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224 老大224
关注数: 0 粉丝数: 344 发帖数: 6,648 关注贴吧数: 5
原创小说【西部大学雪夜杀人事件】 十月初吧,我竟再次看见她。在博学楼五楼紧挨C540教室的楼道里,她看着手里的平板,边走边学习。我屏住呼吸,窜入教室后门。我的背靠着墙,侧脸小心地呼吸,像躲避僵尸的业余道士。偶然间,我看到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以及那关爱、可怜智障的表情。我在靠门位置坐下,把《存在与时间》、一个笔记本和一个塑料水杯放桌上。好几次,我试图接着看海德格尔,无果。那之后好多年,我一直在看这本书,永远看不完。 大一时,我就注意到她。某次公共课的阶梯教室里,她坐在我侧前方几排的座位。穿过数坨层层叠叠的碍事脑袋夹杂而成的间隙,我起舞的脑袋带着眼睛寻觅到她。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我理解了尼采这句话。之后,我大多坐在她侧后几排的位置,偷看她。偶尔,我坐在她前排,假装转头寻找同学或聊天,只为看她。我再没缺席过任何一节公共课。 我和她都学数学。她在二班,我在一班。她叫王翅膀。课后,我不自觉地跟着她,像一只爱情丧尸。前方,她若隐若现,感觉我俩一起归家。她跟她舍友说话。我想那是她在跟我说话,便笑着在心里跟她聊天、玩笑和打闹。我脑袋飞速运转生产出许多逗笑人的回话。在我心里,她笑得像朵全世界最鲜艳的花。欢乐时光短暂。她走进她的宿舍楼,我也不得不走进我的。一辈子,它们都面对面站立。 一直以来,我自以为维持着单纯胆小害羞的可爱变态形象。我故意从她眼前晃过,祈望她看见。她很少看到我。有那么两三次,我进入了她的瞳孔。我看到,她单纯自然有光的眼睛里有我。我知道,她看到我,就像看到任何陌生物体一样。我比不过刚刚上课她一直盯着的那几块黑板。她更不会记得我了。万一呢,她这么特别。她是博尔赫斯笔下能把一切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富内斯。这会让她难受吧,那还是不要记得我了。 我记得,她交了男朋友。他们说笑着追逐打闹,是那么纯真、般配。我把她身边帅气阳光笑脸的男生想象成自己。在或远或近处,我跟着他们一起微微傻笑。其实,她男朋友看着有些老。她倒是轻盈,活力满满。我想,这就是变态纳博科夫和洛丽塔的搭配吧。这是我的嫉妒。我见她的次数变少了。我的潜台词,似乎在说她属于那个阳光帅男了。她就是她,也只是她。她不属于谁,也不支配谁。就连那些定语、状语、形容词、名词都休想框住她。总之,我很少再看到她。 直到大四,我又看到她。我立马暗暗发誓,以后都到C540教室自习。其实是看小说,我多从图书馆借的。我带上前文提到的装备,摸出裤兜里的圆珠笔,开始看书。我一呆就是一整天。我喜欢看书、写小说,可能是我业余吧。就像卡夫卡那样,有着份谋生的工作,却沉浸在自己创造的文字世界里。我还经常跟同学朋友打篮球、踢足球,或晚上去二运跑五六圈,玩实球8,也独自炒股。初中时,我的理想是做足球解说员。我想写小说。源自我看了《变形记》《狂人日记》等小说吧。我一边看,一边往本上记。它们多是些书中给我触动的句子、意象或情节,以及我不是迸发的灵感、素材或故事梗概等。后来,我也将其记在微信里,发给自己。 我的写作,大多跟她有关。我抄录或创造一些笑话,虚构些场景、对话、情节、小说,都为她。我幻想,不远的将来,我说笑话给她听,为她做好笑浪漫感动的事,让她开心。想象她的笑容、心动或眼含泪花的样子,我笑出驴叫。毕业时,我把所有笔记本送给她也好。有些重,它们共八本。我计划至少写十本。还有接近两个学期,这不难做到。我将与她有关的内容用彩笔圈出。她看着方便些。 如今,她的眼中依旧有光。一两次,她看向我时,她的眼睛似“biu、biu、biu”地跟我说话。我忍不住看她,远远地看,或故意路过看。这相当于每日进行一场足球赛。经过悉心观察,我发现她在流窜学习,于五楼的四地。它们分别是大厅的连体桌凳、C540教室外的楼道、挨着大厅的教室后排或靠窗座位以及大厅与楼道相交处的一片墙角。 我猜她喜欢安静地学习。不管是做题,还是背书;不管是拿着平板,还是注视书本;不管是站立,还是坐着;不管是走来走去,还是站着不动;不管是在大厅的位置坐,还是在教室里坐;不管是坐在墙角的她的小绿椅子上,还是坐在楼道里她的小绿椅子上;不管是在墙角来回踱步,还是在楼道缓步行走;她都没发出一丁点声响。如有大嗓门背书的同学,她会受影响。她没有提醒对方小声,也不会用大声来互相伤害,便一个人静静地学习。 我想她喜欢温暖地学习。大厅里空旷,还是坐在铁上,又没暖气,她感到冷。她穿得圆鼓隆咚的,腿上搭条鲜艳的薄被,像只专注学习的粉色小熊。偶尔,为了脚暖和,她坐在小绿椅上,将双脚搭在楼道的暖气上。她更多地进到教室学习。她喜欢走来走去地背书做题,为了多产生些热量。她好像感冒了。我从她身前经过,听到她无力地咳嗽。她还是在五楼学习,除了吃饭睡觉。 也许,她在准备考研。我班也有三两个准备考研的女生在这复习。她们离她不远。偶尔,我去跟她们聊天,或在那儿看窗外、晒太阳,甚至坐在她对面。我都只为近点看她。我阅读考研书籍,在网上浏览与考研有关的一切。我悄悄这么做,怕同学们笑话我这个倒数瞎掺和什么。幸好,她不知道这些。我去跟考研女同学聊考研相关的话题。虽考研女同学身体结实,我还是强行给她们讲我感冒治疗的秘技。尽量不吃药,如咳嗽闭紧嘴巴一两分钟就能窒息喉咙奇痒无比的流感病毒,或喝煮沸的开水烫死病毒亦可。特别强调后一种方法是玩笑,我其实不在乎强壮女同学的死活。我在说给她听。在她眼前,我还常对女同学说,我很帅,我太帅了,没有谁比我更帅,我天下第一帅,我的帅只有巅峰小李才能望我项背,等等。我长得确实不丑,身高中等,就像我妈说的长得还算周正,加之爱好运动,性格活泼开朗,发型是与青年林志颖类似偏分的汉奸头。所以,我是帅哥此言不虚。我想,过不了多久,她也会觉得我帅,甚至会在繁重的复习中时差想到我的俊美容颜便傻笑。我先傻笑了。 然而,不久后的清晨,她搬走了。她搬到靠近过道的座位,那里远离窗户、阳光。红衣女生帮她搬家,跟她坐在一起。我想,也许是我吵到她学习了。其实,我去庞大女同学那儿的次数不多,声音亦不大,我很帅的场景都是脑中想象。她换位不一定与我相干,我还是决定少去大厅那儿了。打扰她学习不好。我减少看她的频率和时长,偶尔听到她微弱的咳嗽。她的感冒还没好。我祈祷她不被抓。我更常从她身边缓缓走过,想让那感冒转移到我身上。我每日看小说,并不需要健康的身体。写小说的人有点病才正常,就像诗人都自杀,如海子、顾城、兰波等等。我又远远地看她。她的桌上凳上堆满书籍,还有吃的穿的用的盖的喝的等,几乎遮蔽整个她。她在独自学习。 十月二十四日,一个周日的晚上,我匆匆从她身前走过,并照常瞥向她。在墙角的小广场,她坐在小绿椅里,背向一整面墙,没在看书。她呆呆地看着眼前掠过的来往行人,如梦幻泡影般无所见。她无力、无助、无望、无奈,湿润的双眼却满是渴望。没多久,他躲进墙角,面向墙壁学习。我想走近她,跪在她身旁,紧紧拥抱她,温暖她。我胆小懦弱,在远处大厅徘徊许久后,离开了又返回。我和她分处由大厅的光亮分割开的两块黑暗里。深夜,她独自朝遥远的宿舍走去。我跟在她身后,想她因何而难过。 第二日早晨,她不在五楼了。我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包括垃圾桶等所有能藏身的处所。刚上课,楼道变得冷清。撑在窗台,我长舒一口气。不知何时,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太阳已把这世界提炼得银光闪闪。突然,一个矮小干瘦黝黑的男生从C540教室的后门快步走出,径直朝楼下走去。我本能地快步跟上。加上今早,我共见过他四次。想起他曾偷摸将一张题为《年轻的书》的纸放进她的红色笔记本里,我没记错的话,它发生在上周一早上。上周四早上,我看到,矮小的他和她低着头,并排立于窗前。他小声说:“我是前几天送你小说的人,加你QQ行不行?”她在笔记本写下一行数字,说:“可以。你加这个吧。”渺小的他的手微微颤抖,和他的声音一样颤抖,好久才输完。她和微小的他似乎谁也没看谁。也许,在我超近距离监视的死角,微弱的他和她都看了几眼对方。 还有一次我见他是在上周一至周四间的某个中午或下午。现在想想,那才是孱弱的他能鼓足勇气搭讪她的原因。那日中午,同学们都去吃饭了,只她的小绿椅孤零零地站在暖气旁,我便大胆在楼道踱步晒太阳。靠近时,我发现她的折叠小椅上有张折叠的打印纸,用粉红夹子夹在椅背。我想,定是她向我表白的情书。我进出教室后门n多次,欣喜若狂,不能自已。我终于走向小绿椅,准备行动时,情书不见了。只见,黑小的他双手插在上衣兜,径直走向楼道尽头的厕所。我亦跟随,进入臭小的他旁边的工位。思索再三,灵机一动,我敲了敲木格说:“同学,借张纸行吗,笔记本的纸最好,那很滑,可能是我儿时的记忆吧。”很快,被揉成团的A4打印纸滚到我脚边。我拣起并展开,呼吸急促。我输入那个号,明显是男人的。可以确定,是某个追求者写给她的情书,轻浮的垃圾文字。全文如下。你如窗外的风景,是我每次路过都忍不住撇两眼的存在,但我又如初出茅庐的小偷见了丰富经验的老警察一般,害怕再对视两眼就被看穿了心思一样。这种想看但不敢看的感觉刺激但不尽兴,平淡但又充满着遗憾!所以我希望认识一下你可以嘛!QQ:770475022。突然,我来了屎意,便用它擦了屁股。 我跟着细小的他,走进楼下的雪地里。远处,她独独站立,似在等他。我停下。她们朝一旁的小山走去,往山上走。小山紧挨博文楼,不到十米高,占地也就一两百个平方。我戴上白帽衫的白帽,快步跟上山。突然,喧闹声响起。我立马趴下,吃到雪,覆盖住狭窄山路。白衣成了保护色,没人发现我。他们是来参观的中学生,接近百个,欢喜地踩在我的背上通过。有学生说这儿软软的有弹性,把我当作三级跳远的踏板跳跃。许久,终于静下来。她俩看着我,也期待走过我。他将一个大而薄的笔记本放到我背上。她坐上我的背,有点重。他坐在我的后脑。我的脸陷进更深处,好不容易才由呼吸掘出条供呼吸的窄道。“你叫李伊吗?”“不是,李二伊。”“哦。昨晚看到你在墙角那儿,感觉你很难过,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现在好多了,没事了。”“那就好。看你昨晚很难过,今早又没看见你,才发信息问你的。”“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我们才刚认识。”“不知道。”“前几天,我心情不太好,为此才换的座位,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坐我对面的男生,老是看我,有时还对我笑。我也看他,看他有没有看我。看他跟女生说笑,我会心情不好。我忍不住看他,害得我没法准备考研了,就换了座位。”“你可能是喜欢他吧?”“不知道,不想想那些,我现在只想考研。从小到大,我没做过自觉了不起的事,高考也差不多是同学中最差的,大学也只得过个建模的奖。”“这是省级的奖,而且咋说这也是211大学。你很优秀。”“那些不重要了。我只想考研。我们走吧,我的室友快来了。”“好。”她们起身,下了山。我好不容易从泥土中爬出,衣裤都变成灰色。我蹲在山顶,目送她和红衣女子走进楼内。我热血澎湃,原来我和她竟是两情相悦的一对。看来谁也无法逃脱我的绝世容颜。为了她安心考研,这段时间,我决定远远地看着她就好。 早晨,一头大猪盘踞在大厅里她的座位。大猪是一个肥大的男大生,因其酷似站立的大肥猪而得名。他弯曲的背,像一张巨大的弓。这是大猪竭力在伪装,或其未完全进化的证据。上课前,她独立于座位前,整理清洁桌上的书本。我想,那里肯定遗留下大猪污秽的排泄物。她撵走了大猪,像幽灵公主在打扫战后的山林。我这才断定,那张A4打印纸上的污言秽语出自大猪。大猪没有灵巧的手指,便只能口述打印。我讨厌大猪。大猪让我恶心。看得出来,她也厌恶大猪。 下午上课前,汹涌的人流裹挟我来到五楼。我又看见大猪在墙角骚扰她。她步伐凌乱,是在闪避。她指向我,似在说;“就是他。”大猪愣神,看向这边。她迅速转身,快步走进厕所。大猪不见她踪影,离开了。我想,事情可能是这样的。大猪向她表白。她说她讨厌他。大猪说交往试试。她说已有男友。大猪不信。她便指向我说:“他就是。”她借此脱身。那一刻,我和她确实看到对方。她指的亦可能是瘦削的他。她和他至少有过一次谈话。此刻,他就站在我身前,像我的孩子。她喜欢的是我。我是她真正的男友。 我想,她感到愤怒。她想考研,只想好好复习,去大城市或回老家。这么简单的愿望,她都没法实现。这皆由大猪引起。根据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三次骚扰之下,必然还存在另外二十七次骚扰。不到一周,每天竟四五次。可以想象,她生活在多么悲惨的人间炼狱。作为她本质的男友,我感到被污辱,整个人被否定。我萌发出除掉大猪的想法。我对我思想的勇敢感到欣慰。我要杀死大猪,不让大猪打扰她考研,不让大猪打扰她人生。有些事想了就跟做过一样。我继续看书,偶尔望向她。 十一月四日,下起今年最大的一场雪。一大早,天空中的雪,像无数只密密麻麻的患脱羽症的鸟的羽毛、绒毛正掉落不息。中午,我在中区食堂吃拌面。有些凉。我想要呕吐,似有某物正从体内挣脱。我朝博文楼走去。突然,我看到,大猪竟跟在她身后近处。我坐在教室里,看着飞舞的雪花,想象她是雪中舞剑的侠女。此刻,杀大猪,已是我坚不可摧的信仰。我要保护她,就像站在麦田边缘悬崖上的塞林格,提醒在麦田里奔跑的孩子要小心。我要让她永远是她,孩子永远是孩子,永不成熟。大猪在疯狂吞食她的赤子之心、纯真,以及她眼中的光。大猪企图将她变成大人。大人没有心。我必须杀死它。 看着窗外满溢的雪,我开始谋划杀猪。教室只我一人,我从纱窗取下根崭新的细长铁丝。我握住铁丝两端,用力缠住脖子试验。它够长,也结实,定能让大猪颈如蛆般窒息。我把长铁丝围成线圈,塞进衣兜深处。我将对警方陈述,我跟大猪相撞,雪天路滑,我便摔倒,那大猪嘲笑我弱不禁风,我气不过,便勒死他。我寻到块监控死角,倒在那儿几秒。这是我的杀人动机。死无对证,不会牵连她。我将坐几十年牢,或直接枪毙。这没什么。除了看她,活着没啥意思。天还亮,我打算去图书馆再看会儿书。雪地反射阳光,我暖和得睁不开眼,像是她的好多对眼睛一齐看向我。在她的注视下,我抱着书,走向图书馆。不时,有几片枯叶飘落,像落下块块黄金。文学区的多排书架间,只我一人。我又看了遍《狂人日记》和《饥饿艺术家》等小说,还是喜欢。我又浏览了许多未看的书,大多提不起兴趣。我满脑子都是她。 九点过,我从地下通道爬出,钻进透出点点微光正准备休息的庞然巨兽博学楼。从已走过无数遍的漆黑楼梯,我上到五楼。那里昏暗,相隔大厅,距她遥远。在墙角亮光里,她坐着小凳学习。不久,她站起身,走来走去,看着平板。她穿着宽松的白衣、黑裤,可能觉得冷。我看到,他颤抖着走向她,递过一叠大笔记本的纸张和两盒类似巧克力或感冒药的东西。小小的他离开了。我是通过手机的相机放大功能看的。她接过东西,放在小凳上,继续看平板。她似还在咳嗽。我该找到治疗感冒的更简单办法才行,忍住喉咙的奇痒需强大的心智力量。我想起,她坐我身上时,放了几个屁。我对天发誓,一点也不臭,更多是温暖无比。也许,她该多用放屁空调来取暖,这样便可远离感冒。我笑出猪叫。生怕射来异样目光的同学将我扔进天井,我这才停止打滚、整理仪容。我望向她,没机会说给她听了。 突然,大猪从我身旁经过。我还想多看她几眼,却不得不下楼了。雪还在下,给大地覆盖上眠被。我跟在大猪身后,像两条在雪中追逐的游鱼。不知是近视、夜盲,还是小脑欠发达,大猪一路摔回宿舍。大猪住在橘园12舍。楼前,大猪拍掉身上的雪和泥,怕室友笑他。大猪倒进楼,爬上楼梯,滚进宿舍。我紧跟而至,抬头一看,224室。我装作朝三楼走去。不到11点,我决定晚些动手。我在楼里游荡,看雪中的月亮。今晚,只有月亮看见我杀人。夜深了,我朝大猪寝走去。没灯光从门缝溢出,他们该都睡了。我脱掉手套,摸出兜里的铁丝,两手四指将其捋直。我握紧拳头,死死抓住铁丝的两端,轻轻推门进入。大猪的鼾声震天,定会吵到她学习,应判死刑。杀死大猪,看来无比正确。我抬起一只脚关门,留下道小小的缝隙。依着点月光,我蹑手蹑脚地靠近高处的大猪。我踮起脚尖,依附墙和天花板,在狭小空隙微移。我使劲拉起大猪的头胸,将自己塞进大猪身下。打呼的人很难醒来。我调整好呼吸、坐姿,举起铁丝,将其绕在大猪脖上。我拽住铁丝两端,向两边暗暗用劲,坚持许久。大猪不动了,也没了呼声。大猪死了。 我挣脱出来,筋疲力尽。我想起,我还没吃晚饭,只能和早饭一起吃了。我回到宿舍,钻进被窝。我感到冷,从没人抱过我。我蜷缩一团,紧紧地抱自己,暖和了些。我睡着了,做了个梦。我和她站在窗前,她在看书,我在看她。窗外,下着大雪。阳光如炽焰,照在我们的脸上。我感到无比温暖。这个梦却总是不醒。一大早,我飘在空中,四处游荡,竟飘荡到大厅。结实的女同学对站立一团的同学们说:“你们听说了吗?昨晚,小帅哥死了,就死在宿舍里。”“没听说呀!”“不会吧!”“真是天妒美颜啊!”敦实的女同学接着说,“别开玩笑了。听说是拿铁丝勒脖子自杀的。”“可惜了。挺开朗搞笑的人,怎么会自杀呢。”厚实的女同学总结道“大家别乱传了。都复习去吧。” 原来是我死了。凶手是我,被害者也是我。好处是,早饭也不用吃了。活着时,我就想过,人们会对死去的我如何反应。同学们说几句,失落片刻。和预想差不多,我没白活。她会想我吗?刚刚,她独坐大厅的座位,似已知晓我的死讯。此刻,她站在窗前,仰起头,闭着眼,晒太阳。她不会想到我吧。也许,她会偶尔想我,渐渐模糊消失,便再也不想了。想来,那小家伙写小说给她,便是想在她心里呆久点,或更长时间记忆她。一日男友,终生男友。况且我拥有世纪容颜,小丑的他比不了的。或许,他因嫉妒把我写进小说,杀了我。我死最好,这才彻底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才能安心考研,过上没我干扰的人生。其实,死了挺好的,我还是能看着她。好一会儿,她竟都没咳嗽。我对天起誓,她也没放屁,便不是放屁空调的功劳。我想,定是清除了我这个人间病毒,她的感冒、胃病才都好了。 我望着她。她专注在自己的世界,还是那么好看。 2021.11.4
原创【西部大学雪夜杀人事件】 十月初吧,我竟再次看见她。在博学楼五楼紧挨C540教室的楼道里,她看着手里的平板,边走边学习。我屏住呼吸,窜入教室后门。我的背靠着墙,侧脸小心地呼吸,像躲避僵尸的业余道士。偶然间,我看到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以及那关爱、可怜智障的表情。我在靠门位置坐下,把《存在与时间》、一个笔记本和一个塑料水杯放桌上。好几次,我试图接着看海德格尔,无果。那之后好多年,我一直在看这本书,永远看不完。 大一时,我就注意到她。某次公共课的阶梯教室里,她坐在我侧前方几排的座位。穿过数坨层层叠叠的碍事脑袋夹杂而成的间隙,我起舞的脑袋带着眼睛寻觅到她。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我理解了尼采这句话。之后,我大多坐在她侧后几排的位置,偷看她。偶尔,我坐在她前排,假装转头寻找同学或聊天,只为看她。我再没缺席过任何一节公共课。 我和她都学数学。她在二班,我在一班。她叫王翅膀。课后,我不自觉地跟着她,像一只爱情丧尸。前方,她若隐若现,感觉我俩一起归家。她跟她舍友说话。我想那是她在跟我说话,便笑着在心里跟她聊天、玩笑和打闹。我脑袋飞速运转生产出许多逗笑人的回话。在我心里,她笑得像朵全世界最鲜艳的花。欢乐时光短暂。她走进她的宿舍楼,我也不得不走进我的。一辈子,它们都面对面站立。 一直以来,我自以为维持着单纯胆小害羞的可爱变态形象。我故意从她眼前晃过,祈望她看见。她很少看到我。有那么两三次,我进入了她的瞳孔。我看到,她单纯自然有光的眼睛里有我。我知道,她看到我,就像看到任何陌生物体一样。我比不过刚刚上课她一直盯着的那几块黑板。她更不会记得我了。万一呢,她这么特别。她是博尔赫斯笔下能把一切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富内斯。这会让她难受吧,那还是不要记得我了。 我记得,她交了男朋友。他们说笑着追逐打闹,是那么纯真、般配。我把她身边帅气阳光笑脸的男生想象成自己。在或远或近处,我跟着他们一起微微傻笑。其实,她男朋友看着有些老。她倒是轻盈,活力满满。我想,这就是变态纳博科夫和洛丽塔的搭配吧。这是我的嫉妒。我见她的次数变少了。我的潜台词,似乎在说她属于那个阳光帅男了。她就是她,也只是她。她不属于谁,也不支配谁。就连那些定语、状语、形容词、名词都休想框住她。总之,我很少再看到她。 直到大四,我又看到她。我立马暗暗发誓,以后都到C540教室自习。其实是看小说,我多从图书馆借的。我带上前文提到的装备,摸出裤兜里的圆珠笔,开始看书。我一呆就是一整天。我喜欢看书、写小说,可能是我业余吧。就像卡夫卡那样,有着份谋生的工作,却沉浸在自己创造的文字世界里。我还经常跟同学朋友打篮球、踢足球,或晚上去二运跑五六圈,玩实球8,也独自炒股。初中时,我的理想是做足球解说员。我想写小说。源自我看了《变形记》《狂人日记》等小说吧。我一边看,一边往本上记。它们多是些书中给我触动的句子、意象或情节,以及我不是迸发的灵感、素材或故事梗概等。后来,我也将其记在微信里,发给自己。 我的写作,大多跟她有关。我抄录或创造一些笑话,虚构些场景、对话、情节、小说,都为她。我幻想,不远的将来,我说笑话给她听,为她做好笑浪漫感动的事,让她开心。想象她的笑容、心动或眼含泪花的样子,我笑出驴叫。毕业时,我把所有笔记本送给她也好。有些重,它们共八本。我计划至少写十本。还有接近两个学期,这不难做到。我将与她有关的内容用彩笔圈出。她看着方便些。 如今,她的眼中依旧有光。一两次,她看向我时,她的眼睛似“biu、biu、biu”地跟我说话。我忍不住看她,远远地看,或故意路过看。这相当于每日进行一场足球赛。经过悉心观察,我发现她在流窜学习,于五楼的四地。它们分别是大厅的连体桌凳、C540教室外的楼道、挨着大厅的教室后排或靠窗座位以及大厅与楼道相交处的一片墙角。 我猜她喜欢安静地学习。不管是做题,还是背书;不管是拿着平板,还是注视书本;不管是站立,还是坐着;不管是走来走去,还是站着不动;不管是在大厅的位置坐,还是在教室里坐;不管是坐在墙角的她的小绿椅子上,还是坐在楼道里她的小绿椅子上;不管是在墙角来回踱步,还是在楼道缓步行走;她都没发出一丁点声响。如有大嗓门背书的同学,她会受影响。她没有提醒对方小声,也不会用大声来互相伤害,便一个人静静地学习。 我想她喜欢温暖地学习。大厅里空旷,还是坐在铁上,又没暖气,她感到冷。她穿得圆鼓隆咚的,腿上搭条鲜艳的薄被,像只专注学习的粉色小熊。偶尔,为了脚暖和,她坐在小绿椅上,将双脚搭在楼道的暖气上。她更多地进到教室学习。她喜欢走来走去地背书做题,为了多产生些热量。她好像感冒了。我从她身前经过,听到她无力地咳嗽。她还是在五楼学习,除了吃饭睡觉。 也许,她在准备考研。我班也有三两个准备考研的女生在这复习。她们离她不远。偶尔,我去跟她们聊天,或在那儿看窗外、晒太阳,甚至坐在她对面。我都只为近点看她。我阅读考研书籍,在网上浏览与考研有关的一切。我悄悄这么做,怕同学们笑话我这个倒数瞎掺和什么。幸好,她不知道这些。我去跟考研女同学聊考研相关的话题。虽考研女同学身体结实,我还是强行给她们讲我感冒治疗的秘技。尽量不吃药,如咳嗽闭紧嘴巴一两分钟就能窒息喉咙奇痒无比的流感病毒,或喝煮沸的开水烫死病毒亦可。特别强调后一种方法是玩笑,我其实不在乎强壮女同学的死活。我在说给她听。在她眼前,我还常对女同学说,我很帅,我太帅了,没有谁比我更帅,我天下第一帅,我的帅只有巅峰小李才能望我项背,等等。我长得确实不丑,身高中等,就像我妈说的长得还算周正,加之爱好运动,性格活泼开朗,发型是与青年林志颖类似偏分的汉奸头。所以,我是帅哥此言不虚。我想,过不了多久,她也会觉得我帅,甚至会在繁重的复习中时差想到我的俊美容颜便傻笑。我先傻笑了。 然而,不久后的清晨,她搬走了。她搬到靠近过道的座位,那里远离窗户、阳光。红衣女生帮她搬家,跟她坐在一起。我想,也许是我吵到她学习了。其实,我去庞大女同学那儿的次数不多,声音亦不大,我很帅的场景都是脑中想象。她换位不一定与我相干,我还是决定少去大厅那儿了。打扰她学习不好。我减少看她的频率和时长,偶尔听到她微弱的咳嗽。她的感冒还没好。我祈祷她不被抓。我更常从她身边缓缓走过,想让那感冒转移到我身上。我每日看小说,并不需要健康的身体。写小说的人有点病才正常,就像诗人都自杀,如海子、顾城、兰波等等。我又远远地看她。她的桌上凳上堆满书籍,还有吃的穿的用的盖的喝的等,几乎遮蔽整个她。她在独自学习。 十月二十四日,一个周日的晚上,我匆匆从她身前走过,并照常瞥向她。在墙角的小广场,她坐在小绿椅里,背向一整面墙,没在看书。她呆呆地看着眼前掠过的来往行人,如梦幻泡影般无所见。她无力、无助、无望、无奈,湿润的双眼却满是渴望。没多久,他躲进墙角,面向墙壁学习。我想走近她,跪在她身旁,紧紧拥抱她,温暖她。我胆小懦弱,在远处大厅徘徊许久后,离开了又返回。我和她分处由大厅的光亮分割开的两块黑暗里。深夜,她独自朝遥远的宿舍走去。我跟在她身后,想她因何而难过。 第二日早晨,她不在五楼了。我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包括垃圾桶等所有能藏身的处所。刚上课,楼道变得冷清。撑在窗台,我长舒一口气。不知何时,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太阳已把这世界提炼得银光闪闪。突然,一个矮小干瘦黝黑的男生从C540教室的后门快步走出,径直朝楼下走去。我本能地快步跟上。加上今早,我共见过他四次。想起他曾偷摸将一张题为《年轻的书》的纸放进她的红色笔记本里,我没记错的话,它发生在上周一早上。上周四早上,我看到,矮小的他和她低着头,并排立于窗前。他小声说:“我是前几天送你小说的人,加你QQ行不行?”她在笔记本写下一行数字,说:“可以。你加这个吧。”渺小的他的手微微颤抖,和他的声音一样颤抖,好久才输完。她和微小的他似乎谁也没看谁。也许,在我超近距离监视的死角,微弱的他和她都看了几眼对方。 还有一次我见他是在上周一至周四间的某个中午或下午。现在想想,那才是孱弱的他能鼓足勇气搭讪她的原因。那日中午,同学们都去吃饭了,只她的小绿椅孤零零地站在暖气旁,我便大胆在楼道踱步晒太阳。靠近时,我发现她的折叠小椅上有张折叠的打印纸,用粉红夹子夹在椅背。我想,定是她向我表白的情书。我进出教室后门n多次,欣喜若狂,不能自已。我终于走向小绿椅,准备行动时,情书不见了。只见,黑小的他双手插在上衣兜,径直走向楼道尽头的厕所。我亦跟随,进入臭小的他旁边的工位。思索再三,灵机一动,我敲了敲木格说:“同学,借张纸行吗,笔记本的纸最好,那很滑,可能是我儿时的记忆吧。”很快,被揉成团的A4打印纸滚到我脚边。我拣起并展开,呼吸急促。我输入那个号,明显是男人的。可以确定,是某个追求者写给她的情书,轻浮的垃圾文字。全文如下。你如窗外的风景,是我每次路过都忍不住撇两眼的存在,但我又如初出茅庐的小偷见了丰富经验的老警察一般,害怕再对视两眼就被看穿了心思一样。这种想看但不敢看的感觉刺激但不尽兴,平淡但又充满着遗憾!所以我希望认识一下你可以嘛!QQ:770475022。突然,我来了屎意,便用它擦了屁股。 我跟着细小的他,走进楼下的雪地里。远处,她独独站立,似在等他。我停下。她们朝一旁的小山走去,往山上走。小山紧挨博文楼,不到十米高,占地也就一两百个平方。我戴上白帽衫的白帽,快步跟上山。突然,喧闹声响起。我立马趴下,吃到雪,覆盖住狭窄山路。白衣成了保护色,没人发现我。他们是来参观的中学生,接近百个,欢喜地踩在我的背上通过。有学生说这儿软软的有弹性,把我当作三级跳远的踏板跳跃。许久,终于静下来。她俩看着我,也期待走过我。他将一个大而薄的笔记本放到我背上。她坐上我的背,有点重。他坐在我的后脑。我的脸陷进更深处,好不容易才由呼吸掘出条供呼吸的窄道。“你叫李伊吗?”“不是,李二伊。”“哦。昨晚看到你在墙角那儿,感觉你很难过,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现在好多了,没事了。”“那就好。看你昨晚很难过,今早又没看见你,才发信息问你的。”“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我们才刚认识。”“不知道。”“前几天,我心情不太好,为此才换的座位,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坐我对面的男生,老是看我,有时还对我笑。我也看他,看他有没有看我。看他跟女生说笑,我会心情不好。我忍不住看他,害得我没法准备考研了,就换了座位。”“你可能是喜欢他吧?”“不知道,不想想那些,我现在只想考研。从小到大,我没做过自觉了不起的事,高考也差不多是同学中最差的,大学也只得过个建模的奖。”“这是省级的奖,而且咋说这也是211大学。你很优秀。”“那些不重要了。我只想考研。我们走吧,我的室友快来了。”“好。”她们起身,下了山。我好不容易从泥土中爬出,衣裤都变成灰色。我蹲在山顶,目送她和红衣女子走进楼内。我热血澎湃,原来我和她竟是两情相悦的一对。看来谁也无法逃脱我的绝世容颜。为了她安心考研,这段时间,我决定远远地看着她就好。 早晨,一头大猪盘踞在大厅里她的座位。大猪是一个肥大的男大生,因其酷似站立的大肥猪而得名。他弯曲的背,像一张巨大的弓。这是大猪竭力在伪装,或其未完全进化的证据。上课前,她独立于座位前,整理清洁桌上的书本。我想,那里肯定遗留下大猪污秽的排泄物。她撵走了大猪,像幽灵公主在打扫战后的山林。我这才断定,那张A4打印纸上的污言秽语出自大猪。大猪没有灵巧的手指,便只能口述打印。我讨厌大猪。大猪让我恶心。看得出来,她也厌恶大猪。 下午上课前,汹涌的人流裹挟我来到五楼。我又看见大猪在墙角骚扰她。她步伐凌乱,是在闪避。