。那药也不愿下山吗?他怕多病的尘世吗?   谁让你是药呢?谁让我是采药人呢?   方圆数百里的连绵群山,你都攀援过了,最高的山峰你也去过了。好的药越来越少了,人世的病越来越多。最高的山都已采过,要根治世上的重病,怕只有到天上去采仙药。你老了,爬了一辈子的山,内外已老成一架山脉。   我站在你面前,望你,如望一座高山,山上有树木,有泉,有云雾,山顶,是一片积雪。   你这座高山上,藏着多少药啊。   看见了,我觉得你就是一副五味俱全的中药。    (选自《美文》2000年第七期)
李汉荣散文新作《万物有情》诉万物之情,揭生命真谛   近日,由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的文学散文《万物有情》出版,本书以灵动的笔触,写尽万物之美,诉尽万物之情,揭示生命的真谛。   作者李汉荣,诗人、散文家,汉中市文联副主席,汉中市作协主席。创诗歌、散文、小说3000多篇,作品入选100多部选集。多篇散文、诗歌入选全国及山东、上海等地中小学语文教科书。曾获百花文学奖· 散文奖、中国报人散文奖、冰心文学奖等奖项。其作品长于想象,灵气飞扬,文笔生动活泼,富于诗意和哲思。   李汉荣被称为“最受中学生喜爱的美文作家”。从2001年至今选入全国及沪教版、鲁教版的多篇散文,近100篇文章入选大中小学语文教材、教辅和试题,多数是自然万物的题材。   《万物有情》从李汉荣上千篇文章中精选62篇经典散文,围绕“情”字这一主题:人之有情,让人觉得人间值得;动物有情,可以为友师;植物有情,以滋养天地;器物有情,以怀念岁月;自然有情,以浇灌心灵;历史人文有情,以激荡情思。据悉,书中有25篇新作,系首次结集出版。   全书分为“月光落在月光上、人间天堂、草木有本心、在时间洪荒里安坐、寂静空山和时光长安”六个部分,书写祖父母生活过的山川河流,父母把玩过的岁月遗物,我们梦见过的星辰大海,孩子们希冀的童话世界。书中以图文相合的形式,让读者行走在光影与诗意里。从人到动物、植物、器物、环境、精神,囊括万物,又针对人的内心需求,在外界物的世界里找到内心的和谐共鸣,寻到生命的慰藉,让人温暖前行。   本书主题集中,深入人心,文字优美,净化心灵。李汉荣的文字如诗一般,充满禅意与哲思:言简意赅意味无穷,使我们感受到纯文学之美及对整个宇宙的思考。他在书中这样写道:“在开放的时 空视野和宇宙意识的笼罩下,俯仰万物,反观自身,我们就会多一些爱和自由。”
李汉荣先生散文《泉边,诗的时光》   【泉边,诗的时光】 李汉荣   上中学时,课外读了《中国文学史》《唐诗三百首》等,在语文老师那里借阅了多期《中华活页文选》,还读了些现代文学作品和新诗,艾青的一些诗就是那时读的。本来就喜好语文,这些有意思的课外阅读,竟撩拨起我写诗的冲动。加之正值青春全盛期,对人生、理想、自然等等,充满着朦胧而浩荡的情思,此时,与诗相遇,诗竟如火苗点燃了生命里茂密的柴薪,噼噼啪啪就燃烧起来了,我想,若是谁能看见青春的内部情景,那是有点像火海的。   诗就一首首写起来了,一天不写,就很憋闷,两三天不写,就像害了一场病似的。于是天天写诗,有时熬夜到黎明时分,非得把诗写出来,不然觉是睡不着的。   于今看来,那些诗多是情绪宣泄,是青春期的精神代偿品。其特征是情绪的泡沫远多于诗性元素,诗的意境、蕴含和诗艺难免是稀薄的。那时写诗,可以看作是以分行的文字为生命泄洪、为青春救火的一种方式。虽则是虔诚地以审美方式进行的,但又是应用价值大于审美价值的一—当然它是精神的活动而非世俗的物质活动,因为它很纯粹,没有精神之外的别的杂念。它的价值在于给青春一次淋漓的诗的洗礼,并提供了一艘精神的渡船,帮助年轻的心灵在生命激流里做着美好的飞渡,避免了沉沦和迷失,而且给人生敞开了一个诗意的方向,从而使我们有可能在告别青春走向社会以后,在接受庸常的同时也拒绝和超越着庸常——因为青春曾告诉我们:人活着不仅仅只是生存,生存之上还有一个诗意世界。   那时的一段日子,我几乎每天都暗暗地、秘密地、疯了一样地进行着史前造山运动——诗的运动。痴迷地在内心里打捞诗,在自然里捕捉诗,在激情里烹调诗,觉得诗才是世界的主题,诗之外的世界反而有些虚幻。   课余时间、劳动间隙,都用于发现、冥想诗了,常常于夜晚久久徘徊在星光下的学校操场、乡间路上、小河之畔,也早早知道了失眠的滋味。   记得一个星期天,我在家乡的五泉山帮助父亲挖完了那片待种的坡地,就拿着专门写诗的笔记本来到一眼山泉边,折一片水葫芦叶,卷成漏斗状,舀了泉水喝下,那清冽、甘甜与爽快,直达肺腑,满溢身心(写至此,忽想起我和大家几十年再没喝过那样好的泉水了,身体里不知淤积了多少吨化学漂白粉、商业添加剂、权力致癌物、金钱致幻剂、文化地沟油等等现代物质的和精神的垃圾与病毒,这些东西充斥着的身体和灵魂,怎么还有可能酝酿和分泌出诗的灵物?仅凭此就可解释现代何以无诗,何以少有真的诗人)。   喝了泉水,满心荡漾着透明的、莫可名状的欣悦。坐在四周摇曳着水仙、野葫芦、灯芯草、野薄荷、菊花、车前草的泉边,天光、云影、水影和花影交叠于泉中,真是梦境映着梦境,幻象叠着幻象,我就坐在这重叠的梦和幻象之间,成为梦中之梦,幻象中之幻象。涌流的泉声已提前为一种心境押了韵,泉的上方是倾斜着而渐在高处陡起来的高坡,上面长满蕨草、葛藤、松树和各种野花,有几株野百合正在盛开着,于蓬勃草木里捧出四月的白雪,那似乎是给我的礼物,那洁白,是如此吻合了我那纯洁的心。仙境也不过如此吧?但这分明是我熟悉的故乡的山、故乡的泉,它们是这般映照着我那唯美、空灵的心魂。心中的潮水荡漾起来了。赶紧写诗吧,否则对不起这泉,对不起这春的盛情,对不起这满山吹拂着草木清气和五谷香气的清风,对不起这颗透明、欣悦的心。   于是我在泉边青石上躺下来,聆听着泉声,构思着诗句。
李汉荣先生散文《莲花庵》   莲花庵 李汉荣   我没有见过莲花庵。但在我很小的时候,常听人们说起莲花庵。   外婆说莲花庵里有两个尼姑,吃素,念佛。我就问:啥叫吃素?为什么要吃素?肉不好吃吗?啥叫佛,为啥要念佛?   外婆就给我讲吃素的道理,讲佛门的规矩。她说,不吃肉不是肉不好吃,而是肉好吃,大家都吃肉,见肉就吃,天天吃下去,会把一切活物、一切生灵都看成肉,都去吃了,最后连自己都变成了一堆肉。人这一堆肉啊,就像一座庙,里面若不养个好东西,不供个好心肠,那就成了空庙了,就成了废庙、黑庙了。啥是佛呢?心好、心肠柔软就是佛,行善就是佛,做好事就是佛;念佛么,念念不忘佛,口里念着佛,心里想着佛,就不起坏念头,心里有佛,自己就成了佛。   我似懂非懂,但心里有了一个印象:世上除了有很多人,还有一个看不见、居住在心里的佛;世上还有另外一种按照佛的要求生活着的人。   外婆说莲花庵修在河边,四周多是莲田。莲田,也就是藕田。藕是可以吃的,它开的莲花则是可以看的,可以闻的。藕吃到身子里长身体、长力气、长头发。莲花呢,看着好看,闻着好闻,吸到心里就让心变得干净,让人的心性里也有了清凉香气,世上的浊气、不好的气息就少了。莲花庵就在莲花旁边,佛就在莲花旁边,闻着莲花,念着佛,心里漾着明月清泉,不存杂念,但行好事,这样修行的人,心是香的,身子也是香的,走路带起的风都是香的。   那么,那两个尼姑呢,她们身上有香气吗?  外婆说,她也没见过。她听她以前的大人们说过。   我说,外婆,你领我去看看莲花庵吧。   外婆说,莲花庵早就拆了,那条河也改道了。她小时候去过莲花庵,现在,她也忘记了它的位置。   传说中的莲花庵,连个废墟都没有留下,连个遗址都没有留下。   外婆早已作古。她讲过的莲花庵,一直在我的心里保存着,从我小时候听见莲花庵的那一天,我就开始断断续续在心里、在念想里,一直修建着我没有见过的那个莲花庵。我把它修成方正的房子,盖着圆圆的屋顶,正中的屋里有一个佛,他轻盈地坐在一朵正在绽开的莲花上,他总是微笑着,静静注视着我的心。我还在它四周的水里,种了好多莲花。   如今,我的心里,一直在修建的那座莲花庵,我仍然还在心里修建,它坐落在河边,河水流逝着时光和万物,但莲花庵的灯没有熄灭,莲花的清香也没有散去。   我的心里,是有一片莲花的。 (转载自2018年12月百花出版社《河流记·大地伦理与河流美学》)
论文《金丝皇菊的有益成分含量及其可食用性分析》转发   【摘要】以从江西婺源成功弓种到成都平原地区,并通过无公栽培技术而获得的皇菊花为材料,对花朵中的桌些有益成分进行了初步的分析测淀和探索,同时将这些物质对人体的益处进行了一些整理,为人们在对该菊花品种的食用方面提供参考,为该产业开辟新的发展途径而提供依据检测结果表明,这一菊花中含有黄酮锌硒叶黄素等有益物质,具有较高的保健价值和良好的发展前景,值得进一步研究开发。   菊花( Chry san the mumm or if oli um)起源于中国,是我国的传统名花,除观赏外还有较高的食用、保健等价值。皇菊为菊科菊属多年生草本植物,是我国传统的常用中药材之一,主要以头状花序供药用。据古籍记载,皇菊味甘苦,性微寒,有散风清热、清肝明目和解毒消炎等作用,对口干、火旺、目涩,或由风、寒、湿引起的肢体疼痛、麻木的疾病均有一定的疗效。   婺源皇菊,也叫晓起皇菊,按照花瓣颜色分类属于黄菊的一种,因起源于江西上晓起村而得名。作为一种理想的茶用菊花,因其独特的口感和淡淡的花香受到许多食客的追捧,近年来在各大媒体和中央电视台均有报道。该菊花因其气味芳香,回口甘甜,可消暑生津、袪风、润喉、养目、解酒等备受青睐。其花瓣中含有的多种氨基酸、维生素、微量元素、黄酮类物质,这些大部分也能在泡饮中渗透到水中,具有降血压、消除癌细胞、扩张冠状动脉和抑菌的作用,长期饮用能增加人体钙质、调节心肌功能、降低胆固醇。笔者在此以晓起黄菊为材料,对花朵中的某些有益成分进行了初步的分析测定和探索。 关键词皇菊;有益成分;含量;可食用性
李汉荣先生2018散文《圣者》 李汉荣:圣者   一   一个彻悟了宇宙和生命之真谛、虔诚地接受真理和美德的熔铸与提炼的人,也许早已用光速横渡了此生此世,乃至穿越了来生来世。从凡俗的角度看,他已经提前过完了生活,留下来,不过是重复那已经走过的程序,就像今夜出现的闪电,不过是再一次穿越那早已无数次穿越过的黑夜。   但是,他没有辞别此世绝尘而去,他留了下来,留在尘世,留在人群中,留在了生存的夜半。一个以光为魂的人,有必要留下来,他感到,在似乎被越来越炽烈的物质的太阳照得一览无余的尘世的白昼,其实,更深的内在的暗夜却被表面的强光遮蔽了,于是出现了白昼笼罩下的漆黑夜半。他留了下来,不是要壮大那表面的物质之光,而是要静静地向那被强光忽略了的更幽暗的水域和丛林,向那些失败者、受苦者、迷途者、失魂落魄者、求索者聚集的低洼暗昧之地,出示一些慰藉之灯和心灵之火。   肉身于他,虽非多余,已不是本体,只是他灵魂的寓所,恰如庙宇只是神灵的寓所,若神灵不存,则即使再豪华的庙也是空庙、黑庙或废庙,因为那信仰之神才是庙宇的本体。而灵魂才是他生命的本体。一颗清澈透明的灵魂,是用真理之光、情感之光、星河之光和宇宙之光凝聚、结晶的光之库房。除了散发同情的温暖、真理的觉解和启示的光芒,这样的灵魂,已经没有了自私的念头和纷杂浑浊的意识。连潜意识、无意识的幽邃深海,也已被光芒照亮,因此,真正的圣者其实已经没有了所谓的潜意识,他的潜意识只是作为意识的蕴藏和储备,其实都是觉解、爱意与善念的富矿。   当然,大量的尘世事务已由商业和市场代理,但是,那些孤寂的事务,仍需要圣者去为之默默服役,比如,于浊浪滚滚的垃圾河里打捞溺水之诗,于瓦砾累累的语言废墟抢救深埋的古玉,于狼奔豕突的现代丛林为善良麋鹿找到一片仁慈草地……   圣者,其实是历史铁血惯性的反作用力,是大自然冷酷理性的反作用力。他置身于历史和自然中,但又不完全服膺历史和自然的冷峻力量,他以怀揣的那个叫作良心的怀表所出示的时针,来试图校正历史所追随的粗暴时间表,以心灵的温情抚慰那没有心灵的自然依照其冷酷理性所制造的血泪和伤痛。   尤其是,在失去海拔与高度,除了成功之神和财富之神之外,已无所仰望、无所追慕的越来越下沉的现代荒原,我们是否更需要圣者呢?   一个没有圣者的完全俗世化、实用化、功利化的世界是没有深度、没有高度、也没有温度的物质主义的势利世界,也是失去心灵之源、精神之源、价值之源的浅薄世界。   我们是如此渴望圣者。
李汉荣先生2018年诗歌《向日葵》 向日葵 李汉荣   我无法以经济学原理思考你的存在   你远远超越物质主义的经济学   没错,在我们眼里你是一种经济作物   但你呈现和表达的,却远远高于经济学的境界   你出示了何等纯粹的精神信仰和生命理想   我发现,人类在疯狂追逐中一路丢失的美德   却被你——一种高贵的植物完好地保存在身上   我无法以土壤的结构解释你的生命   植物学对你的描述一点也不可信   我坚信你和圣人有着近似的血液   你和圣人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精神基因虽然表面看起来   你和人类的圣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作物   你比一切无神论者更像无神论者   因为你始终与物质的宇宙交换着物质   但你比一切有灵论者更像有灵论者   因为你始终膜拜和虔信着至高的神灵   你那么虔诚地追随光明的火神   即使圣徒也有过对信仰的动摇   即使情种也有过对爱情的惶惑   即使国王也有过对国家的迷惘   而你一生一世钟情太阳   你一瓣一瓣捧出心   你一瓣一瓣镶嵌心的图腾   你把这颗心   捧给太阳——你唯一至高的神灵  你的头举着你的心   你的心就是你的头   因此你没有头脑你不需要算计的头脑   你没有理性你不需要功利主义的理性   见鬼去吧,盘算的脑袋,经济学的脑袋   见鬼去吧,实用的理性,市侩们的理性   你只有一颗纯粹的心   太阳的血液提炼了你的心   银河的精华组装了你的心   宇宙的神性塑造了你的心   你的心,全然是   你所崇拜的至高神灵——   太阳的浓缩版   你就是下凡在尘世   并旋转在我们身边的恒星   你是我们伸手可触的   离我们最近的太阳系的首领,甚至有时候你竟向我们弯腰鞠躬,令我们忽然懂得:伟大到极致竟是彻底的谦卑一颗被光明浇铸的赤诚的心   竟如此谦卑,像纯洁的婴儿   曾经,连我那不满六岁的女儿   有一次竟把你抱在胸前,掰下一瓣你的心说是要尝尝太阳的味道   一瓣一瓣的太阳,一瓣一瓣你的心   一瓣一瓣全是赤诚,全是情感,全是思念   一瓣一瓣全是诗经,全是佛经,全是心经   一瓣一瓣全是祈祷,全是慈悲,全是感恩   你那一瓣一瓣的心   全是饱满的宇宙的神性   一生一世,你把心   高高地举在头顶   举向宇宙的圣火   举向崇高的太阳   举向遥远的神灵   最后,你把心完全地掏出来掏给落日掏给苍穹掏给大地和生灵 (原载2018年10月16日《汉中日报》)