她指向我,似在说;“就是他。”大猪愣神,看向这边。她迅速转身,快步走进厕所。大猪不见她踪影,离开了。我想,事情可能是这样的。大猪向她表白。她说她讨厌他。大猪说交往试试。她说已有男友。大猪不信。她便指向我说:“他就是。”她借此脱身。那一刻,我和她确实看到对方。她指的亦可能是瘦削的他。她和他至少有过一次谈话。此刻,他就站在我身前,像我的孩子。她喜欢的是我。我是她真正的男友。 我想,她感到愤怒。她想考研,只想好好复习,去大城市或回老家。这么简单的愿望,她都没法实现。这皆由大猪引起。根据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三次骚扰之下,必然还存在另外二十七次骚扰。不到一周,每天竟四五次。可以想象,她生活在多么悲惨的人间炼狱。作为她本质的男友,我感到被污辱,整个人被否定。我萌发出除掉大猪的想法。我对我思想的勇敢感到欣慰。我要杀死大猪,不让大猪打扰她考研,不让大猪打扰她人生。有些事想了就跟做过一样。我继续看书,偶尔望向她。 十一月四日,下起今年最大的一场雪。一大早,天空中的雪,像无数只密密麻麻的患脱羽症的鸟的羽毛、绒毛正掉落不息。中午,我在中区食堂吃拌面。有些凉。我想要呕吐,似有某物正从体内挣脱。我朝博文楼走去。突然,我看到,大猪竟跟在她身后近处。我坐在教室里,看着飞舞的雪花,想象她是雪中舞剑的侠女。此刻,杀大猪,已是我坚不可摧的信仰。我要保护她,就像站在麦田边缘悬崖上的塞林格,提醒在麦田里奔跑的孩子要小心。我要让她永远是她,孩子永远是孩子,永不成熟。大猪在疯狂吞食她的赤子之心、纯真,以及她眼中的光。大猪企图将她变成大人。大人没有心。我必须杀死它。 看着窗外满溢的雪,我开始谋划杀猪。教室只我一人,我从纱窗取下根崭新的细长铁丝。我握住铁丝两端,用力缠住脖子试验。它够长,也结实,定能让大猪颈如蛆般窒息。我把长铁丝围成线圈,塞进衣兜深处。我将对警方陈述,我跟大猪相撞,雪天路滑,我便摔倒,那大猪嘲笑我弱不禁风,我气不过,便勒死他。我寻到块监控死角,倒在那儿几秒。这是我的杀人动机。死无对证,不会牵连她。我将坐几十年牢,或直接枪毙。这没什么。除了看她,活着没啥意思。天还亮,我打算去图书馆再看会儿书。雪地反射阳光,我暖和得睁不开眼,像是她的好多对眼睛一齐看向我。在她的注视下,我抱着书,走向图书馆。不时,有几片枯叶飘落,像落下块块黄金。文学区的多排书架间,只我一人。我又看了遍《狂人日记》和《饥饿艺术家》等小说,还是喜欢。我又浏览了许多未看的书,大多提不起兴趣。我满脑子都是她。 九点过,我从地下通道爬出,钻进透出点点微光正准备休息的庞然巨兽博学楼。从已走过无数遍的漆黑楼梯,我上到五楼。那里昏暗,相隔大厅,距她遥远。在墙角亮光里,她坐着小凳学习。不久,她站起身,走来走去,看着平板。她穿着宽松的白衣、黑裤,可能觉得冷。我看到,他颤抖着走向她,递过一叠大笔记本的纸张和两盒类似巧克力或感冒药的东西。小小的他离开了。我是通过手机的相机放大功能看的。她接过东西,放在小凳上,继续看平板。她似还在咳嗽。我该找到治疗感冒的更简单办法才行,忍住喉咙的奇痒需强大的心智力量。我想起,她坐我身上时,放了几个屁。我对天发誓,一点也不臭,更多是温暖无比。也许,她该多用放屁空调来取暖,这样便可远离感冒。我笑出猪叫。生怕射来异样目光的同学将我扔进天井,我这才停止打滚、整理仪容。我望向她,没机会说给她听了。 突然,大猪从我身旁经过。我还想多看她几眼,却不得不下楼了。雪还在下,给大地覆盖上眠被。我跟在大猪身后,像两条在雪中追逐的游鱼。不知是近视、夜盲,还是小脑欠发达,大猪一路摔回宿舍。大猪住在橘园12舍。楼前,大猪拍掉身上的雪和泥,怕室友笑他。大猪倒进楼,爬上楼梯,滚进宿舍。我紧跟而至,抬头一看,224室。我装作朝三楼走去。不到11点,我决定晚些动手。我在楼里游荡,看雪中的月亮。今晚,只有月亮看见我杀人。夜深了,我朝大猪寝走去。没灯光从门缝溢出,他们该都睡了。我脱掉手套,摸出兜里的铁丝,两手四指将其捋直。我握紧拳头,死死抓住铁丝的两端,轻轻推门进入。大猪的鼾声震天,定会吵到她学习,应判死刑。杀死大猪,看来无比正确。我抬起一只脚关门,留下道小小的缝隙。依着点月光,我蹑手蹑脚地靠近高处的大猪。我踮起脚尖,依附墙和天花板,在狭小空隙微移。我使劲拉起大猪的头胸,将自己塞进大猪身下。打呼的人很难醒来。我调整好呼吸、坐姿,举起铁丝,将其绕在大猪脖上。我拽住铁丝两端,向两边暗暗用劲,坚持许久。大猪不动了,也没了呼声。大猪死了。 我挣脱出来,筋疲力尽。我想起,我还没吃晚饭,只能和早饭一起吃了。我回到宿舍,钻进被窝。我感到冷,从没人抱过我。我蜷缩一团,紧紧地抱自己,暖和了些。我睡着了,做了个梦。我和她站在窗前,她在看书,我在看她。窗外,下着大雪。阳光如炽焰,照在我们的脸上。我感到无比温暖。这个梦却总是不醒。一大早,我飘在空中,四处游荡,竟飘荡到大厅。结实的女同学对站立一团的同学们说:“你们听说了吗?昨晚,小帅哥死了,就死在宿舍里。”“没听说呀!”“不会吧!”“真是天妒美颜啊!”敦实的女同学接着说,“别开玩笑了。听说是拿铁丝勒脖子自杀的。”“可惜了。挺开朗搞笑的人,怎么会自杀呢。”厚实的女同学总结道“大家别乱传了。都复习去吧。” 原来是我死了。凶手是我,被害者也是我。好处是,早饭也不用吃了。活着时,我就想过,人们会对死去的我如何反应。同学们说几句,失落片刻。和预想差不多,我没白活。她会想我吗?刚刚,她独坐大厅的座位,似已知晓我的死讯。此刻,她站在窗前,仰起头,闭着眼,晒太阳。她不会想到我吧。也许,她会偶尔想我,渐渐模糊消失,便再也不想了。想来,那小家伙写小说给她,便是想在她心里呆久点,或更长时间记忆她。一日男友,终生男友。况且我拥有世纪容颜,小丑的他比不了的。或许,他因嫉妒把我写进小说,杀了我。我死最好,这才彻底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才能安心考研,过上没我干扰的人生。其实,死了挺好的,我还是能看着她。好一会儿,她竟都没咳嗽。我对天起誓,她也没放屁,便不是放屁空调的功劳。我想,定是清除了我这个人间病毒,她的感冒、胃病才都好了。 我望着她。她专注在自己的世界,还是那么好看。 2021.11.4
【原创小说】西部大学雪夜杀人事件 十月初吧,我竟再次看见她。在博学楼五楼紧挨C540教室的楼道里,她看着手里的平板,边走边学习。我屏住呼吸,窜入教室后门。我的背靠着墙,侧脸小心地呼吸,像躲避僵尸的业余道士。偶然间,我看到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以及那关爱、可怜智障的表情。我在靠门位置坐下,把《存在与时间》、一个笔记本和一个塑料水杯放桌上。好几次,我试图接着看海德格尔,无果。那之后好多年,我一直在看这本书,永远看不完。 大一时,我就注意到她。某次公共课的阶梯教室里,她坐在我侧前方几排的座位。穿过数坨层层叠叠的碍事脑袋夹杂而成的间隙,我起舞的脑袋带着眼睛寻觅到她。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我理解了尼采这句话。之后,我大多坐在她侧后几排的位置,偷看她。偶尔,我坐在她前排,假装转头寻找同学或聊天,只为看她。我再没缺席过任何一节公共课。 我和她都学数学。她在二班,我在一班。她叫王翅膀。课后,我不自觉地跟着她,像一只爱情丧尸。前方,她若隐若现,感觉我俩一起归家。她跟她舍友说话。我想那是她在跟我说话,便笑着在心里跟她聊天、玩笑和打闹。我脑袋飞速运转生产出许多逗笑人的回话。在我心里,她笑得像朵全世界最鲜艳的花。欢乐时光短暂。她走进她的宿舍楼,我也不得不走进我的。一辈子,它们都面对面站立。 一直以来,我自以为维持着单纯胆小害羞的可爱变态形象。我故意从她眼前晃过,祈望她看见。她很少看到我。有那么两三次,我进入了她的瞳孔。我看到,她单纯自然有光的眼睛里有我。我知道,她看到我,就像看到任何陌生物体一样。我比不过刚刚上课她一直盯着的那几块黑板。她更不会记得我了。万一呢,她这么特别。她是博尔赫斯笔下能把一切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富内斯。这会让她难受吧,那还是不要记得我了。 我记得,她交了男朋友。他们说笑着追逐打闹,是那么纯真、般配。我把她身边帅气阳光笑脸的男生想象成自己。在或远或近处,我跟着他们一起微微傻笑。其实,她男朋友看着有些老。她倒是轻盈,活力满满。我想,这就是变态纳博科夫和洛丽塔的搭配吧。这是我的嫉妒。我见她的次数变少了。我的潜台词,似乎在说她属于那个阳光帅男了。她就是她,也只是她。她不属于谁,也不支配谁。就连那些定语、状语、形容词、名词都休想框住她。总之,我很少再看到她。 直到大四,我又看到她。我立马暗暗发誓,以后都到C540教室自习。其实是看小说,我多从图书馆借的。我带上前文提到的装备,摸出裤兜里的圆珠笔,开始看书。我一呆就是一整天。我喜欢看书、写小说,可能是我业余吧。就像卡夫卡那样,有着份谋生的工作,却沉浸在自己创造的文字世界里。我还经常跟同学朋友打篮球、踢足球,或晚上去二运跑五六圈,玩实球8,也独自炒股。初中时,我的理想是做足球解说员。我想写小说。源自我看了《变形记》《狂人日记》等小说吧。我一边看,一边往本上记。它们多是些书中给我触动的句子、意象或情节,以及我不是迸发的灵感、素材或故事梗概等。后来,我也将其记在微信里,发给自己。 我的写作,大多跟她有关。我抄录或创造一些笑话,虚构些场景、对话、情节、小说,都为她。我幻想,不远的将来,我说笑话给她听,为她做好笑浪漫感动的事,让她开心。想象她的笑容、心动或眼含泪花的样子,我笑出驴叫。毕业时,我把所有笔记本送给她也好。有些重,它们共八本。我计划至少写十本。还有接近两个学期,这不难做到。我将与她有关的内容用彩笔圈出。她看着方便些。 如今,她的眼中依旧有光。一两次,她看向我时,她的眼睛似“biu、biu、biu”地跟我说话。我忍不住看她,远远地看,或故意路过看。这相当于每日进行一场足球赛。经过悉心观察,我发现她在流窜学习,于五楼的四地。它们分别是大厅的连体桌凳、C540教室外的楼道、挨着大厅的教室后排或靠窗座位以及大厅与楼道相交处的一片墙角。 我猜她喜欢安静地学习。不管是做题,还是背书;不管是拿着平板,还是注视书本;不管是站立,还是坐着;不管是走来走去,还是站着不动;不管是在大厅的位置坐,还是在教室里坐;不管是坐在墙角的她的小绿椅子上,还是坐在楼道里她的小绿椅子上;不管是在墙角来回踱步,还是在楼道缓步行走;她都没发出一丁点声响。如有大嗓门背书的同学,她会受影响。她没有提醒对方小声,也不会用大声来互相伤害,便一个人静静地学习。 我想她喜欢温暖地学习。大厅里空旷,还是坐在铁上,又没暖气,她感到冷。她穿得圆鼓隆咚的,腿上搭条鲜艳的薄被,像只专注学习的粉色小熊。偶尔,为了脚暖和,她坐在小绿椅上,将双脚搭在楼道的暖气上。她更多地进到教室学习。她喜欢走来走去地背书做题,为了多产生些热量。她好像感冒了。我从她身前经过,听到她无力地咳嗽。她还是在五楼学习,除了吃饭睡觉。 也许,她在准备考研。我班也有三两个准备考研的女生在这复习。她们离她不远。偶尔,我去跟她们聊天,或在那儿看窗外、晒太阳,甚至坐在她对面。我都只为近点看她。我阅读考研书籍,在网上浏览与考研有关的一切。我悄悄这么做,怕同学们笑话我这个倒数瞎掺和什么。幸好,她不知道这些。我去跟考研女同学聊考研相关的话题。虽考研女同学身体结实,我还是强行给她们讲我感冒治疗的秘技。尽量不吃药,如咳嗽闭紧嘴巴一两分钟就能窒息喉咙奇痒无比的流感病毒,或喝煮沸的开水烫死病毒亦可。特别强调后一种方法是玩笑,我其实不在乎强壮女同学的死活。我在说给她听。在她眼前,我还常对女同学说,我很帅,我太帅了,没有谁比我更帅,我天下第一帅,我的帅只有巅峰小李才能望我项背,等等。我长得确实不丑,身高中等,就像我妈说的长得还算周正,加之爱好运动,性格活泼开朗,发型是与青年林志颖类似偏分的汉奸头。所以,我是帅哥此言不虚。我想,过不了多久,她也会觉得我帅,甚至会在繁重的复习中时差想到我的俊美容颜便傻笑。我先傻笑了。 然而,不久后的清晨,她搬走了。她搬到靠近过道的座位,那里远离窗户、阳光。红衣女生帮她搬家,跟她坐在一起。我想,也许是我吵到她学习了。其实,我去庞大女同学那儿的次数不多,声音亦不大,我很帅的场景都是脑中想象。她换位不一定与我相干,我还是决定少去大厅那儿了。打扰她学习不好。我减少看她的频率和时长,偶尔听到她微弱的咳嗽。她的感冒还没好。我祈祷她不被抓。我更常从她身边缓缓走过,想让那感冒转移到我身上。我每日看小说,并不需要健康的身体。写小说的人有点病才正常,就像诗人都自杀,如海子、顾城、兰波等等。我又远远地看她。她的桌上凳上堆满书籍,还有吃的穿的用的盖的喝的等,几乎遮蔽整个她。她在独自学习。 十月二十四日,一个周日的晚上,我匆匆从她身前走过,并照常瞥向她。在墙角的小广场,她坐在小绿椅里,背向一整面墙,没在看书。她呆呆地看着眼前掠过的来往行人,如梦幻泡影般无所见。她无力、无助、无望、无奈,湿润的双眼却满是渴望。没多久,他躲进墙角,面向墙壁学习。我想走近她,跪在她身旁,紧紧拥抱她,温暖她。我胆小懦弱,在远处大厅徘徊许久后,离开了又返回。我和她分处由大厅的光亮分割开的两块黑暗里。深夜,她独自朝遥远的宿舍走去。我跟在她身后,想她因何而难过。 第二日早晨,她不在五楼了。我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包括垃圾桶等所有能藏身的处所。刚上课,楼道变得冷清。撑在窗台,我长舒一口气。不知何时,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太阳已把这世界提炼得银光闪闪。突然,一个矮小干瘦黝黑的男生从C540教室的后门快步走出,径直朝楼下走去。我本能地快步跟上。加上今早,我共见过他四次。想起他曾偷摸将一张题为《年轻的书》的纸放进她的红色笔记本里,我没记错的话,它发生在上周一早上。上周四早上,我看到,矮小的他和她低着头,并排立于窗前。他小声说:“我是前几天送你小说的人,加你QQ行不行?”她在笔记本写下一行数字,说:“可以。你加这个吧。”渺小的他的手微微颤抖,和他的声音一样颤抖,好久才输完。她和微小的他似乎谁也没看谁。也许,在我超近距离监视的死角,微弱的他和她都看了几眼对方。 还有一次我见他是在上周一至周四间的某个中午或下午。现在想想,那才是孱弱的他能鼓足勇气搭讪她的原因。那日中午,同学们都去吃饭了,只她的小绿椅孤零零地站在暖气旁,我便大胆在楼道踱步晒太阳。靠近时,我发现她的折叠小椅上有张折叠的打印纸,用粉红夹子夹在椅背。我想,定是她向我表白的情书。我进出教室后门n多次,欣喜若狂,不能自已。我终于走向小绿椅,准备行动时,情书不见了。只见,黑小的他双手插在上衣兜,径直走向楼道尽头的厕所。我亦跟随,进入臭小的他旁边的工位。思索再三,灵机一动,我敲了敲木格说:“同学,借张纸行吗,笔记本的纸最好,那很滑,可能是我儿时的记忆吧。”很快,被揉成团的A4打印纸滚到我脚边。我拣起并展开,呼吸急促。我输入那个号,明显是男人的。可以确定,是某个追求者写给她的情书,轻浮的垃圾文字。全文如下。你如窗外的风景,是我每次路过都忍不住撇两眼的存在,但我又如初出茅庐的小偷见了丰富经验的老警察一般,害怕再对视两眼就被看穿了心思一样。这种想看但不敢看的感觉刺激但不尽兴,平淡但又充满着遗憾!所以我希望认识一下你可以嘛!QQ:770475022。突然,我来了屎意,便用它擦了屁股。 我跟着细小的他,走进楼下的雪地里。远处,她独独站立,似在等他。我停下。她们朝一旁的小山走去,往山上走。小山紧挨博文楼,不到十米高,占地也就一两百个平方。我戴上白帽衫的白帽,快步跟上山。突然,喧闹声响起。我立马趴下,吃到雪,覆盖住狭窄山路。白衣成了保护色,没人发现我。他们是来参观的中学生,接近百个,欢喜地踩在我的背上通过。有学生说这儿软软的有弹性,把我当作三级跳远的踏板跳跃。许久,终于静下来。她俩看着我,也期待走过我。他将一个大而薄的笔记本放到我背上。她坐上我的背,有点重。他坐在我的后脑。我的脸陷进更深处,好不容易才由呼吸掘出条供呼吸的窄道。“你叫李伊吗?”“不是,李二伊。”“哦。昨晚看到你在墙角那儿,感觉你很难过,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现在好多了,没事了。”“那就好。看你昨晚很难过,今早又没看见你,才发信息问你的。”“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我们才刚认识。”“不知道。”“前几天,我心情不太好,为此才换的座位,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坐我对面的男生,老是看我,有时还对我笑。我也看他,看他有没有看我。看他跟女生说笑,我会心情不好。我忍不住看他,害得我没法准备考研了,就换了座位。”“你可能是喜欢他吧?”“不知道,不想想那些,我现在只想考研。从小到大,我没做过自觉了不起的事,高考也差不多是同学中最差的,大学也只得过个建模的奖。”“这是省级的奖,而且咋说这也是211大学。你很优秀。”“那些不重要了。我只想考研。我们走吧,我的室友快来了。”“好。”她们起身,下了山。我好不容易从泥土中爬出,衣裤都变成灰色。我蹲在山顶,目送她和红衣女子走进楼内。我热血澎湃,原来我和她竟是两情相悦的一对。看来谁也无法逃脱我的绝世容颜。为了她安心考研,这段时间,我决定远远地看着她就好。 早晨,一头大猪盘踞在大厅里她的座位。大猪是一个肥大的男大生,因其酷似站立的大肥猪而得名。他弯曲的背,像一张巨大的弓。这是大猪竭力在伪装,或其未完全进化的证据。上课前,她独立于座位前,整理清洁桌上的书本。我想,那里肯定遗留下大猪污秽的排泄物。她撵走了大猪,像幽灵公主在打扫战后的山林。我这才断定,那张A4打印纸上的污言秽语出自大猪。大猪没有灵巧的手指,便只能口述打印。我讨厌大猪。大猪让我恶心。看得出来,她也厌恶大猪。 下午上课前,汹涌的人流裹挟我来到五楼。我又看见大猪在墙角骚扰她。她步伐凌乱,是在闪避。她指向我,似在说;“就是他。”大猪愣神,看向这边。她迅速转身,快步走进厕所。大猪不见她踪影,离开了。我想,事情可能是这样的。大猪向她表白。她说她讨厌他。大猪说交往试试。她说已有男友。大猪不信。她便指向我说:“他就是。”她借此脱身。那一刻,我和她确实看到对方。她指的亦可能是瘦削的他。她和他至少有过一次谈话。此刻,他就站在我身前,像我的孩子。她喜欢的是我。我是她真正的男友。 我想,她感到愤怒。她想考研,只想好好复习,去大城市或回老家。这么简单的愿望,她都没法实现。这皆由大猪引起。根据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三次骚扰之下,必然还存在另外二十七次骚扰。不到一周,每天竟四五次。可以想象,她生活在多么悲惨的人间炼狱。作为她本质的男友,我感到被污辱,整个人被否定。我萌发出除掉大猪的想法。我对我思想的勇敢感到欣慰。我要杀死大猪,不让大猪打扰她考研,不让大猪打扰她人生。有些事想了就跟做过一样。我继续看书,偶尔望向她。 十一月四日,下起今年最大的一场雪。一大早,天空中的雪,像无数只密密麻麻的患脱羽症的鸟的羽毛、绒毛正掉落不息。中午,我在中区食堂吃拌面。有些凉。我想要呕吐,似有某物正从体内挣脱。我朝博文楼走去。突然,我看到,大猪竟跟在她身后近处。我坐在教室里,看着飞舞的雪花,想象她是雪中舞剑的侠女。此刻,杀大猪,已是我坚不可摧的信仰。我要保护她,就像站在麦田边缘悬崖上的塞林格,提醒在麦田里奔跑的孩子要小心。我要让她永远是她,孩子永远是孩子,永不成熟。大猪在疯狂吞食她的赤子之心、纯真,以及她眼中的光。大猪企图将她变成大人。大人没有心。我必须杀死它。 看着窗外满溢的雪,我开始谋划杀猪。教室只我一人,我从纱窗取下根崭新的细长铁丝。我握住铁丝两端,用力缠住脖子试验。它够长,也结实,定能让大猪颈如蛆般窒息。我把长铁丝围成线圈,塞进衣兜深处。我将对警方陈述,我跟大猪相撞,雪天路滑,我便摔倒,那大猪嘲笑我弱不禁风,我气不过,便勒死他。我寻到块监控死角,倒在那儿几秒。这是我的杀人动机。死无对证,不会牵连她。我将坐几十年牢,或直接枪毙。这没什么。除了看她,活着没啥意思。天还亮,我打算去图书馆再看会儿书。雪地反射阳光,我暖和得睁不开眼,像是她的好多对眼睛一齐看向我。在她的注视下,我抱着书,走向图书馆。不时,有几片枯叶飘落,像落下块块黄金。文学区的多排书架间,只我一人。我又看了遍《狂人日记》和《饥饿艺术家》等小说,还是喜欢。我又浏览了许多未看的书,大多提不起兴趣。我满脑子都是她。 九点过,我从地下通道爬出,钻进透出点点微光正准备休息的庞然巨兽博学楼。从已走过无数遍的漆黑楼梯,我上到五楼。那里昏暗,相隔大厅,距她遥远。在墙角亮光里,她坐着小凳学习。不久,她站起身,走来走去,看着平板。她穿着宽松的白衣、黑裤,可能觉得冷。我看到,他颤抖着走向她,递过一叠大笔记本的纸张和两盒类似巧克力或感冒药的东西。小小的他离开了。我是通过手机的相机放大功能看的。她接过东西,放在小凳上,继续看平板。她似还在咳嗽。我该找到治疗感冒的更简单办法才行,忍住喉咙的奇痒需强大的心智力量。我想起,她坐我身上时,放了几个屁。我对天发誓,一点也不臭,更多是温暖无比。也许,她该多用放屁空调来取暖,这样便可远离感冒。我笑出猪叫。生怕射来异样目光的同学将我扔进天井,我这才停止打滚、整理仪容。我望向她,没机会说给她听了。 突然,大猪从我身旁经过。我还想多看她几眼,却不得不下楼了。雪还在下,给大地覆盖上眠被。我跟在大猪身后,像两条在雪中追逐的游鱼。不知是近视、夜盲,还是小脑欠发达,大猪一路摔回宿舍。大猪住在橘园12舍。楼前,大猪拍掉身上的雪和泥,怕室友笑他。大猪倒进楼,爬上楼梯,滚进宿舍。我紧跟而至,抬头一看,224室。我装作朝三楼走去。不到11点,我决定晚些动手。我在楼里游荡,看雪中的月亮。今晚,只有月亮看见我杀人。夜深了,我朝大猪寝走去。没灯光从门缝溢出,他们该都睡了。我脱掉手套,摸出兜里的铁丝,两手四指将其捋直。我握紧拳头,死死抓住铁丝的两端,轻轻推门进入。大猪的鼾声震天,定会吵到她学习,应判死刑。杀死大猪,看来无比正确。我抬起一只脚关门,留下道小小的缝隙。依着点月光,我蹑手蹑脚地靠近高处的大猪。我踮起脚尖,依附墙和天花板,在狭小空隙微移。我使劲拉起大猪的头胸,将自己塞进大猪身下。打呼的人很难醒来。我调整好呼吸、坐姿,举起铁丝,将其绕在大猪脖上。我拽住铁丝两端,向两边暗暗用劲,坚持许久。大猪不动了,也没了呼声。大猪死了。 我挣脱出来,筋疲力尽。我想起,我还没吃晚饭,只能和早饭一起吃了。我回到宿舍,钻进被窝。我感到冷,从没人抱过我。我蜷缩一团,紧紧地抱自己,暖和了些。我睡着了,做了个梦。我和她站在窗前,她在看书,我在看她。窗外,下着大雪。阳光如炽焰,照在我们的脸上。我感到无比温暖。这个梦却总是不醒。一大早,我飘在空中,四处游荡,竟飘荡到大厅。结实的女同学对站立一团的同学们说:“你们听说了吗?昨晚,小帅哥死了,就死在宿舍里。”“没听说呀!”“不会吧!”“真是天妒美颜啊!”敦实的女同学接着说,“别开玩笑了。听说是拿铁丝勒脖子自杀的。”“可惜了。挺开朗搞笑的人,怎么会自杀呢。”厚实的女同学总结道“大家别乱传了。都复习去吧。” 原来是我死了。凶手是我,被害者也是我。好处是,早饭也不用吃了。活着时,我就想过,人们会对死去的我如何反应。同学们说几句,失落片刻。和预想差不多,我没白活。她会想我吗?刚刚,她独坐大厅的座位,似已知晓我的死讯。此刻,她站在窗前,仰起头,闭着眼,晒太阳。她不会想到我吧。也许,她会偶尔想我,渐渐模糊消失,便再也不想了。想来,那小家伙写小说给她,便是想在她心里呆久点,或更长时间记忆她。一日男友,终生男友。况且我拥有世纪容颜,小丑的他比不了的。或许,他因嫉妒把我写进小说,杀了我。我死最好,这才彻底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才能安心考研,过上没我干扰的人生。其实,死了挺好的,我还是能看着她。好一会儿,她竟都没咳嗽。我对天起誓,她也没放屁,便不是放屁空调的功劳。我想,定是清除了我这个人间病毒,她的感冒、胃病才都好了。 我望着她。她专注在自己的世界,还是那么好看。 2021.11.4
【原创】西部大学雪夜杀人事件 十月初吧,我竟再次看见她。在博学楼五楼紧挨C540教室的楼道里,她看着手里的平板,边走边学习。我屏住呼吸,窜入教室后门。我的背靠着墙,侧脸小心地呼吸,像躲避僵尸的业余道士。偶然间,我看到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以及那关爱、可怜智障的表情。我在靠门位置坐下,把《存在与时间》、一个笔记本和一个塑料水杯放桌上。好几次,我试图接着看海德格尔,无果。那之后好多年,我一直在看这本书,永远看不完。 大一时,我就注意到她。某次公共课的阶梯教室里,她坐在我侧前方几排的座位。穿过数坨层层叠叠的碍事脑袋夹杂而成的间隙,我起舞的脑袋带着眼睛寻觅到她。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我理解了尼采这句话。之后,我大多坐在她侧后几排的位置,偷看她。偶尔,我坐在她前排,假装转头寻找同学或聊天,只为看她。我再没缺席过任何一节公共课。 我和她都学数学。她在二班,我在一班。她叫王翅膀。课后,我不自觉地跟着她,像一只爱情丧尸。前方,她若隐若现,感觉我俩一起归家。她跟她舍友说话。我想那是她在跟我说话,便笑着在心里跟她聊天、玩笑和打闹。我脑袋飞速运转生产出许多逗笑人的回话。在我心里,她笑得像朵全世界最鲜艳的花。欢乐时光短暂。她走进她的宿舍楼,我也不得不走进我的。一辈子,它们都面对面站立。 一直以来,我自以为维持着单纯胆小害羞的可爱变态形象。我故意从她眼前晃过,祈望她看见。她很少看到我。有那么两三次,我进入了她的瞳孔。我看到,她单纯自然有光的眼睛里有我。我知道,她看到我,就像看到任何陌生物体一样。我比不过刚刚上课她一直盯着的那几块黑板。她更不会记得我了。万一呢,她这么特别。她是博尔赫斯笔下能把一切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富内斯。这会让她难受吧,那还是不要记得我了。 我记得,她交了男朋友。他们说笑着追逐打闹,是那么纯真、般配。我把她身边帅气阳光笑脸的男生想象成自己。在或远或近处,我跟着他们一起微微傻笑。其实,她男朋友看着有些老。她倒是轻盈,活力满满。我想,这就是变态纳博科夫和洛丽塔的搭配吧。这是我的嫉妒。我见她的次数变少了。我的潜台词,似乎在说她属于那个阳光帅男了。她就是她,也只是她。她不属于谁,也不支配谁。就连那些定语、状语、形容词、名词都休想框住她。总之,我很少再看到她。 直到大四,我又看到她。我立马暗暗发誓,以后都到C540教室自习。其实是看小说,我多从图书馆借的。我带上前文提到的装备,摸出裤兜里的圆珠笔,开始看书。我一呆就是一整天。我喜欢看书、写小说,可能是我业余吧。就像卡夫卡那样,有着份谋生的工作,却沉浸在自己创造的文字世界里。我还经常跟同学朋友打篮球、踢足球,或晚上去二运跑五六圈,玩实球8,也独自炒股。初中时,我的理想是做足球解说员。我想写小说。源自我看了《变形记》《狂人日记》等小说吧。我一边看,一边往本上记。它们多是些书中给我触动的句子、意象或情节,以及我不是迸发的灵感、素材或故事梗概等。后来,我也将其记在微信里,发给自己。 我的写作,大多跟她有关。我抄录或创造一些笑话,虚构些场景、对话、情节、小说,都为她。我幻想,不远的将来,我说笑话给她听,为她做好笑浪漫感动的事,让她开心。想象她的笑容、心动或眼含泪花的样子,我笑出驴叫。毕业时,我把所有笔记本送给她也好。有些重,它们共八本。我计划至少写十本。还有接近两个学期,这不难做到。我将与她有关的内容用彩笔圈出。她看着方便些。 如今,她的眼中依旧有光。一两次,她看向我时,她的眼睛似“biu、biu、biu”地跟我说话。我忍不住看她,远远地看,或故意路过看。这相当于每日进行一场足球赛。经过悉心观察,我发现她在流窜学习,于五楼的四地。它们分别是大厅的连体桌凳、C540教室外的楼道、挨着大厅的教室后排或靠窗座位以及大厅与楼道相交处的一片墙角。 我猜她喜欢安静地学习。不管是做题,还是背书;不管是拿着平板,还是注视书本;不管是站立,还是坐着;不管是走来走去,还是站着不动;不管是在大厅的位置坐,还是在教室里坐;不管是坐在墙角的她的小绿椅子上,还是坐在楼道里她的小绿椅子上;不管是在墙角来回踱步,还是在楼道缓步行走;她都没发出一丁点声响。如有大嗓门背书的同学,她会受影响。她没有提醒对方小声,也不会用大声来互相伤害,便一个人静静地学习。 我想她喜欢温暖地学习。大厅里空旷,还是坐在铁上,又没暖气,她感到冷。她穿得圆鼓隆咚的,腿上搭条鲜艳的薄被,像只专注学习的粉色小熊。偶尔,为了脚暖和,她坐在小绿椅上,将双脚搭在楼道的暖气上。她更多地进到教室学习。她喜欢走来走去地背书做题,为了多产生些热量。她好像感冒了。我从她身前经过,听到她无力地咳嗽。她还是在五楼学习,除了吃饭睡觉。 也许,她在准备考研。我班也有三两个准备考研的女生在这复习。她们离她不远。偶尔,我去跟她们聊天,或在那儿看窗外、晒太阳,甚至坐在她对面。我都只为近点看她。我阅读考研书籍,在网上浏览与考研有关的一切。我悄悄这么做,怕同学们笑话我这个倒数瞎掺和什么。幸好,她不知道这些。我去跟考研女同学聊考研相关的话题。虽考研女同学身体结实,我还是强行给她们讲我感冒治疗的秘技。尽量不吃药,如咳嗽闭紧嘴巴一两分钟就能窒息喉咙奇痒无比的流感病毒,或喝煮沸的开水烫死病毒亦可。特别强调后一种方法是玩笑,我其实不在乎强壮女同学的死活。我在说给她听。在她眼前,我还常对女同学说,我很帅,我太帅了,没有谁比我更帅,我天下第一帅,我的帅只有巅峰小李才能望我项背,等等。我长得确实不丑,身高中等,就像我妈说的长得还算周正,加之爱好运动,性格活泼开朗,发型是与青年林志颖类似偏分的汉奸头。所以,我是帅哥此言不虚。我想,过不了多久,她也会觉得我帅,甚至会在繁重的复习中时差想到我的俊美容颜便傻笑。我先傻笑了。 然而,不久后的清晨,她搬走了。她搬到靠近过道的座位,那里远离窗户、阳光。红衣女生帮她搬家,跟她坐在一起。我想,也许是我吵到她学习了。其实,我去庞大女同学那儿的次数不多,声音亦不大,我很帅的场景都是脑中想象。她换位不一定与我相干,我还是决定少去大厅那儿了。打扰她学习不好。我减少看她的频率和时长,偶尔听到她微弱的咳嗽。她的感冒还没好。我祈祷她不被抓。我更常从她身边缓缓走过,想让那感冒转移到我身上。我每日看小说,并不需要健康的身体。写小说的人有点病才正常,就像诗人都自杀,如海子、顾城、兰波等等。我又远远地看她。她的桌上凳上堆满书籍,还有吃的穿的用的盖的喝的等,几乎遮蔽整个她。她在独自学习。 十月二十四日,一个周日的晚上,我匆匆从她身前走过,并照常瞥向她。在墙角的小广场,她坐在小绿椅里,背向一整面墙,没在看书。她呆呆地看着眼前掠过的来往行人,如梦幻泡影般无所见。她无力、无助、无望、无奈,湿润的双眼却满是渴望。没多久,他躲进墙角,面向墙壁学习。我想走近她,跪在她身旁,紧紧拥抱她,温暖她。我胆小懦弱,在远处大厅徘徊许久后,离开了又返回。我和她分处由大厅的光亮分割开的两块黑暗里。深夜,她独自朝遥远的宿舍走去。我跟在她身后,想她因何而难过。 第二日早晨,她不在五楼了。我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包括垃圾桶等所有能藏身的处所。刚上课,楼道变得冷清。撑在窗台,我长舒一口气。不知何时,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太阳已把这世界提炼得银光闪闪。突然,一个矮小干瘦黝黑的男生从C540教室的后门快步走出,径直朝楼下走去。我本能地快步跟上。加上今早,我共见过他四次。想起他曾偷摸将一张题为《年轻的书》的纸放进她的红色笔记本里,我没记错的话,它发生在上周一早上。上周四早上,我看到,矮小的他和她低着头,并排立于窗前。他小声说:“我是前几天送你小说的人,加你QQ行不行?”她在笔记本写下一行数字,说:“可以。你加这个吧。”渺小的他的手微微颤抖,和他的声音一样颤抖,好久才输完。她和微小的他似乎谁也没看谁。也许,在我超近距离监视的死角,微弱的他和她都看了几眼对方。 还有一次我见他是在上周一至周四间的某个中午或下午。现在想想,那才是孱弱的他能鼓足勇气搭讪她的原因。那日中午,同学们都去吃饭了,只她的小绿椅孤零零地站在暖气旁,我便大胆在楼道踱步晒太阳。靠近时,我发现她的折叠小椅上有张折叠的打印纸,用粉红夹子夹在椅背。我想,定是她向我表白的情书。我进出教室后门n多次,欣喜若狂,不能自已。我终于走向小绿椅,准备行动时,情书不见了。只见,黑小的他双手插在上衣兜,径直走向楼道尽头的厕所。我亦跟随,进入臭小的他旁边的工位。思索再三,灵机一动,我敲了敲木格说:“同学,借张纸行吗,笔记本的纸最好,那很滑,可能是我儿时的记忆吧。”很快,被揉成团的A4打印纸滚到我脚边。我拣起并展开,呼吸急促。我输入那个号,明显是男人的。可以确定,是某个追求者写给她的情书,轻浮的垃圾文字。全文如下。你如窗外的风景,是我每次路过都忍不住撇两眼的存在,但我又如初出茅庐的小偷见了丰富经验的老警察一般,害怕再对视两眼就被看穿了心思一样。这种想看但不敢看的感觉刺激但不尽兴,平淡但又充满着遗憾!所以我希望认识一下你可以嘛!QQ:770475022。突然,我来了屎意,便用它擦了屁股。 我跟着细小的他,走进楼下的雪地里。远处,她独独站立,似在等他。我停下。她们朝一旁的小山走去,往山上走。小山紧挨博文楼,不到十米高,占地也就一两百个平方。我戴上白帽衫的白帽,快步跟上山。突然,喧闹声响起。我立马趴下,吃到雪,覆盖住狭窄山路。白衣成了保护色,没人发现我。他们是来参观的中学生,接近百个,欢喜地踩在我的背上通过。有学生说这儿软软的有弹性,把我当作三级跳远的踏板跳跃。许久,终于静下来。她俩看着我,也期待走过我。他将一个大而薄的笔记本放到我背上。她坐上我的背,有点重。他坐在我的后脑。我的脸陷进更深处,好不容易才由呼吸掘出条供呼吸的窄道。“你叫李伊吗?”“不是,李二伊。”“哦。昨晚看到你在墙角那儿,感觉你很难过,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现在好多了,没事了。”“那就好。看你昨晚很难过,今早又没看见你,才发信息问你的。”“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我们才刚认识。”“不知道。”“前几天,我心情不太好,为此才换的座位,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坐我对面的男生,老是看我,有时还对我笑。我也看他,看他有没有看我。看他跟女生说笑,我会心情不好。我忍不住看他,害得我没法准备考研了,就换了座位。”“你可能是喜欢他吧?”“不知道,不想想那些,我现在只想考研。从小到大,我没做过自觉了不起的事,高考也差不多是同学中最差的,大学也只得过个建模的奖。”“这是省级的奖,而且咋说这也是211大学。你很优秀。”“那些不重要了。我只想考研。我们走吧,我的室友快来了。”“好。”她们起身,下了山。我好不容易从泥土中爬出,衣裤都变成灰色。我蹲在山顶,目送她和红衣女子走进楼内。我热血澎湃,原来我和她竟是两情相悦的一对。看来谁也无法逃脱我的绝世容颜。为了她安心考研,这段时间,我决定远远地看着她就好。 早晨,一头大猪盘踞在大厅里她的座位。大猪是一个肥大的男大生,因其酷似站立的大肥猪而得名。他弯曲的背,像一张巨大的弓。这是大猪竭力在伪装,或其未完全进化的证据。上课前,她独立于座位前,整理清洁桌上的书本。我想,那里肯定遗留下大猪污秽的排泄物。她撵走了大猪,像幽灵公主在打扫战后的山林。我这才断定,那张A4打印纸上的污言秽语出自大猪。大猪没有灵巧的手指,便只能口述打印。我讨厌大猪。大猪让我恶心。看得出来,她也厌恶大猪。 下午上课前,汹涌的人流裹挟我来到五楼。我又看见大猪在墙角骚扰她。她步伐凌乱,是在闪避。她指向我,似在说;“就是他。”大猪愣神,看向这边。她迅速转身,快步走进厕所。大猪不见她踪影,离开了。我想,事情可能是这样的。大猪向她表白。她说她讨厌他。大猪说交往试试。她说已有男友。大猪不信。她便指向我说:“他就是。”她借此脱身。那一刻,我和她确实看到对方。她指的亦可能是瘦削的他。她和他至少有过一次谈话。此刻,他就站在我身前,像我的孩子。她喜欢的是我。我是她真正的男友。 我想,她感到愤怒。她想考研,只想好好复习,去大城市或回老家。这么简单的愿望,她都没法实现。这皆由大猪引起。根据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三次骚扰之下,必然还存在另外二十七次骚扰。不到一周,每天竟四五次。可以想象,她生活在多么悲惨的人间炼狱。作为她本质的男友,我感到被污辱,整个人被否定。我萌发出除掉大猪的想法。我对我思想的勇敢感到欣慰。我要杀死大猪,不让大猪打扰她考研,不让大猪打扰她人生。有些事想了就跟做过一样。我继续看书,偶尔望向她。 十一月四日,下起今年最大的一场雪。一大早,天空中的雪,像无数只密密麻麻的患脱羽症的鸟的羽毛、绒毛正掉落不息。中午,我在中区食堂吃拌面。有些凉。我想要呕吐,似有某物正从体内挣脱。我朝博文楼走去。突然,我看到,大猪竟跟在她身后近处。我坐在教室里,看着飞舞的雪花,想象她是雪中舞剑的侠女。此刻,杀大猪,已是我坚不可摧的信仰。我要保护她,就像站在麦田边缘悬崖上的塞林格,提醒在麦田里奔跑的孩子要小心。我要让她永远是她,孩子永远是孩子,永不成熟。大猪在疯狂吞食她的赤子之心、纯真,以及她眼中的光。大猪企图将她变成大人。大人没有心。我必须杀死它。 看着窗外满溢的雪,我开始谋划杀猪。教室只我一人,我从纱窗取下根崭新的细长铁丝。我握住铁丝两端,用力缠住脖子试验。它够长,也结实,定能让大猪颈如蛆般窒息。我把长铁丝围成线圈,塞进衣兜深处。我将对警方陈述,我跟大猪相撞,雪天路滑,我便摔倒,那大猪嘲笑我弱不禁风,我气不过,便勒死他。我寻到块监控死角,倒在那儿几秒。这是我的杀人动机。死无对证,不会牵连她。我将坐几十年牢,或直接枪毙。这没什么。除了看她,活着没啥意思。天还亮,我打算去图书馆再看会儿书。雪地反射阳光,我暖和得睁不开眼,像是她的好多对眼睛一齐看向我。在她的注视下,我抱着书,走向图书馆。不时,有几片枯叶飘落,像落下块块黄金。文学区的多排书架间,只我一人。我又看了遍《狂人日记》和《饥饿艺术家》等小说,还是喜欢。我又浏览了许多未看的书,大多提不起兴趣。我满脑子都是她。 九点过,我从地下通道爬出,钻进透出点点微光正准备休息的庞然巨兽博学楼。从已走过无数遍的漆黑楼梯,我上到五楼。那里昏暗,相隔大厅,距她遥远。在墙角亮光里,她坐着小凳学习。不久,她站起身,走来走去,看着平板。她穿着宽松的白衣、黑裤,可能觉得冷。我看到,他颤抖着走向她,递过一叠大笔记本的纸张和两盒类似巧克力或感冒药的东西。小小的他离开了。我是通过手机的相机放大功能看的。她接过东西,放在小凳上,继续看平板。她似还在咳嗽。我该找到治疗感冒的更简单办法才行,忍住喉咙的奇痒需强大的心智力量。我想起,她坐我身上时,放了几个屁。我对天发誓,一点也不臭,更多是温暖无比。也许,她该多用放屁空调来取暖,这样便可远离感冒。我笑出猪叫。生怕射来异样目光的同学将我扔进天井,我这才停止打滚、整理仪容。我望向她,没机会说给她听了。 突然,大猪从我身旁经过。我还想多看她几眼,却不得不下楼了。雪还在下,给大地覆盖上眠被。我跟在大猪身后,像两条在雪中追逐的游鱼。不知是近视、夜盲,还是小脑欠发达,大猪一路摔回宿舍。大猪住在橘园12舍。楼前,大猪拍掉身上的雪和泥,怕室友笑他。大猪倒进楼,爬上楼梯,滚进宿舍。我紧跟而至,抬头一看,224室。我装作朝三楼走去。不到11点,我决定晚些动手。我在楼里游荡,看雪中的月亮。今晚,只有月亮看见我杀人。夜深了,我朝大猪寝走去。没灯光从门缝溢出,他们该都睡了。我脱掉手套,摸出兜里的铁丝,两手四指将其捋直。我握紧拳头,死死抓住铁丝的两端,轻轻推门进入。大猪的鼾声震天,定会吵到她学习,应判死刑。杀死大猪,看来无比正确。我抬起一只脚关门,留下道小小的缝隙。依着点月光,我蹑手蹑脚地靠近高处的大猪。我踮起脚尖,依附墙和天花板,在狭小空隙微移。我使劲拉起大猪的头胸,将自己塞进大猪身下。打呼的人很难醒来。我调整好呼吸、坐姿,举起铁丝,将其绕在大猪脖上。我拽住铁丝两端,向两边暗暗用劲,坚持许久。大猪不动了,也没了呼声。大猪死了。 我挣脱出来,筋疲力尽。我想起,我还没吃晚饭,只能和早饭一起吃了。我回到宿舍,钻进被窝。我感到冷,从没人抱过我。我蜷缩一团,紧紧地抱自己,暖和了些。我睡着了,做了个梦。我和她站在窗前,她在看书,我在看她。窗外,下着大雪。阳光如炽焰,照在我们的脸上。我感到无比温暖。这个梦却总是不醒。一大早,我飘在空中,四处游荡,竟飘荡到大厅。结实的女同学对站立一团的同学们说:“你们听说了吗?昨晚,小帅哥死了,就死在宿舍里。”“没听说呀!”“不会吧!”“真是天妒美颜啊!”敦实的女同学接着说,“别开玩笑了。听说是拿铁丝勒脖子自杀的。”“可惜了。挺开朗搞笑的人,怎么会自杀呢。”厚实的女同学总结道“大家别乱传了。都复习去吧。” 原来是我死了。凶手是我,被害者也是我。好处是,早饭也不用吃了。活着时,我就想过,人们会对死去的我如何反应。同学们说几句,失落片刻。和预想差不多,我没白活。她会想我吗?刚刚,她独坐大厅的座位,似已知晓我的死讯。此刻,她站在窗前,仰起头,闭着眼,晒太阳。她不会想到我吧。也许,她会偶尔想我,渐渐模糊消失,便再也不想了。想来,那小家伙写小说给她,便是想在她心里呆久点,或更长时间记忆她。一日男友,终生男友。况且我拥有世纪容颜,小丑的他比不了的。或许,他因嫉妒把我写进小说,杀了我。我死最好,这才彻底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才能安心考研,过上没我干扰的人生。其实,死了挺好的,我还是能看着她。好一会儿,她竟都没咳嗽。我对天起誓,她也没放屁,便不是放屁空调的功劳。我想,定是清除了我这个人间病毒,她的感冒、胃病才都好了。 我望着她。她专注在自己的世界,还是那么好看。 2021.11.4
西部大学雪夜杀人事件 十月初吧,我竟再次看见她。在博学楼五楼紧挨C540教室的楼道里,她看着手里的平板,边走边学习。我屏住呼吸,窜入教室后门。我的背靠着墙,侧脸小心地呼吸,像躲避僵尸的业余道士。偶然间,我看到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以及那关爱、可怜智障的表情。我在靠门位置坐下,把《存在与时间》、一个笔记本和一个塑料水杯放桌上。好几次,我试图接着看海德格尔,无果。那之后好多年,我一直在看这本书,永远看不完。 大一时,我就注意到她。某次公共课的阶梯教室里,她坐在我侧前方几排的座位。穿过数坨层层叠叠的碍事脑袋夹杂而成的间隙,我起舞的脑袋带着眼睛寻觅到她。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我理解了尼采这句话。之后,我大多坐在她侧后几排的位置,偷看她。偶尔,我坐在她前排,假装转头寻找同学或聊天,只为看她。我再没缺席过任何一节公共课。 我和她都学数学。她在二班,我在一班。她叫王翅膀。课后,我不自觉地跟着她,像一只爱情丧尸。前方,她若隐若现,感觉我俩一起归家。她跟她舍友说话。我想那是她在跟我说话,便笑着在心里跟她聊天、玩笑和打闹。我脑袋飞速运转生产出许多逗笑人的回话。在我心里,她笑得像朵全世界最鲜艳的花。欢乐时光短暂。她走进她的宿舍楼,我也不得不走进我的。一辈子,它们都面对面站立。 一直以来,我自以为维持着单纯胆小害羞的可爱变态形象。我故意从她眼前晃过,祈望她看见。她很少看到我。有那么两三次,我进入了她的瞳孔。我看到,她单纯自然有光的眼睛里有我。我知道,她看到我,就像看到任何陌生物体一样。我比不过刚刚上课她一直盯着的那几块黑板。她更不会记得我了。万一呢,她这么特别。她是博尔赫斯笔下能把一切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富内斯。这会让她难受吧,那还是不要记得我了。 我记得,她交了男朋友。他们说笑着追逐打闹,是那么纯真、般配。我把她身边帅气阳光笑脸的男生想象成自己。在或远或近处,我跟着他们一起微微傻笑。其实,她男朋友看着有些老。她倒是轻盈,活力满满。我想,这就是变态纳博科夫和洛丽塔的搭配吧。这是我的嫉妒。我见她的次数变少了。我的潜台词,似乎在说她属于那个阳光帅男了。她就是她,也只是她。她不属于谁,也不支配谁。就连那些定语、状语、形容词、名词都休想框住她。总之,我很少再看到她。 直到大四,我又看到她。我立马暗暗发誓,以后都到C540教室自习。其实是看小说,我多从图书馆借的。我带上前文提到的装备,摸出裤兜里的圆珠笔,开始看书。我一呆就是一整天。我喜欢看书、写小说,可能是我业余吧。就像卡夫卡那样,有着份谋生的工作,却沉浸在自己创造的文字世界里。我还经常跟同学朋友打篮球、踢足球,或晚上去二运跑五六圈,玩实球8,也独自炒股。初中时,我的理想是做足球解说员。我想写小说。源自我看了《变形记》《狂人日记》等小说吧。我一边看,一边往本上记。它们多是些书中给我触动的句子、意象或情节,以及我不是迸发的灵感、素材或故事梗概等。后来,我也将其记在微信里,发给自己。 我的写作,大多跟她有关。我抄录或创造一些笑话,虚构些场景、对话、情节、小说,都为她。我幻想,不远的将来,我说笑话给她听,为她做好笑浪漫感动的事,让她开心。想象她的笑容、心动或眼含泪花的样子,我笑出驴叫。毕业时,我把所有笔记本送给她也好。有些重,它们共八本。我计划至少写十本。还有接近两个学期,这不难做到。我将与她有关的内容用彩笔圈出。她看着方便些。 如今,她的眼中依旧有光。一两次,她看向我时,她的眼睛似“biu、biu、biu”地跟我说话。我忍不住看她,远远地看,或故意路过看。这相当于每日进行一场足球赛。经过悉心观察,我发现她在流窜学习,于五楼的四地。它们分别是大厅的连体桌凳、C540教室外的楼道、挨着大厅的教室后排或靠窗座位以及大厅与楼道相交处的一片墙角。 我猜她喜欢安静地学习。不管是做题,还是背书;不管是拿着平板,还是注视书本;不管是站立,还是坐着;不管是走来走去,还是站着不动;不管是在大厅的位置坐,还是在教室里坐;不管是坐在墙角的她的小绿椅子上,还是坐在楼道里她的小绿椅子上;不管是在墙角来回踱步,还是在楼道缓步行走;她都没发出一丁点声响。如有大嗓门背书的同学,她会受影响。她没有提醒对方小声,也不会用大声来互相伤害,便一个人静静地学习。 我想她喜欢温暖地学习。大厅里空旷,还是坐在铁上,又没暖气,她感到冷。她穿得圆鼓隆咚的,腿上搭条鲜艳的薄被,像只专注学习的粉色小熊。偶尔,为了脚暖和,她坐在小绿椅上,将双脚搭在楼道的暖气上。她更多地进到教室学习。她喜欢走来走去地背书做题,为了多产生些热量。她好像感冒了。我从她身前经过,听到她无力地咳嗽。她还是在五楼学习,除了吃饭睡觉。 也许,她在准备考研。我班也有三两个准备考研的女生在这复习。她们离她不远。偶尔,我去跟她们聊天,或在那儿看窗外、晒太阳,甚至坐在她对面。我都只为近点看她。我阅读考研书籍,在网上浏览与考研有关的一切。我悄悄这么做,怕同学们笑话我这个倒数瞎掺和什么。幸好,她不知道这些。我去跟考研女同学聊考研相关的话题。虽考研女同学身体结实,我还是强行给她们讲我感冒治疗的秘技。尽量不吃药,如咳嗽闭紧嘴巴一两分钟就能窒息喉咙奇痒无比的流感病毒,或喝煮沸的开水烫死病毒亦可。特别强调后一种方法是玩笑,我其实不在乎强壮女同学的死活。我在说给她听。在她眼前,我还常对女同学说,我很帅,我太帅了,没有谁比我更帅,我天下第一帅,我的帅只有巅峰小李才能望我项背,等等。我长得确实不丑,身高中等,就像我妈说的长得还算周正,加之爱好运动,性格活泼开朗,发型是与青年林志颖类似偏分的汉奸头。所以,我是帅哥此言不虚。我想,过不了多久,她也会觉得我帅,甚至会在繁重的复习中时差想到我的俊美容颜便傻笑。我先傻笑了。 然而,不久后的清晨,她搬走了。她搬到靠近过道的座位,那里远离窗户、阳光。红衣女生帮她搬家,跟她坐在一起。我想,也许是我吵到她学习了。其实,我去庞大女同学那儿的次数不多,声音亦不大,我很帅的场景都是脑中想象。她换位不一定与我相干,我还是决定少去大厅那儿了。打扰她学习不好。我减少看她的频率和时长,偶尔听到她微弱的咳嗽。她的感冒还没好。我祈祷她不被抓。我更常从她身边缓缓走过,想让那感冒转移到我身上。我每日看小说,并不需要健康的身体。写小说的人有点病才正常,就像诗人都自杀,如海子、顾城、兰波等等。我又远远地看她。她的桌上凳上堆满书籍,还有吃的穿的用的盖的喝的等,几乎遮蔽整个她。她在独自学习。 十月二十四日,一个周日的晚上,我匆匆从她身前走过,并照常瞥向她。在墙角的小广场,她坐在小绿椅里,背向一整面墙,没在看书。她呆呆地看着眼前掠过的来往行人,如梦幻泡影般无所见。她无力、无助、无望、无奈,湿润的双眼却满是渴望。没多久,他躲进墙角,面向墙壁学习。我想走近她,跪在她身旁,紧紧拥抱她,温暖她。我胆小懦弱,在远处大厅徘徊许久后,离开了又返回。我和她分处由大厅的光亮分割开的两块黑暗里。深夜,她独自朝遥远的宿舍走去。我跟在她身后,想她因何而难过。 第二日早晨,她不在五楼了。我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包括垃圾桶等所有能藏身的处所。刚上课,楼道变得冷清。撑在窗台,我长舒一口气。不知何时,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太阳已把这世界提炼得银光闪闪。突然,一个矮小干瘦黝黑的男生从C540教室的后门快步走出,径直朝楼下走去。我本能地快步跟上。加上今早,我共见过他四次。想起他曾偷摸将一张题为《年轻的书》的纸放进她的红色笔记本里,我没记错的话,它发生在上周一早上。上周四早上,我看到,矮小的他和她低着头,并排立于窗前。他小声说:“我是前几天送你小说的人,加你QQ行不行?”她在笔记本写下一行数字,说:“可以。你加这个吧。”渺小的他的手微微颤抖,和他的声音一样颤抖,好久才输完。她和微小的他似乎谁也没看谁。也许,在我超近距离监视的死角,微弱的他和她都看了几眼对方。 还有一次我见他是在上周一至周四间的某个中午或下午。现在想想,那才是孱弱的他能鼓足勇气搭讪她的原因。那日中午,同学们都去吃饭了,只她的小绿椅孤零零地站在暖气旁,我便大胆在楼道踱步晒太阳。靠近时,我发现她的折叠小椅上有张折叠的打印纸,用粉红夹子夹在椅背。我想,定是她向我表白的情书。我进出教室后门n多次,欣喜若狂,不能自已。我终于走向小绿椅,准备行动时,情书不见了。只见,黑小的他双手插在上衣兜,径直走向楼道尽头的厕所。我亦跟随,进入臭小的他旁边的工位。思索再三,灵机一动,我敲了敲木格说:“同学,借张纸行吗,笔记本的纸最好,那很滑,可能是我儿时的记忆吧。”很快,被揉成团的A4打印纸滚到我脚边。我拣起并展开,呼吸急促。我输入那个号,明显是男人的。可以确定,是某个追求者写给她的情书,轻浮的垃圾文字。全文如下。你如窗外的风景,是我每次路过都忍不住撇两眼的存在,但我又如初出茅庐的小偷见了丰富经验的老警察一般,害怕再对视两眼就被看穿了心思一样。这种想看但不敢看的感觉刺激但不尽兴,平淡但又充满着遗憾!所以我希望认识一下你可以嘛!QQ:770475022。突然,我来了屎意,便用它擦了屁股。 我跟着细小的他,走进楼下的雪地里。远处,她独独站立,似在等他。我停下。她们朝一旁的小山走去,往山上走。小山紧挨博文楼,不到十米高,占地也就一两百个平方。我戴上白帽衫的白帽,快步跟上山。突然,喧闹声响起。我立马趴下,吃到雪,覆盖住狭窄山路。白衣成了保护色,没人发现我。他们是来参观的中学生,接近百个,欢喜地踩在我的背上通过。有学生说这儿软软的有弹性,把我当作三级跳远的踏板跳跃。许久,终于静下来。她俩看着我,也期待走过我。他将一个大而薄的笔记本放到我背上。她坐上我的背,有点重。他坐在我的后脑。我的脸陷进更深处,好不容易才由呼吸掘出条供呼吸的窄道。“你叫李伊吗?”“不是,李二伊。”“哦。昨晚看到你在墙角那儿,感觉你很难过,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现在好多了,没事了。”“那就好。看你昨晚很难过,今早又没看见你,才发信息问你的。”“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我们才刚认识。”“不知道。”“前几天,我心情不太好,为此才换的座位,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坐我对面的男生,老是看我,有时还对我笑。我也看他,看他有没有看我。看他跟女生说笑,我会心情不好。我忍不住看他,害得我没法准备考研了,就换了座位。”“你可能是喜欢他吧?”“不知道,不想想那些,我现在只想考研。从小到大,我没做过自觉了不起的事,高考也差不多是同学中最差的,大学也只得过个建模的奖。”“这是省级的奖,而且咋说这也是211大学。你很优秀。”“那些不重要了。我只想考研。我们走吧,我的室友快来了。”“好。”她们起身,下了山。我好不容易从泥土中爬出,衣裤都变成灰色。我蹲在山顶,目送她和红衣女子走进楼内。我热血澎湃,原来我和她竟是两情相悦的一对。看来谁也无法逃脱我的绝世容颜。为了她安心考研,这段时间,我决定远远地看着她就好。 早晨,一头大猪盘踞在大厅里她的座位。大猪是一个肥大的男大生,因其酷似站立的大肥猪而得名。他弯曲的背,像一张巨大的弓。这是大猪竭力在伪装,或其未完全进化的证据。上课前,她独立于座位前,整理清洁桌上的书本。我想,那里肯定遗留下大猪污秽的排泄物。她撵走了大猪,像幽灵公主在打扫战后的山林。我这才断定,那张A4打印纸上的污言秽语出自大猪。大猪没有灵巧的手指,便只能口述打印。我讨厌大猪。大猪让我恶心。看得出来,她也厌恶大猪。 下午上课前,汹涌的人流裹挟我来到五楼。我又看见大猪在墙角骚扰她。她步伐凌乱,是在闪避。她指向我,似在说;“就是他。”大猪愣神,看向这边。她迅速转身,快步走进厕所。大猪不见她踪影,离开了。我想,事情可能是这样的。大猪向她表白。她说她讨厌他。大猪说交往试试。她说已有男友。大猪不信。她便指向我说:“他就是。”她借此脱身。那一刻,我和她确实看到对方。她指的亦可能是瘦削的他。她和他至少有过一次谈话。此刻,他就站在我身前,像我的孩子。她喜欢的是我。我是她真正的男友。 我想,她感到愤怒。她想考研,只想好好复习,去大城市或回老家。这么简单的愿望,她都没法实现。这皆由大猪引起。根据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三次骚扰之下,必然还存在另外二十七次骚扰。不到一周,每天竟四五次。可以想象,她生活在多么悲惨的人间炼狱。作为她本质的男友,我感到被污辱,整个人被否定。我萌发出除掉大猪的想法。我对我思想的勇敢感到欣慰。我要杀死大猪,不让大猪打扰她考研,不让大猪打扰她人生。有些事想了就跟做过一样。我继续看书,偶尔望向她。 十一月四日,下起今年最大的一场雪。一大早,天空中的雪,像无数只密密麻麻的患脱羽症的鸟的羽毛、绒毛正掉落不息。中午,我在中区食堂吃拌面。有些凉。我想要呕吐,似有某物正从体内挣脱。我朝博文楼走去。突然,我看到,大猪竟跟在她身后近处。我坐在教室里,看着飞舞的雪花,想象她是雪中舞剑的侠女。此刻,杀大猪,已是我坚不可摧的信仰。我要保护她,就像站在麦田边缘悬崖上的塞林格,提醒在麦田里奔跑的孩子要小心。我要让她永远是她,孩子永远是孩子,永不成熟。大猪在疯狂吞食她的赤子之心、纯真,以及她眼中的光。大猪企图将她变成大人。大人没有心。我必须杀死它。 看着窗外满溢的雪,我开始谋划杀猪。教室只我一人,我从纱窗取下根崭新的细长铁丝。我握住铁丝两端,用力缠住脖子试验。它够长,也结实,定能让大猪颈如蛆般窒息。我把长铁丝围成线圈,塞进衣兜深处。我将对警方陈述,我跟大猪相撞,雪天路滑,我便摔倒,那大猪嘲笑我弱不禁风,我气不过,便勒死他。我寻到块监控死角,倒在那儿几秒。这是我的杀人动机。死无对证,不会牵连她。我将坐几十年牢,或直接枪毙。这没什么。除了看她,活着没啥意思。天还亮,我打算去图书馆再看会儿书。雪地反射阳光,我暖和得睁不开眼,像是她的好多对眼睛一齐看向我。在她的注视下,我抱着书,走向图书馆。不时,有几片枯叶飘落,像落下块块黄金。文学区的多排书架间,只我一人。我又看了遍《狂人日记》和《饥饿艺术家》等小说,还是喜欢。我又浏览了许多未看的书,大多提不起兴趣。我满脑子都是她。 九点过,我从地下通道爬出,钻进透出点点微光正准备休息的庞然巨兽博学楼。从已走过无数遍的漆黑楼梯,我上到五楼。那里昏暗,相隔大厅,距她遥远。在墙角亮光里,她坐着小凳学习。不久,她站起身,走来走去,看着平板。她穿着宽松的白衣、黑裤,可能觉得冷。我看到,他颤抖着走向她,递过一叠大笔记本的纸张和两盒类似巧克力或感冒药的东西。小小的他离开了。我是通过手机的相机放大功能看的。她接过东西,放在小凳上,继续看平板。她似还在咳嗽。我该找到治疗感冒的更简单办法才行,忍住喉咙的奇痒需强大的心智力量。我想起,她坐我身上时,放了几个屁。我对天发誓,一点也不臭,更多是温暖无比。也许,她该多用放屁空调来取暖,这样便可远离感冒。我笑出猪叫。生怕射来异样目光的同学将我扔进天井,我这才停止打滚、整理仪容。我望向她,没机会说给她听了。 突然,大猪从我身旁经过。我还想多看她几眼,却不得不下楼了。雪还在下,给大地覆盖上眠被。我跟在大猪身后,像两条在雪中追逐的游鱼。不知是近视、夜盲,还是小脑欠发达,大猪一路摔回宿舍。大猪住在橘园12舍。楼前,大猪拍掉身上的雪和泥,怕室友笑他。大猪倒进楼,爬上楼梯,滚进宿舍。我紧跟而至,抬头一看,224室。我装作朝三楼走去。不到11点,我决定晚些动手。我在楼里游荡,看雪中的月亮。今晚,只有月亮看见我杀人。夜深了,我朝大猪寝走去。没灯光从门缝溢出,他们该都睡了。我脱掉手套,摸出兜里的铁丝,两手四指将其捋直。我握紧拳头,死死抓住铁丝的两端,轻轻推门进入。大猪的鼾声震天,定会吵到她学习,应判死刑。杀死大猪,看来无比正确。我抬起一只脚关门,留下道小小的缝隙。依着点月光,我蹑手蹑脚地靠近高处的大猪。我踮起脚尖,依附墙和天花板,在狭小空隙微移。我使劲拉起大猪的头胸,将自己塞进大猪身下。打呼的人很难醒来。我调整好呼吸、坐姿,举起铁丝,将其绕在大猪脖上。我拽住铁丝两端,向两边暗暗用劲,坚持许久。大猪不动了,也没了呼声。大猪死了。 我挣脱出来,筋疲力尽。我想起,我还没吃晚饭,只能和早饭一起吃了。我回到宿舍,钻进被窝。我感到冷,从没人抱过我。我蜷缩一团,紧紧地抱自己,暖和了些。我睡着了,做了个梦。我和她站在窗前,她在看书,我在看她。窗外,下着大雪。阳光如炽焰,照在我们的脸上。我感到无比温暖。这个梦却总是不醒。一大早,我飘在空中,四处游荡,竟飘荡到大厅。结实的女同学对站立一团的同学们说:“你们听说了吗?昨晚,小帅哥死了,就死在宿舍里。”“没听说呀!”“不会吧!”“真是天妒美颜啊!”敦实的女同学接着说,“别开玩笑了。听说是拿铁丝勒脖子自杀的。”“可惜了。挺开朗搞笑的人,怎么会自杀呢。”厚实的女同学总结道“大家别乱传了。都复习去吧。” 原来是我死了。凶手是我,被害者也是我。好处是,早饭也不用吃了。活着时,我就想过,人们会对死去的我如何反应。同学们说几句,失落片刻。和预想差不多,我没白活。她会想我吗?刚刚,她独坐大厅的座位,似已知晓我的死讯。此刻,她站在窗前,仰起头,闭着眼,晒太阳。她不会想到我吧。也许,她会偶尔想我,渐渐模糊消失,便再也不想了。想来,那小家伙写小说给她,便是想在她心里呆久点,或更长时间记忆她。一日男友,终生男友。况且我拥有世纪容颜,小丑的他比不了的。或许,他因嫉妒把我写进小说,杀了我。我死最好,这才彻底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才能安心考研,过上没我干扰的人生。其实,死了挺好的,我还是能看着她。好一会儿,她竟都没咳嗽。我对天起誓,她也没放屁,便不是放屁空调的功劳。我想,定是清除了我这个人间病毒,她的感冒、胃病才都好了。 我望着她。她专注在自己的世界,还是那么好看。 2021.11.4