李汉荣先生《圣人之心》 圣人之心      李汉荣 【心是我们唯一能掌管的神圣国土】   心是我们唯一能掌管的神圣国土,我们是心的国王,我们的一生不过是为心活着,为着一颗高贵清澈的心活着——这颗心里,荡漾和蕴藏着情感、慈悲、智慧、道德的源头活水,浓缩和倒映着宇宙的奥秘和生命的究竟。心碎了,生命顿成碎片;心秽了,生命再不纯真;心完整且能抱璞怀素,则生命和宇宙,都在心里映现出永恒所昭示的光泽。   我们一生的修为和追寻,不过是为着维护心灵国土的完整和美好,使之免遭心外之物——贪欲之狼、邪恶之魔、仇恨之火的入侵和伤害,我们还要随时预防和治理心外的气候骤变而引发的心内的洪流和沙尘暴,这会导致心灵国土的水土流失和植被凋残,我们的心会因此而减少道德的沃土、情感的养分和美的风景。   一个正直的、有德行的人,他一生的奋斗和努力,不过是守护心使之完整,修炼心使之纯粹,种养心使之葱茂,他是自己心灵之国的国王。有了这样的好国王,他的心之国土,才得以保持山清水秀,土厚墒满,有芝兰香草之清芬,有嘉木修竹之浓荫,有蕴玉藏金之灵氛,有君子美人之气象。   相反,那些随波逐流、背道而行的人,那些不守心、不护心的人,他们听任心外之物侵害心,放纵心内之狼啃噬心,他们眼看着心灵失守却不护心,眼看着心灵受害却不救心,大片的心之国土沦陷了,道德和情感的严重水土流失和污染,造成国土贫瘠,垃圾成堆,荒草疯长,美的风景化为废墟,良心的庄稼连年减产,甚至颗粒无收。   还有比这样的人更不幸的吗?也许他权势熏天、富可敌国,然而,他丢失了、污染了或出卖了他的心之国土,他在心灵之国里,已无一寸净土,已无立身之地,也许他拥有大量财富和金钱,他是财富和金钱的奴隶主,但是,他的心灵之国已经沦陷,他是心灵之国破落的、失败的国王。他放逐了心,心也流放了他,他是心灵之国的亡国奴。他是精神王国的赤贫,他是价值世界的乞丐,他的人生不过像蝗虫满足于在物欲世界里吞噬和制造垃圾,并在吞噬和制造垃圾的过程里满足自私和低级的快感,却失去了人之为人的高尚道德、超越精神和生命美感,从精神和价值层面来说,这种匍匐于物欲世界的人生境界已低于一般的生物存在了,因为一般的生物只要服从自然的指令去完成自己就算是好的生物,而人作为精神动物,除了服从自然律,更要聆听和追随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律的召唤,才算是合格的人,真正的人,大写的人。所以,那种放弃人的精神性和超越性而把自己降至一般生物层次的人,其人生是毫无意义的。【圣人之心与凡人之心】   什么是圣人之心?圣人的心是怎样的心?古人曾说:当夜深人静之时,心体澄明之际,你就可以从你变得安静、光明、澄澈的心,体会到圣人的那颗心:无杂念,无妄想,无尘灰,心广大无边,却又寂然湛然,心的上空,被一片光明和慈悲,笼罩、氤氲和照彻。此时的心,接通了茫茫天地,故人心也是天地心;此时的心,连接起悠悠古今,故人心也是万古心。心体湛澈,如皎月在天,如明珠在泉,这就是圣人之心。   圣人之心连通着凡人之心,凡人之心也存有圣人之心,否则凡人就无法倾听圣人之言,无法理解圣人之教。区别在于:圣人通过深切的修养和笃诚的践行,已经将一种崇高的道德境界和生命觉悟化为自己内在的情操和品质,他之身、心、灵、思、言、行,已完全与道合一,即“道成肉身”,他想的就是他悟的,他说的就是他想的,他做的就是他说的,他高尚的德行已成为他生命的常态、常情和常性。而凡人则因为根器、修养的不足和所处环境的局限,虽则也有对道德的尊敬,也有善念萦绕并偶有善行,但德行和道义,还没有完全化入他的生命和人格,没有成为常态和常性。在现实生活中,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存,或为了降低生存成本,在势与道交织之时,他有时就顺势而损道;在义与利交战之时,他有时就趋利而弃义。这样,在德行方面就有克扣和亏欠,人格上就有缺陷。   凡人若以圣人言行为镜子,为路标,不断向性灵的圣境沉潜、修炼、靠近,不断洁净自性、圆融自心,则庶几接近了圣人之心。【心法:减法】   我们活着,要工作,要劳碌,要挣钱,要买房,要买车,要消费,要旅行……这一切,难道是为身体的满足吗?是为身体的安顿吗?身体又是为什么存在的呢?身体里面不是藏着一颗心吗?那么,身体的需要都是心所需要的吗?安顿了身体就安顿了心吗?   心需要豪华车吗?心需要豪华别墅吗?心需要很多很多钱吗?心需要奢侈品吗?心需要戴一顶体现世俗等级的帽子去显摆吗?   心说:我是心,我是本心,我是自性圆融的心,我是透明空灵的心,我是无始以来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尘不垢的心,除了慈悲、觉悟和智慧,我不需要别的多余的东西,我不需要与心无关的东西,我不需要心之外的东西。   那么,除了为着身体的安顿和健康所需要的基本欲望的满足,别的追逐,几乎都是受了贪欲的教唆和绑架,你才无节制地填充和讨好那贪欲,无节制地向贪欲抵押和交付生命。你讨好着炽燃的欲望,却背叛着澄澈的本心,浑浊着澄澈的本心。因为,欲望喜欢做加法,喜欢多多益善;贪欲则更可怕,贪欲喜欢做乘法,欲望之外它还会不断激活和升级欲望,甚至发明欲望,发明出原初的人性里本来没有的更为饕餮的怪诞欲望,贪欲如同没有止境的吞噬性黑洞,它会把人变成吞噬性工具直至把整个人也吞噬进黑洞,这就是人为物役,贪欲使人成为物的奴隶和祭品;而心灵喜欢做减法,诚如古代高僧所言:“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何处染尘埃”?就如同:减去乌云雾霾才见晴空,减去泡沫浮渣才见碧水,减去壅塞的赘物——减去欲望和烦恼,才见心宅的宽阔、敞亮和干净。   那些被贪欲觊觎和追逐的东西,对于心,都是多余的、累赘的、有害的,根本不需要的。谁把多余的累赘的东西,堆积在人生里,堆积在心宅里,就是对心的挤压、污染和奴役。占有就是被占有,你占有了什么也就被什么占有和控制。当心宅被欲望封锁,被杂物堆满,心灵的房子就拥塞、窄逼、压抑、昏暗,甚而缺氧、缺光,心就要发生病变,甚至窒息而死。   心法——修心之法,就是在心里做必要的、持续的减法,就是精神世界对包围、诱惑和蚕食精神的物质世界的反包围、反诱惑和反蚕食,就是对左顾右盼东张西望蠢蠢欲动的心做减法,不停地减去和清理附着于其上的多余之物、不洁之物、腐蚀之物,减去妄念,减去烦恼,减去贪嗔痴嫉妒恨,减去不洁和无明——这就是心法,心的减法,也是心学,就是心的打扫,心的清空,就是心的解放,心的回归,心的保洁,心的升华,就是明心见性,如此,则定力生焉,觉悟生焉,慈悲生焉,智慧生焉——这也是心的拯救、圆融和安宁。
李汉荣先生散文《目光》 李汉荣:目光 据说,目光是有重量、有质量的。 我经常体会着目光落在身上或者心上的那种灼烫感、尖锐感、潮湿感、温暖感、压迫感。 当我们记起某种感情时,回忆的筛子就在意识的深海里打捞起一缕一缕目光,于是,我们忆起了目光后面的某一双眼睛,温柔的、潮湿的,或热烈的。 当我们记起某些往事时,未必能摸索到具体的场景和情节;事件已经淡成云雾,但是,隐约在事件上空的那些目光,往往如同闪电,已经扎根在过去的夜幕上。 当我们记起某个思想时,总是在一个眨眼的瞬间。 一眨眼,突然眼前亮了起来,心中的某个角落亮了,精神的某个房间亮了,于是我们重新进入这个思想,并被这个思想照亮。 为什么一眨眼间,就重逢某个思想? 那是因为,一眨眼间,我们的眼睛记起了某目光,沉思的、焦虑的、顿悟的、狂喜的、澄明的。而那思想,正是由这样的目光浇铸而成。 目光的重量,远远大于我们的体重。其实,我们的身体,我们身体里面的那颗心,正是收藏和贮存目光的库房。 所以,当我们老了,越来越轻的身体里,却感受到越来越多的沉重。 那些好的目光,如宝石珍珠,存放在内心最重要的房间,我们经常于静夜抚摸它们,被它们再次照拂;同时,又为无法再次回到那些眼睛面前表达谢意和敬意而感到遗憾和痛心;而那些不好的目光,阿谀的、冷漠的,虽说时间已经稀释了他们的分量,然而,这记忆还是时常被他们袭击。 假如你能勘探你身体内部的江河湖海和崇山峻岭,你将惊异于浩瀚的沉积和收藏,而藏的最深、保鲜保真最好的,正是那一脉脉、一束束、一道道目光。 我们的体重之外,更多的也更重的,是身体内部储藏的目光的重量。 人生的质量,除了身体的质量,更重要的的,是身体内部储存的目光的质量。 圣人体内,一定存放着高质量的目光。这样的目光,如水,如雪,如虹。如星、如月、如雨、如纯棉,如黑夜的灯,如冬日的炉火,如妩媚的青山,如雨后的草叶如月光里展开的大海那深邃的沉思和悲悯,如闪电穿透长夜又谦卑地消融于长夜…… 我读《论语》,读《庄子》,读佛经,读列夫·托尔斯泰,都读到了一束束目光。他们眼睛里的目光,以及他们内心里储存的目光。 圣人从目光的丛林中走过,从生灵的泪雨血河里趟过,他们的眼睛望见了苦海的深处,望见了生存莽原上伤痛的背影。同时,他们的眼睛又与长夜远处、星空高处某个神圣的目光对接,于是,一种深达海底又接星辰的伟大心胸展开于他们体内,发自于人的内心却蕴藏了宇宙般深广思想和爱意的目光,终于降临世间。 于是,我经常问自己:你的体内该存放怎样的目光? 你渴望收藏的那些好的目光是在陆续凋零,还是在陆续生长? 你如何在紫外线等有害射线频频伤害的大地上,捕捉并珍藏那些美好的光线? 穿过日渐破败的森林,你怎样寻找种子那暗淡的目光,在长久地与它对视之后,你是否播种它,并祈祷在雨过天晴的早晨,看见一株嫩芽,噙着泪珠,表达着胆怯的希望? 我又该向生活,向历史,向覆盖着坟墓、陨石和青草的土地,投去怎样的目光? 我该向那瘦瘦的溪流、细细的泉眼投去怎样的目光? 你看,那朵小小的芨芨草花就要开了,仿佛一点粗暴的声音都会让它熄灭,我该怎样以温柔的目光注视它仅有的几分钟的童年? 无家可归的燕子怯怯地降落在我的阳台,怯怯地以公元前的方言,试探我的心思,试探我对春天的态度,我该用怎样的目光问候它或者冷落它?欢迎它或者拒绝它? 我该向那山路上跋涉的身影,投去怎样的目光? 我该向雨夜里的灯火,投去怎样的目光? 我该向一直在深夜里最高处凝视我的那些神圣的星星,投去怎样的目光? 我该向那一天一次大出血,每一天都怀抱爱的火焰而死去的壮美的夕阳,投去怎样的目光? 我看见——我的不远处安静的站立着的那棵柳树,它的每一根手指都在传递一种古老而单纯的情思;它嫩绿的眼神,那点化过《诗经》、照拂过唐诗、抚慰过宋词的眼神,又投递到着僵硬的水泥地板上,投递到被电线缠绕被塑料包装了的生活身上,投递到被商业操纵、被数字组装、被技术复制的文化身上,投递到落满高分贝尖叫声的我的小小的身体上和心上,那么,我该向它投去怎样感恩的目光? 是的,我收藏着来自历史、来自自然、来自生活、来自人群的各种各样的目光。 同时,我投去的目光,也将被收藏,被某棵树收藏,被某朵花收藏,被某条河流收藏,被某盏灯收藏,被夜半的某颗星收藏,被近处或远处的某个心灵收藏。 就这样,我们的目光,改变着白昼的光线,也改变着夜晚的品质,甚至,或多或少地,改变着宇宙的质量…… (选自李汉荣散文集《点亮灵魂的灯》)
李汉荣2018年:戴着草帽歌唱——读惠特曼《草叶集》 戴着草帽歌唱   ——读惠特曼《草叶集》      李汉荣   惠特曼是朴素的。他的心地和气质是朴素的,他的表情和衣着是朴素的,他头上那顶草帽是朴素的。读了多年惠特曼,最初的印象却越来越深:他是一个戴着草帽歌唱的诗人。   古往今来,有哪一位诗人像惠特曼那样,用自己一生的爱、痛苦和激情,去培植和守护一片朴素的草叶?读惠特曼,就是去接近清流、大海、高山、森林,就是重新以儿童的目光注视那斧头、牛车、船帆以及温良的马的眼睛;就是伏下身来,以感恩的心情抚摸大地的石头、泥土、种子和昆虫;就是和诗人一道燃烧、飞升起来,让心中的火光和太阳的火光星群的火光融为一体,直到生命和宇宙同样广大而明亮……   是的,惠特曼是朴素的,他终生培植的这片草叶是朴素的,朴素得就像大自然本身,而朴素才是生命和万物的底色和内蕴。惠特曼,就是歌唱着的大自然。  惠特曼是崇高的。他的崇高不是一种姿态和腔调,不是由修养而得的一种境界,他的崇高是骨子里的、浑然天成的。面对惠特曼,我觉得是面对一座高山,它的海拔、气度、结构都是从创生的那一刻骤然呈现出来的,它的泉流、瀑布、植被、矿藏都似乎是天造地设的。这不是人工垒积的假山,这不是由技巧拼装的风景。它的每一块石头都浓缩着雷鸣电闪和日光月华,都有着不可穷尽的沧桑和奥秘。读惠特曼就是攀登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沿途都是寻常的石头、野草、藤蔓、飞鸟、流水,但又时时感到这一切都是神迹。它没有悬念中的高峰,每走一步都是高峰,或者说每一步都走在高峰上,而山顶,只不过是不断降临的高峰中的另一个高峰,站在上面,无论俯瞰、平视、仰望,你总感到到处是高峰,每一块石头都是高峰,每一个牛背都是高峰,每一片草叶都是高峰,每一只辛苦奔走的昆虫都是高峰,每一朵云、每一颗星都是高峰,每一片虚空都是高峰……而当你感到一切都是高峰的时候,你也就是林立的高峰中的一个高峰。这就是惠特曼的崇高——一个泛神论者的阔大情怀,将一切平凡、朴素、弱小、寻常的事物都提升到神性的高度。