原创小说【工种简述】 交通员是负责开关公路上红、绿、黄三色信号灯的工种。信号灯的地下,有个只能容下一人的工棚。每日,交通员独自坐于房内。偶尔“啪嗒”两声,那是他按下开关的声音。交通员时刻专注,通过潜望镜盯着地面上十字路口各方车辆的多寡,以此决定开灭那个方向的某色的交通信号灯。潜望镜是一种利用两面平行的镜子反射光线来使地下的交通员看到地上情况的装置(详见人教七下数学P25第15题配图,那小男孩用的便是潜望镜)。交通员要有丰富的经验,需据路面千奇百怪的突发情况迅速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培养交通员比培养宇航员更难,这是业界共识。交大毕业后,他至少还需玩五到十年模拟交通游戏来历练。我国交通员极度匮乏,便一律采用二十四小时工作制。偶尔,信号灯坏了,我们看见一群电力人员拉起围栏。那是交通员累倒了,不得不请假,又找不到能顶班的同事。电力人员心照不宣,去装装样子,打开灯柱上的窗户通下风,露出布满灰尘的杂乱电线,围住现场不让人接近,胡扯几句抽根烟再吐口痰,早早扬长而去。夜晚,明亮的街道空无一人,交通员床哥般警惕地钻进围栏上留下的小洞,再爬进灯柱小窗,终于滑到地下工棚。按下开关,信号灯亮了,他眼中又焕发光彩。长时间的孤独,山大的精神压力,以及由此带来的让人无法忍受的身体、心理的疾病和痛苦,使交通员的理想寿命只有五十九岁(不久后,各工种退休年龄推至63岁)。他变得目光呆滞,行动缓慢,对任何事都没了兴趣,甚至出现无法行动、无缘由大叫大笑哭泣等疯癫症状。不到四十,他被送进路灯下的工位,成为路灯员。他的病情并不会因此好转,但至少不会给交通添乱了。感谢电力部门的仁慈与厚爱,他一日只用按时开、关路灯一次即可。只要再坚持个二三十年,他就能回到地面休息。路上,你细看那路灯,它在白天里闪亮。这是他正在发病。几年前某个深夜,他和对面的信号灯缤纷地闪烁游戏,像两位业余舞蹈爱好者的中年妇人在雨中庄严挺拔地认真翩翩起舞。他觉得,那是最美的闪耀。 取款员坐在空心的ATM机内部的小木凳上,打着瞌睡,等待顾客到来。透过取款机中下部的镂空小孔,她看到形形色色的鞋走近。取款员抬起头,盯着顾客按下的按钮,看到两端写着“取款”或“转账”等相同字样的按钮突出。她的嘴发出“嘀”声以示收到或用句标准普通话提示顾客。取款员既提高了效率,又更适合社恐人群。人们越来越乐于盯着块透明塑料版自以为是地独自操作。她把顾客的卡取出,放在脚边的卡秤上。通过称量卡的重量,她计算出该卡的余额1748.77元。这跟她用手感估计的相差无几。她的嘴发出“轰隆隆”声,并把写有“请您稍候”画面贴于屏幕。这让顾客仪式感满满,也为取款员争取了时间。她飞快地在屏幕大小的纸上用黑笔写下用户的账号、姓名、余额等信息。她的嘴停止轰隆,快速取下常规画面的同时,把临时画面紧贴屏幕,像川剧变脸。顾客又按几下。她一边“嘀”,一边塞回银行卡,并把常规画面置于屏幕。这用户没取钱,她便不需把口水吐于手指来数钱,也不用将其放进取款篮里。她拿过最重的卡有十多斤,足有上亿存款。二十世纪初期,减肥风靡世界。究其原因,是电脑、手机内部空间太小,人不减肥的话,无法进去工作。为了生计,人们不得不减肥。如今,大多数青年的理想职业是电脑员或手机员。成功减肥的人已钻进电脑或手机,我们身边便多是还在减肥的人。越来越多年轻人过年或好多年都不回家,是因他们几乎没有假期(为了维持手机、电脑的不间歇运转)。手机员、电脑员以接近光速画出无数五彩缤纷的画,并将其飞速取放到屏幕,同时嘴里发出模仿各种情境的声音。手机、电脑便出现文字、图片和视频等各种信息。工作时,他们是无情的绘画机器和发声器。休息时,除了睡觉,他们大多也在玩手机。如今,绝大多数劳工过着这样的生活。一部手机顶多用三五年,那是手机里的他或她累死了。没人想知道这些事,这会暴露我们是杀人犯、至少是帮凶的事实。手机员们不可能反抗,连讲述自己的苦难都羞耻。这是诸如“出门不化妆是对他人的不尊重”“先苦后甜”“任何事要先找自身原因”等错误价值观荼毒驯化的结果。她涨红了脸,不再想了。她满意自己的工作,一日也没几位顾客,丝毫不无聊。她觉得“不工作会无聊”也是那帮坏人用来奴役人的话语。听说附近有取款机被销毁了,她有点担忧。她想,“忧患意识”是动物本能,亦是所有工种最大的通病,他们却全无个体、权利意识。想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像花儿一样开放,觉得自己有成为哲学家和好人的潜质。 2022.6.18
原创【工种简述】 交通员是负责开关公路上红、绿、黄三色信号灯的工种。信号灯的地下,有个只能容下一人的工棚。每日,交通员独自坐于房内。偶尔“啪嗒”两声,那是他按下开关的声音。交通员时刻专注,通过潜望镜盯着地面上十字路口各方车辆的多寡,以此决定开灭那个方向的某色的交通信号灯。潜望镜是一种利用两面平行的镜子反射光线来使地下的交通员看到地上情况的装置(详见人教七下数学P25第15题配图,那小男孩用的便是潜望镜)。交通员要有丰富的经验,需据路面千奇百怪的突发情况迅速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培养交通员比培养宇航员更难,这是业界共识。交大毕业后,他至少还需玩五到十年模拟交通游戏来历练。我国交通员极度匮乏,便一律采用二十四小时工作制。偶尔,信号灯坏了,我们看见一群电力人员拉起围栏。那是交通员累倒了,不得不请假,又找不到能顶班的同事。电力人员心照不宣,去装装样子,打开灯柱上的窗户通下风,露出布满灰尘的杂乱电线,围住现场不让人接近,胡扯几句抽根烟再吐口痰,早早扬长而去。夜晚,明亮的街道空无一人,交通员床哥般警惕地钻进围栏上留下的小洞,再爬进灯柱小窗,终于滑到地下工棚。按下开关,信号灯亮了,他眼中又焕发光彩。长时间的孤独,山大的精神压力,以及由此带来的让人无法忍受的身体、心理的疾病和痛苦,使交通员的理想寿命只有五十九岁(不久后,各工种退休年龄推至63岁)。他变得目光呆滞,行动缓慢,对任何事都没了兴趣,甚至出现无法行动、无缘由大叫大笑哭泣等疯癫症状。不到四十,他被送进路灯下的工位,成为路灯员。他的病情并不会因此好转,但至少不会给交通添乱了。感谢电力部门的仁慈与厚爱,他一日只用按时开、关路灯一次即可。只要再坚持个二三十年,他就能回到地面休息。路上,你细看那路灯,它在白天里闪亮。这是他正在发病。几年前某个深夜,他和对面的信号灯缤纷地闪烁游戏,像两位业余舞蹈爱好者的中年妇人在雨中庄严挺拔地认真翩翩起舞。他觉得,那是最美的闪耀。 取款员坐在空心的ATM机内部的小木凳上,打着瞌睡,等待顾客到来。透过取款机中下部的镂空小孔,她看到形形色色的鞋走近。取款员抬起头,盯着顾客按下的按钮,看到两端写着“取款”或“转账”等相同字样的按钮突出。她的嘴发出“嘀”声以示收到或用句标准普通话提示顾客。取款员既提高了效率,又更适合社恐人群。人们越来越乐于盯着块透明塑料版自以为是地独自操作。她把顾客的卡取出,放在脚边的卡秤上。通过称量卡的重量,她计算出该卡的余额1748.77元。这跟她用手感估计的相差无几。她的嘴发出“轰隆隆”声,并把写有“请您稍候”画面贴于屏幕。这让顾客仪式感满满,也为取款员争取了时间。她飞快地在屏幕大小的纸上用黑笔写下用户的账号、姓名、余额等信息。她的嘴停止轰隆,快速取下常规画面的同时,把临时画面紧贴屏幕,像川剧变脸。顾客又按几下。她一边“嘀”,一边塞回银行卡,并把常规画面置于屏幕。这用户没取钱,她便不需把口水吐于手指来数钱,也不用将其放进取款篮里。她拿过最重的卡有十多斤,足有上亿存款。二十世纪初期,减肥风靡世界。究其原因,是电脑、手机内部空间太小,人不减肥的话,无法进去工作。为了生计,人们不得不减肥。如今,大多数青年的理想职业是电脑员或手机员。成功减肥的人已钻进电脑或手机,我们身边便多是还在减肥的人。越来越多年轻人过年或好多年都不回家,是因他们几乎没有假期(为了维持手机、电脑的不间歇运转)。手机员、电脑员以接近光速画出无数五彩缤纷的画,并将其飞速取放到屏幕,同时嘴里发出模仿各种情境的声音。手机、电脑便出现文字、图片和视频等各种信息。工作时,他们是无情的绘画机器和发声器。休息时,除了睡觉,他们大多也在玩手机。如今,绝大多数劳工过着这样的生活。一部手机顶多用三五年,那是手机里的他或她累死了。没人想知道这些事,这会暴露我们是杀人犯、至少是帮凶的事实。手机员们不可能反抗,连讲述自己的苦难都羞耻。这是诸如“出门不化妆是对他人的不尊重”“先苦后甜”“任何事要先找自身原因”等错误价值观荼毒驯化的结果。她涨红了脸,不再想了。她满意自己的工作,一日也没几位顾客,丝毫不无聊。她觉得“不工作会无聊”也是那帮坏人用来奴役人的话语。听说附近有取款机被销毁了,她有点担忧。她想,“忧患意识”是动物本能,亦是所有工种最大的通病,他们却全无个体、权利意识。想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像花儿一样开放,觉得自己有成为哲学家和好人的潜质。 2022.6.18
【原创小说】工种简述 交通员是负责开关公路上红、绿、黄三色信号灯的工种。信号灯的地下,有个只能容下一人的工棚。每日,交通员独自坐于房内。偶尔“啪嗒”两声,那是他按下开关的声音。交通员时刻专注,通过潜望镜盯着地面上十字路口各方车辆的多寡,以此决定开灭那个方向的某色的交通信号灯。潜望镜是一种利用两面平行的镜子反射光线来使地下的交通员看到地上情况的装置(详见人教七下数学P25第15题配图,那小男孩用的便是潜望镜)。交通员要有丰富的经验,需据路面千奇百怪的突发情况迅速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培养交通员比培养宇航员更难,这是业界共识。交大毕业后,他至少还需玩五到十年模拟交通游戏来历练。我国交通员极度匮乏,便一律采用二十四小时工作制。偶尔,信号灯坏了,我们看见一群电力人员拉起围栏。那是交通员累倒了,不得不请假,又找不到能顶班的同事。电力人员心照不宣,去装装样子,打开灯柱上的窗户通下风,露出布满灰尘的杂乱电线,围住现场不让人接近,胡扯几句抽根烟再吐口痰,早早扬长而去。夜晚,明亮的街道空无一人,交通员床哥般警惕地钻进围栏上留下的小洞,再爬进灯柱小窗,终于滑到地下工棚。按下开关,信号灯亮了,他眼中又焕发光彩。长时间的孤独,山大的精神压力,以及由此带来的让人无法忍受的身体、心理的疾病和痛苦,使交通员的理想寿命只有五十九岁(不久后,各工种退休年龄推至63岁)。他变得目光呆滞,行动缓慢,对任何事都没了兴趣,甚至出现无法行动、无缘由大叫大笑哭泣等疯癫症状。不到四十,他被送进路灯下的工位,成为路灯员。他的病情并不会因此好转,但至少不会给交通添乱了。感谢电力部门的仁慈与厚爱,他一日只用按时开、关路灯一次即可。只要再坚持个二三十年,他就能回到地面休息。路上,你细看那路灯,它在白天里闪亮。这是他正在发病。几年前某个深夜,他和对面的信号灯缤纷地闪烁游戏,像两位业余舞蹈爱好者的中年妇人在雨中庄严挺拔地认真翩翩起舞。他觉得,那是最美的闪耀。 取款员坐在空心的ATM机内部的小木凳上,打着瞌睡,等待顾客到来。透过取款机中下部的镂空小孔,她看到形形色色的鞋走近。取款员抬起头,盯着顾客按下的按钮,看到两端写着“取款”或“转账”等相同字样的按钮突出。她的嘴发出“嘀”声以示收到或用句标准普通话提示顾客。取款员既提高了效率,又更适合社恐人群。人们越来越乐于盯着块透明塑料版自以为是地独自操作。她把顾客的卡取出,放在脚边的卡秤上。通过称量卡的重量,她计算出该卡的余额1748.77元。这跟她用手感估计的相差无几。她的嘴发出“轰隆隆”声,并把写有“请您稍候”画面贴于屏幕。这让顾客仪式感满满,也为取款员争取了时间。她飞快地在屏幕大小的纸上用黑笔写下用户的账号、姓名、余额等信息。她的嘴停止轰隆,快速取下常规画面的同时,把临时画面紧贴屏幕,像川剧变脸。顾客又按几下。她一边“嘀”,一边塞回银行卡,并把常规画面置于屏幕。这用户没取钱,她便不需把口水吐于手指来数钱,也不用将其放进取款篮里。她拿过最重的卡有十多斤,足有上亿存款。二十世纪初期,减肥风靡世界。究其原因,是电脑、手机内部空间太小,人不减肥的话,无法进去工作。为了生计,人们不得不减肥。如今,大多数青年的理想职业是电脑员或手机员。成功减肥的人已钻进电脑或手机,我们身边便多是还在减肥的人。越来越多年轻人过年或好多年都不回家,是因他们几乎没有假期(为了维持手机、电脑的不间歇运转)。手机员、电脑员以接近光速画出无数五彩缤纷的画,并将其飞速取放到屏幕,同时嘴里发出模仿各种情境的声音。手机、电脑便出现文字、图片和视频等各种信息。工作时,他们是无情的绘画机器和发声器。休息时,除了睡觉,他们大多也在玩手机。如今,绝大多数劳工过着这样的生活。一部手机顶多用三五年,那是手机里的他或她累死了。没人想知道这些事,这会暴露我们是杀人犯、至少是帮凶的事实。手机员们不可能反抗,连讲述自己的苦难都羞耻。这是诸如“出门不化妆是对他人的不尊重”“先苦后甜”“任何事要先找自身原因”等错误价值观荼毒驯化的结果。她涨红了脸,不再想了。她满意自己的工作,一日也没几位顾客,丝毫不无聊。她觉得“不工作会无聊”也是那帮坏人用来奴役人的话语。听说附近有取款机被销毁了,她有点担忧。她想,“忧患意识”是动物本能,亦是所有工种最大的通病,他们却全无个体、权利意识。想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像花儿一样开放,觉得自己有成为哲学家和好人的潜质。 2022.6.18
【原创】工种简述 交通员是负责开关公路上红、绿、黄三色信号灯的工种。信号灯的地下,有个只能容下一人的工棚。每日,交通员独自坐于房内。偶尔“啪嗒”两声,那是他按下开关的声音。交通员时刻专注,通过潜望镜盯着地面上十字路口各方车辆的多寡,以此决定开灭那个方向的某色的交通信号灯。潜望镜是一种利用两面平行的镜子反射光线来使地下的交通员看到地上情况的装置(详见人教七下数学P25第15题配图,那小男孩用的便是潜望镜)。交通员要有丰富的经验,需据路面千奇百怪的突发情况迅速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培养交通员比培养宇航员更难,这是业界共识。交大毕业后,他至少还需玩五到十年模拟交通游戏来历练。我国交通员极度匮乏,便一律采用二十四小时工作制。偶尔,信号灯坏了,我们看见一群电力人员拉起围栏。那是交通员累倒了,不得不请假,又找不到能顶班的同事。电力人员心照不宣,去装装样子,打开灯柱上的窗户通下风,露出布满灰尘的杂乱电线,围住现场不让人接近,胡扯几句抽根烟再吐口痰,早早扬长而去。夜晚,明亮的街道空无一人,交通员床哥般警惕地钻进围栏上留下的小洞,再爬进灯柱小窗,终于滑到地下工棚。按下开关,信号灯亮了,他眼中又焕发光彩。长时间的孤独,山大的精神压力,以及由此带来的让人无法忍受的身体、心理的疾病和痛苦,使交通员的理想寿命只有五十九岁(不久后,各工种退休年龄推至63岁)。他变得目光呆滞,行动缓慢,对任何事都没了兴趣,甚至出现无法行动、无缘由大叫大笑哭泣等疯癫症状。不到四十,他被送进路灯下的工位,成为路灯员。他的病情并不会因此好转,但至少不会给交通添乱了。感谢电力部门的仁慈与厚爱,他一日只用按时开、关路灯一次即可。只要再坚持个二三十年,他就能回到地面休息。路上,你细看那路灯,它在白天里闪亮。这是他正在发病。几年前某个深夜,他和对面的信号灯缤纷地闪烁游戏,像两位业余舞蹈爱好者的中年妇人在雨中庄严挺拔地认真翩翩起舞。他觉得,那是最美的闪耀。 取款员坐在空心的ATM机内部的小木凳上,打着瞌睡,等待顾客到来。透过取款机中下部的镂空小孔,她看到形形色色的鞋走近。取款员抬起头,盯着顾客按下的按钮,看到两端写着“取款”或“转账”等相同字样的按钮突出。她的嘴发出“嘀”声以示收到或用句标准普通话提示顾客。取款员既提高了效率,又更适合社恐人群。人们越来越乐于盯着块透明塑料版自以为是地独自操作。她把顾客的卡取出,放在脚边的卡秤上。通过称量卡的重量,她计算出该卡的余额1748.77元。这跟她用手感估计的相差无几。她的嘴发出“轰隆隆”声,并把写有“请您稍候”画面贴于屏幕。这让顾客仪式感满满,也为取款员争取了时间。她飞快地在屏幕大小的纸上用黑笔写下用户的账号、姓名、余额等信息。她的嘴停止轰隆,快速取下常规画面的同时,把临时画面紧贴屏幕,像川剧变脸。顾客又按几下。她一边“嘀”,一边塞回银行卡,并把常规画面置于屏幕。这用户没取钱,她便不需把口水吐于手指来数钱,也不用将其放进取款篮里。她拿过最重的卡有十多斤,足有上亿存款。二十世纪初期,减肥风靡世界。究其原因,是电脑、手机内部空间太小,人不减肥的话,无法进去工作。为了生计,人们不得不减肥。如今,大多数青年的理想职业是电脑员或手机员。成功减肥的人已钻进电脑或手机,我们身边便多是还在减肥的人。越来越多年轻人过年或好多年都不回家,是因他们几乎没有假期(为了维持手机、电脑的不间歇运转)。手机员、电脑员以接近光速画出无数五彩缤纷的画,并将其飞速取放到屏幕,同时嘴里发出模仿各种情境的声音。手机、电脑便出现文字、图片和视频等各种信息。工作时,他们是无情的绘画机器和发声器。休息时,除了睡觉,他们大多也在玩手机。如今,绝大多数劳工过着这样的生活。一部手机顶多用三五年,那是手机里的他或她累死了。没人想知道这些事,这会暴露我们是杀人犯、至少是帮凶的事实。手机员们不可能反抗,连讲述自己的苦难都羞耻。这是诸如“出门不化妆是对他人的不尊重”“先苦后甜”“任何事要先找自身原因”等错误价值观荼毒驯化的结果。她涨红了脸,不再想了。她满意自己的工作,一日也没几位顾客,丝毫不无聊。她觉得“不工作会无聊”也是那帮坏人用来奴役人的话语。听说附近有取款机被销毁了,她有点担忧。她想,“忧患意识”是动物本能,亦是所有工种最大的通病,他们却全无个体、权利意识。想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像花儿一样开放,觉得自己有成为哲学家和好人的潜质。 2022.6.18
工种简述 交通员是负责开关公路上红、绿、黄三色信号灯的工种。信号灯的地下,有个只能容下一人的工棚。每日,交通员独自坐于房内。偶尔“啪嗒”两声,那是他按下开关的声音。交通员时刻专注,通过潜望镜盯着地面上十字路口各方车辆的多寡,以此决定开灭那个方向的某色的交通信号灯。潜望镜是一种利用两面平行的镜子反射光线来使地下的交通员看到地上情况的装置(详见人教七下数学P25第15题配图,那小男孩用的便是潜望镜)。交通员要有丰富的经验,需据路面千奇百怪的突发情况迅速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培养交通员比培养宇航员更难,这是业界共识。交大毕业后,他至少还需玩五到十年模拟交通游戏来历练。我国交通员极度匮乏,便一律采用二十四小时工作制。偶尔,信号灯坏了,我们看见一群电力人员拉起围栏。那是交通员累倒了,不得不请假,又找不到能顶班的同事。电力人员心照不宣,去装装样子,打开灯柱上的窗户通下风,露出布满灰尘的杂乱电线,围住现场不让人接近,胡扯几句抽根烟再吐口痰,早早扬长而去。夜晚,明亮的街道空无一人,交通员床哥般警惕地钻进围栏上留下的小洞,再爬进灯柱小窗,终于滑到地下工棚。按下开关,信号灯亮了,他眼中又焕发光彩。长时间的孤独,山大的精神压力,以及由此带来的让人无法忍受的身体、心理的疾病和痛苦,使交通员的理想寿命只有五十九岁(不久后,各工种退休年龄推至63岁)。他变得目光呆滞,行动缓慢,对任何事都没了兴趣,甚至出现无法行动、无缘由大叫大笑哭泣等疯癫症状。不到四十,他被送进路灯下的工位,成为路灯员。他的病情并不会因此好转,但至少不会给交通添乱了。感谢电力部门的仁慈与厚爱,他一日只用按时开、关路灯一次即可。只要再坚持个二三十年,他就能回到地面休息。路上,你细看那路灯,它在白天里闪亮。这是他正在发病。几年前某个深夜,他和对面的信号灯缤纷地闪烁游戏,像两位业余舞蹈爱好者的中年妇人在雨中庄严挺拔地认真翩翩起舞。他觉得,那是最美的闪耀。 取款员坐在空心的ATM机内部的小木凳上,打着瞌睡,等待顾客到来。透过取款机中下部的镂空小孔,她看到形形色色的鞋走近。取款员抬起头,盯着顾客按下的按钮,看到两端写着“取款”或“转账”等相同字样的按钮突出。她的嘴发出“嘀”声以示收到或用句标准普通话提示顾客。取款员既提高了效率,又更适合社恐人群。人们越来越乐于盯着块透明塑料版自以为是地独自操作。她把顾客的卡取出,放在脚边的卡秤上。通过称量卡的重量,她计算出该卡的余额1748.77元。这跟她用手感估计的相差无几。她的嘴发出“轰隆隆”声,并把写有“请您稍候”画面贴于屏幕。这让顾客仪式感满满,也为取款员争取了时间。她飞快地在屏幕大小的纸上用黑笔写下用户的账号、姓名、余额等信息。她的嘴停止轰隆,快速取下常规画面的同时,把临时画面紧贴屏幕,像川剧变脸。顾客又按几下。她一边“嘀”,一边塞回银行卡,并把常规画面置于屏幕。这用户没取钱,她便不需把口水吐于手指来数钱,也不用将其放进取款篮里。她拿过最重的卡有十多斤,足有上亿存款。二十世纪初期,减肥风靡世界。究其原因,是电脑、手机内部空间太小,人不减肥的话,无法进去工作。为了生计,人们不得不减肥。如今,大多数青年的理想职业是电脑员或手机员。成功减肥的人已钻进电脑或手机,我们身边便多是还在减肥的人。越来越多年轻人过年或好多年都不回家,是因他们几乎没有假期(为了维持手机、电脑的不间歇运转)。手机员、电脑员以接近光速画出无数五彩缤纷的画,并将其飞速取放到屏幕,同时嘴里发出模仿各种情境的声音。手机、电脑便出现文字、图片和视频等各种信息。工作时,他们是无情的绘画机器和发声器。休息时,除了睡觉,他们大多也在玩手机。如今,绝大多数劳工过着这样的生活。一部手机顶多用三五年,那是手机里的他或她累死了。没人想知道这些事,这会暴露我们是杀人犯、至少是帮凶的事实。手机员们不可能反抗,连讲述自己的苦难都羞耻。这是诸如“出门不化妆是对他人的不尊重”“先苦后甜”“任何事要先找自身原因”等错误价值观荼毒驯化的结果。她涨红了脸,不再想了。她满意自己的工作,一日也没几位顾客,丝毫不无聊。她觉得“不工作会无聊”也是那帮坏人用来奴役人的话语。听说附近有取款机被销毁了,她有点担忧。她想,“忧患意识”是动物本能,亦是所有工种最大的通病,他们却全无个体、权利意识。想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像花儿一样开放,觉得自己有成为哲学家和好人的潜质。 2022.6.18
原创小说【冷漠天堂】 闲逛 他在广场闲逛,被十几米高的大石碑吸引。他走近石碑,把脸凑过去,似想看看它的质地。不料,石碑倒在他脸上,被他撑住。他小心转了个身,用背把石碑顶住。他站在广场,偶尔对路人尴尬地笑笑。 放风筝的牛春天,瘦小的外公牵牛去吃草。牛想到有鲜美的青草可吃,便不由得加快脚步。外公落在牛后,使劲拽缰绳,想让牛慢点。牛以为外公要抢食青草,便飞跑起来。外公被拖拽着跑,上气不接下气。一阵风吹过,外公竟飞起来。 变形记我站在镜前,拿着剪刀修剪。我向镜子迈近了点,握住刻刀,继续雕刻我。 大眼睛女神 她有双巨大的眼睛,如装满泪水的湖。她的眼泪晶莹剔透,是颗颗珍珠。人们欢呼雀跃。慢慢地,她的眼泪不再透亮,变成塑料小球。后来,她的泪滴是一条条蛆,从眼角不停钻出。人们愤怒咒骂。两三只海鸥直扎进她的眼,泛起涟漪。 黑羊 晚饭时,“干草真美味啊!”一伙羊说完,便吃起干草。黑羊去吃干草,不被允许,因它没说干草美味。他跑去吃甜萝卜,也被撵出,还是因它没说甜萝卜好吃,也没说干草不好吃.黑羊没吃的,死了。 2010-2013.9 跑 清晨,毛毛雨,你从山顶往下跑。山顶有颗不算高大的黄桷树。脚下是弯曲湿滑的黄泥小路,你慌忙挥舞双手掌握平衡,不时打到密密麻麻的绿树。到达山脚,你松了一口气,路变得平坦。路的一旁是山,一旁是湿绿的稻田,你在它们之间奔跑。你想,是不是某个坏人把你推下来,或你有急事。你眼前横出一条河。还好,你的脚急刹拽住你的身子急转弯,吓出你一身冷汗。跑着的你,一边依旧是稻田,另一边换成有高高水草的河岸。下雨的缘故,水草下的河水就要爬上田埂。你害怕跑进河里,便不自觉偏向稻田。有几次,你滑进稻田,幸好奔跑中的你掌握住平衡,有惊无险地跑上田埂。河一直延伸,你不知道还要跑多久。除了恐惧,你没有想到为何而跑。雨渐渐大了,它公平地洒向稻田、撒在小河、也打在你身上。你湿透了,雨水浸透你的全身又落向稻田。田埂越来越软,你的双脚在红泥里插进又拖出。你注视着奔跑的双脚,紧张急促地呼吸,以防意外发生。你犹豫要不要往回跑,踩踏过的田埂经雨水侵蚀无法走,甚至已被河水吞没,想爬上湿滑的山顶是痴心妄想,就算侥幸成功,你又该往哪儿跑。你只好往前跑,飞快地朝前跑。这样才有希望跑上宽阔结实的路。恍惚间,那个水泥板桥冒出来,你发现它时距它只十来米,它被靠近河面的水草遮挡。你径直跑上桥,对面远处隐约有户人家。你的双脚感觉踏实,不由得加快频率。一霎那,你跑到桥中部。突然,一股劲风推搡你的肩膀。你踉跄了,向着河倾斜倒下。你看到,水草以及水草缝里的房屋在你的眼中慢慢倾斜倒立,逐渐被水淹没。“咚”,你听到大雨“噼里啪啦“的落水声,仿佛你是其中一滴。你在水中滑落。你拼命挣扎,没能抓住一点涟漪、一丝声音。河水又软又滑。你径直朝着水的深渊坠落。你惊恐万分。 2012.11.17 水果糖纸 九点十六分,他打开门。身前防盗门的爆裂声刺进他的心脏。白瘦的钥匙在锁孔里挣扎,快要窒息。楼梯间的窗外,一片雾白。庞大的雾白不想挤入这窄窗。灰暗的空气飞舞,和破损墙壁、水泥台阶同色。几次尝试后,干瘦的布鞋拖拽怯懦的右脚探出,将松软的灰尘压迫。灰尘在怒吼,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他的右脚被灰尘抛向空中,接着左脚落下。狂暴的尘推搡他跑下楼。他停在单元门口,注视着灰暗与雾白的界线。他进入白雾。一块绿躺在墙角,是五十块钱。他缓缓低下头,那是张水果糖纸。他有点失落,消失在雾中。傍晚,他从白雾里走来,仿佛被吹散捏扁。他模糊的身影走进我眼里。他看到片绿纸。他想,是五十元钱。他低头蹲下,还是水果糖纸。他起身,枯瘦身影淹没在颤抖的灰暗里。他躺在床上,睁大的双眼看着黑暗,像躺在棺材里。他睡不着,下了床,只留下个凹陷。凹陷沉睡或死去,迟迟不起来。九点十六分,他出了门。雾里,他看到墙角的绿,想是五十块钱。他弯下腰,那是水果糖纸。他撅着屁股,扭动枯萎的头,察看周围无人,伸手抓起它,将其塞进外套口袋。他拔出钱包,抽出张五十元,折成水果糖纸大小,压在墙角。他看着水果糖纸,微笑了。环顾四周,他走进浓厚的雾里。 20121207 霍兰夫人 她蜷缩在街边。 她似乎想起什么,爬起来。突然,灵光乍现,她要去一个叫鲁卡的地方。街道拥挤极了,她在人潮中逃窜。她靠近一栋大楼,敲了敲门卫室的窗。 “大叔,你知道鲁卡在哪吗?”她想撞下运气。 “这儿就是。”看门人递来张卡片。 她看着,上面印有“佩尔大厦门卫”字样。她退后几步,抬头张望。 “可这楼叫玛兹。” “我当然知道。”看门大叔无奈地笑了。 随后,她进入大楼,忘记要去哪里。 20130505 父亲的戏法 尼诺是突如其来的。刚来时,尼诺站在他左肩,小猫般大小,毛茸茸的。尼诺不是猫,也不像别的动物。偶尔,它“尼诺,尼诺”地叫着,便以此得名。尼诺喜欢跳,能跳两三米高,都会降落到他左肩。渐渐地,他的左肩下沉,左腿变短。他成了瘸子。他向左倾斜更多,想要它摔落。不料,尼诺一把抓住他头发,荡到了他右肩。翘起右肩与突出脖子的结合部,成了它的安乐窝。尼诺开心地又叫着跳。他打它,让其停止鬼叫浪跳。尼诺便安静会儿。不久,他右肩平了,甚而右倾。他成了右瘸子。尼诺只好又荡到他左肩。他也一会儿左瘸,一会儿右瘸。他变得很矮,腿都没了。尼诺却异常巨大,像马戏团里站在侏儒肩上的大猪。又饿了,该大快朵颐了。 20140406 瓶中小人雨后,太阳刚出,你站于窗前。你看见,湿漉漉的街道、树叶不时闪光,车、人有了稀疏几个。你发现一个在人行道滚动的透明玻璃瓶,水果罐头那样式的。你定睛细看,一个穿西装斜挎单肩包的小人儿在瓶内走动。他小跑起来,似有急事。小人儿的走跑推动了玻璃瓶,还是瓶的滚动裹挟小人儿。你没有确定。瓶中小人就这样滚跑着,掠过树木的阴影。阳光亦偶尔照见他,使其泛微光。你转过身,离开窗前,跑到街边,钻进出租车,远去。 20160711 拒绝 我在路上走。一个朋友跑到我身旁,说:“我们一起走吧!”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 疾病 痔疮病了,它身上长了个巨大的我。 战争 杀人犯们被派往前线。他们热爱杀人,骁勇善战,许多人因此为国捐躯。他们成了民族英雄。 童话 教堂里,阳光从蓝的黄的玻璃中落下。牧师捧着圣经站在台阶上,念着规定台词。 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抬起头说:“我愿意。” 新郎打着个红色领结,站在两米高的竹竿上,默不作声。新郎是个红色搓澡巾。新娘摇了下竹竿,搓澡巾点头同意。 从此,她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青年时期的爱情 男生女生手一直牵着手。女生的手冰冷,足有零下。男生便总在感冒发烧,流着鼻水,甚至夏日也穿着羽绒服。男生喜欢甩手,像疯了的摩天轮那样旋转。女生的一只手臂便总打着石膏。 为了减轻女生疼痛,也使男生省力些,他们便总牵着那只刚康复的冰手。 悲伤的怪兽 悲伤的怪兽不大,只佝偻的老人大小。她全身黑不溜秋,低着头,走来走去。她是在寻找灰尘,不时拣起几粒,便塞进嘴里。怪兽流泪了。她便抬起头,让泪滴流进嘴里。她以此维持生命。 拥抱 他的双手交叉抱到肩背,并拼命往后摸索。镜中,他紧紧地与她拥抱了。他小心地嗅着孤独。 2013.10-2017.5 病床上 临终之时,胆怯的她终于鼓足勇气“啊”了一声,想要引起这个世界的注意。 2017.7.30 迷路的影子 夜晚乌漆嘛黑,影子跟丢了它的人,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它在街上游荡寻找。它看到路灯下有个人,便一个箭步窜了过去。那人脚下已挤满好几个影子。它们高矮胖瘦、长短不一,正与那人的身姿比对。它们都迷路了。偶尔,有运气超好的影子恰好找到它的人。路过夜晚不时袭来的黑暗时,它还是会跟丢。从黑暗爬出,它又再次寻找。它们都知道,天亮时,它们总会阴差阳错地找见它的人。寻找和找到都是徒劳,它们却乐此不疲。 2018.8.6 创作 她对那部没字幕的希腊电影《雾中风景》着迷。她不懂外语,却凭着电影的画面、人物言语、配乐以及自己的想象,硬是给它配上了字幕。二三十年里,它配出成百上千个雾中风景。 2017.8.16 行走 K拖着自己的尸体在路上一直走。后来,那尸体成了他的影子。我们何尝不是死去的影子呢。 孤独 人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笑脸迎迎,像在参加节日庆典。他们的每两只手不自然地握在一起。天啊,每两个手掌都被根铁钉扎穿钉住。没有流血,不细看,我会以为那是个民族手饰。他们似乎乐于如此。 2017.6-2018.7 自在的人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心境状态,我都无法想象去别人家能表现得轻松自在的人。 进食 我平躺在一簇白光里,是洞穴,也可能是戏剧舞台。我周围围坐着一圈我的学生,七八个吧。也许,我躺在教室里拼接好的课桌上。我想站起来,挣扎了几次,便放弃了。我被绑住了。他们在分食我。我害怕无助,想要阻止他们,但实在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只好安静。学生们拿着铁勺子样的餐具在我身上舀着,然后往嘴里送,有说有笑。也许,他们正在吃我的肚子。恐惧中有点怪异,我不疼,按理说该是很疼的。他们给我打了麻药吧,也算是照顾我这个食物的感受了。可能我们一直在被吃,只是今天才看到罢了。我闭上双眼,释然了。 手背上的母亲 母亲在一点点缩小。小到橡皮大小时,母亲好不容易爬上了我的手背。自那之后,母亲像是嵌进了我的手背,驾驶我的手干各种活路,从不停息。我好累啊。母亲怎么都不停下来,说“我从四五岁开始就干活,已经整整做了五六十年了。”我请求哭泣冷战咒骂甚至殴打,都无济于事。没法儿,我只好跟着手背上的母亲筑活路。 冷漠天堂 我的天堂是冷漠。 2018.8-2020.7 碎裂的脑壳似午后的下午,空气微热,我坐在沙发上。九楼的屋内,沙发却是乡下父母平房里的那个。高中时,我常坐于那里。我见一块布直立,靠着沙发,似乎里头藏着啤酒瓶。我顺手提起布。没想到,我小外甥倒立在白色地砖上。他的身体靠在沙发,直挺挺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他应比啤酒瓶大得多,却似回到两三岁,甚至还小得多。我觉得这样睡觉危险。我弯下腰,一手贴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后脑,缓缓颠倒过来。他站在我眼前。突然,我看到小外甥的头顶烂了个窟窿。窟窿有头顶一半大小,边缘是两三块不规则大锯齿。我小心扶稳他,伸长脖子,把头移到窟窿上方。窟窿里半潭脑水微荡,其上有稀疏白烟冒出。我仔细查看脚下的地砖,还好没有脑水的痕迹,也没发现缺失的脑壳。家里只有外甥和我,是我没照顾好他。我没法向姐姐、姐夫交代。外甥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可能会因此死去。我很难过,怕再也见不到他。我也想过是不是该带外甥去医院。站在我两腿之间的外甥醒了,我松了口气。他似乎感觉到他的伤病,不自觉地用手摸向头顶。我艰难地拨开或是抓住外甥的手和固定住他的身体,以免他的手指插进脑水或使其摇晃洒出。外甥没有说话,没再发出丁点儿声音,甚至都不动了。这是疾病恶化的征兆。我把站立在地的外甥环抱在胸口,脸贴在他破洞的脑壳上嚎啕大哭,感到他温热的脑水蒸汽湿透我的脸。小外甥死了。我无法从沙发里站起。 2020.9.19 死前遐想 清晨,被撞飞在空中时,他想自己马上就死了。他不想死,还有好多东西想写,还啥都没写出来。此刻,他认识了自己,感到遗憾。 2021.5.28 可爱的小仙女 你可爱。你的眼睛里有光。 你可爱。你专注地背书做题。 你可爱。你用背书书这样的叠词。 你可爱。背书时,你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你不想打扰别人吧。 你可爱。别人吵着你了,你默默离开。 你可爱。角落里,你慢慢地走来走去。 你可爱。座位上学习的你蜷成一团,像个粉色的皮球。 你可爱。坐在长凳时,你将双腿抬起向前伸直后,放上桌下横着的铁杆。 你可爱。坐着时,你喜欢折叠着身体或翘二郎腿,可能是因为冷。 你可爱。坐在小绿椅的你,双脚高高地蹬在暖气片上,露出点脚脖子。拥有出色平衡能力的你没有摔倒。 你可爱。难过时,你坐在墙角的小绿椅上,对着墙默默背书做题。 你可爱。多数时候,你的小绿椅面向人群。 你可爱。你大都扎着头发,有几天散开,用蓝灰色的发箍,都好看。 你可爱。你笑起来真好看。 你可爱。你不笑时一样好看。 你可爱。害羞的你更好看。 你可爱。你说话温柔。 你可爱。旅途的车上,你看着窗外的黑夜。 你可爱。你戴口罩,因你哭了。你让泪水在口罩里流。 你可爱。你喜欢对面的男生,在心里骂跟他说话的女生们。 你可爱。你会解释你为何晚回消息。 你可爱。你桌上的复习资料堆得很满。 你可爱。你说你控制不了,忍不住看他想他。 你可爱。你被一个普通音量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可爱。你明明那么优秀,却还是那么渴望被认可。 你可爱。你把粉红小被盖腿上。 你可爱。你沉迷学习,而使身体咳嗽、感冒。做你的身体有点可怜。我是你的身体就好了,便能时刻跟你在一起。我一定忍着不感冒,不耽误你复习。 你可爱。也许,你每晚学习到一两点,说不定更晚。 你可爱。你有时起得晚,就不吃早饭。你觉得学习时间不够。 你可爱。你一边吃饼干,一边看平板上的题。 你可爱。表面无忧无虑,你隐藏着你的痛苦和悲伤。 你可爱。你四五天换一次衣服。想象下,你正飞速洗衣服。 你可爱。情绪低落时,你觉得一切都是命。 你可爱。你和命运抗争,没日没夜地专注学习。你父母看到肯定会心疼地流泪。 你可爱。我这么讨厌,你也没对我发火。你脾气好。 你可爱。你自信地对同学说出理想院校,偶尔也担心没考上。 你可爱。你不怎么会照顾自己,感冒了也照常学习。 你可爱。感冒的你穿得厚了些。 你可爱。你那么优秀聪明努力认真,所有科目都过了好几遍,竟偶尔还会怀疑考不上。 你可爱。站着时,你身边有把小绿椅。也许,你在五楼的各处都放了一把。亦或你是小叮当,能从口袋随手摸出一把来。 你可爱。大厅里,你和舍友看向窗外说话。我以为你找来了帮手,正谋划如何夺回座位或暴揍大声者。 你可爱。北魏北齐的佛像你,胖萌胖萌的。 你可爱。从你身边走过的每个男生都喜欢你,还包括部分女生。他们专程从世界各地绕远路从你身旁走过,只为偷偷看你。 你可爱。与你结婚五十二年的男人看见你,还是害羞。 你可爱。你也善良有趣专注想要被认可。 你可爱。你剃光头、没有头也都可爱。 2021.10.24 厌食症 过天桥时,我看到那个人。他站在远处的河边。 无聊的课上,我望向窗外。他蹲在自行车棚的角落。有时,他站在围栏外,把脸卡进铁栏杆间,看向这边。他是谁?我装作上厕所,跑下楼,蹑手蹑脚走近车棚,眼睛小心地搜索。没人。我跑向操场围栏边。他早都转过身,正走进隔一条小路的浓密树林。他不高,瘦瘦的,似我舅舅。说不定,他也有厌食症,才那么矮小瘦弱。我不想跑向河边。这是徒劳,之前已试过多次。他自然地消失,就像他的出现。我的眼光穿过层叠的树木、三两个行人、拥挤的车流,看见模糊的他时隐时现。我的同学或路人看到的是自行车、铁栏杆与河堤,或者连这些也没有。我有敏锐的视觉。我不能向舅舅求教,不想他担心。 我回到家,舅舅很快做好饭。我们坐在餐桌前。我吃了几口,还是没食欲。我对舅舅说:“舅舅,有没有这样的人,他永远在远处、边缘或角落,独自一人,没谁能靠近?”舅舅思索了一会儿,说:“小伊伊,理论上有总在远处的人。由于自转产生离心力,那些体轻者就被甩到地球边缘——赤道上。高中会学到。北欧人、俄罗斯人高大强壮,东南亚人瘦小,便是如此。”我不想被甩到别处,说:“下辈子,我还要投在这家。”舅舅微笑着,眼中有光。我拿起筷子,把食物刨进口腔,使劲下咽。奇怪,舅舅没了往日的说笑,静静地吞咽。强忍呕吐的冲动,许久以来,我终于吃光一碗饭。 我看到,舅舅有些悲伤,像做错事的学生。 2022.2.26 影子 近来,我几次看见那人。他总是拖着具黑色尸体,在街上行走。这次,我蹑手蹑脚,尾随他走了许久。我小声问:“他是你什么人?”他一个趔趄,缓缓转过头,脸上尽是惊恐。他局促地辩解:“不,他不是我杀的!他是我影子。”我眼睛一亮,又问:“你们一直这样吗?”他左顾右盼,答道:“是的。我得走了。”我跟着他,快步向前。我接着问:“你要去哪儿?”他不耐烦地回:“不知道。”我有些得意地说:“走只为走。脚哪儿也去不了”他的脸凝滞。不久,他自顾自说:“我想走出这,到无人之处,比如城周围的沙漠,办不到。”我心有戚戚,原来他社恐。夜晚,霓虹已闪亮。我开口辞行:“嘿,兄弟。路是脚的镣铐。脚是人的囚牢。我得回家了。”他转过脸,朴素地微笑。高高路灯笼罩的黄光里,我转过身,俯卧在地上不停蠕动。我成了他的影子。 2023.11.10 房顶的女人 我骑车上下班。春天的清晨,过西红柿酱厂二三百米,我见斜前方的屋顶上似站着个女人。小屋有两眼窗,宫殿般金黄的墙,梳着汉奸中分头。她站得笔直,穿身土黄色迷彩,黝黑的单马尾如儿时铁锅底的锅灰样微亮。她是务农的女人。同一个春天,我模糊看见她几次。屋顶上,她一动不动,有时抱着双膝端坐,依旧挺直有棱角,总背对着我。也许,她是留长发的男人,是陷入思考的艺术家或哲人,是沉默的精神病人,或都是。我骑行横穿过这宽阔马路的安静,以及一小片草地的荒凉,就能看到她的样貌。我没那么做。我拧过脸,朝工厂骑去。 2024.4.13 蜘蛛 她是蜘蛛,在纺织工厂制衣。厂内有十来亿织蛛。他们背靠椅背,被捆绑着做工。这样能稳定地与纺织机器对接,也对手工织衣有益。他们从腹部吐丝。为降本增效,几年前,工厂购置了机器。她年纪尚轻,但仍用传统方式织衣。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蛛丝,交替双手向上,将其从肚脐眼拉出并缠绕成线团,再拿棒针织丝衣。她八手不停地闪转腾挪,像同时指挥四个交响乐团的指挥家。如此,她勉强赶上机器。厂里是计件发工资,织衣数量最重要。懒蛛或因病无能织衣的织蛛便没工资,只能靠吐丝得到工作餐,就像机器只得到电及维持其运转的最低保养。工作餐是不知为何食材混合而成的糊状物,有利于出丝。老到或病至无丝可吐,织蛛就得离开工位,靠积攒的工钱过活,直到死去。每月,她有八蚊左右的工钱。机器进步神速,她有些力不从心。为此,蛛头(管理织蛛的工头)每隔几月便会降低计件单价。蛛头常发表演讲,说:“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看那些刚从纺织学院毕业的织蛛,好多都找不到工作。你们要懂感恩!这几年,蛛丝衣需求下降,机器效率又猛增。要不是大蛛头们菩萨心肠,你们有些织蛛早下岗了。”听罢,她胆战心惊。她想,我除了打毛衣啥也不会,丢了工作可怎么活。近几月,她偶尔失眠了,戴上从库房购买的眼罩也没用。清晨,她久违地与工友说话,却在耳里听见自己的回音。工厂灯火通明,为了让想加班的织蛛能顺利工作。无眠的夜,她也加班织衣。闷热的车间里,她感到头晕目眩,顿时眼前一黑,晕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又能看到周围。她身边有许多年龄稍长的工友得了病。织蛛大多戴着眼镜,甚至有八眼全瞎还织衣的,有的织蛛用仅剩的两手织衣,有些工友再也睡不着,偶尔有织蛛偷爬上房顶跳楼自杀。她想,他们自杀是觉得死去比活着更舒服些吧,就像沉睡比醒着舒服。她恳求蛛头打开锁链,说要去院子里解小手。夹着警棍醒来的蛛头一脸厌恶,呵斥她不要偷懒尽早返工,又闭眼睡去。出了厂房,一阵凉风袭来。突然,她不想再回到工位。她爬上高高的院墙,跳落进草丛里。月光下,她飞跑在街道。她大口呼吸着,感到颤抖、畅快和自在。经过许多间厂房,她跑出工厂区。山沟里,她抬头望月亮。她想,白白的月亮像个大冰盘,毛衣该是月亮上的蜘蛛穿的。 2024.8.3 夜哞 牛一辈子默不作声地劳作,只偶而在夜里小声嘟囔:“嗯~嗯~~。” 2025.3.2 夜晚的眼睛 每个夜晚,一双眼睛注视着黑暗。 2025.5.31 外甥 我经常想象这个画面——小外甥背着书包独自在路上走,便感到悲伤。 2025.7.24
原创【冷漠天堂】 闲逛 他在广场闲逛,被十几米高的大石碑吸引。他走近石碑,把脸凑过去,似想看看它的质地。不料,石碑倒在他脸上,被他撑住。他小心转了个身,用背把石碑顶住。他站在广场,偶尔对路人尴尬地笑笑。 放风筝的牛春天,瘦小的外公牵牛去吃草。牛想到有鲜美的青草可吃,便不由得加快脚步。外公落在牛后,使劲拽缰绳,想让牛慢点。牛以为外公要抢食青草,便飞跑起来。外公被拖拽着跑,上气不接下气。一阵风吹过,外公竟飞起来。 变形记我站在镜前,拿着剪刀修剪。我向镜子迈近了点,握住刻刀,继续雕刻我。 大眼睛女神 她有双巨大的眼睛,如装满泪水的湖。她的眼泪晶莹剔透,是颗颗珍珠。人们欢呼雀跃。慢慢地,她的眼泪不再透亮,变成塑料小球。后来,她的泪滴是一条条蛆,从眼角不停钻出。人们愤怒咒骂。两三只海鸥直扎进她的眼,泛起涟漪。 黑羊 晚饭时,“干草真美味啊!”一伙羊说完,便吃起干草。黑羊去吃干草,不被允许,因它没说干草美味。他跑去吃甜萝卜,也被撵出,还是因它没说甜萝卜好吃,也没说干草不好吃.黑羊没吃的,死了。 2010-2013.9 跑 清晨,毛毛雨,你从山顶往下跑。山顶有颗不算高大的黄桷树。脚下是弯曲湿滑的黄泥小路,你慌忙挥舞双手掌握平衡,不时打到密密麻麻的绿树。到达山脚,你松了一口气,路变得平坦。路的一旁是山,一旁是湿绿的稻田,你在它们之间奔跑。你想,是不是某个坏人把你推下来,或你有急事。你眼前横出一条河。还好,你的脚急刹拽住你的身子急转弯,吓出你一身冷汗。跑着的你,一边依旧是稻田,另一边换成有高高水草的河岸。下雨的缘故,水草下的河水就要爬上田埂。你害怕跑进河里,便不自觉偏向稻田。有几次,你滑进稻田,幸好奔跑中的你掌握住平衡,有惊无险地跑上田埂。河一直延伸,你不知道还要跑多久。除了恐惧,你没有想到为何而跑。雨渐渐大了,它公平地洒向稻田、撒在小河、也打在你身上。你湿透了,雨水浸透你的全身又落向稻田。田埂越来越软,你的双脚在红泥里插进又拖出。你注视着奔跑的双脚,紧张急促地呼吸,以防意外发生。你犹豫要不要往回跑,踩踏过的田埂经雨水侵蚀无法走,甚至已被河水吞没,想爬上湿滑的山顶是痴心妄想,就算侥幸成功,你又该往哪儿跑。你只好往前跑,飞快地朝前跑。这样才有希望跑上宽阔结实的路。恍惚间,那个水泥板桥冒出来,你发现它时距它只十来米,它被靠近河面的水草遮挡。你径直跑上桥,对面远处隐约有户人家。你的双脚感觉踏实,不由得加快频率。一霎那,你跑到桥中部。突然,一股劲风推搡你的肩膀。你踉跄了,向着河倾斜倒下。你看到,水草以及水草缝里的房屋在你的眼中慢慢倾斜倒立,逐渐被水淹没。“咚”,你听到大雨“噼里啪啦“的落水声,仿佛你是其中一滴。你在水中滑落。你拼命挣扎,没能抓住一点涟漪、一丝声音。河水又软又滑。你径直朝着水的深渊坠落。你惊恐万分。 2012.11.17 水果糖纸 九点十六分,他打开门。身前防盗门的爆裂声刺进他的心脏。白瘦的钥匙在锁孔里挣扎,快要窒息。楼梯间的窗外,一片雾白。庞大的雾白不想挤入这窄窗。灰暗的空气飞舞,和破损墙壁、水泥台阶同色。几次尝试后,干瘦的布鞋拖拽怯懦的右脚探出,将松软的灰尘压迫。灰尘在怒吼,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他的右脚被灰尘抛向空中,接着左脚落下。狂暴的尘推搡他跑下楼。他停在单元门口,注视着灰暗与雾白的界线。他进入白雾。一块绿躺在墙角,是五十块钱。他缓缓低下头,那是张水果糖纸。他有点失落,消失在雾中。傍晚,他从白雾里走来,仿佛被吹散捏扁。他模糊的身影走进我眼里。他看到片绿纸。他想,是五十元钱。他低头蹲下,还是水果糖纸。他起身,枯瘦身影淹没在颤抖的灰暗里。他躺在床上,睁大的双眼看着黑暗,像躺在棺材里。他睡不着,下了床,只留下个凹陷。凹陷沉睡或死去,迟迟不起来。九点十六分,他出了门。雾里,他看到墙角的绿,想是五十块钱。他弯下腰,那是水果糖纸。他撅着屁股,扭动枯萎的头,察看周围无人,伸手抓起它,将其塞进外套口袋。他拔出钱包,抽出张五十元,折成水果糖纸大小,压在墙角。他看着水果糖纸,微笑了。环顾四周,他走进浓厚的雾里。 20121207 霍兰夫人 她蜷缩在街边。 她似乎想起什么,爬起来。突然,灵光乍现,她要去一个叫鲁卡的地方。街道拥挤极了,她在人潮中逃窜。她靠近一栋大楼,敲了敲门卫室的窗。 “大叔,你知道鲁卡在哪吗?”她想撞下运气。 “这儿就是。”看门人递来张卡片。 她看着,上面印有“佩尔大厦门卫”字样。她退后几步,抬头张望。 “可这楼叫玛兹。” “我当然知道。”看门大叔无奈地笑了。 随后,她进入大楼,忘记要去哪里。 20130505 父亲的戏法 尼诺是突如其来的。刚来时,尼诺站在他左肩,小猫般大小,毛茸茸的。尼诺不是猫,也不像别的动物。偶尔,它“尼诺,尼诺”地叫着,便以此得名。尼诺喜欢跳,能跳两三米高,都会降落到他左肩。渐渐地,他的左肩下沉,左腿变短。他成了瘸子。他向左倾斜更多,想要它摔落。不料,尼诺一把抓住他头发,荡到了他右肩。翘起右肩与突出脖子的结合部,成了它的安乐窝。尼诺开心地又叫着跳。他打它,让其停止鬼叫浪跳。尼诺便安静会儿。不久,他右肩平了,甚而右倾。他成了右瘸子。尼诺只好又荡到他左肩。他也一会儿左瘸,一会儿右瘸。他变得很矮,腿都没了。尼诺却异常巨大,像马戏团里站在侏儒肩上的大猪。又饿了,该大快朵颐了。 20140406 瓶中小人雨后,太阳刚出,你站于窗前。你看见,湿漉漉的街道、树叶不时闪光,车、人有了稀疏几个。你发现一个在人行道滚动的透明玻璃瓶,水果罐头那样式的。你定睛细看,一个穿西装斜挎单肩包的小人儿在瓶内走动。他小跑起来,似有急事。小人儿的走跑推动了玻璃瓶,还是瓶的滚动裹挟小人儿。你没有确定。瓶中小人就这样滚跑着,掠过树木的阴影。阳光亦偶尔照见他,使其泛微光。你转过身,离开窗前,跑到街边,钻进出租车,远去。 20160711 拒绝 我在路上走。一个朋友跑到我身旁,说:“我们一起走吧!”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 疾病 痔疮病了,它身上长了个巨大的我。 战争 杀人犯们被派往前线。他们热爱杀人,骁勇善战,许多人因此为国捐躯。他们成了民族英雄。 童话 教堂里,阳光从蓝的黄的玻璃中落下。牧师捧着圣经站在台阶上,念着规定台词。 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抬起头说:“我愿意。” 新郎打着个红色领结,站在两米高的竹竿上,默不作声。新郎是个红色搓澡巾。新娘摇了下竹竿,搓澡巾点头同意。 从此,她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青年时期的爱情 男生女生手一直牵着手。女生的手冰冷,足有零下。男生便总在感冒发烧,流着鼻水,甚至夏日也穿着羽绒服。男生喜欢甩手,像疯了的摩天轮那样旋转。女生的一只手臂便总打着石膏。 为了减轻女生疼痛,也使男生省力些,他们便总牵着那只刚康复的冰手。 悲伤的怪兽 悲伤的怪兽不大,只佝偻的老人大小。她全身黑不溜秋,低着头,走来走去。她是在寻找灰尘,不时拣起几粒,便塞进嘴里。怪兽流泪了。她便抬起头,让泪滴流进嘴里。她以此维持生命。 拥抱 他的双手交叉抱到肩背,并拼命往后摸索。镜中,他紧紧地与她拥抱了。他小心地嗅着孤独。 2013.10-2017.5 病床上 临终之时,胆怯的她终于鼓足勇气“啊”了一声,想要引起这个世界的注意。 2017.7.30 迷路的影子 夜晚乌漆嘛黑,影子跟丢了它的人,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它在街上游荡寻找。它看到路灯下有个人,便一个箭步窜了过去。那人脚下已挤满好几个影子。它们高矮胖瘦、长短不一,正与那人的身姿比对。它们都迷路了。偶尔,有运气超好的影子恰好找到它的人。路过夜晚不时袭来的黑暗时,它还是会跟丢。从黑暗爬出,它又再次寻找。它们都知道,天亮时,它们总会阴差阳错地找见它的人。寻找和找到都是徒劳,它们却乐此不疲。 2018.8.6 创作 她对那部没字幕的希腊电影《雾中风景》着迷。她不懂外语,却凭着电影的画面、人物言语、配乐以及自己的想象,硬是给它配上了字幕。二三十年里,它配出成百上千个雾中风景。 2017.8.16 行走 K拖着自己的尸体在路上一直走。后来,那尸体成了他的影子。我们何尝不是死去的影子呢。 孤独 人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笑脸迎迎,像在参加节日庆典。他们的每两只手不自然地握在一起。天啊,每两个手掌都被根铁钉扎穿钉住。没有流血,不细看,我会以为那是个民族手饰。他们似乎乐于如此。 2017.6-2018.7 自在的人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心境状态,我都无法想象去别人家能表现得轻松自在的人。 进食 我平躺在一簇白光里,是洞穴,也可能是戏剧舞台。我周围围坐着一圈我的学生,七八个吧。也许,我躺在教室里拼接好的课桌上。我想站起来,挣扎了几次,便放弃了。我被绑住了。他们在分食我。我害怕无助,想要阻止他们,但实在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只好安静。学生们拿着铁勺子样的餐具在我身上舀着,然后往嘴里送,有说有笑。也许,他们正在吃我的肚子。恐惧中有点怪异,我不疼,按理说该是很疼的。他们给我打了麻药吧,也算是照顾我这个食物的感受了。可能我们一直在被吃,只是今天才看到罢了。我闭上双眼,释然了。 手背上的母亲 母亲在一点点缩小。小到橡皮大小时,母亲好不容易爬上了我的手背。自那之后,母亲像是嵌进了我的手背,驾驶我的手干各种活路,从不停息。我好累啊。母亲怎么都不停下来,说“我从四五岁开始就干活,已经整整做了五六十年了。”我请求哭泣冷战咒骂甚至殴打,都无济于事。没法儿,我只好跟着手背上的母亲筑活路。 冷漠天堂 我的天堂是冷漠。 2018.8-2020.7 碎裂的脑壳似午后的下午,空气微热,我坐在沙发上。九楼的屋内,沙发却是乡下父母平房里的那个。高中时,我常坐于那里。我见一块布直立,靠着沙发,似乎里头藏着啤酒瓶。我顺手提起布。没想到,我小外甥倒立在白色地砖上。他的身体靠在沙发,直挺挺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他应比啤酒瓶大得多,却似回到两三岁,甚至还小得多。我觉得这样睡觉危险。我弯下腰,一手贴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后脑,缓缓颠倒过来。他站在我眼前。突然,我看到小外甥的头顶烂了个窟窿。窟窿有头顶一半大小,边缘是两三块不规则大锯齿。我小心扶稳他,伸长脖子,把头移到窟窿上方。窟窿里半潭脑水微荡,其上有稀疏白烟冒出。我仔细查看脚下的地砖,还好没有脑水的痕迹,也没发现缺失的脑壳。家里只有外甥和我,是我没照顾好他。我没法向姐姐、姐夫交代。外甥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可能会因此死去。我很难过,怕再也见不到他。我也想过是不是该带外甥去医院。站在我两腿之间的外甥醒了,我松了口气。他似乎感觉到他的伤病,不自觉地用手摸向头顶。我艰难地拨开或是抓住外甥的手和固定住他的身体,以免他的手指插进脑水或使其摇晃洒出。外甥没有说话,没再发出丁点儿声音,甚至都不动了。这是疾病恶化的征兆。我把站立在地的外甥环抱在胸口,脸贴在他破洞的脑壳上嚎啕大哭,感到他温热的脑水蒸汽湿透我的脸。小外甥死了。我无法从沙发里站起。 2020.9.19 死前遐想 清晨,被撞飞在空中时,他想自己马上就死了。他不想死,还有好多东西想写,还啥都没写出来。此刻,他认识了自己,感到遗憾。 2021.5.28 可爱的小仙女 你可爱。你的眼睛里有光。 你可爱。你专注地背书做题。 你可爱。你用背书书这样的叠词。 你可爱。背书时,你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你不想打扰别人吧。 你可爱。别人吵着你了,你默默离开。 你可爱。角落里,你慢慢地走来走去。 你可爱。座位上学习的你蜷成一团,像个粉色的皮球。 你可爱。坐在长凳时,你将双腿抬起向前伸直后,放上桌下横着的铁杆。 你可爱。坐着时,你喜欢折叠着身体或翘二郎腿,可能是因为冷。 你可爱。坐在小绿椅的你,双脚高高地蹬在暖气片上,露出点脚脖子。拥有出色平衡能力的你没有摔倒。 你可爱。难过时,你坐在墙角的小绿椅上,对着墙默默背书做题。 你可爱。多数时候,你的小绿椅面向人群。 你可爱。你大都扎着头发,有几天散开,用蓝灰色的发箍,都好看。 你可爱。你笑起来真好看。 你可爱。你不笑时一样好看。 你可爱。害羞的你更好看。 你可爱。你说话温柔。 你可爱。旅途的车上,你看着窗外的黑夜。 你可爱。你戴口罩,因你哭了。你让泪水在口罩里流。 你可爱。你喜欢对面的男生,在心里骂跟他说话的女生们。 你可爱。你会解释你为何晚回消息。 你可爱。你桌上的复习资料堆得很满。 你可爱。你说你控制不了,忍不住看他想他。 你可爱。你被一个普通音量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可爱。你明明那么优秀,却还是那么渴望被认可。 你可爱。你把粉红小被盖腿上。 你可爱。你沉迷学习,而使身体咳嗽、感冒。做你的身体有点可怜。我是你的身体就好了,便能时刻跟你在一起。我一定忍着不感冒,不耽误你复习。 你可爱。也许,你每晚学习到一两点,说不定更晚。 你可爱。你有时起得晚,就不吃早饭。你觉得学习时间不够。 你可爱。你一边吃饼干,一边看平板上的题。 你可爱。表面无忧无虑,你隐藏着你的痛苦和悲伤。 你可爱。你四五天换一次衣服。想象下,你正飞速洗衣服。 你可爱。情绪低落时,你觉得一切都是命。 你可爱。你和命运抗争,没日没夜地专注学习。你父母看到肯定会心疼地流泪。 你可爱。我这么讨厌,你也没对我发火。你脾气好。 你可爱。你自信地对同学说出理想院校,偶尔也担心没考上。 你可爱。你不怎么会照顾自己,感冒了也照常学习。 你可爱。感冒的你穿得厚了些。 你可爱。你那么优秀聪明努力认真,所有科目都过了好几遍,竟偶尔还会怀疑考不上。 你可爱。站着时,你身边有把小绿椅。也许,你在五楼的各处都放了一把。亦或你是小叮当,能从口袋随手摸出一把来。 你可爱。大厅里,你和舍友看向窗外说话。我以为你找来了帮手,正谋划如何夺回座位或暴揍大声者。 你可爱。北魏北齐的佛像你,胖萌胖萌的。 你可爱。从你身边走过的每个男生都喜欢你,还包括部分女生。他们专程从世界各地绕远路从你身旁走过,只为偷偷看你。 你可爱。与你结婚五十二年的男人看见你,还是害羞。 你可爱。你也善良有趣专注想要被认可。 你可爱。你剃光头、没有头也都可爱。 2021.10.24 厌食症 过天桥时,我看到那个人。他站在远处的河边。 无聊的课上,我望向窗外。他蹲在自行车棚的角落。有时,他站在围栏外,把脸卡进铁栏杆间,看向这边。他是谁?我装作上厕所,跑下楼,蹑手蹑脚走近车棚,眼睛小心地搜索。没人。我跑向操场围栏边。他早都转过身,正走进隔一条小路的浓密树林。他不高,瘦瘦的,似我舅舅。说不定,他也有厌食症,才那么矮小瘦弱。我不想跑向河边。这是徒劳,之前已试过多次。他自然地消失,就像他的出现。我的眼光穿过层叠的树木、三两个行人、拥挤的车流,看见模糊的他时隐时现。我的同学或路人看到的是自行车、铁栏杆与河堤,或者连这些也没有。我有敏锐的视觉。我不能向舅舅求教,不想他担心。 我回到家,舅舅很快做好饭。我们坐在餐桌前。我吃了几口,还是没食欲。我对舅舅说:“舅舅,有没有这样的人,他永远在远处、边缘或角落,独自一人,没谁能靠近?”舅舅思索了一会儿,说:“小伊伊,理论上有总在远处的人。由于自转产生离心力,那些体轻者就被甩到地球边缘——赤道上。高中会学到。北欧人、俄罗斯人高大强壮,东南亚人瘦小,便是如此。”我不想被甩到别处,说:“下辈子,我还要投在这家。”舅舅微笑着,眼中有光。我拿起筷子,把食物刨进口腔,使劲下咽。奇怪,舅舅没了往日的说笑,静静地吞咽。强忍呕吐的冲动,许久以来,我终于吃光一碗饭。 我看到,舅舅有些悲伤,像做错事的学生。 2022.2.26 影子 近来,我几次看见那人。他总是拖着具黑色尸体,在街上行走。这次,我蹑手蹑脚,尾随他走了许久。我小声问:“他是你什么人?”他一个趔趄,缓缓转过头,脸上尽是惊恐。他局促地辩解:“不,他不是我杀的!他是我影子。”我眼睛一亮,又问:“你们一直这样吗?”他左顾右盼,答道:“是的。我得走了。”我跟着他,快步向前。我接着问:“你要去哪儿?”他不耐烦地回:“不知道。”我有些得意地说:“走只为走。脚哪儿也去不了”他的脸凝滞。不久,他自顾自说:“我想走出这,到无人之处,比如城周围的沙漠,办不到。”我心有戚戚,原来他社恐。夜晚,霓虹已闪亮。我开口辞行:“嘿,兄弟。路是脚的镣铐。脚是人的囚牢。我得回家了。”他转过脸,朴素地微笑。高高路灯笼罩的黄光里,我转过身,俯卧在地上不停蠕动。我成了他的影子。 2023.11.10 房顶的女人 我骑车上下班。春天的清晨,过西红柿酱厂二三百米,我见斜前方的屋顶上似站着个女人。小屋有两眼窗,宫殿般金黄的墙,梳着汉奸中分头。她站得笔直,穿身土黄色迷彩,黝黑的单马尾如儿时铁锅底的锅灰样微亮。她是务农的女人。同一个春天,我模糊看见她几次。屋顶上,她一动不动,有时抱着双膝端坐,依旧挺直有棱角,总背对着我。也许,她是留长发的男人,是陷入思考的艺术家或哲人,是沉默的精神病人,或都是。我骑行横穿过这宽阔马路的安静,以及一小片草地的荒凉,就能看到她的样貌。我没那么做。我拧过脸,朝工厂骑去。 2024.4.13 蜘蛛 她是蜘蛛,在纺织工厂制衣。厂内有十来亿织蛛。他们背靠椅背,被捆绑着做工。这样能稳定地与纺织机器对接,也对手工织衣有益。他们从腹部吐丝。为降本增效,几年前,工厂购置了机器。她年纪尚轻,但仍用传统方式织衣。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蛛丝,交替双手向上,将其从肚脐眼拉出并缠绕成线团,再拿棒针织丝衣。她八手不停地闪转腾挪,像同时指挥四个交响乐团的指挥家。如此,她勉强赶上机器。厂里是计件发工资,织衣数量最重要。懒蛛或因病无能织衣的织蛛便没工资,只能靠吐丝得到工作餐,就像机器只得到电及维持其运转的最低保养。工作餐是不知为何食材混合而成的糊状物,有利于出丝。老到或病至无丝可吐,织蛛就得离开工位,靠积攒的工钱过活,直到死去。每月,她有八蚊左右的工钱。机器进步神速,她有些力不从心。为此,蛛头(管理织蛛的工头)每隔几月便会降低计件单价。蛛头常发表演讲,说:“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看那些刚从纺织学院毕业的织蛛,好多都找不到工作。你们要懂感恩!这几年,蛛丝衣需求下降,机器效率又猛增。要不是大蛛头们菩萨心肠,你们有些织蛛早下岗了。”听罢,她胆战心惊。她想,我除了打毛衣啥也不会,丢了工作可怎么活。近几月,她偶尔失眠了,戴上从库房购买的眼罩也没用。清晨,她久违地与工友说话,却在耳里听见自己的回音。工厂灯火通明,为了让想加班的织蛛能顺利工作。无眠的夜,她也加班织衣。闷热的车间里,她感到头晕目眩,顿时眼前一黑,晕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又能看到周围。她身边有许多年龄稍长的工友得了病。织蛛大多戴着眼镜,甚至有八眼全瞎还织衣的,有的织蛛用仅剩的两手织衣,有些工友再也睡不着,偶尔有织蛛偷爬上房顶跳楼自杀。她想,他们自杀是觉得死去比活着更舒服些吧,就像沉睡比醒着舒服。她恳求蛛头打开锁链,说要去院子里解小手。夹着警棍醒来的蛛头一脸厌恶,呵斥她不要偷懒尽早返工,又闭眼睡去。出了厂房,一阵凉风袭来。突然,她不想再回到工位。她爬上高高的院墙,跳落进草丛里。月光下,她飞跑在街道。她大口呼吸着,感到颤抖、畅快和自在。经过许多间厂房,她跑出工厂区。山沟里,她抬头望月亮。她想,白白的月亮像个大冰盘,毛衣该是月亮上的蜘蛛穿的。 2024.8.3 夜哞 牛一辈子默不作声地劳作,只偶而在夜里小声嘟囔:“嗯~嗯~~。” 2025.3.2 夜晚的眼睛 每个夜晚,一双眼睛注视着黑暗。 2025.5.31 外甥 我经常想象这个画面——小外甥背着书包独自在路上走,便感到悲伤。 2025.7.24