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只有惠特曼,他的灵魂就是一座天然的、崇高的教堂,万物都在这教堂里被赞美、被祭奠,因而万物都具有了崇高的神性。   惠特曼是浩瀚的,他是海洋生育的诗人,只有海洋才能和惠特曼唱和。我读惠特曼,总感到他的诗不是用钢笔或鹅毛笔一行行写出来的,不是在昏灯下一字字推敲出来的,不是用橡皮擦一次次涂改出来的,更不是用僵硬冷漠的键盘敲出来的。不,这些都不是,这是些小玩艺,这是池塘和小水洼的游戏。雕虫小技,壮夫不为。我直觉地感到一次次海潮涌上岸来,一排排海浪淹没了陆地,然后就有了惠特曼的诗,他的诗就是那起伏、奔涌、不断高涨的海潮和海浪,即便是退潮,也是激情向另一个方向的壮阔推进。我甚至觉得由惠特曼握一支笔在纸片上写作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不,惠特曼是歌唱着的大海和长河。  惠特曼是诗中的诗,梦中的梦,盐中的盐,是诗人中的诗人。他是以孩子的语言传播真理的哲学家,是大自然的情人,是所有善良的人们的共同朋友。惠特曼是我们的大叔和长兄,真的,有时候我觉得惠特曼好像就是我的哥哥。他那种纯真的情感一直保持到晚年,他是以一个天真无邪的大孩子的形象经历这个世界的。永不成熟永不世故是多么难得啊,永远以童真的微笑和语言与世界与命运交谈是多么幸福和高尚啊!读惠特曼,我总会记起这样一个情节:在一百多年前的一个早上,在纽约公共汽车上,一个戴着草帽、敞着上衣的中年男子,对身旁一位抱着孩子的少妇说:亲爱的年轻母亲,让我亲亲你的孩子好吗?少妇信任地把孩子递给他,他紧紧地抱着孩子,笑着,亲吻着。下车了,少妇抱起孩子回过头,看见他仍站在路旁举着草帽向她和孩子致意……   这就是惠特曼,他举着草帽向人类致意,向母亲和孩子致意,向生命致意,向大地和山川致意,向命运致意,向宇宙和上帝致意。然而我们不应该忘记:惠特曼终生没有家,没有固定的居所,他终生都是流浪汉。他的诗曾被误解和谩骂。这不足为怪,一种伟大的自然现象和精神现象并不是谁都能理解的。但诗终将战胜一切,成为大地的记忆和人类精神的不朽星辰。惠特曼,用他朴素而伟大的诗,为自己也为更多的人们建造了一座永存的精神家园…… 原载《汉中日报·汉水副刊》2018年7月3日 http://tieba.baidu.com/mo/q/checkurl?url=http%3A%2F%2Fepaper.hanzhongnews.cn%2Fhzrb%2F20180703%2Fhtml%2Fpage_06_content_000.htm&urlrefer=6db86764d3f48b2dcf6b661eca1321ed
李汉荣2018散文《汉中是个好地方》 汉中是个好地方 作者:李汉荣 【溪涧】   汉中多山多水,汉中其实就是一片山水。山都灵秀,水皆妩媚。山藏着水,水养着山,山因水而空濛,水因山而幽深。外地人到了汉中,一眼就看见一条名叫汉江的大河,纳闷这河还未出山怎么就酿成这般气象?于是就想象它的源头。我居于汉中,居于这大河岸边,至今也未探过它的源头。我走过汉中群山中的许多溪涧,或涓涓一脉,或汪汪一潭,或掩映于花木深处,或奔流于荒僻峡谷,它们浴过我的双足,摄过我的倒影,也一次次清洁着我的灵魂和感情,使我明白了母亲们的眼神为什么那样清澈,也使我懂得了一个朴素的美学:源头是纯洁和美的,或许它并不浩大,但它启示着浩大,并一直在出发的地方教导着一条河流,净化着因泥沙俱下导致的浑浊和淤塞。对古朴与纯真的恪守,使一条大河有了自我更新的可能。我记得,小时候我在一条溪涧里照我的倒影,我竟然入迷了,直至云朵、几只小鸟也将影子投在我的影子旁边,记忆里留下一帧纯真的合影……   我觉得没有必要寻找一条河的唯一源头。一条河如同一个灵魂,它的形成和展开,是有许多源头的。蜿蜒于群山中的无数溪涧,都是河的源头,也是我灵魂的源头。【斜坡】   汉中北横秦岭,南拥巴山,或峻或秀,或陡或缓,都是天地造化,当然气象不凡。生为山里人,读的最多的不是书,而是山。读久了,就有了体会,我觉得最有意味和读头的,不是摩天云岭,而是缓缓斜坡。无论秦岭巴山,都有我爱读的斜坡。斜坡既不太险也不太平,既不过份的阳刚也不一味的阴柔,斜坡平中有险柔里藏刚,它提示着天空的存在,又随时把你带进低处的人间。汉中的斜坡多数都是绿色的,被庄稼和草木覆盖,牛羊走在上面倾斜着身子,却自在地吃着草,刚生下的小牛也在斜坡上学步,你不由得不对大地的引力和爱心生出由衷的感动,大地呵护着她的每一个孩子。人走在斜坡上就把自己走成了一个寓言,在倾斜的命运里,更能呈现出生动的侧影。一到春天,汉中的许多斜坡都变成了花坡,野百合、芨芨菜、灯芯草、蒲公英、狗尾巴草、艾草、菖蒲、野菊花、铃兰,有名的,更多无名的野花,汇成野性而妩媚的洪流,一面面斜坡,一道道美的彩虹,一道道倾斜的、美的瀑布。   即使再绝望的人,即使那欲跳崖自尽的人,面对这美丽的斜坡,他也会生出审美的惊喜,他会擦干泪眼重新审视生活,是否人生也应是这斜坡,既承受压力也生长美丽?这样的有着无穷魅力的斜坡充满了汉中的山川,于是这里的人们就比较富于美感,他们用稍稍倾斜的角度去看天空和大地,去看岁月和历史,去看命运和生活,就能看出别一种意味:倾斜着而不倾倒,艰辛着却不匍匐,而是站直了身子,与倾斜的命运尽量保持了微妙的平衡和美好的角度。   我因此感谢斜坡。在汉中,斜坡是一种随处可见的审美画面。当斜坡上站着的那位少女,向对面斜坡上的一个身影微笑着打手势的时候,我断定:她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古代女神,向这边走来……
黄文庆:《我们都是自然之子》(诗歌三首) 黄文庆(佛坪县政协特聘文史研究员) ll 秦岭深处逢李汉荣 雨在下,椒溪河在哗哗啦啦地流淌 白云遮住了一群山,露出另一群山 雨下了一周,山都回到了四月 秦岭里面就是这样,不容易分清 到底是哪年哪月 汉荣老师来了,我们还原成了绿色 其实,我们平时就是绿色的 今天更是草木 没有阴谋,也没有圈套,只是 一树叶子,向另一树叶子单纯地致意 一树的绿,映照另一树的绿 活在同一场雨里,同一场风里 同一座山里,同一段庄子 溶化成的时光里 ll 汉荣的话语常常在我的住址旁流淌 遇到他,你只觉得是遇到了四月 遇到了月光,他流得宽 也流得平平缓缓,不故意 那么急,那么陡峭 遇不到他时,我会抽空坐在 他文字的河上,听那些流水口齿清晰 地念经,听它们讲述千里万里 寻找大海的故事,我会不知不觉地 也流淌成一条河流,在蔚蓝的天空下 群山里,上游是独白 下游还是独白 ll 他常常回到星空 曾经的数年里,他住在星星的故乡 和数不清的星球很熟 有时去白羊座,去双鱼座 或去别的一些座,他曾把北斗七星的勺子 拉下来,看了看里面盛着的寂寞 曾经深入过那些星辰的创伤 后来,他回到了村庄、矿区和牧场 回到了森林、山系、河流和湖泊 回到了农具、水牛和芝麻 还有许多年,他沿着纸尽走尽走 遇到过闪电和黄昏,路过 一些掩埋着刀剑和坦克的战场,也就在 一些广阔的书页,发现了神的去向 发现了仓颉忘了擦掉的草稿 当他走过了数界和数纪,他也 打井、喂马和劈柴 可每隔一段,又会孤独地 没入星空,被星星照耀 也去照耀那些星星,因为星空有 他童年的翅膀,留下的印痕
李汉荣:心得·心象·心学——读陈嘉瑞《终南漫志》浅见 心得·心象·心学 ——读陈嘉瑞《终南漫志》浅见 文 | 李汉荣 一 作文,或曰写作之事,乃心有所感所思所忧所虑之文字记录。古之文章,都可视为文人心得。而今人文字,尤其互联网时代海量文字、云量推送、天量信息,则未必都与“心”相关联,常常不仅无关,却每每呈现负相关,与“心”,与人之“本心”“道心”“良心”“诗心”“芳心”“禅心”“慈悲心”“天地心”相去天壤,倒是与“杂念”“妄念”“狂念”“执念”“俗念”“邪念”“恶念”“贪念”“妒念”“毒念”“坏念”等掺杂了过量欲望和毒素的种种“念”(非心)有着深度链接。这样的东西(含无限推送的文字、信息、图片、视频、直播),传达和抛撒的东西,如尘埃、浮云、雾霾、瓦砾、沙尘暴,有时如台风、龙卷风,有时如冰雹、泥石流,有时如冰毒、摇头丸。网民或受众,尤其那些尚不明事理、尚不得道、尚无能力选择更不能把控自己的少儿和青年,终日终年狼吞虎咽这些网上不停爆炸不停飞窜不停弥漫的来历不明配方不明效用不明的天量“食物”,你说,他们的那颗心,会乱成什么样子、碎成什么样子、垃圾成什么样子、水火交攻成什么样子,阴阳颠倒成什么样子? 有时都不敢打开手机或电脑,一打开,未经商量扑面而来的东西(文字、视频、音频、直播、图片、段子、恶搞、谎言、胡扯、色情、淫秽、荒谬、凶残、暴力等等),就如冰雹、如匕首、如性器、如摇头丸一样嗖嗖嗖密集砸来,心,突然揪紧,很害怕,心狂跳着,疑惑着,慌张着,这些东西,看还是不看,吃还是不吃呢?吃下去,心,受的了吗?心又如何受? 古圣先贤修身养性、修心养德之文教、之诗教、之家教、之信仰,今日人类是越来越背离了。 太多的文字和各类推送——其实是太多的混乱信息和文化泡沫,已经远离心,远离本心、诗心、道心、芳心、良心、慈悲心、天地心,甚至与心南辕北辙了。 若不是从优良的“心”里生出的文字,又何以润心、养心、救心、呵护心、提炼心、铸造心?相反,他们是乱心乱性、毁心毁魂、毒心坏心的毒药。 难怪世道混乱焦灼,戾气匪气邪气痞气末世气横溢,是人心混乱焦灼、戾匪邪痞末世杂病所致也。 当此之时,多少人饮鸩止渴,我常常“思心若渴”,思念古圣先贤之圣贤心,思念诗心、芳心、道心、良心、忠厚心、天地心。思念从这心里生出的芝兰文字、莲荷文字、风骨文字、珠玉文字、营养文字、深情文字、厚道文字、君子文字、明月清风文字。 一句话,我思念那从优良的“心”里生出的、得来的忠厚文字、清洁文字、性情文字。
李汉荣《那时,梦里也在作诗》回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段短暂时光 那时,梦里也在作诗 ——回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段短暂时光 文 | 李汉荣   那时候,我们还年轻,就像年轻的你一样年轻;常常,我看着你和你的同代人顺风顺水中规中矩地挣钱买房娶妻养子偶尔埋怨多数时候满足惬意地过着虽然庸常却也自洽的小日子,我每每就有点纳闷:那时候,我们为什么就那么激情满怀,诗意浩荡,手挥五弦,目极千秋,纵酒放歌,疯狂嚣张呢?我们是不同的两种生物吗?   要说日子,那时过得并不富裕,是朴素的,甚至是清贫的,不过是三餐素饭,一身布衣,偶尔抽烟,抽的两角钱一包的宝成牌香烟;偶尔喝酒,喝的是七角五分钱一瓶的岭南春白酒。白天上班,晚上读写,典型的普通劳动者、业余爱诗者的生活。书架上,一卷卷古今名著,一个个中外诗哲,倒是透出一些精神贵族气象。墙壁上用毛笔书写的条幅,算是自勉,也是自许:像凡人那样生活,像诗人那样体验,像哲人那样思想。   有时,读书读到感人处,就打个电话,叫来若干好友分享,并且叮咛:带上你发现的好书来,让我们交换精神的口粮。于是苏东坡和他的赤壁来了,鲁迅和他的狂人来了,沈从文和他的翠翠来了,舒婷和她的鸢尾花来了,托尔斯泰和他的安娜来了,雪莱和他的云雀来了,罗曼罗兰来了,雨果来了,莎士比亚来了,尼采和他的超人来了,弗洛伊德和他的白日梦来了......小屋里,一时高朋满座,大师云集,语言和思想的电光石火,燃烧着,闪烁着,碰撞着,交汇着,升腾着。小小斗室,一时充满了思想和诗性的元素,有浓得化不开的感觉,有被精神的浓缩铀点火启动的感觉——真担心一不小心这斗室真的被启动,变成一艘精神飞船腾空而起,向宇宙深处远航。   有一次,写诗写到动情处,禁不住倚在桌前泪流满面,口中则念念有词,被窗外路过的邻居家年轻人看见了,以为遇到伤心事,或家里出了什么麻烦,急忙敲门进来试探着准备好心劝说,我却拿起诗稿向他朗读起来,对方也是个爱诗的人,听着听着,竟也眼睛湿润,神情感伤。于是提了一瓶“岭南春”出门,两人踏着月色,沿河而行,河水连夜赶路,绝不停留片刻,却不忘吟哦那古老而费解的句子,我们被这大地上万古流传的情思感染着。河水似乎渐渐流进了我们的血脉,开凿着也加深着我们内心的水域。我们在一座古桥上停下来,举杯邀明月,明月在杯中;举杯敬青山,青山在眼前。就这样,心中的诗,身边的河,一轮明月,十万青山,构成了那个多梦季节最珍贵的记忆,在那不崇拜金钱不崇拜权力只崇拜真善美只崇拜诗神的纯真年代,那个夜晚,注定成了一生里最经典最纯粹的诗意之夜、钻石之夜。(图:李汉荣先生工作过的略阳一中老照片)