【原创小说】冷漠天堂 闲逛 他在广场闲逛,被十几米高的大石碑吸引。他走近石碑,把脸凑过去,似想看看它的质地。不料,石碑倒在他脸上,被他撑住。他小心转了个身,用背把石碑顶住。他站在广场,偶尔对路人尴尬地笑笑。 放风筝的牛春天,瘦小的外公牵牛去吃草。牛想到有鲜美的青草可吃,便不由得加快脚步。外公落在牛后,使劲拽缰绳,想让牛慢点。牛以为外公要抢食青草,便飞跑起来。外公被拖拽着跑,上气不接下气。一阵风吹过,外公竟飞起来。 变形记我站在镜前,拿着剪刀修剪。我向镜子迈近了点,握住刻刀,继续雕刻我。 大眼睛女神 她有双巨大的眼睛,如装满泪水的湖。她的眼泪晶莹剔透,是颗颗珍珠。人们欢呼雀跃。慢慢地,她的眼泪不再透亮,变成塑料小球。后来,她的泪滴是一条条蛆,从眼角不停钻出。人们愤怒咒骂。两三只海鸥直扎进她的眼,泛起涟漪。 黑羊 晚饭时,“干草真美味啊!”一伙羊说完,便吃起干草。黑羊去吃干草,不被允许,因它没说干草美味。他跑去吃甜萝卜,也被撵出,还是因它没说甜萝卜好吃,也没说干草不好吃.黑羊没吃的,死了。 2010-2013.9 跑 清晨,毛毛雨,你从山顶往下跑。山顶有颗不算高大的黄桷树。脚下是弯曲湿滑的黄泥小路,你慌忙挥舞双手掌握平衡,不时打到密密麻麻的绿树。到达山脚,你松了一口气,路变得平坦。路的一旁是山,一旁是湿绿的稻田,你在它们之间奔跑。你想,是不是某个坏人把你推下来,或你有急事。你眼前横出一条河。还好,你的脚急刹拽住你的身子急转弯,吓出你一身冷汗。跑着的你,一边依旧是稻田,另一边换成有高高水草的河岸。下雨的缘故,水草下的河水就要爬上田埂。你害怕跑进河里,便不自觉偏向稻田。有几次,你滑进稻田,幸好奔跑中的你掌握住平衡,有惊无险地跑上田埂。河一直延伸,你不知道还要跑多久。除了恐惧,你没有想到为何而跑。雨渐渐大了,它公平地洒向稻田、撒在小河、也打在你身上。你湿透了,雨水浸透你的全身又落向稻田。田埂越来越软,你的双脚在红泥里插进又拖出。你注视着奔跑的双脚,紧张急促地呼吸,以防意外发生。你犹豫要不要往回跑,踩踏过的田埂经雨水侵蚀无法走,甚至已被河水吞没,想爬上湿滑的山顶是痴心妄想,就算侥幸成功,你又该往哪儿跑。你只好往前跑,飞快地朝前跑。这样才有希望跑上宽阔结实的路。恍惚间,那个水泥板桥冒出来,你发现它时距它只十来米,它被靠近河面的水草遮挡。你径直跑上桥,对面远处隐约有户人家。你的双脚感觉踏实,不由得加快频率。一霎那,你跑到桥中部。突然,一股劲风推搡你的肩膀。你踉跄了,向着河倾斜倒下。你看到,水草以及水草缝里的房屋在你的眼中慢慢倾斜倒立,逐渐被水淹没。“咚”,你听到大雨“噼里啪啦“的落水声,仿佛你是其中一滴。你在水中滑落。你拼命挣扎,没能抓住一点涟漪、一丝声音。河水又软又滑。你径直朝着水的深渊坠落。你惊恐万分。 2012.11.17 水果糖纸 九点十六分,他打开门。身前防盗门的爆裂声刺进他的心脏。白瘦的钥匙在锁孔里挣扎,快要窒息。楼梯间的窗外,一片雾白。庞大的雾白不想挤入这窄窗。灰暗的空气飞舞,和破损墙壁、水泥台阶同色。几次尝试后,干瘦的布鞋拖拽怯懦的右脚探出,将松软的灰尘压迫。灰尘在怒吼,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他的右脚被灰尘抛向空中,接着左脚落下。狂暴的尘推搡他跑下楼。他停在单元门口,注视着灰暗与雾白的界线。他进入白雾。一块绿躺在墙角,是五十块钱。他缓缓低下头,那是张水果糖纸。他有点失落,消失在雾中。傍晚,他从白雾里走来,仿佛被吹散捏扁。他模糊的身影走进我眼里。他看到片绿纸。他想,是五十元钱。他低头蹲下,还是水果糖纸。他起身,枯瘦身影淹没在颤抖的灰暗里。他躺在床上,睁大的双眼看着黑暗,像躺在棺材里。他睡不着,下了床,只留下个凹陷。凹陷沉睡或死去,迟迟不起来。九点十六分,他出了门。雾里,他看到墙角的绿,想是五十块钱。他弯下腰,那是水果糖纸。他撅着屁股,扭动枯萎的头,察看周围无人,伸手抓起它,将其塞进外套口袋。他拔出钱包,抽出张五十元,折成水果糖纸大小,压在墙角。他看着水果糖纸,微笑了。环顾四周,他走进浓厚的雾里。 20121207 霍兰夫人 她蜷缩在街边。 她似乎想起什么,爬起来。突然,灵光乍现,她要去一个叫鲁卡的地方。街道拥挤极了,她在人潮中逃窜。她靠近一栋大楼,敲了敲门卫室的窗。 “大叔,你知道鲁卡在哪吗?”她想撞下运气。 “这儿就是。”看门人递来张卡片。 她看着,上面印有“佩尔大厦门卫”字样。她退后几步,抬头张望。 “可这楼叫玛兹。” “我当然知道。”看门大叔无奈地笑了。 随后,她进入大楼,忘记要去哪里。 20130505 父亲的戏法 尼诺是突如其来的。刚来时,尼诺站在他左肩,小猫般大小,毛茸茸的。尼诺不是猫,也不像别的动物。偶尔,它“尼诺,尼诺”地叫着,便以此得名。尼诺喜欢跳,能跳两三米高,都会降落到他左肩。渐渐地,他的左肩下沉,左腿变短。他成了瘸子。他向左倾斜更多,想要它摔落。不料,尼诺一把抓住他头发,荡到了他右肩。翘起右肩与突出脖子的结合部,成了它的安乐窝。尼诺开心地又叫着跳。他打它,让其停止鬼叫浪跳。尼诺便安静会儿。不久,他右肩平了,甚而右倾。他成了右瘸子。尼诺只好又荡到他左肩。他也一会儿左瘸,一会儿右瘸。他变得很矮,腿都没了。尼诺却异常巨大,像马戏团里站在侏儒肩上的大猪。又饿了,该大快朵颐了。 20140406 瓶中小人雨后,太阳刚出,你站于窗前。你看见,湿漉漉的街道、树叶不时闪光,车、人有了稀疏几个。你发现一个在人行道滚动的透明玻璃瓶,水果罐头那样式的。你定睛细看,一个穿西装斜挎单肩包的小人儿在瓶内走动。他小跑起来,似有急事。小人儿的走跑推动了玻璃瓶,还是瓶的滚动裹挟小人儿。你没有确定。瓶中小人就这样滚跑着,掠过树木的阴影。阳光亦偶尔照见他,使其泛微光。你转过身,离开窗前,跑到街边,钻进出租车,远去。 20160711 拒绝 我在路上走。一个朋友跑到我身旁,说:“我们一起走吧!”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 疾病 痔疮病了,它身上长了个巨大的我。 战争 杀人犯们被派往前线。他们热爱杀人,骁勇善战,许多人因此为国捐躯。他们成了民族英雄。 童话 教堂里,阳光从蓝的黄的玻璃中落下。牧师捧着圣经站在台阶上,念着规定台词。 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抬起头说:“我愿意。” 新郎打着个红色领结,站在两米高的竹竿上,默不作声。新郎是个红色搓澡巾。新娘摇了下竹竿,搓澡巾点头同意。 从此,她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青年时期的爱情 男生女生手一直牵着手。女生的手冰冷,足有零下。男生便总在感冒发烧,流着鼻水,甚至夏日也穿着羽绒服。男生喜欢甩手,像疯了的摩天轮那样旋转。女生的一只手臂便总打着石膏。 为了减轻女生疼痛,也使男生省力些,他们便总牵着那只刚康复的冰手。 悲伤的怪兽 悲伤的怪兽不大,只佝偻的老人大小。她全身黑不溜秋,低着头,走来走去。她是在寻找灰尘,不时拣起几粒,便塞进嘴里。怪兽流泪了。她便抬起头,让泪滴流进嘴里。她以此维持生命。 拥抱 他的双手交叉抱到肩背,并拼命往后摸索。镜中,他紧紧地与她拥抱了。他小心地嗅着孤独。 2013.10-2017.5 病床上 临终之时,胆怯的她终于鼓足勇气“啊”了一声,想要引起这个世界的注意。 2017.7.30 迷路的影子 夜晚乌漆嘛黑,影子跟丢了它的人,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它在街上游荡寻找。它看到路灯下有个人,便一个箭步窜了过去。那人脚下已挤满好几个影子。它们高矮胖瘦、长短不一,正与那人的身姿比对。它们都迷路了。偶尔,有运气超好的影子恰好找到它的人。路过夜晚不时袭来的黑暗时,它还是会跟丢。从黑暗爬出,它又再次寻找。它们都知道,天亮时,它们总会阴差阳错地找见它的人。寻找和找到都是徒劳,它们却乐此不疲。 2018.8.6 创作 她对那部没字幕的希腊电影《雾中风景》着迷。她不懂外语,却凭着电影的画面、人物言语、配乐以及自己的想象,硬是给它配上了字幕。二三十年里,它配出成百上千个雾中风景。 2017.8.16 行走 K拖着自己的尸体在路上一直走。后来,那尸体成了他的影子。我们何尝不是死去的影子呢。 孤独 人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笑脸迎迎,像在参加节日庆典。他们的每两只手不自然地握在一起。天啊,每两个手掌都被根铁钉扎穿钉住。没有流血,不细看,我会以为那是个民族手饰。他们似乎乐于如此。 2017.6-2018.7 自在的人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心境状态,我都无法想象去别人家能表现得轻松自在的人。 进食 我平躺在一簇白光里,是洞穴,也可能是戏剧舞台。我周围围坐着一圈我的学生,七八个吧。也许,我躺在教室里拼接好的课桌上。我想站起来,挣扎了几次,便放弃了。我被绑住了。他们在分食我。我害怕无助,想要阻止他们,但实在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只好安静。学生们拿着铁勺子样的餐具在我身上舀着,然后往嘴里送,有说有笑。也许,他们正在吃我的肚子。恐惧中有点怪异,我不疼,按理说该是很疼的。他们给我打了麻药吧,也算是照顾我这个食物的感受了。可能我们一直在被吃,只是今天才看到罢了。我闭上双眼,释然了。 手背上的母亲 母亲在一点点缩小。小到橡皮大小时,母亲好不容易爬上了我的手背。自那之后,母亲像是嵌进了我的手背,驾驶我的手干各种活路,从不停息。我好累啊。母亲怎么都不停下来,说“我从四五岁开始就干活,已经整整做了五六十年了。”我请求哭泣冷战咒骂甚至殴打,都无济于事。没法儿,我只好跟着手背上的母亲筑活路。 冷漠天堂 我的天堂是冷漠。 2018.8-2020.7 碎裂的脑壳似午后的下午,空气微热,我坐在沙发上。九楼的屋内,沙发却是乡下父母平房里的那个。高中时,我常坐于那里。我见一块布直立,靠着沙发,似乎里头藏着啤酒瓶。我顺手提起布。没想到,我小外甥倒立在白色地砖上。他的身体靠在沙发,直挺挺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他应比啤酒瓶大得多,却似回到两三岁,甚至还小得多。我觉得这样睡觉危险。我弯下腰,一手贴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后脑,缓缓颠倒过来。他站在我眼前。突然,我看到小外甥的头顶烂了个窟窿。窟窿有头顶一半大小,边缘是两三块不规则大锯齿。我小心扶稳他,伸长脖子,把头移到窟窿上方。窟窿里半潭脑水微荡,其上有稀疏白烟冒出。我仔细查看脚下的地砖,还好没有脑水的痕迹,也没发现缺失的脑壳。家里只有外甥和我,是我没照顾好他。我没法向姐姐、姐夫交代。外甥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可能会因此死去。我很难过,怕再也见不到他。我也想过是不是该带外甥去医院。站在我两腿之间的外甥醒了,我松了口气。他似乎感觉到他的伤病,不自觉地用手摸向头顶。我艰难地拨开或是抓住外甥的手和固定住他的身体,以免他的手指插进脑水或使其摇晃洒出。外甥没有说话,没再发出丁点儿声音,甚至都不动了。这是疾病恶化的征兆。我把站立在地的外甥环抱在胸口,脸贴在他破洞的脑壳上嚎啕大哭,感到他温热的脑水蒸汽湿透我的脸。小外甥死了。我无法从沙发里站起。 2020.9.19 死前遐想 清晨,被撞飞在空中时,他想自己马上就死了。他不想死,还有好多东西想写,还啥都没写出来。此刻,他认识了自己,感到遗憾。 2021.5.28 可爱的小仙女 你可爱。你的眼睛里有光。 你可爱。你专注地背书做题。 你可爱。你用背书书这样的叠词。 你可爱。背书时,你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你不想打扰别人吧。 你可爱。别人吵着你了,你默默离开。 你可爱。角落里,你慢慢地走来走去。 你可爱。座位上学习的你蜷成一团,像个粉色的皮球。 你可爱。坐在长凳时,你将双腿抬起向前伸直后,放上桌下横着的铁杆。 你可爱。坐着时,你喜欢折叠着身体或翘二郎腿,可能是因为冷。 你可爱。坐在小绿椅的你,双脚高高地蹬在暖气片上,露出点脚脖子。拥有出色平衡能力的你没有摔倒。 你可爱。难过时,你坐在墙角的小绿椅上,对着墙默默背书做题。 你可爱。多数时候,你的小绿椅面向人群。 你可爱。你大都扎着头发,有几天散开,用蓝灰色的发箍,都好看。 你可爱。你笑起来真好看。 你可爱。你不笑时一样好看。 你可爱。害羞的你更好看。 你可爱。你说话温柔。 你可爱。旅途的车上,你看着窗外的黑夜。 你可爱。你戴口罩,因你哭了。你让泪水在口罩里流。 你可爱。你喜欢对面的男生,在心里骂跟他说话的女生们。 你可爱。你会解释你为何晚回消息。 你可爱。你桌上的复习资料堆得很满。 你可爱。你说你控制不了,忍不住看他想他。 你可爱。你被一个普通音量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可爱。你明明那么优秀,却还是那么渴望被认可。 你可爱。你把粉红小被盖腿上。 你可爱。你沉迷学习,而使身体咳嗽、感冒。做你的身体有点可怜。我是你的身体就好了,便能时刻跟你在一起。我一定忍着不感冒,不耽误你复习。 你可爱。也许,你每晚学习到一两点,说不定更晚。 你可爱。你有时起得晚,就不吃早饭。你觉得学习时间不够。 你可爱。你一边吃饼干,一边看平板上的题。 你可爱。表面无忧无虑,你隐藏着你的痛苦和悲伤。 你可爱。你四五天换一次衣服。想象下,你正飞速洗衣服。 你可爱。情绪低落时,你觉得一切都是命。 你可爱。你和命运抗争,没日没夜地专注学习。你父母看到肯定会心疼地流泪。 你可爱。我这么讨厌,你也没对我发火。你脾气好。 你可爱。你自信地对同学说出理想院校,偶尔也担心没考上。 你可爱。你不怎么会照顾自己,感冒了也照常学习。 你可爱。感冒的你穿得厚了些。 你可爱。你那么优秀聪明努力认真,所有科目都过了好几遍,竟偶尔还会怀疑考不上。 你可爱。站着时,你身边有把小绿椅。也许,你在五楼的各处都放了一把。亦或你是小叮当,能从口袋随手摸出一把来。 你可爱。大厅里,你和舍友看向窗外说话。我以为你找来了帮手,正谋划如何夺回座位或暴揍大声者。 你可爱。北魏北齐的佛像你,胖萌胖萌的。 你可爱。从你身边走过的每个男生都喜欢你,还包括部分女生。他们专程从世界各地绕远路从你身旁走过,只为偷偷看你。 你可爱。与你结婚五十二年的男人看见你,还是害羞。 你可爱。你也善良有趣专注想要被认可。 你可爱。你剃光头、没有头也都可爱。 2021.10.24 厌食症 过天桥时,我看到那个人。他站在远处的河边。 无聊的课上,我望向窗外。他蹲在自行车棚的角落。有时,他站在围栏外,把脸卡进铁栏杆间,看向这边。他是谁?我装作上厕所,跑下楼,蹑手蹑脚走近车棚,眼睛小心地搜索。没人。我跑向操场围栏边。他早都转过身,正走进隔一条小路的浓密树林。他不高,瘦瘦的,似我舅舅。说不定,他也有厌食症,才那么矮小瘦弱。我不想跑向河边。这是徒劳,之前已试过多次。他自然地消失,就像他的出现。我的眼光穿过层叠的树木、三两个行人、拥挤的车流,看见模糊的他时隐时现。我的同学或路人看到的是自行车、铁栏杆与河堤,或者连这些也没有。我有敏锐的视觉。我不能向舅舅求教,不想他担心。 我回到家,舅舅很快做好饭。我们坐在餐桌前。我吃了几口,还是没食欲。我对舅舅说:“舅舅,有没有这样的人,他永远在远处、边缘或角落,独自一人,没谁能靠近?”舅舅思索了一会儿,说:“小伊伊,理论上有总在远处的人。由于自转产生离心力,那些体轻者就被甩到地球边缘——赤道上。高中会学到。北欧人、俄罗斯人高大强壮,东南亚人瘦小,便是如此。”我不想被甩到别处,说:“下辈子,我还要投在这家。”舅舅微笑着,眼中有光。我拿起筷子,把食物刨进口腔,使劲下咽。奇怪,舅舅没了往日的说笑,静静地吞咽。强忍呕吐的冲动,许久以来,我终于吃光一碗饭。 我看到,舅舅有些悲伤,像做错事的学生。 2022.2.26 影子 近来,我几次看见那人。他总是拖着具黑色尸体,在街上行走。这次,我蹑手蹑脚,尾随他走了许久。我小声问:“他是你什么人?”他一个趔趄,缓缓转过头,脸上尽是惊恐。他局促地辩解:“不,他不是我杀的!他是我影子。”我眼睛一亮,又问:“你们一直这样吗?”他左顾右盼,答道:“是的。我得走了。”我跟着他,快步向前。我接着问:“你要去哪儿?”他不耐烦地回:“不知道。”我有些得意地说:“走只为走。脚哪儿也去不了”他的脸凝滞。不久,他自顾自说:“我想走出这,到无人之处,比如城周围的沙漠,办不到。”我心有戚戚,原来他社恐。夜晚,霓虹已闪亮。我开口辞行:“嘿,兄弟。路是脚的镣铐。脚是人的囚牢。我得回家了。”他转过脸,朴素地微笑。高高路灯笼罩的黄光里,我转过身,俯卧在地上不停蠕动。我成了他的影子。 2023.11.10 房顶的女人 我骑车上下班。春天的清晨,过西红柿酱厂二三百米,我见斜前方的屋顶上似站着个女人。小屋有两眼窗,宫殿般金黄的墙,梳着汉奸中分头。她站得笔直,穿身土黄色迷彩,黝黑的单马尾如儿时铁锅底的锅灰样微亮。她是务农的女人。同一个春天,我模糊看见她几次。屋顶上,她一动不动,有时抱着双膝端坐,依旧挺直有棱角,总背对着我。也许,她是留长发的男人,是陷入思考的艺术家或哲人,是沉默的精神病人,或都是。我骑行横穿过这宽阔马路的安静,以及一小片草地的荒凉,就能看到她的样貌。我没那么做。我拧过脸,朝工厂骑去。 2024.4.13 蜘蛛 她是蜘蛛,在纺织工厂制衣。厂内有十来亿织蛛。他们背靠椅背,被捆绑着做工。这样能稳定地与纺织机器对接,也对手工织衣有益。他们从腹部吐丝。为降本增效,几年前,工厂购置了机器。她年纪尚轻,但仍用传统方式织衣。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蛛丝,交替双手向上,将其从肚脐眼拉出并缠绕成线团,再拿棒针织丝衣。她八手不停地闪转腾挪,像同时指挥四个交响乐团的指挥家。如此,她勉强赶上机器。厂里是计件发工资,织衣数量最重要。懒蛛或因病无能织衣的织蛛便没工资,只能靠吐丝得到工作餐,就像机器只得到电及维持其运转的最低保养。工作餐是不知为何食材混合而成的糊状物,有利于出丝。老到或病至无丝可吐,织蛛就得离开工位,靠积攒的工钱过活,直到死去。每月,她有八蚊左右的工钱。机器进步神速,她有些力不从心。为此,蛛头(管理织蛛的工头)每隔几月便会降低计件单价。蛛头常发表演讲,说:“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看那些刚从纺织学院毕业的织蛛,好多都找不到工作。你们要懂感恩!这几年,蛛丝衣需求下降,机器效率又猛增。要不是大蛛头们菩萨心肠,你们有些织蛛早下岗了。”听罢,她胆战心惊。她想,我除了打毛衣啥也不会,丢了工作可怎么活。近几月,她偶尔失眠了,戴上从库房购买的眼罩也没用。清晨,她久违地与工友说话,却在耳里听见自己的回音。工厂灯火通明,为了让想加班的织蛛能顺利工作。无眠的夜,她也加班织衣。闷热的车间里,她感到头晕目眩,顿时眼前一黑,晕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又能看到周围。她身边有许多年龄稍长的工友得了病。织蛛大多戴着眼镜,甚至有八眼全瞎还织衣的,有的织蛛用仅剩的两手织衣,有些工友再也睡不着,偶尔有织蛛偷爬上房顶跳楼自杀。她想,他们自杀是觉得死去比活着更舒服些吧,就像沉睡比醒着舒服。她恳求蛛头打开锁链,说要去院子里解小手。夹着警棍醒来的蛛头一脸厌恶,呵斥她不要偷懒尽早返工,又闭眼睡去。出了厂房,一阵凉风袭来。突然,她不想再回到工位。她爬上高高的院墙,跳落进草丛里。月光下,她飞跑在街道。她大口呼吸着,感到颤抖、畅快和自在。经过许多间厂房,她跑出工厂区。山沟里,她抬头望月亮。她想,白白的月亮像个大冰盘,毛衣该是月亮上的蜘蛛穿的。 2024.8.3 夜哞 牛一辈子默不作声地劳作,只偶而在夜里小声嘟囔:“嗯~嗯~~。” 2025.3.2 夜晚的眼睛 每个夜晚,一双眼睛注视着黑暗。 2025.5.31 外甥 我经常想象这个画面——小外甥背着书包独自在路上走,便感到悲伤。 2025.7.24
【原创】冷漠天堂 闲逛 他在广场闲逛,被十几米高的大石碑吸引。他走近石碑,把脸凑过去,似想看看它的质地。不料,石碑倒在他脸上,被他撑住。他小心转了个身,用背把石碑顶住。他站在广场,偶尔对路人尴尬地笑笑。 放风筝的牛春天,瘦小的外公牵牛去吃草。牛想到有鲜美的青草可吃,便不由得加快脚步。外公落在牛后,使劲拽缰绳,想让牛慢点。牛以为外公要抢食青草,便飞跑起来。外公被拖拽着跑,上气不接下气。一阵风吹过,外公竟飞起来。 变形记我站在镜前,拿着剪刀修剪。我向镜子迈近了点,握住刻刀,继续雕刻我。 大眼睛女神 她有双巨大的眼睛,如装满泪水的湖。她的眼泪晶莹剔透,是颗颗珍珠。人们欢呼雀跃。慢慢地,她的眼泪不再透亮,变成塑料小球。后来,她的泪滴是一条条蛆,从眼角不停钻出。人们愤怒咒骂。两三只海鸥直扎进她的眼,泛起涟漪。 黑羊 晚饭时,“干草真美味啊!”一伙羊说完,便吃起干草。黑羊去吃干草,不被允许,因它没说干草美味。他跑去吃甜萝卜,也被撵出,还是因它没说甜萝卜好吃,也没说干草不好吃.黑羊没吃的,死了。 2010-2013.9 跑 清晨,毛毛雨,你从山顶往下跑。山顶有颗不算高大的黄桷树。脚下是弯曲湿滑的黄泥小路,你慌忙挥舞双手掌握平衡,不时打到密密麻麻的绿树。到达山脚,你松了一口气,路变得平坦。路的一旁是山,一旁是湿绿的稻田,你在它们之间奔跑。你想,是不是某个坏人把你推下来,或你有急事。你眼前横出一条河。还好,你的脚急刹拽住你的身子急转弯,吓出你一身冷汗。跑着的你,一边依旧是稻田,另一边换成有高高水草的河岸。下雨的缘故,水草下的河水就要爬上田埂。你害怕跑进河里,便不自觉偏向稻田。有几次,你滑进稻田,幸好奔跑中的你掌握住平衡,有惊无险地跑上田埂。河一直延伸,你不知道还要跑多久。除了恐惧,你没有想到为何而跑。雨渐渐大了,它公平地洒向稻田、撒在小河、也打在你身上。你湿透了,雨水浸透你的全身又落向稻田。田埂越来越软,你的双脚在红泥里插进又拖出。你注视着奔跑的双脚,紧张急促地呼吸,以防意外发生。你犹豫要不要往回跑,踩踏过的田埂经雨水侵蚀无法走,甚至已被河水吞没,想爬上湿滑的山顶是痴心妄想,就算侥幸成功,你又该往哪儿跑。你只好往前跑,飞快地朝前跑。这样才有希望跑上宽阔结实的路。恍惚间,那个水泥板桥冒出来,你发现它时距它只十来米,它被靠近河面的水草遮挡。你径直跑上桥,对面远处隐约有户人家。你的双脚感觉踏实,不由得加快频率。一霎那,你跑到桥中部。突然,一股劲风推搡你的肩膀。你踉跄了,向着河倾斜倒下。你看到,水草以及水草缝里的房屋在你的眼中慢慢倾斜倒立,逐渐被水淹没。“咚”,你听到大雨“噼里啪啦“的落水声,仿佛你是其中一滴。你在水中滑落。你拼命挣扎,没能抓住一点涟漪、一丝声音。河水又软又滑。你径直朝着水的深渊坠落。你惊恐万分。 2012.11.17 水果糖纸 九点十六分,他打开门。身前防盗门的爆裂声刺进他的心脏。白瘦的钥匙在锁孔里挣扎,快要窒息。楼梯间的窗外,一片雾白。庞大的雾白不想挤入这窄窗。灰暗的空气飞舞,和破损墙壁、水泥台阶同色。几次尝试后,干瘦的布鞋拖拽怯懦的右脚探出,将松软的灰尘压迫。灰尘在怒吼,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他的右脚被灰尘抛向空中,接着左脚落下。狂暴的尘推搡他跑下楼。他停在单元门口,注视着灰暗与雾白的界线。他进入白雾。一块绿躺在墙角,是五十块钱。他缓缓低下头,那是张水果糖纸。他有点失落,消失在雾中。傍晚,他从白雾里走来,仿佛被吹散捏扁。他模糊的身影走进我眼里。他看到片绿纸。他想,是五十元钱。他低头蹲下,还是水果糖纸。他起身,枯瘦身影淹没在颤抖的灰暗里。他躺在床上,睁大的双眼看着黑暗,像躺在棺材里。他睡不着,下了床,只留下个凹陷。凹陷沉睡或死去,迟迟不起来。九点十六分,他出了门。雾里,他看到墙角的绿,想是五十块钱。他弯下腰,那是水果糖纸。他撅着屁股,扭动枯萎的头,察看周围无人,伸手抓起它,将其塞进外套口袋。他拔出钱包,抽出张五十元,折成水果糖纸大小,压在墙角。他看着水果糖纸,微笑了。环顾四周,他走进浓厚的雾里。 20121207 霍兰夫人 她蜷缩在街边。 她似乎想起什么,爬起来。突然,灵光乍现,她要去一个叫鲁卡的地方。街道拥挤极了,她在人潮中逃窜。她靠近一栋大楼,敲了敲门卫室的窗。 “大叔,你知道鲁卡在哪吗?”她想撞下运气。 “这儿就是。”看门人递来张卡片。 她看着,上面印有“佩尔大厦门卫”字样。她退后几步,抬头张望。 “可这楼叫玛兹。” “我当然知道。”看门大叔无奈地笑了。 随后,她进入大楼,忘记要去哪里。 20130505 父亲的戏法 尼诺是突如其来的。刚来时,尼诺站在他左肩,小猫般大小,毛茸茸的。尼诺不是猫,也不像别的动物。偶尔,它“尼诺,尼诺”地叫着,便以此得名。尼诺喜欢跳,能跳两三米高,都会降落到他左肩。渐渐地,他的左肩下沉,左腿变短。他成了瘸子。他向左倾斜更多,想要它摔落。不料,尼诺一把抓住他头发,荡到了他右肩。翘起右肩与突出脖子的结合部,成了它的安乐窝。尼诺开心地又叫着跳。他打它,让其停止鬼叫浪跳。尼诺便安静会儿。不久,他右肩平了,甚而右倾。他成了右瘸子。尼诺只好又荡到他左肩。他也一会儿左瘸,一会儿右瘸。他变得很矮,腿都没了。尼诺却异常巨大,像马戏团里站在侏儒肩上的大猪。又饿了,该大快朵颐了。 20140406 瓶中小人雨后,太阳刚出,你站于窗前。你看见,湿漉漉的街道、树叶不时闪光,车、人有了稀疏几个。你发现一个在人行道滚动的透明玻璃瓶,水果罐头那样式的。你定睛细看,一个穿西装斜挎单肩包的小人儿在瓶内走动。他小跑起来,似有急事。小人儿的走跑推动了玻璃瓶,还是瓶的滚动裹挟小人儿。你没有确定。瓶中小人就这样滚跑着,掠过树木的阴影。阳光亦偶尔照见他,使其泛微光。你转过身,离开窗前,跑到街边,钻进出租车,远去。 20160711 拒绝 我在路上走。一个朋友跑到我身旁,说:“我们一起走吧!”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 疾病 痔疮病了,它身上长了个巨大的我。 战争 杀人犯们被派往前线。他们热爱杀人,骁勇善战,许多人因此为国捐躯。他们成了民族英雄。 童话 教堂里,阳光从蓝的黄的玻璃中落下。牧师捧着圣经站在台阶上,念着规定台词。 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抬起头说:“我愿意。” 新郎打着个红色领结,站在两米高的竹竿上,默不作声。新郎是个红色搓澡巾。新娘摇了下竹竿,搓澡巾点头同意。 从此,她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青年时期的爱情 男生女生手一直牵着手。女生的手冰冷,足有零下。男生便总在感冒发烧,流着鼻水,甚至夏日也穿着羽绒服。男生喜欢甩手,像疯了的摩天轮那样旋转。女生的一只手臂便总打着石膏。 为了减轻女生疼痛,也使男生省力些,他们便总牵着那只刚康复的冰手。 悲伤的怪兽 悲伤的怪兽不大,只佝偻的老人大小。她全身黑不溜秋,低着头,走来走去。她是在寻找灰尘,不时拣起几粒,便塞进嘴里。怪兽流泪了。她便抬起头,让泪滴流进嘴里。她以此维持生命。 拥抱 他的双手交叉抱到肩背,并拼命往后摸索。镜中,他紧紧地与她拥抱了。他小心地嗅着孤独。 2013.10-2017.5 病床上 临终之时,胆怯的她终于鼓足勇气“啊”了一声,想要引起这个世界的注意。 2017.7.30 迷路的影子 夜晚乌漆嘛黑,影子跟丢了它的人,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它在街上游荡寻找。它看到路灯下有个人,便一个箭步窜了过去。那人脚下已挤满好几个影子。它们高矮胖瘦、长短不一,正与那人的身姿比对。它们都迷路了。偶尔,有运气超好的影子恰好找到它的人。路过夜晚不时袭来的黑暗时,它还是会跟丢。从黑暗爬出,它又再次寻找。它们都知道,天亮时,它们总会阴差阳错地找见它的人。寻找和找到都是徒劳,它们却乐此不疲。 2018.8.6 创作 她对那部没字幕的希腊电影《雾中风景》着迷。她不懂外语,却凭着电影的画面、人物言语、配乐以及自己的想象,硬是给它配上了字幕。二三十年里,它配出成百上千个雾中风景。 2017.8.16 行走 K拖着自己的尸体在路上一直走。后来,那尸体成了他的影子。我们何尝不是死去的影子呢。 孤独 人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笑脸迎迎,像在参加节日庆典。他们的每两只手不自然地握在一起。天啊,每两个手掌都被根铁钉扎穿钉住。没有流血,不细看,我会以为那是个民族手饰。他们似乎乐于如此。 2017.6-2018.7 自在的人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心境状态,我都无法想象去别人家能表现得轻松自在的人。 进食 我平躺在一簇白光里,是洞穴,也可能是戏剧舞台。我周围围坐着一圈我的学生,七八个吧。也许,我躺在教室里拼接好的课桌上。我想站起来,挣扎了几次,便放弃了。我被绑住了。他们在分食我。我害怕无助,想要阻止他们,但实在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只好安静。学生们拿着铁勺子样的餐具在我身上舀着,然后往嘴里送,有说有笑。也许,他们正在吃我的肚子。恐惧中有点怪异,我不疼,按理说该是很疼的。他们给我打了麻药吧,也算是照顾我这个食物的感受了。可能我们一直在被吃,只是今天才看到罢了。我闭上双眼,释然了。 手背上的母亲 母亲在一点点缩小。小到橡皮大小时,母亲好不容易爬上了我的手背。自那之后,母亲像是嵌进了我的手背,驾驶我的手干各种活路,从不停息。我好累啊。母亲怎么都不停下来,说“我从四五岁开始就干活,已经整整做了五六十年了。”我请求哭泣冷战咒骂甚至殴打,都无济于事。没法儿,我只好跟着手背上的母亲筑活路。 冷漠天堂 我的天堂是冷漠。 2018.8-2020.7 碎裂的脑壳似午后的下午,空气微热,我坐在沙发上。九楼的屋内,沙发却是乡下父母平房里的那个。高中时,我常坐于那里。我见一块布直立,靠着沙发,似乎里头藏着啤酒瓶。我顺手提起布。没想到,我小外甥倒立在白色地砖上。他的身体靠在沙发,直挺挺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他应比啤酒瓶大得多,却似回到两三岁,甚至还小得多。我觉得这样睡觉危险。我弯下腰,一手贴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后脑,缓缓颠倒过来。他站在我眼前。突然,我看到小外甥的头顶烂了个窟窿。窟窿有头顶一半大小,边缘是两三块不规则大锯齿。我小心扶稳他,伸长脖子,把头移到窟窿上方。窟窿里半潭脑水微荡,其上有稀疏白烟冒出。我仔细查看脚下的地砖,还好没有脑水的痕迹,也没发现缺失的脑壳。家里只有外甥和我,是我没照顾好他。我没法向姐姐、姐夫交代。外甥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可能会因此死去。我很难过,怕再也见不到他。我也想过是不是该带外甥去医院。站在我两腿之间的外甥醒了,我松了口气。他似乎感觉到他的伤病,不自觉地用手摸向头顶。我艰难地拨开或是抓住外甥的手和固定住他的身体,以免他的手指插进脑水或使其摇晃洒出。外甥没有说话,没再发出丁点儿声音,甚至都不动了。这是疾病恶化的征兆。我把站立在地的外甥环抱在胸口,脸贴在他破洞的脑壳上嚎啕大哭,感到他温热的脑水蒸汽湿透我的脸。小外甥死了。我无法从沙发里站起。 2020.9.19 死前遐想 清晨,被撞飞在空中时,他想自己马上就死了。他不想死,还有好多东西想写,还啥都没写出来。此刻,他认识了自己,感到遗憾。 2021.5.28 可爱的小仙女 你可爱。你的眼睛里有光。 你可爱。你专注地背书做题。 你可爱。你用背书书这样的叠词。 你可爱。背书时,你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你不想打扰别人吧。 你可爱。别人吵着你了,你默默离开。 你可爱。角落里,你慢慢地走来走去。 你可爱。座位上学习的你蜷成一团,像个粉色的皮球。 你可爱。坐在长凳时,你将双腿抬起向前伸直后,放上桌下横着的铁杆。 你可爱。坐着时,你喜欢折叠着身体或翘二郎腿,可能是因为冷。 你可爱。坐在小绿椅的你,双脚高高地蹬在暖气片上,露出点脚脖子。拥有出色平衡能力的你没有摔倒。 你可爱。难过时,你坐在墙角的小绿椅上,对着墙默默背书做题。 你可爱。多数时候,你的小绿椅面向人群。 你可爱。你大都扎着头发,有几天散开,用蓝灰色的发箍,都好看。 你可爱。你笑起来真好看。 你可爱。你不笑时一样好看。 你可爱。害羞的你更好看。 你可爱。你说话温柔。 你可爱。旅途的车上,你看着窗外的黑夜。 你可爱。你戴口罩,因你哭了。你让泪水在口罩里流。 你可爱。你喜欢对面的男生,在心里骂跟他说话的女生们。 你可爱。你会解释你为何晚回消息。 你可爱。你桌上的复习资料堆得很满。 你可爱。你说你控制不了,忍不住看他想他。 你可爱。你被一个普通音量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可爱。你明明那么优秀,却还是那么渴望被认可。 你可爱。你把粉红小被盖腿上。 你可爱。你沉迷学习,而使身体咳嗽、感冒。做你的身体有点可怜。我是你的身体就好了,便能时刻跟你在一起。我一定忍着不感冒,不耽误你复习。 你可爱。也许,你每晚学习到一两点,说不定更晚。 你可爱。你有时起得晚,就不吃早饭。你觉得学习时间不够。 你可爱。你一边吃饼干,一边看平板上的题。 你可爱。表面无忧无虑,你隐藏着你的痛苦和悲伤。 你可爱。你四五天换一次衣服。想象下,你正飞速洗衣服。 你可爱。情绪低落时,你觉得一切都是命。 你可爱。你和命运抗争,没日没夜地专注学习。你父母看到肯定会心疼地流泪。 你可爱。我这么讨厌,你也没对我发火。你脾气好。 你可爱。你自信地对同学说出理想院校,偶尔也担心没考上。 你可爱。你不怎么会照顾自己,感冒了也照常学习。 你可爱。感冒的你穿得厚了些。 你可爱。你那么优秀聪明努力认真,所有科目都过了好几遍,竟偶尔还会怀疑考不上。 你可爱。站着时,你身边有把小绿椅。也许,你在五楼的各处都放了一把。亦或你是小叮当,能从口袋随手摸出一把来。 你可爱。大厅里,你和舍友看向窗外说话。我以为你找来了帮手,正谋划如何夺回座位或暴揍大声者。 你可爱。北魏北齐的佛像你,胖萌胖萌的。 你可爱。从你身边走过的每个男生都喜欢你,还包括部分女生。他们专程从世界各地绕远路从你身旁走过,只为偷偷看你。 你可爱。与你结婚五十二年的男人看见你,还是害羞。 你可爱。你也善良有趣专注想要被认可。 你可爱。你剃光头、没有头也都可爱。 2021.10.24 厌食症 过天桥时,我看到那个人。他站在远处的河边。 无聊的课上,我望向窗外。他蹲在自行车棚的角落。有时,他站在围栏外,把脸卡进铁栏杆间,看向这边。他是谁?我装作上厕所,跑下楼,蹑手蹑脚走近车棚,眼睛小心地搜索。没人。我跑向操场围栏边。他早都转过身,正走进隔一条小路的浓密树林。他不高,瘦瘦的,似我舅舅。说不定,他也有厌食症,才那么矮小瘦弱。我不想跑向河边。这是徒劳,之前已试过多次。他自然地消失,就像他的出现。我的眼光穿过层叠的树木、三两个行人、拥挤的车流,看见模糊的他时隐时现。我的同学或路人看到的是自行车、铁栏杆与河堤,或者连这些也没有。我有敏锐的视觉。我不能向舅舅求教,不想他担心。 我回到家,舅舅很快做好饭。我们坐在餐桌前。我吃了几口,还是没食欲。我对舅舅说:“舅舅,有没有这样的人,他永远在远处、边缘或角落,独自一人,没谁能靠近?”舅舅思索了一会儿,说:“小伊伊,理论上有总在远处的人。由于自转产生离心力,那些体轻者就被甩到地球边缘——赤道上。高中会学到。北欧人、俄罗斯人高大强壮,东南亚人瘦小,便是如此。”我不想被甩到别处,说:“下辈子,我还要投在这家。”舅舅微笑着,眼中有光。我拿起筷子,把食物刨进口腔,使劲下咽。奇怪,舅舅没了往日的说笑,静静地吞咽。强忍呕吐的冲动,许久以来,我终于吃光一碗饭。 我看到,舅舅有些悲伤,像做错事的学生。 2022.2.26 影子 近来,我几次看见那人。他总是拖着具黑色尸体,在街上行走。这次,我蹑手蹑脚,尾随他走了许久。我小声问:“他是你什么人?”他一个趔趄,缓缓转过头,脸上尽是惊恐。他局促地辩解:“不,他不是我杀的!他是我影子。”我眼睛一亮,又问:“你们一直这样吗?”他左顾右盼,答道:“是的。我得走了。”我跟着他,快步向前。我接着问:“你要去哪儿?”他不耐烦地回:“不知道。”我有些得意地说:“走只为走。脚哪儿也去不了”他的脸凝滞。不久,他自顾自说:“我想走出这,到无人之处,比如城周围的沙漠,办不到。”我心有戚戚,原来他社恐。夜晚,霓虹已闪亮。我开口辞行:“嘿,兄弟。路是脚的镣铐。脚是人的囚牢。我得回家了。”他转过脸,朴素地微笑。高高路灯笼罩的黄光里,我转过身,俯卧在地上不停蠕动。我成了他的影子。 2023.11.10 房顶的女人 我骑车上下班。春天的清晨,过西红柿酱厂二三百米,我见斜前方的屋顶上似站着个女人。小屋有两眼窗,宫殿般金黄的墙,梳着汉奸中分头。她站得笔直,穿身土黄色迷彩,黝黑的单马尾如儿时铁锅底的锅灰样微亮。她是务农的女人。同一个春天,我模糊看见她几次。屋顶上,她一动不动,有时抱着双膝端坐,依旧挺直有棱角,总背对着我。也许,她是留长发的男人,是陷入思考的艺术家或哲人,是沉默的精神病人,或都是。我骑行横穿过这宽阔马路的安静,以及一小片草地的荒凉,就能看到她的样貌。我没那么做。我拧过脸,朝工厂骑去。 2024.4.13 蜘蛛 她是蜘蛛,在纺织工厂制衣。厂内有十来亿织蛛。他们背靠椅背,被捆绑着做工。这样能稳定地与纺织机器对接,也对手工织衣有益。他们从腹部吐丝。为降本增效,几年前,工厂购置了机器。她年纪尚轻,但仍用传统方式织衣。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蛛丝,交替双手向上,将其从肚脐眼拉出并缠绕成线团,再拿棒针织丝衣。她八手不停地闪转腾挪,像同时指挥四个交响乐团的指挥家。如此,她勉强赶上机器。厂里是计件发工资,织衣数量最重要。懒蛛或因病无能织衣的织蛛便没工资,只能靠吐丝得到工作餐,就像机器只得到电及维持其运转的最低保养。工作餐是不知为何食材混合而成的糊状物,有利于出丝。老到或病至无丝可吐,织蛛就得离开工位,靠积攒的工钱过活,直到死去。每月,她有八蚊左右的工钱。机器进步神速,她有些力不从心。为此,蛛头(管理织蛛的工头)每隔几月便会降低计件单价。蛛头常发表演讲,说:“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看那些刚从纺织学院毕业的织蛛,好多都找不到工作。你们要懂感恩!这几年,蛛丝衣需求下降,机器效率又猛增。要不是大蛛头们菩萨心肠,你们有些织蛛早下岗了。”听罢,她胆战心惊。她想,我除了打毛衣啥也不会,丢了工作可怎么活。近几月,她偶尔失眠了,戴上从库房购买的眼罩也没用。清晨,她久违地与工友说话,却在耳里听见自己的回音。工厂灯火通明,为了让想加班的织蛛能顺利工作。无眠的夜,她也加班织衣。闷热的车间里,她感到头晕目眩,顿时眼前一黑,晕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又能看到周围。她身边有许多年龄稍长的工友得了病。织蛛大多戴着眼镜,甚至有八眼全瞎还织衣的,有的织蛛用仅剩的两手织衣,有些工友再也睡不着,偶尔有织蛛偷爬上房顶跳楼自杀。她想,他们自杀是觉得死去比活着更舒服些吧,就像沉睡比醒着舒服。她恳求蛛头打开锁链,说要去院子里解小手。夹着警棍醒来的蛛头一脸厌恶,呵斥她不要偷懒尽早返工,又闭眼睡去。出了厂房,一阵凉风袭来。突然,她不想再回到工位。她爬上高高的院墙,跳落进草丛里。月光下,她飞跑在街道。她大口呼吸着,感到颤抖、畅快和自在。经过许多间厂房,她跑出工厂区。山沟里,她抬头望月亮。她想,白白的月亮像个大冰盘,毛衣该是月亮上的蜘蛛穿的。 2024.8.3 夜哞 牛一辈子默不作声地劳作,只偶而在夜里小声嘟囔:“嗯~嗯~~。” 2025.3.2 夜晚的眼睛 每个夜晚,一双眼睛注视着黑暗。 2025.5.31 外甥 我经常想象这个画面——小外甥背着书包独自在路上走,便感到悲伤。 2025.7.24
冷漠天堂 闲逛 他在广场闲逛,被十几米高的大石碑吸引。他走近石碑,把脸凑过去,似想看看它的质地。不料,石碑倒在他脸上,被他撑住。他小心转了个身,用背把石碑顶住。他站在广场,偶尔对路人尴尬地笑笑。 放风筝的牛春天,瘦小的外公牵牛去吃草。牛想到有鲜美的青草可吃,便不由得加快脚步。外公落在牛后,使劲拽缰绳,想让牛慢点。牛以为外公要抢食青草,便飞跑起来。外公被拖拽着跑,上气不接下气。一阵风吹过,外公竟飞起来。 变形记我站在镜前,拿着剪刀修剪。我向镜子迈近了点,握住刻刀,继续雕刻我。 大眼睛女神 她有双巨大的眼睛,如装满泪水的湖。她的眼泪晶莹剔透,是颗颗珍珠。人们欢呼雀跃。慢慢地,她的眼泪不再透亮,变成塑料小球。后来,她的泪滴是一条条蛆,从眼角不停钻出。人们愤怒咒骂。两三只海鸥直扎进她的眼,泛起涟漪。 黑羊 晚饭时,“干草真美味啊!”一伙羊说完,便吃起干草。黑羊去吃干草,不被允许,因它没说干草美味。他跑去吃甜萝卜,也被撵出,还是因它没说甜萝卜好吃,也没说干草不好吃.黑羊没吃的,死了。 2010-2013.9 跑 清晨,毛毛雨,你从山顶往下跑。山顶有颗不算高大的黄桷树。脚下是弯曲湿滑的黄泥小路,你慌忙挥舞双手掌握平衡,不时打到密密麻麻的绿树。到达山脚,你松了一口气,路变得平坦。路的一旁是山,一旁是湿绿的稻田,你在它们之间奔跑。你想,是不是某个坏人把你推下来,或你有急事。你眼前横出一条河。还好,你的脚急刹拽住你的身子急转弯,吓出你一身冷汗。跑着的你,一边依旧是稻田,另一边换成有高高水草的河岸。下雨的缘故,水草下的河水就要爬上田埂。你害怕跑进河里,便不自觉偏向稻田。有几次,你滑进稻田,幸好奔跑中的你掌握住平衡,有惊无险地跑上田埂。河一直延伸,你不知道还要跑多久。除了恐惧,你没有想到为何而跑。雨渐渐大了,它公平地洒向稻田、撒在小河、也打在你身上。你湿透了,雨水浸透你的全身又落向稻田。田埂越来越软,你的双脚在红泥里插进又拖出。你注视着奔跑的双脚,紧张急促地呼吸,以防意外发生。你犹豫要不要往回跑,踩踏过的田埂经雨水侵蚀无法走,甚至已被河水吞没,想爬上湿滑的山顶是痴心妄想,就算侥幸成功,你又该往哪儿跑。你只好往前跑,飞快地朝前跑。这样才有希望跑上宽阔结实的路。恍惚间,那个水泥板桥冒出来,你发现它时距它只十来米,它被靠近河面的水草遮挡。你径直跑上桥,对面远处隐约有户人家。你的双脚感觉踏实,不由得加快频率。一霎那,你跑到桥中部。突然,一股劲风推搡你的肩膀。你踉跄了,向着河倾斜倒下。你看到,水草以及水草缝里的房屋在你的眼中慢慢倾斜倒立,逐渐被水淹没。“咚”,你听到大雨“噼里啪啦“的落水声,仿佛你是其中一滴。你在水中滑落。你拼命挣扎,没能抓住一点涟漪、一丝声音。河水又软又滑。你径直朝着水的深渊坠落。你惊恐万分。 2012.11.17 水果糖纸 九点十六分,他打开门。身前防盗门的爆裂声刺进他的心脏。白瘦的钥匙在锁孔里挣扎,快要窒息。楼梯间的窗外,一片雾白。庞大的雾白不想挤入这窄窗。灰暗的空气飞舞,和破损墙壁、水泥台阶同色。几次尝试后,干瘦的布鞋拖拽怯懦的右脚探出,将松软的灰尘压迫。灰尘在怒吼,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他的右脚被灰尘抛向空中,接着左脚落下。狂暴的尘推搡他跑下楼。他停在单元门口,注视着灰暗与雾白的界线。他进入白雾。一块绿躺在墙角,是五十块钱。他缓缓低下头,那是张水果糖纸。他有点失落,消失在雾中。傍晚,他从白雾里走来,仿佛被吹散捏扁。他模糊的身影走进我眼里。他看到片绿纸。他想,是五十元钱。他低头蹲下,还是水果糖纸。他起身,枯瘦身影淹没在颤抖的灰暗里。他躺在床上,睁大的双眼看着黑暗,像躺在棺材里。他睡不着,下了床,只留下个凹陷。凹陷沉睡或死去,迟迟不起来。九点十六分,他出了门。雾里,他看到墙角的绿,想是五十块钱。他弯下腰,那是水果糖纸。他撅着屁股,扭动枯萎的头,察看周围无人,伸手抓起它,将其塞进外套口袋。他拔出钱包,抽出张五十元,折成水果糖纸大小,压在墙角。他看着水果糖纸,微笑了。环顾四周,他走进浓厚的雾里。 20121207 霍兰夫人 她蜷缩在街边。 她似乎想起什么,爬起来。突然,灵光乍现,她要去一个叫鲁卡的地方。街道拥挤极了,她在人潮中逃窜。她靠近一栋大楼,敲了敲门卫室的窗。 “大叔,你知道鲁卡在哪吗?”她想撞下运气。 “这儿就是。”看门人递来张卡片。 她看着,上面印有“佩尔大厦门卫”字样。她退后几步,抬头张望。 “可这楼叫玛兹。” “我当然知道。”看门大叔无奈地笑了。 随后,她进入大楼,忘记要去哪里。 20130505 父亲的戏法 尼诺是突如其来的。刚来时,尼诺站在他左肩,小猫般大小,毛茸茸的。尼诺不是猫,也不像别的动物。偶尔,它“尼诺,尼诺”地叫着,便以此得名。尼诺喜欢跳,能跳两三米高,都会降落到他左肩。渐渐地,他的左肩下沉,左腿变短。他成了瘸子。他向左倾斜更多,想要它摔落。不料,尼诺一把抓住他头发,荡到了他右肩。翘起右肩与突出脖子的结合部,成了它的安乐窝。尼诺开心地又叫着跳。他打它,让其停止鬼叫浪跳。尼诺便安静会儿。不久,他右肩平了,甚而右倾。他成了右瘸子。尼诺只好又荡到他左肩。他也一会儿左瘸,一会儿右瘸。他变得很矮,腿都没了。尼诺却异常巨大,像马戏团里站在侏儒肩上的大猪。又饿了,该大快朵颐了。 20140406 瓶中小人雨后,太阳刚出,你站于窗前。你看见,湿漉漉的街道、树叶不时闪光,车、人有了稀疏几个。你发现一个在人行道滚动的透明玻璃瓶,水果罐头那样式的。你定睛细看,一个穿西装斜挎单肩包的小人儿在瓶内走动。他小跑起来,似有急事。小人儿的走跑推动了玻璃瓶,还是瓶的滚动裹挟小人儿。你没有确定。瓶中小人就这样滚跑着,掠过树木的阴影。阳光亦偶尔照见他,使其泛微光。你转过身,离开窗前,跑到街边,钻进出租车,远去。 20160711 拒绝 我在路上走。一个朋友跑到我身旁,说:“我们一起走吧!”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 疾病 痔疮病了,它身上长了个巨大的我。 战争 杀人犯们被派往前线。他们热爱杀人,骁勇善战,许多人因此为国捐躯。他们成了民族英雄。 童话 教堂里,阳光从蓝的黄的玻璃中落下。牧师捧着圣经站在台阶上,念着规定台词。 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抬起头说:“我愿意。” 新郎打着个红色领结,站在两米高的竹竿上,默不作声。新郎是个红色搓澡巾。新娘摇了下竹竿,搓澡巾点头同意。 从此,她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青年时期的爱情 男生女生手一直牵着手。女生的手冰冷,足有零下。男生便总在感冒发烧,流着鼻水,甚至夏日也穿着羽绒服。男生喜欢甩手,像疯了的摩天轮那样旋转。女生的一只手臂便总打着石膏。 为了减轻女生疼痛,也使男生省力些,他们便总牵着那只刚康复的冰手。 悲伤的怪兽 悲伤的怪兽不大,只佝偻的老人大小。她全身黑不溜秋,低着头,走来走去。她是在寻找灰尘,不时拣起几粒,便塞进嘴里。怪兽流泪了。她便抬起头,让泪滴流进嘴里。她以此维持生命。 拥抱 他的双手交叉抱到肩背,并拼命往后摸索。镜中,他紧紧地与她拥抱了。他小心地嗅着孤独。 2013.10-2017.5 病床上 临终之时,胆怯的她终于鼓足勇气“啊”了一声,想要引起这个世界的注意。 2017.7.30 迷路的影子 夜晚乌漆嘛黑,影子跟丢了它的人,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它在街上游荡寻找。它看到路灯下有个人,便一个箭步窜了过去。那人脚下已挤满好几个影子。它们高矮胖瘦、长短不一,正与那人的身姿比对。它们都迷路了。偶尔,有运气超好的影子恰好找到它的人。路过夜晚不时袭来的黑暗时,它还是会跟丢。从黑暗爬出,它又再次寻找。它们都知道,天亮时,它们总会阴差阳错地找见它的人。寻找和找到都是徒劳,它们却乐此不疲。 2018.8.6 创作 她对那部没字幕的希腊电影《雾中风景》着迷。她不懂外语,却凭着电影的画面、人物言语、配乐以及自己的想象,硬是给它配上了字幕。二三十年里,它配出成百上千个雾中风景。 2017.8.16 行走 K拖着自己的尸体在路上一直走。后来,那尸体成了他的影子。我们何尝不是死去的影子呢。 孤独 人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笑脸迎迎,像在参加节日庆典。他们的每两只手不自然地握在一起。天啊,每两个手掌都被根铁钉扎穿钉住。没有流血,不细看,我会以为那是个民族手饰。他们似乎乐于如此。 2017.6-2018.7 自在的人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心境状态,我都无法想象去别人家能表现得轻松自在的人。 进食 我平躺在一簇白光里,是洞穴,也可能是戏剧舞台。我周围围坐着一圈我的学生,七八个吧。也许,我躺在教室里拼接好的课桌上。我想站起来,挣扎了几次,便放弃了。我被绑住了。他们在分食我。我害怕无助,想要阻止他们,但实在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只好安静。学生们拿着铁勺子样的餐具在我身上舀着,然后往嘴里送,有说有笑。也许,他们正在吃我的肚子。恐惧中有点怪异,我不疼,按理说该是很疼的。他们给我打了麻药吧,也算是照顾我这个食物的感受了。可能我们一直在被吃,只是今天才看到罢了。我闭上双眼,释然了。 手背上的母亲 母亲在一点点缩小。小到橡皮大小时,母亲好不容易爬上了我的手背。自那之后,母亲像是嵌进了我的手背,驾驶我的手干各种活路,从不停息。我好累啊。母亲怎么都不停下来,说“我从四五岁开始就干活,已经整整做了五六十年了。”我请求哭泣冷战咒骂甚至殴打,都无济于事。没法儿,我只好跟着手背上的母亲筑活路。 冷漠天堂 我的天堂是冷漠。 2018.8-2020.7 碎裂的脑壳似午后的下午,空气微热,我坐在沙发上。九楼的屋内,沙发却是乡下父母平房里的那个。高中时,我常坐于那里。我见一块布直立,靠着沙发,似乎里头藏着啤酒瓶。我顺手提起布。没想到,我小外甥倒立在白色地砖上。他的身体靠在沙发,直挺挺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他应比啤酒瓶大得多,却似回到两三岁,甚至还小得多。我觉得这样睡觉危险。我弯下腰,一手贴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后脑,缓缓颠倒过来。他站在我眼前。突然,我看到小外甥的头顶烂了个窟窿。窟窿有头顶一半大小,边缘是两三块不规则大锯齿。我小心扶稳他,伸长脖子,把头移到窟窿上方。窟窿里半潭脑水微荡,其上有稀疏白烟冒出。我仔细查看脚下的地砖,还好没有脑水的痕迹,也没发现缺失的脑壳。家里只有外甥和我,是我没照顾好他。我没法向姐姐、姐夫交代。外甥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可能会因此死去。我很难过,怕再也见不到他。我也想过是不是该带外甥去医院。站在我两腿之间的外甥醒了,我松了口气。他似乎感觉到他的伤病,不自觉地用手摸向头顶。我艰难地拨开或是抓住外甥的手和固定住他的身体,以免他的手指插进脑水或使其摇晃洒出。外甥没有说话,没再发出丁点儿声音,甚至都不动了。这是疾病恶化的征兆。我把站立在地的外甥环抱在胸口,脸贴在他破洞的脑壳上嚎啕大哭,感到他温热的脑水蒸汽湿透我的脸。小外甥死了。我无法从沙发里站起。 2020.9.19 死前遐想 清晨,被撞飞在空中时,他想自己马上就死了。他不想死,还有好多东西想写,还啥都没写出来。此刻,他认识了自己,感到遗憾。 2021.5.28 可爱的小仙女 你可爱。你的眼睛里有光。 你可爱。你专注地背书做题。 你可爱。你用背书书这样的叠词。 你可爱。背书时,你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你不想打扰别人吧。 你可爱。别人吵着你了,你默默离开。 你可爱。角落里,你慢慢地走来走去。 你可爱。座位上学习的你蜷成一团,像个粉色的皮球。 你可爱。坐在长凳时,你将双腿抬起向前伸直后,放上桌下横着的铁杆。 你可爱。坐着时,你喜欢折叠着身体或翘二郎腿,可能是因为冷。 你可爱。坐在小绿椅的你,双脚高高地蹬在暖气片上,露出点脚脖子。拥有出色平衡能力的你没有摔倒。 你可爱。难过时,你坐在墙角的小绿椅上,对着墙默默背书做题。 你可爱。多数时候,你的小绿椅面向人群。 你可爱。你大都扎着头发,有几天散开,用蓝灰色的发箍,都好看。 你可爱。你笑起来真好看。 你可爱。你不笑时一样好看。 你可爱。害羞的你更好看。 你可爱。你说话温柔。 你可爱。旅途的车上,你看着窗外的黑夜。 你可爱。你戴口罩,因你哭了。你让泪水在口罩里流。 你可爱。你喜欢对面的男生,在心里骂跟他说话的女生们。 你可爱。你会解释你为何晚回消息。 你可爱。你桌上的复习资料堆得很满。 你可爱。你说你控制不了,忍不住看他想他。 你可爱。你被一个普通音量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可爱。你明明那么优秀,却还是那么渴望被认可。 你可爱。你把粉红小被盖腿上。 你可爱。你沉迷学习,而使身体咳嗽、感冒。做你的身体有点可怜。我是你的身体就好了,便能时刻跟你在一起。我一定忍着不感冒,不耽误你复习。 你可爱。也许,你每晚学习到一两点,说不定更晚。 你可爱。你有时起得晚,就不吃早饭。你觉得学习时间不够。 你可爱。你一边吃饼干,一边看平板上的题。 你可爱。表面无忧无虑,你隐藏着你的痛苦和悲伤。 你可爱。你四五天换一次衣服。想象下,你正飞速洗衣服。 你可爱。情绪低落时,你觉得一切都是命。 你可爱。你和命运抗争,没日没夜地专注学习。你父母看到肯定会心疼地流泪。 你可爱。我这么讨厌,你也没对我发火。你脾气好。 你可爱。你自信地对同学说出理想院校,偶尔也担心没考上。 你可爱。你不怎么会照顾自己,感冒了也照常学习。 你可爱。感冒的你穿得厚了些。 你可爱。你那么优秀聪明努力认真,所有科目都过了好几遍,竟偶尔还会怀疑考不上。 你可爱。站着时,你身边有把小绿椅。也许,你在五楼的各处都放了一把。亦或你是小叮当,能从口袋随手摸出一把来。 你可爱。大厅里,你和舍友看向窗外说话。我以为你找来了帮手,正谋划如何夺回座位或暴揍大声者。 你可爱。北魏北齐的佛像你,胖萌胖萌的。 你可爱。从你身边走过的每个男生都喜欢你,还包括部分女生。他们专程从世界各地绕远路从你身旁走过,只为偷偷看你。 你可爱。与你结婚五十二年的男人看见你,还是害羞。 你可爱。你也善良有趣专注想要被认可。 你可爱。你剃光头、没有头也都可爱。 2021.10.24 厌食症 过天桥时,我看到那个人。他站在远处的河边。 无聊的课上,我望向窗外。他蹲在自行车棚的角落。有时,他站在围栏外,把脸卡进铁栏杆间,看向这边。他是谁?我装作上厕所,跑下楼,蹑手蹑脚走近车棚,眼睛小心地搜索。没人。我跑向操场围栏边。他早都转过身,正走进隔一条小路的浓密树林。他不高,瘦瘦的,似我舅舅。说不定,他也有厌食症,才那么矮小瘦弱。我不想跑向河边。这是徒劳,之前已试过多次。他自然地消失,就像他的出现。我的眼光穿过层叠的树木、三两个行人、拥挤的车流,看见模糊的他时隐时现。我的同学或路人看到的是自行车、铁栏杆与河堤,或者连这些也没有。我有敏锐的视觉。我不能向舅舅求教,不想他担心。 我回到家,舅舅很快做好饭。我们坐在餐桌前。我吃了几口,还是没食欲。我对舅舅说:“舅舅,有没有这样的人,他永远在远处、边缘或角落,独自一人,没谁能靠近?”舅舅思索了一会儿,说:“小伊伊,理论上有总在远处的人。由于自转产生离心力,那些体轻者就被甩到地球边缘——赤道上。高中会学到。北欧人、俄罗斯人高大强壮,东南亚人瘦小,便是如此。”我不想被甩到别处,说:“下辈子,我还要投在这家。”舅舅微笑着,眼中有光。我拿起筷子,把食物刨进口腔,使劲下咽。奇怪,舅舅没了往日的说笑,静静地吞咽。强忍呕吐的冲动,许久以来,我终于吃光一碗饭。 我看到,舅舅有些悲伤,像做错事的学生。 2022.2.26 影子 近来,我几次看见那人。他总是拖着具黑色尸体,在街上行走。这次,我蹑手蹑脚,尾随他走了许久。我小声问:“他是你什么人?”他一个趔趄,缓缓转过头,脸上尽是惊恐。他局促地辩解:“不,他不是我杀的!他是我影子。”我眼睛一亮,又问:“你们一直这样吗?”他左顾右盼,答道:“是的。我得走了。”我跟着他,快步向前。我接着问:“你要去哪儿?”他不耐烦地回:“不知道。”我有些得意地说:“走只为走。脚哪儿也去不了”他的脸凝滞。不久,他自顾自说:“我想走出这,到无人之处,比如城周围的沙漠,办不到。”我心有戚戚,原来他社恐。夜晚,霓虹已闪亮。我开口辞行:“嘿,兄弟。路是脚的镣铐。脚是人的囚牢。我得回家了。”他转过脸,朴素地微笑。高高路灯笼罩的黄光里,我转过身,俯卧在地上不停蠕动。我成了他的影子。 2023.11.10 房顶的女人 我骑车上下班。春天的清晨,过西红柿酱厂二三百米,我见斜前方的屋顶上似站着个女人。小屋有两眼窗,宫殿般金黄的墙,梳着汉奸中分头。她站得笔直,穿身土黄色迷彩,黝黑的单马尾如儿时铁锅底的锅灰样微亮。她是务农的女人。同一个春天,我模糊看见她几次。屋顶上,她一动不动,有时抱着双膝端坐,依旧挺直有棱角,总背对着我。也许,她是留长发的男人,是陷入思考的艺术家或哲人,是沉默的精神病人,或都是。我骑行横穿过这宽阔马路的安静,以及一小片草地的荒凉,就能看到她的样貌。我没那么做。我拧过脸,朝工厂骑去。 2024.4.13 蜘蛛 她是蜘蛛,在纺织工厂制衣。厂内有十来亿织蛛。他们背靠椅背,被捆绑着做工。这样能稳定地与纺织机器对接,也对手工织衣有益。他们从腹部吐丝。为降本增效,几年前,工厂购置了机器。她年纪尚轻,但仍用传统方式织衣。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蛛丝,交替双手向上,将其从肚脐眼拉出并缠绕成线团,再拿棒针织丝衣。她八手不停地闪转腾挪,像同时指挥四个交响乐团的指挥家。如此,她勉强赶上机器。厂里是计件发工资,织衣数量最重要。懒蛛或因病无能织衣的织蛛便没工资,只能靠吐丝得到工作餐,就像机器只得到电及维持其运转的最低保养。工作餐是不知为何食材混合而成的糊状物,有利于出丝。老到或病至无丝可吐,织蛛就得离开工位,靠积攒的工钱过活,直到死去。每月,她有八蚊左右的工钱。机器进步神速,她有些力不从心。为此,蛛头(管理织蛛的工头)每隔几月便会降低计件单价。蛛头常发表演讲,说:“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看那些刚从纺织学院毕业的织蛛,好多都找不到工作。你们要懂感恩!这几年,蛛丝衣需求下降,机器效率又猛增。要不是大蛛头们菩萨心肠,你们有些织蛛早下岗了。”听罢,她胆战心惊。她想,我除了打毛衣啥也不会,丢了工作可怎么活。近几月,她偶尔失眠了,戴上从库房购买的眼罩也没用。清晨,她久违地与工友说话,却在耳里听见自己的回音。工厂灯火通明,为了让想加班的织蛛能顺利工作。无眠的夜,她也加班织衣。闷热的车间里,她感到头晕目眩,顿时眼前一黑,晕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又能看到周围。她身边有许多年龄稍长的工友得了病。织蛛大多戴着眼镜,甚至有八眼全瞎还织衣的,有的织蛛用仅剩的两手织衣,有些工友再也睡不着,偶尔有织蛛偷爬上房顶跳楼自杀。她想,他们自杀是觉得死去比活着更舒服些吧,就像沉睡比醒着舒服。她恳求蛛头打开锁链,说要去院子里解小手。夹着警棍醒来的蛛头一脸厌恶,呵斥她不要偷懒尽早返工,又闭眼睡去。出了厂房,一阵凉风袭来。突然,她不想再回到工位。她爬上高高的院墙,跳落进草丛里。月光下,她飞跑在街道。她大口呼吸着,感到颤抖、畅快和自在。经过许多间厂房,她跑出工厂区。山沟里,她抬头望月亮。她想,白白的月亮像个大冰盘,毛衣该是月亮上的蜘蛛穿的。 2024.8.3 夜哞 牛一辈子默不作声地劳作,只偶而在夜里小声嘟囔:“嗯~嗯~~。” 2025.3.2 夜晚的眼睛 每个夜晚,一双眼睛注视着黑暗。 2025.5.31 外甥 我经常想象这个画面——小外甥背着书包独自在路上走,便感到悲伤。 2025.7.24