李汉荣散文《狗与人》 狗与人 文 | 李汉荣   狗被人驯化的历史,与人的文明史同步。当狼群里分流出狗,一些野狗被远古人类驯化成第一批猎狗,文明史就开启了人与动物合作的历程。   与狩猎时代相比,在近现代,狗的分工更细化了,职能更专业化,分为猎狗、军用狗、家狗、导盲狗、宠物狗,等等。狗,是动物中被人异化和驯化最彻底的一种,有的狗,特别是宠物狗,穿衣服,穿鞋子,系项链,戴耳环,吃特制食物,只差戴一副眼镜,提一款电脑,就成狗类里的知识分子了。有的狗,还同时拥有中文名字和外文名字,体现了全球一体化趋势,办个护照,就成为国际公民。我曾亲眼看见一位男士抱起在路边树上翘腿“刷微博”“写日志”的小狗,连声呢喃:来,女儿,乖女儿,让爸爸抱。抱起来,还在狗脸上叭叭亲了几下。情景动人。我当时想,假如这乖女儿在外面有了相好,那相好又怎样称呼?女婿乎?其孩子和孩子的孩子呢,都视同亲戚吗?我想,这就很难办了。我还知道,有的狗去世了,主人痛不欲生,为之开追悼会,修墓立碑,有的还为亡狗作传写诗出书,建网站,出画册,祷祝其忠魂长存,永垂不朽。  那么,人与狗,何以达到如此至亲至情境地?   人与狗,相处久了,彼此肯定产生情感,如依赖、感激、忠诚等情感。和一根拐杖处久了,都会产生依恋,何况有灵性的狗。但把狗提升到至亲至情的位置,主要还是人的一种移情。何以故?我想,很可能是由于人的某些深挚的情感诉求在同类中却找不到表达和给予对象,于是就转移到狗的身上了,如忠诚、正直、温顺、憨、天真、朴拙、念旧、知恩等等情感和品质,在现代人群中已很稀缺。现代人匆忙、焦虑、多疑、善变、势利、物质主义、自我中心、极度自恋、不重然诺,不守信义,人与人之间多明争暗斗而少深情厚谊,多趋炎附势而少忠直信义,多机心而少真心,多精明而少淳厚,人成了人的对手甚至敌人。狗不懂人的文化和潜规则,狗不识字,没读过厚黑学,没研究过商场、官场、职场、名利场的谋略和投机钻营沽名钓誉升官发财损人利已的学问,还保持着自身一些宝贵的天性和品德,可谓之狗德,如忠诚、单纯、率真、念旧、知恩等。于是人们内心里一直期待而未能得到的某些情感,在狗那里感受到了,狗的情感和表现,补偿了人内心情感给养的匮乏;同时,人心里所潜藏的一些很优质的情感,在不那么优质的人际关系里因未能遇到值得奉献出去的对象,只好保留或封存在内心里,但这不符合作为情感动物的人的天性,人总得把情感释放出去,才能在对象身上感受人的本质力量的实现,感受到心灵慰藉和价值认同。于是狗就成了人的优质情感的投放对象,即成了人的移情对象。许多人养狗,实际上等于养了一个情感特区,将内心积压的的情感投放进去,又将自己所期待的情感从狗那里收回来,投入产出基本成正比,甚至有盈余。人们养一只或几只狗,其实是养护一种心情。也类似一种精神投资,投入情感精力和物质成本,以期收获一份情感利润。  如上所述,在人与狗之间情感的双向互动中,人与狗都是受益者,人的情感饥渴在狗那里获得了一种代偿性补给和满足,孤独感也因此得到缓解。但较之于人,狗受益更大,因为,人其实已经将狗拟人化了,即把狗当做了人,甚至把狗当做比人还好的“人”来看待,从而把最优质的情感给予了狗。但是,狗毕竟是狗,再聪明的狗也不知道地球是圆的,再灵性的狗也不会对着彩虹吟出一句诗来,再忠诚的狗也不会为一种信仰献身。狗没有宇宙观,狗不知道哪里有个宇宙,狗的智性还停留在远古天地未分的混沌状态,狗甚至不知道狗是谁。你问狗,你是狗吗?狗肯定一脸茫然,然后,汪汪汪,断然否定。人把那么多优质的情感献给了狗,但狗并不完全理解这份情感,人以为它理解了,其实不然,是人代替狗理解了自己的那份情怀,说到底是人借助狗作为中介,自己理解了自己,自己认领了自己,自己安顿了自己,自己慰藉了自己。而能深刻理解和认领这份情感的人,却因为彼此觉得对方薄情、寡义、可疑、不配而不肯互相给予,从而失去了这份情感。   如果,人世的情感是有总量和恒量的,那么,狗在人这里赚走了额外的情感,人能享有的情感份额就少了。   当然,狗从人世得到的情感是用它的忠诚和天真换来的,它把情义献给了人,人回报它以足额甚至超额的感情,这是狗的福报,狗没有白跟人一趟。我只是替人遗憾:狗在人这里,赚走了多少优质情感;人在人那里,却丢失了多少优质情感。   若把世界视为一个广义的“情场”,大家来一趟,都为了赚取信任和情感,无疑,狗是赢家,狗赚足了,人则有点亏。http://tieba.baidu.com/mo/q/checkurl?url=https%3A%2F%2Fmp.weixin.qq.com%2Fs%3F__biz%3DMzAwODMyMjE3Mg%3D%3D%26mid%3D2650419928%26idx%3D1%26sn%3D030219d031638f4e07ffaae588ccb964%26chksm%3D837e3fcbb409b6dd06a523b9b4ff14a8c4e164ff47c67da824b0f4132cf2a233e3ae446d9ad3%26mpshare%3D1%26scene%3D23%26srcid%3D0406ysShC6fwrOCoztOqh9DU%23rd&urlrefer=eb599111ffffd5f74eab93cfdd1d6513
马明博《达摩,将身影刻在石头上》 达摩,将身影刻在石头上 马明博   有关领导曾用“面壁成佛”勉励干部们要实现“自我境界的提升”。而“面壁成佛”的典故,正来自“达摩面壁”,这是中国禅宗一个著名的故事。   达摩,全称菩提达摩,南北朝时期,他从印度乘船渡海来到中国。在金陵(今江苏南京),他见到了笃信佛教的梁武帝,彼此话不投机,遂一苇渡江,北上洛阳,来到嵩山少林寺,在五乳峰下的山洞里面壁九年。后来,达摩将禅的心法传给中国僧人慧可。从此,禅宗开始在中国大地上流传。   他说出的三个字,令梁武帝无法接受。   据《历代法宝记》《楞伽师资记》等史料记载,菩提达摩是古印度南天竺国香至王的第三个儿子。他自幼饱读佛经,对经文有独到的见解,長大后跟随佛教禅宗第二十七代祖师般若多罗尊者学习,发愿要将印度分裂的思想统一起来,重新振兴佛法。   般若多罗尊者临终前曾对达摩说:“东方震旦国(佛经中对中国的称谓)有佛教的大乘气象,你要把大乘佛法带过去,发扬光大。”   秉承师命的达摩,不远万里,跨海西来。在海上颠簸3年之后,终于到达了中国南海(今广东广州)。笃信佛教的梁武帝,派遣使臣将他接到了金陵。两人见面,梁武帝问:“我自即位以来,兴建了很多佛寺,供养了很多僧人,抄写了很多佛经,这有没有功德?”   达摩说:“无功德。”   “无功德”——这三个字实在令梁武帝无法接受。他紧接着问:“怎样做才算是有功德呢?”   达摩说:“这些都是有为法,是刻意去做的善事,不会带来功德,但会带来福报。”   梁武帝又问:“这是圣人所追求的境界吗?”   达摩答:“廓然无圣(圣人的心,空空荡荡,不在意圣与不圣)。”   梁武帝问:“那么,站在我对面的是谁?”   达摩答:“不识。”   一番问答之后,两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过了几天,梁武帝见到了高僧志公,谈起了当天的对话。志公说:“达摩答得对呀!你本来有功德,但是总挂在嘴上,要人称赞,这就成为刻意地贪求功德了,功过相抵,也就没有了。”   梁武帝又说:“我问他圣人追求什么,他居然回答‘圣人无所求!”   志公说:“这也对呀!佛无所求,没有执着才是佛的境界。”   梁武帝有点醒悟,但还是不服气,又说:“那他也不应该说不知道自己是谁啊!”   志公说:“未生我时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梁武帝被这寥寥数语点醒,顿生悔意,马上派人追寻达摩,请他回来。而此时的达摩,已决心渡江北上。   传说,当达摩要渡过长江时,看到后有追兵,于是折了一根芦苇投入江中。他飘然而上,踩着芦苇渡江而去。这就是“一苇渡江”的传说。【心如墙壁,可以入道】   来到长江北岸,达摩先是在长芦寺(位于南京六合)住了数日,然后又去定山寺(位于南京浦口区狮子峰下)礼佛。随后,他一路北上,来到了北魏统辖的地域。   成书于547年的《洛阳伽蓝记》(杨衒之著),记载了达摩在洛阳永宁寺参访时的场景。看到寺中殿堂宝塔壮丽华美,达摩“口唱南无,合掌连日”,赞叹说,在他游历的各国中,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寺院。   后来,达摩从洛阳来到嵩山。据《少林寺志》记载,达摩是印度跋陀尊者创建少林寺之后的第二代方丈。  初入少林,达摩曾将禅法传授给僧众,然而,他所讲的禅法却跟当时流传的佛法不大相符。   《禅宗宗派源流》记载了达摩之前流传于中国的禅法,有以数息(观呼吸)为主的“安般禅”;有“以不净观对治贪心、以慈悲观对治瞋心、以因缘观对治愚痴、以数息观对治散乱、以无我观对治骄慢”的“五门禅”;有修习禅定、一心念佛的“念佛禅”;等等。这些禅法都主张“依教修心”,禅宗史上称之为“如来禅”。   达摩的禅法则主张“不立文字,教外别传”,无论是谁,只要肯静坐观心,一旦妄念俱灭,即可明心见性,顿悟成佛。历来重视弘扬佛经的僧众们,听到达摩所讲的禅法,纷纷摇头。其中还有人将达摩所说视为异端邪说。   看到弘法的时机还不成熟,达摩独自离开了少林寺。在五乳峰下,他找到一个山洞,“面壁而坐,终日默然,人莫之测,谓之壁观婆罗门”。在印度,“婆罗门”一词多用来称呼非佛教徒的外道。从“壁观婆罗门”这个词来看,当时的主流佛教,显然已将达摩排除在外。   传说,达摩在山洞中面壁九年,竟然把自己的身影留在了石头上。据《登封县志》载,达摩面壁的石洞中有一块面壁石。石长三尺有余,白质黑纹,如淡墨画,石中隐隐一僧,露其侧颔,衣褶仿佛全有。明代徐霞客在其游记中也记述了在五乳峰下的所见,“下至初祖庵。庵中供达摩影石,石高不及三尺,白质黑章,俨然西僧立像”。   面壁,又称“壁观”,指禅修者专心一意地参悟。达摩曾用一偈概括其精义:“外止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为区别之前的“如来禅”,禅宗史上将达摩所传禅法称为“祖师禅”。 【为慧可安心,始传中华禅宗】   据《续高僧传》记载,达摩的弟子有道育和慧可等人,慧可即是后来的禅宗二祖。他对儒家、佛家经典俱通,40岁左右在嵩洛遇到达摩,一见大悦,遂奉以为师,从学六载,尽得师传。   然而,这段经历在禅宗故事中,则是另外一番面貌。   传说,达摩在山洞中面壁坐禅,时值寒冬,洞外大雪纷飞。慧可侍立在洞外,直到天明。   达摩问:“你为什么要在雪地里站一夜?”   慧可说:“为向祖师求法。”   达摩说:“诸佛妙道,都是经历无数劫的修持才得到的。哪里有以骄慢心求得道果的?你就不必枉费心思了!”   慧可问:“怎样才能感召祖师传法?”   达摩说:“除非天降红雪。”   听了达摩这句话,慧可抽出随身携带的戒刀,砍向自己的左臂。顿时,鲜血飞溅,染红积雪。   达摩见慧可真心求法,于是将禅法传授给他。禅宗所说的“二祖立雪”“断臂求法”,就是指这段故事。   达摩与慧可之间还有一段对话,被称为“安心法门”。   慧可说:“祖师,我心不安,乞师与安。”   达摩向慧可伸出一只手,“把你的心拿给我,我来安顿它。”   慧可一下愣住了,“我找不到那颗不安的心。”   达摩说:“就这样安顿好你的心吧。”   达摩直指人心的教法,令慧可于言下明心见性。   达摩所传的禅法,以“诸佛心为宗”,主要的修行方法是“二入四行”,以“壁观”法门为中心。他认为,虽然可以通过多种途径入禅之门,但概要地说无非是“理入”与“行入”。理入,属于教理上的思考;行入,属于禅法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二入”之中,以“理入”为主,“行入”為助。   “行入”又分为四种:一是“报怨行”:不要抱怨逆境,坦然面对;二是“随缘行”:不要执着于顺境,不以物喜,心无增减;三是“无所求行”:要知道有求皆苦,无求则乐;四是“称法行”:要破除对自我的执着,以自利利他的心面对生活中的一切。 【熊耳示寂,或只履西归】   东魏天平三年(536年),达摩“灭化洛滨”。关于达摩之死,史料中众说纷纭。有的说他“不知所终”(道宣《续高僧传》),有的说他“因食致毒”“遇毒而卒”(唐代《传法宝记》)。   据《景德传灯录》记载,达摩临终前对随侍弟子说:“我来东土创建禅宗,已经点燃了灯焰,现在是离开的时候了。你们各自说说在佛法修持上的心得吧!”   道副说:“修禅不能拘于文字,但也不能离开文字。” 达摩说:“你学到了我的皮毛。”   总持尼师说:“我能感受到我所理解的,但无法用语言描述它。”达摩说:“你学到了我的肉。”   道育说:“所有的见解都是虚幻的,既非语言所能描述,也不是凡心所能感知。”达摩说:“你学到了我的骨头。”   最后出场的是慧可,他上前礼拜,而后起身回到原位,没有开口。达摩说:“你学到了我的精髓。佛法历代辗转,传到我手,以后就由你传下去吧。”   达摩去世后,徒众们把他安葬在河南熊耳山定林寺(今为空相寺),还为他建了一座纪念塔。   达摩示寂的消息传到建康,梁武帝伤心不已。他亲撰“南朝菩提达摩大师颂并序”。文中“见之不见,逢之不逢,遇之不遇,今之古之,怨之恨之”之语,记录了梁武帝对达摩的尊崇之情。   然而,这还不是故事的尾声。据《旧唐书》记载,达摩示寂后的第三年,奉命出使西域的东魏使臣宋云,在葱岭一带遇到了达摩。他赤着双脚,肩扛一根竹杖,杖头挑着一只草履,兀自西行。   宋云问:“大师,您往哪里去?”   达摩回答:“我回天竺去。”   宋云在外数年,对达摩示寂之事一无所知。回到洛阳,他将此事报告给魏孝静帝。皇帝甚感惊异,命人到熊耳山,打开了达摩的棺椁。棺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只草履遗落其中。魏孝静帝据此认定达摩已经脱化成佛,于是将“定林寺”更名为“空相寺”。
马明博:终南山寻访老上师 寻访老上师 ◇马明博   老上师,其实就是一个其貌不扬、看上去邋里邋遢的小老头。   他满头短发,花白,整齐,是之前剃了光头长成这样的。上身米黄色的长袖套头衫,像是好久没洗过了,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下身裤子,绛红色,裤腿宽大,像喇嘛披单的颜色。我们进屋,他站起相迎;我们坐下,他也坐下。客厅里,一组高低不平的矮柜,绕墙一周。我们都坐在矮柜上。他的坐垫,脏兮兮的。他光着脚,右脚背上贴了一片膏药。脚边的鞋,皱皱巴巴,像走了很远的路。他说话不急不缓,四川口音;用心听,我能听懂。   说心里话,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他就是老上师,我很难心生恭敬。   看着眼前的老上师,我莫名地想到了米拉日巴尊者。藏传佛教中,那位以隐修苦行著称的大师。   我来寻访老上师,缘起于文友叙灵。   去年冬天,叙灵在终南山中寻访隐居的修行者。有一天,开农家乐的李老板告诉他,有位老上师在山中住了三十多年,是个真修行。李老板念了几遍老上师给他传过一个咒,叙灵记住了。第二天一早,叙灵按李老板说的路线出发了。走了没多久,狭窄的山路上,迎面走来六头野猪。它们龇着撩牙,把他团团围住。   叙灵心想,这回完了!他闭上眼睛,就这样把命交给它们?又心有不甘。他连声念着阿弥陀佛、观音菩萨以及老上师传的咒语。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啊,他念了不知多久,身边没有什么动静。他大着胆子睁开眼睛,一看,六头野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中间还让出一条路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开了。   一路上提心吊胆,翻山越岭。红日西斜,叙灵终于找到李老板说的那个山沟。远远望见老上师栖身的茅篷,他的心平静下来。  老上师听了这段奇遇,不紧不慢地叙灵说:“佛菩萨的咒语就是教我们跟众生沟通的一种方式。”   叙灵赞叹老上师的功德。老上师无动于衷,像是没有听到。   老上师说自己不识字,山里也没有书报、电视,更无网络。这些都没关系,如果有什么问题,你问就好了。   叙灵说,在某些地方,在某些人面前,你会觉得拘谨。在老上师跟前,你说话不用顾忌,更不用担心自己说错了。藏地有句格言:傲慢的山岗,留不住智慧的流水。老上师是把自己低到尘埃里的人。   近年来,叙灵醉心于中国传统文化,四处寻访儒释道三家有真修实证的人。遇到老上师,尤其是看到老上师的茅篷空空如也,他叹为观止。   学佛者不应对物质有太多地依赖。一个真正的修行者之所以强大,不是因为他拥有的多,而是他依赖的少。   听叙灵讲在老上师茅篷的见闻,我环顾自己的斗室,书架上的书、茶桌上的壶、各种样式的茶……我喜欢的,我拥有的,哪一个不是贪念的变现,不是执著,不是牵挂?越想越心生惭愧!   叙灵说,亲近老上师时,他偷偷地拍了张照片。没想到,手机马上关机了。打也打不开,以为没电了,赶紧充电。充着电依然打不开。旁边有位师兄悄悄提醒他,“快去求上师慈悲一下吧。上师发过愿,不让人拍照片,谁拍,护法就会让谁的手机关掉。”叙灵听了,有些紧张,不是心疼手机,是怕号码都丢了。   他赶紧向老上师告错,祈请得到谅解。老上师笑了,“也不是绝对不能拍,你和我提前说一声,就不会这样啦。好了,你把手机打开吧。”   当晚,叙灵和其他来找老上师的人,一同挤在茅篷里过夜。山间夜冷,老上师生了火盆,他们围着火盆,烤火,说话,直到夜深。   次日清晨,下山前,叙灵跟老上师告别,“上师,我能把您写进文章吗?”老上师说:“没有什么不可以。你别把我说的写成佛说的,就行啦。”   我与叙灵第一次见面,他就在我心地里播下了一颗去寻访老上师的种子。   冬去春来,西安禅友老郭出差来北京,我向他说起叙灵寻访老上师的故事。老郭说:“我听说过老上师,他好像住在核桃沟。”老郭答应回去帮我打听。   四月,我出差西安,和老郭一起茶聚。他说:“老上师不在核桃沟住了。像是搬到咸阳去啦。我再找人落实一下,你下次来,咱们一起去。”喝茶时,老郭郑重其事地问:“你为什么非要去见他呢?”   我为什么非要见老上师呢?   叙灵说,听人说老上师是莲华生(藏传佛教大师)的转世。今生能见到老上师的人,来生不会堕三恶道。   我觉得自己在娑婆世界混迹的这四十多年,有意无意地犯下了不少错误,如果这些错误叠加在一起,怕是来生要失去人身的。  六月初,我再次来到西安。这次,老郭联系上一位马师兄,她每周末都去老上师那里修学。平时,老上师只在周末见弟子。我周五要回北京,无法等到周末。马师兄也不敢贸然带人去,她给老上师打了一个电话。老上师慈悲,让我们周四过去。老郭也慈悲,他推掉其他的事,开车陪我们。   马师兄指路,车开出西安,驶向咸阳。马师兄个子不高,圆圆的脸,说不说话脸上都乐呵呵的。她说:“你们看我现在爱笑是吧?跟老上师学佛之前,我可不是这样。我那时是个典型的怨妇,看什么都不顺眼。”   我问:“那现在呢?”“现在嘛,看谁都顺眼了。”说着,她呵呵地笑了起来。   老上师平时教你们怎么修行?她说:“老上师让我们在生活中体验佛法。他说,修行就像修理汽车,哪儿坏了修哪儿。人哪儿坏了呢?有习气的地方。”   老上师是藏传佛教的什么派?她说,我不知道,老上师说学佛就好了,分别这个派那个派没有用。   老上师多大年纪?她说,老上师说过他不知道,因为不知道你从他哪一世开始问起。我问:这一世呢。她笑着说,75岁啦。   老上师为什么不住核桃沟了?她说,老上师说出家人就像浮云,飘到哪儿算哪儿。   你为什么要学佛呢?她沉默了一会儿,庄严地说:“我学佛是想弄清楚,人为什么要活着?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学佛之后,我发现之前自己基本上是白活了。”   老上师不喜欢和人照相吧?她说,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老上师说相片都是过去。   一路有说有笑,天近中午,开到咸阳郊区。在路边找家面馆,我们一人吃了一碗面。咸阳的面,真咸啊!我有些吃不下。老郭说:“那就别吃了,换一碗吧。”   我摇了摇头,这面碗我要吃下去。咸,也是我寻访老上师应该遇到的一部分。   因为真心修行佛法的人,对这个世界来说,是盐,是灯。对于我们众生来说,没有盐,生活会无味;没有灯,无明会弥漫。
马明博:终南山净业寺品茶记 日本茶人千利休说,喝茶的人应有侍佛之心,即“和、敬、清、寂”。 有缘在一起,共饮一壶茶,应彼此和悦。 —————————— 文 / 马明博   没有森林,就没有枯枝;没有枯枝,就没有木柴;没有木柴,就没有煮开的水;没有煮开的水,就没有泡好的茶……   《阿含经》说:“若见缘起,即为见法;若见缘起,即为见佛。”在茶事中,能见到缘起法,寻常的茶事也因此变成了庄严的佛事。   一行人安安静静地走进方丈院。   院门关着,没有上锁,一推就开。院子里,本如法师的精舍外,有一丛桂树,数盆兰,七八竿翠竹,三五株绿树。一方茶桌,在树荫下。大家走过去,各自找个位子坐下。   老郭忙碌起来。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斧头,拎到院门左侧的灶前,坐在木墩上,开始劈柴。有人问他忙什么。老郭说:“山里水好,一会儿给你们煮茶喝。”   劈柴貌似粗活,其实也讲究技巧。在九华山转身洞外,我也劈过柴。一开始以为这事很简单,斧落,柴开。没想到,劈柴既需要有力度,还需要找好角度。那一次,我没劈几根,满身大汗。   老郭人高马大,有力气,下斧也又稳又准,不一会儿,劈了一堆柴。他拿起灶上的铁壶,用山泉水里里外外冲了冲,又灌满,搁回青砖垒起的灶台上。老郭伏身灶口,一通鼓捣,不一会儿,弥漫着香味的松烟,从烟囱里升起来。  茶桌这边,宓唐与李琪两位细心的女士,已经洗好茶盏。茶盏是从方丈院厢房里找来的,大小不一,造型各异。   每个人眼前,摆下一只空盏。   日本茶人千利休说,喝茶的人应有侍佛之心,即“和、敬、清、寂”。有缘在一起,共饮一壶茶,应彼此和悦;对茶、茶器以及同饮者,应心存敬意;煮茶的水,应干净清新,茶席之上,应言谈清雅,远僻尘俗;饮茶时,应保持安静,内心安祥。   那边,老郭打开壶盖,他说:“水半开了,拿茶来吧。”   有一袋茶,放在厢房的窗前。李琪打开看了看,欢喜地说:“大家有福,是古树茶。”老郭接过去,抓一把,放入壶中。   来终南山净业寺的路上,车随山路慢慢盘旋,像一只甲壳虫爬行在梧桐叶上。前几天,西安雨多,此刻,侧耳听能听见山路右侧山谷间溪水奔流的声音。耳朵闲不着,眼睛也闲不着,忽然,如画的青山绿树间,翩然飞来两只白鹭。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噢,唐代诗人王维隐居辋川时所写的诗,并不是空穴来风,他写的都是眼前景!   车在半山腰停下,老郭说:“去净业寺,车只能开到这里,剩下的是山路,曲里拐弯的,又窄,要靠腿啦。”   上山的路,就像老郭说的,曲折,狭窄。有的地方有石阶,有的地方裸露着土坡。狭窄的地方,别说开车,迎面有人来,也要侧着身子过。   往山上走,没走多远,就开始气喘吁吁。天阴着,不热,空气凉爽,一时没有汗流浃背。   山中树多,蚊虫多,不走动,蚊子就开始上下盘旋。走累了,原地立定,稍喘两口气,赶快再往上走。  山路曲折,路侧时有巨石出现,有时在左,有时在右。有些巨石上刻了字。刻进石头的字,大多耐人寻味,否则刻工也没心情刻。老郭问:“这都什么意思?”   我就把看到的说给他。   “绝解起行”,意思是说“光空想不行,得实干”。   “南山正宗”,是说净业寺是正宗的律宗祖庭。   “阿鞞跋致”,意思是“不退转”;走到半山腰的人,看到这几个字,明白了这层意思,上山就有力气了。   “诚则灵”,心不诚的人,何苦来这儿爬山进寺?既然来了,就得坚定信心。   “闲云”,要能像云一样轻逸就好了,肉身为什么这么沉重?   “入真境中”,古人说“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眼前的风景皆是佛境,不要“不识庐山真面目”!   拐了多少弯,上了多少坡,已经记不得。可劲地往高处走吧,终于,来到这座山岭的最高处。左拐,上行不远,净业寺山门的一角露了出来。   李琪是西安有名的茶人。   方才在山下,邵泳这样介绍她,“有一种说法,来西安,没喝西凤酒、没吃羊肉泡、没到素心茶房喝一碗茶,等于没来。素心茶房就是李琪办的。”   李琪身材削瘦,听邵泳说她经常来净业寺做义工,是大护法。李琪反对邵泳这样说,她说自己喜欢“只读青山不读书”,所以经常来上山。   人熟是一宝。因为李琪和寺中相熟,我们得以在净业寺用午餐,一人吃了一碗面条。斋后,她领我们参观寺中殿堂。   殿堂大多依山势而建,虽然不像平地上的寺院那样有很大的间距,但都从容有致。尤其堂内布置,一桌一榻,大方典雅,朴素得体;映进每个窗子的山景,美得像一幅画。   为什么这座寺院能将建筑与自然和谐相融,体现出如此庄严、实用的人文之美呢?李琪笑着揭开了谜底,“出家前,本如法师是学艺术的。”  净业寺,是律宗祖庭,唐代的道宣律师曾驻锡于此,并建立戒坛。我悄悄地问李琪:“戒坛在哪里?”她说:“戒坛在祖师洞那里,在高处,我们一会儿去。”   随后,大家在殿堂间绕行,拾级而上,到更高处。   戒坛是方形的,分为三层,层层递高。最高处平台中央,站立着一尊佛。他左手挽着衣角,右手作施无畏印。这尊汉白玉的佛,在青山绿水间,显得格外地白。   眼前这尊佛,和在微信照片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但,眼前的更亲切。   来方丈院的路上,李琪说:“本如法师外出参访了。可惜他不在寺里,他要在,就热闹了。”   我告诉她,几年前,就见过本如法师。   李琪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你不是第一次来终南山吗?”   不是在这里见的,三四年前,在湖北黄梅四祖寺旁的芦花庵。当时,一群人围着本如法师,有说有笑的,我还以为他也喜欢人多捧场子呢。   有人介绍他,说他是当代高僧。本如法师嘿然一笑,“别给我戴那么高的帽子,你们看看,我的头有那么大吗?”   众人闻言而笑,他也笑。他笑时,眼睛简直要眯成一条缝。就这么一句话,眼前的法师在我眼里,庄严之外,还多了几分亲切。   古人的生活节奏慢,不像现在这么快。所以,他们生活得从容、闲适。比如说,想某位友人了,就执笔写封信托人带过去。那时,没有电子邮件,没有电话。他得耐心地等友人回函。如果回函有相约,那就要跋山涉水前去,乘船,骑驴,或者步行。友人会一次面,走个把月,那是寻常事。那时,“朋友”这两个字,在彼此的心目中,份量应该比今天要重。  好友见面,他们会选个适宜的地方,坐下来喝一杯茶。   在什么地方喝这杯茶,是有讲究的。什么是喝茶的理想环境?明代陆树声在《茶寮记》中列举了十二种:凉台、静室、明窗、曲江、僧寮、道院、松风、竹月、晏坐、行吟、清谈、把卷。   净业寺的方丈院,可算是陆树声心目中最理想的茶境。
【民宿经济】乡村客栈与民宿改造设计专题——南郑县乡居休闲化 一、现代乡村休闲旅游的核心吸引力   以传统农家乐为代表的乡村旅游已经走过二十多个年头,随着二十多年的发展,市场已经悄然发生了深刻而显著的变化,以浙江莫干山、广东南昆山为代表的高品质乡村休闲度假类产品逐渐成为城郊型乡村旅游的趋势。   以“中高品质住宿”为核心吸引力已然成为的现代乡村休闲显而易见的特征,过往传统农家乐相对简易的住宿、低廉的价格、粗放的经营越来越难以满足城市客源群体的需求,低价已经不再是竞争优势,相反莫干山区域1000-5000元/晚的房价反而供不应求。  虽然不是每个区域都需要一步到位的学习莫干山,但至少从理念层面而言,各级政府和旅游企业,要引导扶持区内传统农家乐经营者需要建立起“休闲意识”,从自身的小环境做起,营造具有浓郁风情的差异化氛围,逐步通过改造升级完成产品的蜕变。   陕南乡村作为经济欠发达区域,因其气候与环境优势,在外部交通改善的前提下,受到来自以西安为代表的关中、以成都为代表的四川两大区域市场的关注。北京望天树景观规划设计有限公司2015年初受地方政府委托,编制《南郑县乡村旅游发展总体规划》,同时对区域内数十家具有代表性的农家乐、乡村客栈民宿进行改造设计,政府通过乡村旅游专项资金给予补贴支持,以期带动引导地方乡村旅游产品系统升级。 二、以主流审美意识构建个性休闲氛围   休闲,是对闲适生活情怀的理解和环境审美的具体表现,它没有量化的标准,更没有统一的手段,需要设计师立足本土资源环境,从时代主流审美出发,结合经营业主的个性需求,混搭融合形成一个运营系统,包括建筑、植物、小品、空间、装饰甚至餐饮或服务。   以下几个角度,是北京望天树景观规划设计在本次陕南乡村客栈与民宿改造中的重点: 1、建筑改造   建筑改造的核心是空间与功能,原有建筑普遍是农村自住用房,用于接待多为凑合,农户自己的生活和游客的使用彼此迁就;原有的空间也多集中于室内,对室外,特别是与环境结合多的位置利用不足,倒是乡村休闲最大的环境优势无以释放。   与本地建筑元素结合是最基本的,同时,建筑的改造还需要加入更加符合现代人体验的舒适化配置,围合的遮阳庭院、爬满绿植的棚架、必要的室外取暖设备、洁净的卫浴、安全的儿童活动空间、干净的用餐区域、丰富的餐饮选择、通风良好的客房…2、景观环境优化   乡村景观环境优化最重要的一点是要避免走“城市化”的老路,切不可一厢情愿的以为城里人会就喜欢水泥路、硬化堤岸、瓷砖马赛克…如何在乡土环境中找到既便利舒适又淳朴自然的表现方式,加强本地材质与现代材料的灵活混搭应用,营造更加宜人的现代乡村休闲环境。   景观的休闲化建设中,室外休闲空间是最易出效果的,与建筑相延伸的阳台、露台、挑空平台,辅助遮阳伞、亲水凉亭、花池、由农具改造而成的小品、碎石铺就的小路、篱笆、竹藤座椅、不规则的原木栏杆营造闲适的氛围,因地制宜的与环境相融合是所有改造优化中的最佳方法。三、乡居客栈民宿改造设计案例(一)陈村水库86农场改造设计 现状实景:改造设计效果表现图:要点:   1、增加室外休闲空间,补充座椅、花池等氛围装饰;   2、延续彩绘风格装点周边墙面;   3、增加灰砖等地方建筑肌理,种植草坪改善硬质铺地; (二)汉山农泉农家乐改造设计 现状实景:改造设计效果表现图:要点:   1、原有建筑周边搭接出凉亭棚架,丰富主体建筑周边空间;   2、调整原有建筑外立面色彩;   3、使用原木搭配灰砖营造过渡空间;   4、改造原有仿古凉亭为坡屋顶长廊、景观亭,更加现代时尚; (三)汉山樵家农家乐改造设计 现状实景:改造设计效果表现图:改造要点:   1、大量使用本地竹木材质,整体与环境更加协调;   2、木质平台地面与竹木凉亭、草席遮阳帘、木栏杆等,构建浓郁的休闲氛围;   3、结合地形、利用屋顶构建天际线层次感,沿湖一线景观更加丰富。 (四)黑龙泉休闲山庄改造设计 现状实景:黑龙泉休闲山庄改造设计效果表现图:改造要点:   1、外接木质回廊,结合丰富的屋顶层次改善原建筑平淡突兀的外立面;   2、搭建出的外部空间使用本土元素进行装饰,营造主题氛围; (五)苇池农家乐改造设计 现状实景:改造设计效果表现图:改造要点:   1、利用搭建回廊、花池形成半围合的庭院空间;   2、改善硬质水泥铺地为透水灰砖;   3、利用挡墙分割庭院与停车区域; (六)黎坪农家乐改造设计 现状实景:改造设计效果表现图:改造要点:   1、利用坡地构建退台花卉绿化景观,形成主视觉吸引物;   2、搭建平台增加室外活动经营空间,摆放休闲桌椅、伞营造气氛;   3、坡道搭设凉棚和座椅供游客候车使用。   乡村客栈与民宿的改造,不仅是各种要素的拼接搭配,更是休闲情怀的抒发与彰显,北京望天树景观规划设计有限公司始终坚持用原创景观为您营造似曾相识的情感共鸣。 (望天树景观规划设计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
李汉荣先生2017《不朽之书》之诗经、楚辞、陶渊明集 不朽之书 李汉荣 《诗经》   有什么风暴能将这些植物连根拔起?有什么野火能将这葱茏的诗情毁坏和蒸发?哦,桃花灼灼,杨柳依依,采采芣苡,蒹葭苍苍......哦,这些木瓜,这些桑树,这些檀木,这些薇,这些车前子......数千年了,《诗经》里的草木,依旧生长在我们的房前屋后,依旧摇曳在我们记忆的山岭和内心的阡陌。即使战争和强盗也不能劫走它的一片绿叶,即使工业的铁轮也不能碾碎它的一茎根芽,即使商业和转基因技术也不能盗卖和篡改它质朴而高贵的基因。它是我们心灵的庄稼地,是我们精神的花园和梦境的湿地。哦,这该是怎样神圣而持续的耕作和种植?一片草木荟萃、诗情丰饶的绿地,几千年了,我们一直不停地穿行于它枝叶纷披的田垄间,感受公元前的强大气场,感受先民们的纯真和清澈,呼吸那永远呼吸不完的清新气息,收获那永远收获不尽的心灵粮食。即使有过荒凉,即使还会有荒凉,因为我们有这片从远古传下来的精神花园和湿地,我们就不会过分荒凉,更不会安于荒凉,我们心灵的水土还会草长莺飞。《楚辞》   楚国早已死去,仅留下一个名词,躺在尘封的史书里供后人偶尔凭吊。而屈原还活着,比他生前活得更有力量。两千多年来一直没有停止他诗人的工作,是的,他一直在一个民族的灵魂里工作。在灵魂的广袤工地上,依然耸立着他最初为我们搭起的巍峨脚手架,我们站立其上,听见奔涌在他诗歌里的天河,依旧在我们头顶奔涌,在我们血脉里奔涌。他礼赞和呵护的美人香草,一直护佑着古国的心灵,即使美人迟暮了,草色枯萎了,凭着他的提示,我们仍能找到美的基因和草种,使之复活和生长,使之重新泛绿。多年了,我们一年一度坚持打捞,从幽深的农历五月,从民间之河的上游,从几千年深的河水里,打捞着我们从岸上不慎失落不该失落的一切。哦,有一双眸子始终亮在水底,在所有河流的水底,都有一双眸子在注视,就凭这,我们心灵内外的河流,就不会断流,也不该断流。《陶渊明集》   菊花因他亲手种植而成为离心灵最近的事物之一种,田园因他亲手经营而成为精神家园之一处,南山因他久久仰望而成为诗性之山和灵性之山,自他之后,中国所有向阳的山都有了一个统一的称谓:南山。无论得意失意,无论出世入世,只要有南山在,我们就可以种菊种豆,种善种美,种情种义。深陷于农事、季节和人伦,抬起头来,我们都有一个大致相同的惊喜和欣慰的时刻:悠然见南山。悠然于我们和天地共生,悠然于我们和万古南山的相遇、相互凝视和相互发现,悠然于我们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与万物做着真挚、深妙的心灵交流。于是,诗,降临了。悠然见南山,实乃:悠然见诗意,悠然见无限。天地有大美不言,南山有大道不语,只是悠然。悠然间,我们念宇宙之悠悠,觉人生之短暂,而我们,就是永恒宇宙里闪现的一个最有意味的细节。悠然间,白云漫过南山,漫过人世,漫过陶渊明大哥那亲切温和的额头,漫过漫长的农业和晴耕雨读的岁月,还是那片白云,漫过后工业时代的正午,不得已携带了一定量的浮尘和化学物质,漫过我此刻的视线,它静静地擦拭着天空,擦拭着被非诗的事物覆盖的山脉,它试图把所有的山,都擦拭、复原成陶渊明眼中的南山,然后,让我们都能在严重缺氧、严重缺乏诗意的后现代的午后或清晨,从电脑和数据的围困里,从市场和房产的陷阱里,探出头或干脆拔出身子,也许会有一个意外的发现:哦,在市场之外,数据之外,买卖之外,消费之外,速度之外,安卧着一座天长地久的南山,安卧着诗意的南山。于是,万丈红尘外,悠然见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远在《汉中日报》2017年9月19日汉水副刊 http://tieba.baidu.com/mo/q/checkurl?url=http%3A%2F%2Fepaper.hanzhongnews.cn%2Fhzrb%2F20170919%2Fhtml%2Fpage_06_content_001.htm&urlrefer=245998b11bbb047252bbab9ff3b6050a
李汉荣先生2017散文《雄鸡一声天下白》 雄鸡一声天下白   文 | 李汉荣 题记:一只雄鸡,校正了我的营养学,复活了我的美学,拯救了诗,我荒芜的日子开始返青,在被越来越厚的生存雾霾、精神雾霾、环境雾霾笼罩和窒息的日子里,我似乎重新看到了心灵的日出,看到了消失已久的地平线......   一   那天,我买回一只公鸡,想补补身体。医生说我体内寒气重,偏阴,而公鸡性热,属阳,吃只公鸡,以热驱寒,则阴阳平衡、气血通和矣。   只因自己身体寒而且阴,就要请另一个生命帮忙,强行从人家那里拿走热和阳。   人活着,很像在为自己的身体打工,在做一个建筑:把自己加高、加厚、加固,最好弄到摩天的高度,最好弄成一个不朽建筑。建筑材料呢?大家都在精心建筑自己,都在时刻使用材料,都是建筑专家,材料专家。所以,“材料”的事,我就不说了。   此刻,我的面前,就摆着一个材料。   就是这只火红色的少年公鸡。   我就要将它捣毁、搅拌,把它,把这“建筑材料”,堆积进我的身体?   我忽然很惭愧,甚至有一点揪心的惭愧。   继而,我有了一种犯罪感。   我实在下不了手啊。   面对这少年公鸡,面对它一身霞光的羽衣,面对它热烈纯真的容貌,面对它英国绅士般的矫健步履,面对它那比国王的金冠更为大气和尊严的火焰的桂冠,面对它那酷似世界歌王帕瓦罗蒂却比另一位歌王多明戈嗓音略高的嘹亮美声男高音,面对它那专注、幽深、警觉而又十分单纯的眸子——   诸位,你们下得了手吗?我实在下不了手啊。   上天造它,实在不是让我们来吃的,实在是让我们来欣赏的。这是怎样英气勃勃、鲜活生动的完美艺术杰作啊。   此时,自私自利的医学退却了,卑鄙无道的营养学退却了,险恶血腥的食物链退却了,丑陋凶残的“丛林法则”退却了。   美学,来到了我的面前。   美学,站在了我和少年雄鸡之间。   美学,要为蒙难的生灵仗义执言,要为血腥的世界主持公理和正义。   我手中的刀逃之夭夭,羞愧地,忏悔着,悄悄藏进伦理的角落,它决定立即返回深山,重新变成一块慈祥的矿石。   忽然,这少年唱歌了——你听过这样热烈、雄浑、激扬、响遏行云、一唱三叹的歌声吗?   1234567。道唻米法索拉西。   它刚来到我这里,刚与我认识,它就向我热情地献歌,而且,绝对是原创、真唱。请问,当今,在这个商业的星球上,一切都要以钞票做请帖的星球上,像我等穷人,我等“失败人士”,你能请得起哪位歌手,请得起哪颗明星巨星恒星流星?请得起哪位天王地王海王人王?请得起哪位“超女”、“超男”?请得起哪一段旋律,慰问你那寂寞的心灵?   然而,它来了,来了,它正在对我满怀深情引吭歌唱。  二   连续几天听它向我献歌吟诗,我深深地爱上并崇拜起这位少年歌手、浪漫诗人了。   我发现它是一个伟大的古典诗人。它的激情和灵感,都来自那些古典的事物——   太阳,这是它赞美和呼唤的母题,无论太阳以旭日的身份上升,还是以落日的形象下沉,我们的这位诗人,都怀着深挚的激情,发出海潮般的歌吟。我猜想太阳在很久以前,把天上的一种稀有的基因悄悄藏进了雄鸡的生命里,因此,雄鸡——我们的抒情诗人才对天上的动静,黎明的动静,火的动静,光的动静,有格外的敏感和深情。这是一定的。你瞧,房地产老板按照利润最大化的商业原则,拼命地篡改土地,篡改河流,篡改山脉,甚至篡改了日出的时间,堵截了月亮的道路,一座座张牙舞爪的摩天高楼,竟然让天上的银河也断流了,自从我住进高楼,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天河的波涛,牛郎织女也在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我们浅薄的太浅薄的、张狂的太张狂的、物质的太物质的“幸福”生活里,已经没有一丁点高远伟大的气息了。我就一次次感叹:我们的大地已经不再是诗经里浸润着天真露水的大地,已经不再是唐诗里弥漫着空灵月光的大地,李白走过的大地上已经不再生长诗;如今的大地,是商业的大地资本的大地金钱的大地水泥的大地房地产商的大地,甚至,一个城市的日出和日落的时间,都由资本决定,自从我搬进这个小区,我的日出时间,整整被推迟了两小时,而我的日落,整整被提前了三小时。商业已经改写了我的天空我的地理我的地平线,改写了我的灵魂我的信仰我的生物钟。   可是,此刻,我们的这位古典诗人,健步跑到我家客厅的门口,然后立正,抖动它旗帜般的羽毛,扬起它那华美的霞冠,昂起头,向着那个神话的方向,日出的方向——1234567。道唻米法索拉西。它大声朗诵那首古老的、献给太阳的颂诗。   我听出来了,它是在挑战和质疑这个被资本和权力绑架的世界,它在庄严宣布和重申:这日出,仍然是公元前的日出,是神话的日出,是心灵的日出,是诗的日出;这大地,仍然是公元前的大地,是露水的大地,是河流的大地,是生灵和植物的大地,是李白的大地,是月光和诗的大地。   我听清了它朗诵的内容,我禁不住为它热烈鼓掌和点赞,我还想向这位亲爱的诗人献一束花。   我以为它朗诵完了,想不到它又追加了一段——1234567。道唻米法索拉西。   我听出来了,它是说:   这大地,不是房地产老板的大地,不是资本的大地,不是贪官污吏的大地,不是任由权力瓜分、任由金钱买卖、任由水泥覆盖的大地;这大地,是上苍的大地,是百姓的大地,是生灵的大地,是大地自己的大地,是热爱大地者的大地。   就这样,一种久违了的浪漫激情和纯真歌声,重新回到我枯燥乏味的生活。   就这样,美学,终于部分地战胜了自私的医学和卑鄙的营养学;至少在我这里,在我和少年雄鸡之间,美学,替代了生物学;审美法则,取代了丛林法则。
李汉荣先生2017散文《书虫》 书虫 ♠李汉荣   读到黑格尔《美学》第三卷第5页,“……诗的原则是精神生活的原则,是把精神(连同精神凭想象和艺术的构思)直接表现给精神自己看……”,这时 ,我看见了它。   翻动的书页和窗前的光线,肯定给了它不小的惊吓,它加快步子赶路,也许是想越过这令它目眩的美学的思辨和文字的旷野,急于要躲到背光的一面。我停止了对黑格尔的阅读,静静地稳住书页,不使美学大厦垮塌而掩埋了它。我目不转睛地注视它,对它的专注程度绝对超过了对黑格尔的专注程度。   此时,一只虫子的叙述,比黑格尔的思辨更为幽邃生动,比一首诗更令人怜惜,更耐人寻味。它的出现,导致我阅读的停顿,使我的思绪出现片刻纷乱,但很快又回到美学和诗学,而且似乎加深了我对诗与美学的理解。“诗,是把精神直接表现给精神看”。那么,这只穿越美学的虫儿,此时,是在把什么直接表现给我看呢?它有点让我震惊,它那么微小,然而,它在孤独地穿越这厚厚的书页,它在穿越厚厚的时间和厚厚的宇宙。虫子当然不知道什么美学,黑格尔的著述里也不曾提到过任何一只虫子,显然,在他的美学和哲学里,并没有虫子的地位。但这并不妨碍我把它看作一种生命现象,而一切生命现象,都是美学现象,也是哲学现象,甚至也是宇宙学现象。那么,一只虫儿,是在把什么直接表现给我看呢?   它是把一种天真的生命形式直接表现给我看;它是把一种隐喻和象征直接表现给我看。啊,虫子,永恒时间里何其匆匆的一瞬,无限空间里何其小小的一点!此时我想,如果时间是一部大书,宇宙是一座巨型图书馆,我、你、他,包括各位帝王、元首、大腕、大款、大鳄、富豪、贵族,包括尊敬的黑格尔先生,谁不是夹在无穷书页里的一只小小虫子呢?区别仅在于:书虫更专注于咀嚼和品尝宇宙的古老书香,而我们,既品尝书香,也欣赏书的形式之美,并沉思这永恒的宇宙史诗,向我们暗示着怎样的终极奥秘和无穷意味?   正这么想着,手一动,我睁眼一看,那虫儿不见了,我一愣,它是跑到美学的另一页去了呢,还是掉落水泥地板上了呢?若是到了美学的另一页,那倒没关系,因为美学的另一页还是美学;如果掉在了僵硬的地板,又恰好是我的脚下,那它就完了——恰如某一刻,巨大的黑洞骤然吞没了被我们用语言长久沉思和叙述的这颗名叫地球的星辰,一切,就全都结束了。   好在,此时,永恒还捧着宇宙,宇宙还捧着地球,地球还捧着祖国,祖国还捧着我,我手里还捧着一本美学,捧着黑格尔。然而,它不见了,美学和黑格尔顿时显得有些枯燥,我心里一阵难过,觉得很对不起它…… (原载《西安晚报》20170909副刊,《蜗牛》外一篇)
李汉荣先生2017散文《蜗牛》   ◎李汉荣   蜗牛是慢的代名词。   当我们说谁像蜗牛一样,那就是说他太慢了。他就要被淘汰了,就没机会升官发财、成名谋利了,就完蛋了。   快,再快,更快,飞快,是这个不断加速的世界对每一个生灵发出的急迫口令。   我们每天听到的,都是催命的吆喝。   别人催我们的命,我们催别人的命。   深陷时代集体狂躁症而不能自拔已经多年,我不止一次出现幻觉和幻听。记得那个午夜,市声终于弱了一些,人也好不容易静了下来,渐渐睡了,又似乎没睡,就听见地球的古老转轴,发出断裂扭曲的声音,我床底下的地板随之颤抖起来,并急遽下陷。   就懵懵懂懂想:那老旧的地轴转了多少亿年了,却从来没有上过润滑油,是不是因为过度干燥和长期磨损导致断裂呢?又想,可能不是这个原因。以前,从洪荒远古,一直到我那坚持续写农耕族谱的先人还在世的年代,地球一直是匀速旋转,靠上帝或盘古老先生第一次推动制造的惯性,它围绕着一个神秘的轴心,若无其事地做着慢悠悠的均衡转动。而现在,地球已被某个厉害物种折腾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该物种集恐龙的凶猛、饕餮的贪婪、狐狸的奸猾于一身,且脑袋镶满芯片,浑身插满天线,从而窃听了天庭的机密,又用高科技全副武装起来,昼夜不停地向地球发起全面进攻,猛烈的火力直指陆上、海上、天上,可谓立体化作战,全天候进攻。进攻的速度愈来愈快,火力愈来愈精准,直捣天的高处、海的深处和地的深处——如今,月球上的环形山脉也即将被多国矿业公司插上旗子;地球的地壳即将被掀开,眼看就要把地心掏出来吃掉。地面上,已看不清该物种的面目,因为他们都坐在汽车、飞机、摩托、火车、动车、坦克、军舰、装甲车里,你看不见该物种的自然姿态和生命真相,你看见的是气势汹汹横冲直闯的机械化军队,在横扫地球的每一道经纬,每一寸地面,每一个水域,每一座山脉。你想,地球怎么受得了这般摧残蹂躏呢?那最初按照均衡与美的原理、按照太初之道设计的地球的转轴,怎么受得了这般凶猛酷烈的颠簸、震荡和打击?那在地质演化史里,在种族脉搏里,在精神现象学里,按照均衡与美的原理、按照太初之道转动了亿万年的地球转轴,终于扭曲、断裂,终于,在这个昏暗的夜半,我床底下的地板开始颤抖、倾斜并急遽下陷。   这个情景断断续续持续到天亮,我好像醒了,又似乎没醒,我惶恐地翻身,揉揉眼睛,想看看地轴断裂后地球散开、崩解的样子,心想,完了,反正都完蛋了,心里很乱,但奇怪,却没有多么强烈的末日感,心里似乎反而有了“终于来到末日”的怪异轻松感。末日就末日,那就看看末日的样子吧。我下了床,推开窗,嗨,没事,没事,一夜天崩地裂,原来都是梦。   天已亮了,我弯下腰仔细检查房间,床底下地板并没有下陷,也没有裂缝,地球还健在,亲人还健在,大家都健在,梦里梦见的那物种也都健在,此时窗外,各种发动机开始突突突启动,各路机械化军队又要出发了。   走出门,骑自行车去郊外,我要抚慰一下我那受惊的心。   来到被房地产业蚕食后仅剩下的一小片田野,停下车,我沿着一条田间小路散步,一边心疼地欣赏几千年古典田园诗残剩的这一点点断简残片,一边寻找着潜意识里渴望看见的东西,这时,我看见了它:蜗牛。   它慢悠悠地行走在时代之外、时间之外,行走在我们的地理之外,与现代保持着相反的方向,它漫步在史前的大地上。在我们被所谓的幸福假象和消费幻象层层包裹着的深深的迷惘和癫狂之外,它体会着它那不受时间和速度压迫的小小的纯真的幸福。此时,它正在史前的那一片草地上,缓慢地走着,走着,依旧走着。它的旁边,公元前的那几朵喇叭花,刚刚开始吹奏,喇叭丝带上,佩戴着三颗采自《诗经》里的透明露珠。   我长期压抑、急跳的心,终于渐渐缓慢、平和下来。   我走在它的附近,像失去方向感的迷路者,跟随着一位古代的先知。   它默默调整着我的心跳和心境,它改变着我正在构思的一首诗的思路和节奏。   此前,没有一本名著、没有一个上级、没有一句当代名言,没有一位心理学大师,能缓解我紧张的神经系统和紧张的内分泌系统,能让我真正走出时代的集体狂躁症病房,能让我真正静下来、慢下来,能让我真正像一个自然的孩子那样回到自然母亲的怀抱。   而此刻,它做到了,它让我静下来,慢下来,它让我回到一个生灵的本来状态。   至少在此刻,它就是我的古典名著,是我值得尊敬的上级,是改变我心境和行为方式的一句醒世名言,是有效治疗我精神狂躁症的草根名医。   它改变着我对生命和时间的理解。   在急剧变迁、江山不可复识的大地上,能看见古老的事物,是幸运的。   它的慢,让我慢下来,静下来。   我想,不怕被疯狂的时代淘汰出局,安于做一只自在的蜗牛,缓慢地呼吸和行走,仔细欣赏沿途的青草和露珠,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原载《西安晚报》2017年09月09日 06版)
李汉荣先生散文《头发》 头发 李汉荣   开学了。家里还没有为我凑够学费。望着小伙伴背着书包上学的身影,我心里急,忍不住流出了泪水,看见母亲憔悴的脸色,就再不好说什么,不忍心催逼母亲。母亲,她心里比我还急啊。   母亲为了凑够学费,就到公社供销社门市部,打听人家收购什么,供销社的人告诉她:废铜、废铁、戒指、耳环、手镯、铜钱、用过的牙膏管等……都收购。可是,家里早已没有这些东西的踪影了,外婆留给母亲的那对手镯,早在前些年就变卖了。母亲想了一想,房门前院坝里还有几十苗扫帚秧,只是刚刚破土出苗,她问供销社能否预订这些扫帚秧,先给点钱为孩子支付学费,到秋天再送来用扫帚秧扎好的扫帚,回答说:不行。母亲又向供销社的人借钱,回答说:不行。这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了,今天一过,学校就停止报名。怎么办?母亲擦了擦泪水,抬起头,她看见了自己,她看见了自己的头发——供销社墙上的镜子,忠实地映出了母亲的形象,她看见自己痛苦的神色,眼角眉梢,每一根皱纹,都告诉她,她在受难,同时也在告诉她,她在为孩子而受难,她想付出,但她没有什么可以付出,她爱,却无法表达和做。她看见了自己的头发——供销社的镜子里,摇曳着母亲的头发,真的,它们在摇曳着,这无知的头发,它们不知道母亲的痛苦,它们在轻松地摇曳着,在别人的镜子里掏曳着,在公家的镜子里摇曳着。希望,从母亲的眼中升起,希望,划过供销社的镜面——母亲像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和希望,她几乎高声喊起来:我有头发,你们不是也收购头发吗?把我的头发收购了吧。   母亲取来剪刀,咔嚓几声,就剪去自己两条发辫。   供销社的人都愣住了,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震惊或触动了。   这感动他们的力量,不来自神灵或帝王,不来自梦或想象——在贫困和愚昧的岁月里,多数人都失去了做梦或想象的能力。   这感动他们的力量,来自我贫困的母亲,来自那一缕头发。而那缕头发仅仅能换来:五分钱。   一位好心的阿姨,被感动得流出了泪水。她知道那五分钱绝对不够交学费,下班以后,她打听到我家的住处,她送给母亲两元钱。她是这样说的:大嫂,你的头发钱,我们计算错了少给你了二元钱,我们给你补上,你快去送孩子到学校报名吧。   母亲流泪收下了钱。她心里明白,这是好心人在帮助她,她的头发哪会那么值钱。  多年以后,母亲给我讲这件往事,却是那么平静,而且总是责怪她自己没出 息,苦了自己的孩子。说起那位供销社的阿姨,她总是眼睛湿润,让我不要忘了那阿姨,好好报答那阿姨。我打听了好多人,至今不知道那位阿姨住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她和我母亲年龄相近,如今八十多岁了吧。我只能在内心里祝福她,感念她。   我在想,当母亲——那时母亲刚过三十岁,当她剪去自己头发的时候,一定不会有人觉得母亲的形象丑陋,不,我一无所有的贫苦母亲,在那一刻比国王富有,比圣人崇高,比圣母圣洁。   如今,母亲老了。一头白头,萧瑟如秋风中的芦苇,洁白如山巅的积雪。   我凝视母亲的白发,想那遥远的往事,内心里就变得清洁、深情,充满感激和慈悲——这是匍匐于神灵面前也不一定能得到的一种净化、升华、圣洁的感觉…… (2017-09-05 汉中日报)
李汉荣先生2017《我们经常把一些东西抛向高处》 我们经常把一些东西抛向高处 文 | 李汉荣 (原载“读书村”) 一 小时候,我们这些乡村孩子,经常玩抛高的游戏,有时候还进行一些比赛,常见项目如下: 在河滩上站成一排,手握大小相近的石片,看谁抛得最高最远,赢得第一名的,小伙伴们就要向他的猪草篮“献供”,一人供奉猪草一把,也就是鹅儿肠草、车前草、紫云英之类,表示佩服和奖励。记得有一次,我们在漾河边的兰家营河湾,又玩这投石抛高的游戏,满河滩都是摔伤的石头,输赢却没有结果。为了赢得那一把把猪草,我们继续投掷疯狂的石头。直到那一刻,疯了的石头们纷纷落下地面,我们却都傻傻地愣在了那里,忘记了我们在比赛,忘记了名次输赢,因为我们看见了:趁我们迷狂的时候,时光突然转身,宇宙突然转暗,在突然黑下来的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眨眼间就齐刷刷站满了天空。我们纳闷:是谁,把它们抛到那么高的地方? 在河堤上,我们折下青绿的芦苇叶片,像远古的射手,我们向天空发射一枚枚苇箭,发射无害的、不带征服欲的童心,命中的目标只是头顶那一片晴空一片深蓝。那时我们不认识任何武器,不懂得伤害,更不懂得在别人的痛感中获得快感。当苇片们陆续返回地面,谦逊地,也有点不好意思地伏在我们面前,好像惭愧自己为什么飞向天空却又半路折回,惭愧自己没出息飞得更远。我们拾起零落的箭矢,抚摸它,猜想它被折断的疼痛,它倒立着上升的艰难和下坠的晕眩,我竟有些同情这孤单的苇叶,同时也并不觉得我们的发射是徒劳之举,因为在我们眼中,这些去而复返的绿箭,已经与普通的苇叶很不一样了,它们到过高高的天上,邂逅了路过的白云,听见了我们听不见的风的尖利口哨,它们,到达了我们无法到达的高高的天空,它们在高处打量过我们,也许还悄悄笑话我们——那些在地上张牙舞爪的小人儿。 在放学的路上,三五个小鸡鸡并排着互相打量着,比赛谁把尿水抛得最高,我们鼓足小学生那股充沛的元气,一声“一二”,几道抛物线就把童年提升到可笑的高度,接着,水温37摄氏度的小型瀑布,就从童年的天空哗啦啦降落下来,路边的庄稼们手舞足蹈着,接受了我们温暖的阵雨,接受了童子尿的美好浇灌...... 二 后来,我们长大了,据说我们成熟了,老练了,其实是世故了圆滑了,是势利了会扯淡了,我们也喜欢把一些东西抛向高处,而且乐此不疲,常见项目如下: 把自己膜拜的人和需要利用的人,抬起来抛向高处,而常常,他(或她)跌落下来,不是他自己受伤,就是把抬他的人撞伤。 把自己的帽子抛起来,以便让更多的人甚至更多的鸟看见这顶帽子,然后大家就知道,戴这顶帽子的那颗头颅,是多么非凡多么著名多么伟大多么稀有的头颅,是多么了不起的头颅。 有时我们索性雇用一些大力士把自己哄抬起来,抛起来,抛向市场上空最高的海拔,再抛一些彩色塑料花和金色气球点缀其上,于是自己就成了景点、看点和持续涨价的卖点,成为低洼地带的“第一高峰”,成为渺小庸俗年月里的“巨人”“达人”“成功人士”和“伟大名胜”。 当然,有时,这种游戏玩累了,我们也会在泡沫和气球制造的“高峰”上,居高临下地,抛一点微笑给夜里的某盏灯,抛一点怜悯给泥泞里的某个背影,或者抛一点八卦,抛一点绯闻,这样,那个已经被抛向高处的自己,就被装饰得更丰满更多彩更有趣更迷人了,“名胜”,因此而名不虚传更有看头,也更有赚头。 在抛高的游戏中,有人确实把自己抛到了市场的高端和名利的云霄,而且越抛越高,持续往上再往上不停地抛啊抛,有可能直达太空,摆脱地球磁场,直达银河系彼岸,取代太阳,成为上帝......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有几个孩子,在初夏的原野,在开满野花的阡陌上,整齐地站成一排,比赛谁的尿撒的最远抛得最高。这时,天上那个几百亿岁的老太阳,望着地上这一排几岁的小鸡鸡,他老人家被逗得哈哈大笑银髯飘飘;而同时,在距孩子们不远的庄稼地里,一个农民大爷正在为田里的禾苗浇水,他举起的木水瓢(这古老的现在已不常见的朴素器具),划出一道又一道温柔的瀑布。 我正在欣赏这老老少少们动人的劳作,这动人的大地艺术和行为艺术,忽然,我看见天上出现了一个东西。 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虹。 呀,这些向高处抛尿的孩子和这位向禾苗浇水的老人,他们手中抛出的清澈的抛物线,他们制造的纯真瀑布,正在被大地和天空吸收,提炼成了虹的一部分。 最低处的劳作,最低处的情感,最低处的快乐,最低处的单纯,最低处的艺术,维系了土地的血脉和大地的美感,而且影响和感染了高高的天空,变成了虹的一部分。 此刻,在我眼里,这最原始最质朴的劳作和行为,是如此的纯真和唯美,它们是艺术中的艺术,纯洁,因而是至善;无邪,因而是大美。你看,天上的虹,静静地收藏了他们的抛物线,他们的瀑布,他们的手势,他们的身影,他们的心情。 我终于明白,我们在商业世界玩的那些抛高游戏,是何等虚伪和虚妄,又是何等的市侩和势利,简直令人恶心。 我们不过是通过抛高的动作,认真地,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抛向庸俗,抛向虚伪,抛向卑劣,抛向低贱—— 低于老农的那瓢水; 低于小孩子的那泡尿...... 直至,从虚妄的高处跌下,我们零落的碎片,连最低处的尘土也不愿接纳。
李汉荣先生2017散文《教育笔记(二题)》 教育笔记(二题) 李汉荣 教室:这么多眼睛和心   与普通的房间并无不同。砖石、门窗、玻璃、地板,一切都是这么寻常。   然而它又是如此的不寻常。   那么多眼睛集中在这里,仅仅是为了识几个字、看几道题、记住几个公式吗?   这些眼睛们,来自于许多方向,然而此刻都望着同一个方向。   仅仅是望着老师、望着黑板吗?   是的,是望着老师、望着黑板。   然而又不仅是望着老师、望着黑板。它们望着老师后面的无限远方,望着黑板深处的无限纵深。   借助于黑板和老师,这些专注的眼睛们,在眺望人生,辨认真理,遐想宇宙,仰望知识以及已知后面的更多未知,以及心灵的大海和精神的崇山峻岭。   这么多心灵集中在这里,这么多心跳集中在这里,这是一个多么密集的心的磁场啊。  心啊,这么多的心。一缕星光、一片云、一滴雨、一颗冰雹,就可能同时照亮多少心,遮蔽多少心,润湿多少心,伤害多少心。   心啊,这么多的心。这么多的心都同时交付在这里,等待在这里。   不能设想:面对这么多的眼睛,这么多的心,你能把一丝阴暗、半点卑劣带进教室。   黑板的永恒黑色,衬托出智慧和心灵的颜色:洁白。   那些不停出现不停消失的粉笔,应该是幸福的,它的每一次书写,每一个笔划,都牵引和影响过那么多的目光,那么多的心跳。   一个集中了太多眼睛和心灵的地方,是美好的地方,光亮最多的地方,记忆最多的地方,磁场最强的地方。   每一次,我走进随便一个教室,我总有进入圣地的感觉,脚步不敢迈得太快踏得太重,生怕不小心踩着了谁的目光,或谁的心跳。   的确,这里的目光和心跳都应该收藏起来。那是多少人一生中最清澈的目光和最纯真热烈的心跳啊。
李汉荣先生2017散文《河流很会写文章》 河流很会写文章 李汉荣   河流出口成章,一生杰作无数。不像我们这些写字的,终日折磨眉头,搜索枯肠,思来想去,涂来改去,一辈子也写不出几篇真正能感动自己也感染别人的文章。河流跌宕成诗,起伏成文,风起浪涌皆是华章。倘若不信,你不妨沿着河流走一程,就随河流在山野里走五华里吧,你看看,在这短短的五华里,你会读到河流多少好文章。   一华里:河流顺着山转了一个大弯,你顺着河也转了一个大弯,你转了一个弯也就仅仅转了一个弯,而河流呢?你回头一看,河流在这山湾里,以徐缓的语气叙述自己跋涉的经历和心得,一篇夹叙夹议、情思深沉的记叙文,已荡漾在河流宽阔的水面。   二华里:河流遇到了窄逼的峡谷,你开始抱怨顽石凶恶,险径难行,你觉得世界其实就是一个随时陷人于绝境的陷阱。此时的河流却有了写诗的冲动,诗就是把历史命运和个人体验压缩在一个极小的语言空间里,在一个窄逼得让人呼吸困难的极小的语言峡谷,却高密度地浓缩了隐秘的激情和生命的经验。诗就是把许多的话压缩成一个湍急曲折、意蕴无穷的句子。你尾随湍急的河流终于走出了峡谷,你却不知道,你是从一首意象奇崛、暗流汹涌、充满晦涩的诗里刚刚走出来。  三华里:河流看见了一个可爱的村庄,河流放慢了流速,绕着村庄缓缓徜徉,你以为河流无所事事快睡着了,你不知道河流已经从与峡谷构成的紧张对峙关系和诗的险峻语境里走出来了,河流用轻松的语调开始描述,河流描述了柳林,描述了小桥,描述了洗菜的大娘,描述了戏水的孩子,描述了游泳的鸭子,描述了倒映在水里的黄牛,描述了三片白云和一片灰云,描述了正在进行剪水艺术比赛的五六只燕子。河流同时也把你放在村庄的背景里作了富于诗意的描述,你作为一个忽然切入村庄的人物意象,河流对你的描述已足够逼真传神。你已被河流写入一篇接天气、接地气、接水气、接人气的抒情散文里了,而你却浑然不觉。   四华里:河流觉得前面的文章,写得过于流畅明白。太流畅了,太明白了,就把复杂无解、没有谜底的世界简单化了,把多义、充满歧义和隐喻的事物浅表化、标签化、顺口溜化了,也把河流自身充满偶然性和无目的性的惊险、神秘旅程格式化、目的化、小儿科化了。河流这样边走边想着,对自己不满意着,几个转弯,河流就消失在一片连着一片的芦苇荡里了,叙述者隐身于他的叙述对象里了,河流分身无数藏匿于苇荡的无数河汊和水湾里,藏匿于无数芦苇的根部和叶脉里。失去叙述的世界顿时成为哑谜,恢复了史前的晦涩、深奥和神秘。你徘徊在众多河汊交织的迷津里,你是哑谜中最晦涩的一部分,你是谜中之谜。   五华里:天黑了,没有月亮,星星们还没有出来,即使星星们从此再也不出来,河流也不会怨怪星星。星星们是另一些世界的星星,它们并不对河流所在的这个世界负有照明的法律义务,它们出不出现都不冒犯宇宙的纪律。天完全黑了下来,河摸黑走路,河黑黑地走在黑黑的夜里,河走在黢黑的宇宙里。黑暗里行走的河流,已没有心思琢磨那似曾相识、起承转合的平庸文章,它黑黑地走着,寂寂地走着,他把自己走成了一篇费解的寓言。你,河流,以及这夜晚的一切,不过都是被一篇寓言引用的一部分题材,用于填充虚无,用于注释某种涵义,但你自身并不具有特殊涵义。你只是被一篇意涵晦涩的寓言引用了。   (原载《汉中日报》2017年8月8日副刊)
马明博《鸠摩罗什:离红尘最近的高僧》 “八宗之祖”鸠摩罗什:离红尘最近的高僧    马明博(佛教文学作家)  出处:《 环球人物 》(2017年第4期) [人物简介]:鸠摩罗什(344年—413年),东晋高僧,祖籍天竺,出生于西域龟兹国(今新疆库车)。他博通大乘小乘,精通经藏、律藏、论藏三藏,乃三藏法师第一人,与玄奘、不空、真谛并称中国佛教四大译经家,是中国佛教八宗之祖。  西域高僧鸠摩罗什,生来便是天地间的一段传奇。他半岁说话,3岁认字,5岁开始博览群书;7岁随母出家,先习小乘,后入大乘;他精通多国文字,悲心深广,大量翻译佛经,开启了汉传佛教的大乘气象;身为法师,他一生中两次被逼舍戒还俗,娶妻甚至生子,却“不负如来不负卿”。   因此,有人说鸠摩罗什是离红尘最近的高僧。 【1】佛国神童   魏晋时期,龟兹(今新疆库车)是西域的一个佛国。《晋书·西戎》记载:“龟兹国西去洛阳八千二百八十里,俗有城郭,其城三重,中有佛塔庙千所。人以田种畜牧为业,男女皆翦发垂项。王宫壮丽,焕若神居。”   当时,龟兹的国师是鸠摩炎。他原本是天竺(今印度)婆罗门,家族中的长子世代在国为相。然而,在即将继嗣宰相之时,他却舍俗出家,投身佛门。   为弘扬佛陀的大乘教法,鸠摩炎东度葱岭,来到西域。龟兹国王帛纯十分敬慕鸠摩炎,让他出任国师,还将妹妹耆婆公主嫁给了他。   据《高僧传》记载,怀孕的耆婆有一天突然开口讲起了印度梵语。众人十分惊讶。高僧达摩瞿沙预言说,公主孕育的孩子一定怀有大智慧,就像当年的舍利弗一样。舍利弗是佛陀座下智慧第一的大弟子,据说他母亲怀孕时,变得智慧过人,连婆罗门中最负盛名的雄辩家都辩不过她。然而,当舍利弗降生后,她就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果然,344年,鸠摩罗什降生后,耆婆公主又变得对梵语一无所知了。   传说,鸠摩罗什异常聪慧,半岁说话,3岁识字,5岁便开始博览群书。7岁时,他随母亲出家,开始接触小乘经典。9岁时,他前往佛教圣地罽(音同“即”)宾国(今阿富汗东部到克什米尔一带),师从高僧槃头达多诵读佛典。   12岁时,鸠摩罗什跟随母亲游历各国,遍访名僧大德,深究佛法妙义。在月氏北山,一位隐居的高僧见到他后,对耆婆说:“这个孩子如果35岁时仍不破戒,将来必会大兴佛法,利益众生。”   在疏勒国的一所寺院参学时,鸠摩罗什看到一个大铁钵,觉得好玩,戴在头上,当时并没感觉到沉重。他觉得奇怪,这么大的铁钵怎么这么轻呢?心中刚起了这个念头,铁钵顿时变得奇重无比。他双手托举不住,铁钵铛的一声掉到地上。   母亲闻声而来,问:“怎么啦?”   鸠摩罗什说:“因为我的心有分别,铁钵就有了轻重。佛法说‘境由心造’,现在我明白了。此后修习佛法,我再也不敢让心散乱了!”   20岁时,鸠摩罗什回到龟兹,在王宫里受具足戒,成为正式僧人。他师从须利耶苏摩习学大乘佛教,感叹道:“昔日我学小乘,不识大乘,犹如人不识金,以矿石为妙。”他广求大乘佛教的义要,受持读诵《中论》《百论》《十二门论》等,成为名扬西域的大师。   后来,母亲要返回天竺隐修。临行前,她对鸠摩罗什说:“儿子,你担负佛法东传的使命,但道路曲折艰难,你也将历尽人间煎熬。”   鸠摩罗什说:“假如能使大乘佛法流传东土,使迷蒙众生得以醒悟,即便历尽人间煎熬,我也无怨无悔。”   鸠摩罗什的小乘经师槃头达多,不远千里从罽宾国来到龟兹国。他问鸠摩罗什:“你崇尚大乘经典,曾见到什么妙义?”鸠摩罗什说:“大乘义理深妙圆融,彻底地阐明了我空、法空的真实义;小乘偏安于局部的真理,有许多缺失。”   槃头达多听后大笑,他提醒鸠摩罗什说:“你认为一切法皆空,这是非常可怕的!哪有舍离‘有’而爱好‘空’的呢?从前有个狂人,命令织匠造出最细的棉丝。织匠织出像微尘般的细丝,狂人还嫌太粗。织匠无奈,指着虚空说:‘这是最细的棉丝!’狂人疑惑地问:‘为什么我看不见呢?’织匠说:‘因为这棉丝太细了。’狂人听后很高兴,付钱给织匠。现在你所说的空法,就像那则故事一样。”   鸠摩罗什并不放弃,他苦口婆心以各种比喻来阐述“因缘”“空”的义理,与槃头达多详说大乘妙义。师徒二人辩论了一个多月,槃头达多最终被说服,信受了大乘。他对鸠摩罗什说:“我是你在小乘法中的师父,你是我在大乘法中的师父。”  在接下来的20余年里,鸠摩罗什继续留居龟兹,深入大乘经论。
李汉荣先生散文《一个古老村庄消失的前夜》 一个古老村庄消失的前夜 文|李汉荣   鸡鸣、炊烟、荷塘、稻香、小院桃花、梁上燕窝、绕村而过的溪流、稻草垛里的迷藏……世世代代,村庄给了人们刻骨铭心的乡风、乡俗、乡恋、乡情、乡愁。   如今,多少个古老村庄,转眼间就消失了。谁知道她“作古”时的心情?   据估计,三十年来,在城市化中消失的村庄达四十多万个。   谨以此文纪念那些消失的村庄。   一   这个古老村庄就要消失了。城市像驾着坦克、装甲车的冲锋军团,一路炮声隆隆,烟尘滚滚;一路占山霸水,毁田掠地;一路捣毁村庄,沦陷乡土;一路铲除绿色,铺张水泥。城市,眼看着扑过来了。   推土机、搅拌机、碎石机、灌浆机、起重机、切割机、升降机、电焊机……武装到牙齿的机械化作战部队开了过来。   村庄已被团团包围。村庄一片惊慌。古老的村庄没有任何防御体系,要说有什么防御,也就是家家门前菜园用竹子、柴薪、葛藤、牵牛花、丝瓜藤、葫芦蔓搭起的篱笆,这样温柔的“防御体系”,也就挡个鸡呀、鹅呀,甚至鸡鹅也是挡不住的,本来也没用心真挡,挡啥呢,不就叨几口绿叶子吗?这些篱笆,这些防御体系,说白了也就是个柔软的装饰,鸟儿们就常常在上面歇息、跳跃,梳理羽毛,叽叽喳喳说着原野见闻,说着远山近水。从古到今,村庄都有这样的篱笆,“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唐朝的杜甫也是在这样的篱笆前招待客人,招待诗。   推土机、挖掘机、搅拌机、粉碎机、灌浆机、起重机、升降机、切割机……武装到牙齿的机械化作战部队开了过来。   村庄的篱笆,这温柔的防御体系,这诗一样的美好设施,怎么可能阻挡那机械的扫荡呢?
李汉荣先生2011年诗歌《生命之意义和出路问题》 【生命之意义和出路问题】 我重读了几本哲学书。连续几天 我陷入对生命意义和生命出路的 沉思,貌似有点悲壮,骨子里 也真的有点悲壮。我难以自拔,以至于 街上走路也在沉思,几次险些撞了行人 有一次,差点与迎面而来的汽车亲吻上了 车里司机几声严厉训斥,使沉思戛然而止 使哲学蒙羞,叔本华和庄子脸红耳赤 我觉得对不起哲学,司机的训斥 一时竟取代了哲人的箴言 “走路注意安全”,在那一刻竟成了 至高无上的生命哲学 今天清晨,我比闹钟提前醒来 太阳仍在地平线那边与黑夜辩论 我上街,开始散步,太阳驳斥着黑夜的诡辩 也在灰蒙蒙的远处散步。我很快 陷入了昨天被司机打断了的危险沉思,忽然 一封短信加剧了这沉思的悲壮性,短信说 千里外的那位讲授哲学的朋友跳楼死了 它死于他的哲学,哲学未能劝阻他的死亡 而他以他的死加深了哲学的悲剧意蕴 他从十九楼的思想海拔,一跃而下 哲学也随着他一跃而下,他死了 而哲学只是一时昏厥,很快苏醒过来 被他的血迹溅湿,哲学在那一刻显得很血腥 但很快血迹蒸发,哲学仍返回书斋,系上领带,端坐着 思考和言说着存在的价值和生命的真谛 短信加深了我的沉思,我缅怀那位朋友,我沉思 在沉思里试图接近和延续死去朋友的思路,虽然,生前的他比我 更专业、更善于思辨、更深邃,如同他的死 都是高深的哲学不能解释的,他的死深于他的哲学 而所有的哲学比起深不可测的死亡,都是浅薄的 但是,我仍然要沉思,在沉思里努力接近和延续 朋友生前的思路。那么,生命,它的意义和出路 究竟是什么呢?生命、意义、出路—— 哲学的关键词,关键词里的哲学,缠绕着我 突然,一阵血腥味飘来,才发现,我已经从南大街 转到北大街,又转到南大街,转来转去,我转到了 这个屠宰场旁边,也就是说,我在早晨的大街上转来转去 在哲学里转来转去,最终却转到了死亡旁边 那一笼子一笼子鸡、鸭、鹅、鸽子、兔子、鹌鹑...... 它们在刀旁边,在死亡旁边;然而,它们 似乎并不在哲学旁边 哲学羞愧地、不无难受地低下头 生命、意义、出路,这些关键词们显然被触痛了 我沉思生命的意义,而它们的意义? 我追问生命的出路,而它们的出路? 价格、营养学和经济学粗暴地概括了它们 但是,哲学低头沉默,不置一言,显然 哲学遇到了致命困境和难以言说的尴尬 (2011年12月2日下午——黄昏,12月21日下午稍改)(配图说明:素食,拯救的绝不仅是动物,而是我们人类自己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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