原创小说【逃跑大师】 逃跑大师 在介绍逃跑大师之前,我先说说自己。 一个清晨,父母掀开被子朝我大喊:“赶快起床,到楼下去。”我只套上条内裤,便冲出门,飞奔下楼。密密麻麻的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我什么也听不清。我在大腿小腿之间往前挤,不时有人踢我屁股、掐我耳朵,还骂:“你个小王八蛋,龟孙。”我心想:这些老东西真占空间,得收拾下他们。我学着电影里的咏春拳动作,不断拍打他们的脐下三寸。男人女人们便像大型养殖场的家禽一样手舞足蹈叽哩哇啦起来,尘土羽毛飞扬。接着,唢呐尖锐刺耳地叫喊,吉他不甘示弱地嘟嘟囔囔。浓妆艳抹的女人大喊:“哪个在乱飙尿。”女人挥动巨掌砸向一只猴子,灵活的猴儿双手合十挡开,女人倒退几步,使她身后那一大堆人跌倒、踉跄,那猴子在颗颗西瓜般的脑袋上蹦跳。我猜,是马戏团来了。有人大喊:“***,老子要跳楼,给我闭嘴。老子要跳楼~老子要跳楼~老子要跳楼~闭嘴闭嘴~闭嘴~。”这是回音,都是那人模仿喊的。所有人安静了,抬头看楼顶,仿佛看见在电线杆上爬的战士们正用身体各处流出的鲜血染红冉冉上升的旗帜。然而,楼顶上那人渺小,似伸屈双臂曲膝蹲下起立做着广播体操,准备跳楼了。 我大声喊:“他背上背了个门。” 人们一阵哄笑。“卡,这是谁家小孩。”坐在挖掘机高处摄影机前的导演怒斥。妈一章捂住我的嘴,一手拽起我狼狈地逃窜上楼。我在窗前,仰望楼顶的演员。他确实背着门——漆红的大铁门,足有我们学校大门那么大。当他跳楼时,那坠落速度显然有那门推压的功劳。我想,如果他背上没有大铁门,他便能像鸟儿那样飞翔,楼顶的鸽子们的背上没有任何门,那他也做不成大明星了。我微笑着打开窗户,爬上窗台,正要伸出窗外跳楼,被妈一把拉回屋内。妈大叫:“你个龟儿,人家下头有垫子。”我发现人们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背上都有门。爸妈背着普通防盗门,有一人多高,紫红色生锈了偏黑。镜中的我,背着个双扇蓝色木门,长宽两米左右。人们觉得我得了怪病,父母抬不起头来。渐渐地,我有了个爱好,观察人们背着的门。一个苗条美女扛着个生了锈的能容卡车经过的工厂大门,大肚子领导身背个小狗屋的彩虹门,八旬老太驼背气喘吁吁地背着市委机关的大伸缩门。人们背上的门各式各样、五彩缤纷。我试着把眼光射向更远的地方,居然真能看很远。它们越过城市看到农村,越过山峦看见平原,越过大陆看了海洋。总体来说,各地的人背着当地的门,门的风格差异很大。我的确有病吧,怎么能看到人们背上的门,还看到那么远的地方。 成年后,我看到世间最美的景象。 我的眼光像往常一样游走搜寻。那是冬天的西伯利亚,白日照耀下,一望无际的雪原夺目刺眼,偶有几点针叶林点缀。眼光缓缓拉近,四分之一、十六分之一、六十四分之一。颗颗松树高大,片片雪花飘落。突然,雪地出现个小黑点。我的眼光迅速聚拢到小黑点。黑点变大,那是一个奔跑的人。怪哉,她竟没有背门。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找遍她后背衣裤的每处褶皱,确实没有门。她是个黑衣黑裤黑发全身黝黑的黑孩子。她在奔跑,像只小鹿在跳跃,也像雪地里穿行的鱼儿,在雪地上留下两串巨大的黑珍珠脚链。茫茫雪花不断飘落在那块奔跑的黑上,却不能将其淹没。她深深地吸引了我。一是她奔跑的身影,二是她没有背门。雪原上,她一直在奔跑。她身后远方的脚印在慢慢消散,像彗星的尾巴。十余年,她跑出西伯利亚的雪原,跑到北美的荒漠戈壁,跑进亚马逊的热带雨林,跑过非洲大陆的野牛群,跑在蔚蓝的地中海,跑向欧洲的蓝色。我推断,她将跑往青藏高原,她要经过我居住的小城。 那晚,白白的月光,繁星闪烁。无意中,她跑向我。在我正要看清她样貌时,她拐上小土坡。我追去,也迅速翻上小土坡,跑上弯曲的国道。她在我前面跑,背着蓝色木门的我在她后面追,只相距几米。我不断拉近与她的距离,伸手就能触到。我伸出手,试了多次,虽近在咫尺,却总差那么一点。“你为什么一直在跑?”我气喘吁吁地问。“逃跑。”她说。“为了什么逃跑?”我本能地接着问。她说:“一切。”我又问:“你为何不背门?”她没再说话,亦未回头。我太累了,她却依然轻盈地奔跑、跳跃。半夜,我瘫倒在垭口的油路上。繁星下的黑夜里,她拖着长长的如丝绸般的影子奔跑,洁白如雪。她沿着垭口奔跑,跑下雪山,越过草原,穿过树林,向盆地深处跑去。我闭上眼,她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只是太累,稍微休息下就好。我的眼光再一次搜索到她。每天,我看着她的背影,追随着他。之后四年,她都在北碚丘陵的山间小路上奔跑。 她就是我说的逃跑大师。 后来,我想要与她接近的心情愈发强烈。显然,她不会主动跑来我家。我得加强自身,跑得更快更远才行。那时,我住在沙漠边缘,便在沙漠里练习跑步。我觉得吃力,背着蓝色大门,双脚深陷进沙里。我坚持着奔跑。我跑得越来越快,时间也变长。我能连续跑上一星期了,速度已超过百米冠军。我好久没有长进,不能跑得更快更久了。更糟的是,她却愈加娴熟,跑得超快,不像她幼年在西伯利亚时是慢跑,也比她青年在青藏高原时的奔跑更快,而且她已离我越来越远,丝毫没有靠近我的迹象。我后悔,以前跟着她一直跑就好了。 我想,我的速度得来个大突变才有点可能赶上她。不久,我终于想到,去掉背上的门即可。之前,我相当于都在负重训练。去掉门后,我也许能快得飞起来。这不是我第一次想把背上的门甩掉,是时隔多年后的一次。试图甩下门的这一行为,在人们眼里是个怪癖,让我感到自卑。我暗中进行尝试。家禽为摆脱身上的水,会快速旋转头部和摇晃身体。我摇得头晕眼花口吐白沫,但那门却没得反应。我学猪蹭树磨背,衣服磨破、伤痕累累,那破门却稳如泰山。我扎到河的最深处不动,心想木门定无法对抗浮力定律或憋得难受而上浮,差点使我溺毙。我像食蚁兽般将抓到的一只只蠹鱼置于后背,共几百只。蠹鱼喜食木头,却只在我背上乱跑。我点燃火把,眼看已将背部烤至八分熟,那门似是防火木门。经常出卖人的读者都知道,先出卖的陌生人,再出卖会遇到但不熟的人,最后才轮到朋友家人,这与忠君爱国的变态无关。我开始绝食,水也不喝,愿最先把门渴死饿死。我的四肢早已发紫,我的大脑已无力想任何事,我的心脏好久才蠕动下,蓝色大门却还精力充沛、耀眼。我难过,原来那门才是我的核心、本质。我泄气,没能甩掉那累赘。然而,在我瞳孔里奔跑的她却愈加灵动。我快疯了。 与她相比,我深感能力不足。 我跑出沙漠,跑到城市。个人力量终归有限,寻求众人之力方为正途。城市里,有好多人,还有先进的科技。我想,全人类的智慧能助我靠近她。我写了本名叫《逃跑大师》的书。此书的热卖,让我拥有了众多志同道合的读者。他们也想解开逃跑大师的秘密。有了逃跑大师这个共同爱好,没人再认为我是怪胎或我有怪病。时光流逝,不断有各国各科研机构参与研究并发布无数报告。最终,联合国科学院做出权威结论,逃跑大师确实存在。经过十多年艰苦卓绝的研究,科学家们拍摄出我眼中逃跑大师的奔跑影像,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直播。逃跑大师进入大多数人的生活。我不再偷偷摸摸,可光明正大地为全人类看她。渐渐地,捕捉逃跑大师蔚然乘风,并成为学子们理想职业的第一名,市面许多捕捉成功学的书籍成为畅销书,到处可见手持各式捕网的人。我失落,也许某天她会被某人抓住。我觉得,我一直在个错误的深渊主动堕落。我后悔,不该把我与她的联系出卖给众人。我成为众蛆虫中的一条。我诅咒,抓住她的人死九族。我祈祷,她背上永远没有门,她永远奔跑。我知道,回不去了。 联合国科学院挑选出全世界跑得最快的三十个人,希冀有人跑得比逃跑大师快。肯尼亚大草原上,我盯着远处的她和她身后的如猎豹般的马拉松冠军们。眼看,最前方的跑者伸出手去抓她,她的背略微加速,那手便扑了空。另一手举起又是一挥,如鹰爪般却还是没扑着。在她后背上方,几十只手似刀剑挥舞扑空,再挥舞再扑空。谁也未能碰到她丝毫。科学院只好派出智能超速跟踪无人机。这无人机最大特点是能总比目标快一点。无人机追上了,她一样加了速,无人机也加速,她继续加速,无人机还是加速,他们就这样不断加速。逃跑大师似乎到了极限。科学家们露出得意的笑,命令无人机十倍百倍加速。无人机越过她头顶,以每秒万张的速度拍照。一刹那,逃跑大师掉转方向,飞速跑去。无人机们刹机不及,踉跄碰撞在一起,坠毁在中国西南的山林。人们额手相庆,激动地等待着逃跑大师的真容。科学家们很是兴奋,认为这将是“逃学”研究的里程碑。然而,大多是她的背面照,偶有几张正面的——她都用手捂着脸。 多年来,各国政府也企图抓获逃跑大师。 经过上次的失败,科学家们感受到了屈辱,许多平民都抬不起头。这事关整个人类的荣耀,几十年的屈辱史即将完结。今日,各国空前团结一致,人类要消灭她。太平洋上空,上百架巨型飞机围成圆周,各国政要、商人、科学家和有识之士齐聚一堂。他们面色凝重、同仇敌忾、无比悲壮、视死如归地说笑着喝红酒、打门球。海面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黑压压的驱逐舰在追逐她。海上下起了雪,越下越大,她仍然在逃跑,像只蚂蚁逃避漆黑的宇宙。几万架二十代战机,悬停在海面上空,试图拦截她。战机发射数以亿计的特制麻绳,齐射向她。人们屏住呼吸,死盯着海面或屏幕。她在飘雪的大海中,如芭蕾舞演员般闪转跳跃,如神猴般轻盈。上层人士红着脸,觉得逃跑大师在嘲笑他们,摔杯下令向她开炮。无数战机和驱逐舰发疯似地射击,射出各种炮弹,“嘣嘣嘣嘣嘣……”地炸裂。观战飞机上也射出各种水果、家禽、杯子、桌椅、口水,以及大声威胁和污言咒骂。她轻灵地跳跃闪躲奔跑,一一避开了。领袖们鼻孔外翻,身上的门嘎嘎作响。没办法,各国向她齐射生化导弹、量子炮、原子弹、氢弹和平民们捐献的各种杂物、垃圾。这次,她被击中了数回,瞬间被埋、没能逃开,像没打伞的人避不开雨滴。浓烟滚滚,人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胜利呼嚎,整个地球沸腾了。 很快,许多国家宣称已抓获逃跑大师或她已死。我不相信,我没有看见她或她的尸体。这几日,我的目光钻入海中的巨大废墟,正悄悄搜寻她。废墟中没有她。我的目光顺下潜入废墟下的海洋,不时有杂物飘落。不久,昏暗的深海中,我看到她灵巧地跳跃奔跑,像东方宫廷的舞女在练习闪躲飘落的杂物。她好看极了。我在使劲记忆她的形象,妄图将她刻入我的心岛。我用铁钉胡乱刺扎我的两个眼球,颤抖着瘫软倒地。我看不到她了。她如果能看见我,便会看到个长着双血红窟窿眼的熊猫。这是我看到她在海上被炮弹攻击时便计划好的,这样他们便不能察觉她的行踪。此刻,我不想她被抓住,被我抓都不行,被政府以教坏年轻人来抓更不行。我想,她依然一直在逃跑,在海里,也可能她又跑上了陆地,甚至她停下了或跑跑停停,都好。我脑海中的她倒是一直在奔跑、不曾停歇,如预想的愈来愈模糊且不易显现了。这也是逃跑。我盲目感觉,我背上的门没有了。没有笼子,她也在一直逃跑。 20150731
原创【逃跑大师】 逃跑大师 在介绍逃跑大师之前,我先说说自己。 一个清晨,父母掀开被子朝我大喊:“赶快起床,到楼下去。”我只套上条内裤,便冲出门,飞奔下楼。密密麻麻的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我什么也听不清。我在大腿小腿之间往前挤,不时有人踢我屁股、掐我耳朵,还骂:“你个小王八蛋,龟孙。”我心想:这些老东西真占空间,得收拾下他们。我学着电影里的咏春拳动作,不断拍打他们的脐下三寸。男人女人们便像大型养殖场的家禽一样手舞足蹈叽哩哇啦起来,尘土羽毛飞扬。接着,唢呐尖锐刺耳地叫喊,吉他不甘示弱地嘟嘟囔囔。浓妆艳抹的女人大喊:“哪个在乱飙尿。”女人挥动巨掌砸向一只猴子,灵活的猴儿双手合十挡开,女人倒退几步,使她身后那一大堆人跌倒、踉跄,那猴子在颗颗西瓜般的脑袋上蹦跳。我猜,是马戏团来了。有人大喊:“***,老子要跳楼,给我闭嘴。老子要跳楼~老子要跳楼~老子要跳楼~闭嘴闭嘴~闭嘴~。”这是回音,都是那人模仿喊的。所有人安静了,抬头看楼顶,仿佛看见在电线杆上爬的战士们正用身体各处流出的鲜血染红冉冉上升的旗帜。然而,楼顶上那人渺小,似伸屈双臂曲膝蹲下起立做着广播体操,准备跳楼了。 我大声喊:“他背上背了个门。” 人们一阵哄笑。“卡,这是谁家小孩。”坐在挖掘机高处摄影机前的导演怒斥。妈一章捂住我的嘴,一手拽起我狼狈地逃窜上楼。我在窗前,仰望楼顶的演员。他确实背着门——漆红的大铁门,足有我们学校大门那么大。当他跳楼时,那坠落速度显然有那门推压的功劳。我想,如果他背上没有大铁门,他便能像鸟儿那样飞翔,楼顶的鸽子们的背上没有任何门,那他也做不成大明星了。我微笑着打开窗户,爬上窗台,正要伸出窗外跳楼,被妈一把拉回屋内。妈大叫:“你个龟儿,人家下头有垫子。”我发现人们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背上都有门。爸妈背着普通防盗门,有一人多高,紫红色生锈了偏黑。镜中的我,背着个双扇蓝色木门,长宽两米左右。人们觉得我得了怪病,父母抬不起头来。渐渐地,我有了个爱好,观察人们背着的门。一个苗条美女扛着个生了锈的能容卡车经过的工厂大门,大肚子领导身背个小狗屋的彩虹门,八旬老太驼背气喘吁吁地背着市委机关的大伸缩门。人们背上的门各式各样、五彩缤纷。我试着把眼光射向更远的地方,居然真能看很远。它们越过城市看到农村,越过山峦看见平原,越过大陆看了海洋。总体来说,各地的人背着当地的门,门的风格差异很大。我的确有病吧,怎么能看到人们背上的门,还看到那么远的地方。 成年后,我看到世间最美的景象。 我的眼光像往常一样游走搜寻。那是冬天的西伯利亚,白日照耀下,一望无际的雪原夺目刺眼,偶有几点针叶林点缀。眼光缓缓拉近,四分之一、十六分之一、六十四分之一。颗颗松树高大,片片雪花飘落。突然,雪地出现个小黑点。我的眼光迅速聚拢到小黑点。黑点变大,那是一个奔跑的人。怪哉,她竟没有背门。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找遍她后背衣裤的每处褶皱,确实没有门。她是个黑衣黑裤黑发全身黝黑的黑孩子。她在奔跑,像只小鹿在跳跃,也像雪地里穿行的鱼儿,在雪地上留下两串巨大的黑珍珠脚链。茫茫雪花不断飘落在那块奔跑的黑上,却不能将其淹没。她深深地吸引了我。一是她奔跑的身影,二是她没有背门。雪原上,她一直在奔跑。她身后远方的脚印在慢慢消散,像彗星的尾巴。十余年,她跑出西伯利亚的雪原,跑到北美的荒漠戈壁,跑进亚马逊的热带雨林,跑过非洲大陆的野牛群,跑在蔚蓝的地中海,跑向欧洲的蓝色。我推断,她将跑往青藏高原,她要经过我居住的小城。 那晚,白白的月光,繁星闪烁。无意中,她跑向我。在我正要看清她样貌时,她拐上小土坡。我追去,也迅速翻上小土坡,跑上弯曲的国道。她在我前面跑,背着蓝色木门的我在她后面追,只相距几米。我不断拉近与她的距离,伸手就能触到。我伸出手,试了多次,虽近在咫尺,却总差那么一点。“你为什么一直在跑?”我气喘吁吁地问。“逃跑。”她说。“为了什么逃跑?”我本能地接着问。她说:“一切。”我又问:“你为何不背门?”她没再说话,亦未回头。我太累了,她却依然轻盈地奔跑、跳跃。半夜,我瘫倒在垭口的油路上。繁星下的黑夜里,她拖着长长的如丝绸般的影子奔跑,洁白如雪。她沿着垭口奔跑,跑下雪山,越过草原,穿过树林,向盆地深处跑去。我闭上眼,她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只是太累,稍微休息下就好。我的眼光再一次搜索到她。每天,我看着她的背影,追随着他。之后四年,她都在北碚丘陵的山间小路上奔跑。 她就是我说的逃跑大师。 后来,我想要与她接近的心情愈发强烈。显然,她不会主动跑来我家。我得加强自身,跑得更快更远才行。那时,我住在沙漠边缘,便在沙漠里练习跑步。我觉得吃力,背着蓝色大门,双脚深陷进沙里。我坚持着奔跑。我跑得越来越快,时间也变长。我能连续跑上一星期了,速度已超过百米冠军。我好久没有长进,不能跑得更快更久了。更糟的是,她却愈加娴熟,跑得超快,不像她幼年在西伯利亚时是慢跑,也比她青年在青藏高原时的奔跑更快,而且她已离我越来越远,丝毫没有靠近我的迹象。我后悔,以前跟着她一直跑就好了。 我想,我的速度得来个大突变才有点可能赶上她。不久,我终于想到,去掉背上的门即可。之前,我相当于都在负重训练。去掉门后,我也许能快得飞起来。这不是我第一次想把背上的门甩掉,是时隔多年后的一次。试图甩下门的这一行为,在人们眼里是个怪癖,让我感到自卑。我暗中进行尝试。家禽为摆脱身上的水,会快速旋转头部和摇晃身体。我摇得头晕眼花口吐白沫,但那门却没得反应。我学猪蹭树磨背,衣服磨破、伤痕累累,那破门却稳如泰山。我扎到河的最深处不动,心想木门定无法对抗浮力定律或憋得难受而上浮,差点使我溺毙。我像食蚁兽般将抓到的一只只蠹鱼置于后背,共几百只。蠹鱼喜食木头,却只在我背上乱跑。我点燃火把,眼看已将背部烤至八分熟,那门似是防火木门。经常出卖人的读者都知道,先出卖的陌生人,再出卖会遇到但不熟的人,最后才轮到朋友家人,这与忠君爱国的变态无关。我开始绝食,水也不喝,愿最先把门渴死饿死。我的四肢早已发紫,我的大脑已无力想任何事,我的心脏好久才蠕动下,蓝色大门却还精力充沛、耀眼。我难过,原来那门才是我的核心、本质。我泄气,没能甩掉那累赘。然而,在我瞳孔里奔跑的她却愈加灵动。我快疯了。 与她相比,我深感能力不足。 我跑出沙漠,跑到城市。个人力量终归有限,寻求众人之力方为正途。城市里,有好多人,还有先进的科技。我想,全人类的智慧能助我靠近她。我写了本名叫《逃跑大师》的书。此书的热卖,让我拥有了众多志同道合的读者。他们也想解开逃跑大师的秘密。有了逃跑大师这个共同爱好,没人再认为我是怪胎或我有怪病。时光流逝,不断有各国各科研机构参与研究并发布无数报告。最终,联合国科学院做出权威结论,逃跑大师确实存在。经过十多年艰苦卓绝的研究,科学家们拍摄出我眼中逃跑大师的奔跑影像,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直播。逃跑大师进入大多数人的生活。我不再偷偷摸摸,可光明正大地为全人类看她。渐渐地,捕捉逃跑大师蔚然乘风,并成为学子们理想职业的第一名,市面许多捕捉成功学的书籍成为畅销书,到处可见手持各式捕网的人。我失落,也许某天她会被某人抓住。我觉得,我一直在个错误的深渊主动堕落。我后悔,不该把我与她的联系出卖给众人。我成为众蛆虫中的一条。我诅咒,抓住她的人死九族。我祈祷,她背上永远没有门,她永远奔跑。我知道,回不去了。 联合国科学院挑选出全世界跑得最快的三十个人,希冀有人跑得比逃跑大师快。肯尼亚大草原上,我盯着远处的她和她身后的如猎豹般的马拉松冠军们。眼看,最前方的跑者伸出手去抓她,她的背略微加速,那手便扑了空。另一手举起又是一挥,如鹰爪般却还是没扑着。在她后背上方,几十只手似刀剑挥舞扑空,再挥舞再扑空。谁也未能碰到她丝毫。科学院只好派出智能超速跟踪无人机。这无人机最大特点是能总比目标快一点。无人机追上了,她一样加了速,无人机也加速,她继续加速,无人机还是加速,他们就这样不断加速。逃跑大师似乎到了极限。科学家们露出得意的笑,命令无人机十倍百倍加速。无人机越过她头顶,以每秒万张的速度拍照。一刹那,逃跑大师掉转方向,飞速跑去。无人机们刹机不及,踉跄碰撞在一起,坠毁在中国西南的山林。人们额手相庆,激动地等待着逃跑大师的真容。科学家们很是兴奋,认为这将是“逃学”研究的里程碑。然而,大多是她的背面照,偶有几张正面的——她都用手捂着脸。 多年来,各国政府也企图抓获逃跑大师。 经过上次的失败,科学家们感受到了屈辱,许多平民都抬不起头。这事关整个人类的荣耀,几十年的屈辱史即将完结。今日,各国空前团结一致,人类要消灭她。太平洋上空,上百架巨型飞机围成圆周,各国政要、商人、科学家和有识之士齐聚一堂。他们面色凝重、同仇敌忾、无比悲壮、视死如归地说笑着喝红酒、打门球。海面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黑压压的驱逐舰在追逐她。海上下起了雪,越下越大,她仍然在逃跑,像只蚂蚁逃避漆黑的宇宙。几万架二十代战机,悬停在海面上空,试图拦截她。战机发射数以亿计的特制麻绳,齐射向她。人们屏住呼吸,死盯着海面或屏幕。她在飘雪的大海中,如芭蕾舞演员般闪转跳跃,如神猴般轻盈。上层人士红着脸,觉得逃跑大师在嘲笑他们,摔杯下令向她开炮。无数战机和驱逐舰发疯似地射击,射出各种炮弹,“嘣嘣嘣嘣嘣……”地炸裂。观战飞机上也射出各种水果、家禽、杯子、桌椅、口水,以及大声威胁和污言咒骂。她轻灵地跳跃闪躲奔跑,一一避开了。领袖们鼻孔外翻,身上的门嘎嘎作响。没办法,各国向她齐射生化导弹、量子炮、原子弹、氢弹和平民们捐献的各种杂物、垃圾。这次,她被击中了数回,瞬间被埋、没能逃开,像没打伞的人避不开雨滴。浓烟滚滚,人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胜利呼嚎,整个地球沸腾了。 很快,许多国家宣称已抓获逃跑大师或她已死。我不相信,我没有看见她或她的尸体。这几日,我的目光钻入海中的巨大废墟,正悄悄搜寻她。废墟中没有她。我的目光顺下潜入废墟下的海洋,不时有杂物飘落。不久,昏暗的深海中,我看到她灵巧地跳跃奔跑,像东方宫廷的舞女在练习闪躲飘落的杂物。她好看极了。我在使劲记忆她的形象,妄图将她刻入我的心岛。我用铁钉胡乱刺扎我的两个眼球,颤抖着瘫软倒地。我看不到她了。她如果能看见我,便会看到个长着双血红窟窿眼的熊猫。这是我看到她在海上被炮弹攻击时便计划好的,这样他们便不能察觉她的行踪。此刻,我不想她被抓住,被我抓都不行,被政府以教坏年轻人来抓更不行。我想,她依然一直在逃跑,在海里,也可能她又跑上了陆地,甚至她停下了或跑跑停停,都好。我脑海中的她倒是一直在奔跑、不曾停歇,如预想的愈来愈模糊且不易显现了。这也是逃跑。我盲目感觉,我背上的门没有了。没有笼子,她也在一直逃跑。 20150731
【原创小说】逃跑大师 逃跑大师 在介绍逃跑大师之前,我先说说自己。 一个清晨,父母掀开被子朝我大喊:“赶快起床,到楼下去。”我只套上条内裤,便冲出门,飞奔下楼。密密麻麻的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我什么也听不清。我在大腿小腿之间往前挤,不时有人踢我屁股、掐我耳朵,还骂:“你个小王八蛋,龟孙。”我心想:这些老东西真占空间,得收拾下他们。我学着电影里的咏春拳动作,不断拍打他们的脐下三寸。男人女人们便像大型养殖场的家禽一样手舞足蹈叽哩哇啦起来,尘土羽毛飞扬。接着,唢呐尖锐刺耳地叫喊,吉他不甘示弱地嘟嘟囔囔。浓妆艳抹的女人大喊:“哪个在乱飙尿。”女人挥动巨掌砸向一只猴子,灵活的猴儿双手合十挡开,女人倒退几步,使她身后那一大堆人跌倒、踉跄,那猴子在颗颗西瓜般的脑袋上蹦跳。我猜,是马戏团来了。有人大喊:“***,老子要跳楼,给我闭嘴。老子要跳楼~老子要跳楼~老子要跳楼~闭嘴闭嘴~闭嘴~。”这是回音,都是那人模仿喊的。所有人安静了,抬头看楼顶,仿佛看见在电线杆上爬的战士们正用身体各处流出的鲜血染红冉冉上升的旗帜。然而,楼顶上那人渺小,似伸屈双臂曲膝蹲下起立做着广播体操,准备跳楼了。 我大声喊:“他背上背了个门。” 人们一阵哄笑。“卡,这是谁家小孩。”坐在挖掘机高处摄影机前的导演怒斥。妈一章捂住我的嘴,一手拽起我狼狈地逃窜上楼。我在窗前,仰望楼顶的演员。他确实背着门——漆红的大铁门,足有我们学校大门那么大。当他跳楼时,那坠落速度显然有那门推压的功劳。我想,如果他背上没有大铁门,他便能像鸟儿那样飞翔,楼顶的鸽子们的背上没有任何门,那他也做不成大明星了。我微笑着打开窗户,爬上窗台,正要伸出窗外跳楼,被妈一把拉回屋内。妈大叫:“你个龟儿,人家下头有垫子。”我发现人们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背上都有门。爸妈背着普通防盗门,有一人多高,紫红色生锈了偏黑。镜中的我,背着个双扇蓝色木门,长宽两米左右。人们觉得我得了怪病,父母抬不起头来。渐渐地,我有了个爱好,观察人们背着的门。一个苗条美女扛着个生了锈的能容卡车经过的工厂大门,大肚子领导身背个小狗屋的彩虹门,八旬老太驼背气喘吁吁地背着市委机关的大伸缩门。人们背上的门各式各样、五彩缤纷。我试着把眼光射向更远的地方,居然真能看很远。它们越过城市看到农村,越过山峦看见平原,越过大陆看了海洋。总体来说,各地的人背着当地的门,门的风格差异很大。我的确有病吧,怎么能看到人们背上的门,还看到那么远的地方。 成年后,我看到世间最美的景象。 我的眼光像往常一样游走搜寻。那是冬天的西伯利亚,白日照耀下,一望无际的雪原夺目刺眼,偶有几点针叶林点缀。眼光缓缓拉近,四分之一、十六分之一、六十四分之一。颗颗松树高大,片片雪花飘落。突然,雪地出现个小黑点。我的眼光迅速聚拢到小黑点。黑点变大,那是一个奔跑的人。怪哉,她竟没有背门。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找遍她后背衣裤的每处褶皱,确实没有门。她是个黑衣黑裤黑发全身黝黑的黑孩子。她在奔跑,像只小鹿在跳跃,也像雪地里穿行的鱼儿,在雪地上留下两串巨大的黑珍珠脚链。茫茫雪花不断飘落在那块奔跑的黑上,却不能将其淹没。她深深地吸引了我。一是她奔跑的身影,二是她没有背门。雪原上,她一直在奔跑。她身后远方的脚印在慢慢消散,像彗星的尾巴。十余年,她跑出西伯利亚的雪原,跑到北美的荒漠戈壁,跑进亚马逊的热带雨林,跑过非洲大陆的野牛群,跑在蔚蓝的地中海,跑向欧洲的蓝色。我推断,她将跑往青藏高原,她要经过我居住的小城。 那晚,白白的月光,繁星闪烁。无意中,她跑向我。在我正要看清她样貌时,她拐上小土坡。我追去,也迅速翻上小土坡,跑上弯曲的国道。她在我前面跑,背着蓝色木门的我在她后面追,只相距几米。我不断拉近与她的距离,伸手就能触到。我伸出手,试了多次,虽近在咫尺,却总差那么一点。“你为什么一直在跑?”我气喘吁吁地问。“逃跑。”她说。“为了什么逃跑?”我本能地接着问。她说:“一切。”我又问:“你为何不背门?”她没再说话,亦未回头。我太累了,她却依然轻盈地奔跑、跳跃。半夜,我瘫倒在垭口的油路上。繁星下的黑夜里,她拖着长长的如丝绸般的影子奔跑,洁白如雪。她沿着垭口奔跑,跑下雪山,越过草原,穿过树林,向盆地深处跑去。我闭上眼,她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只是太累,稍微休息下就好。我的眼光再一次搜索到她。每天,我看着她的背影,追随着他。之后四年,她都在北碚丘陵的山间小路上奔跑。 她就是我说的逃跑大师。 后来,我想要与她接近的心情愈发强烈。显然,她不会主动跑来我家。我得加强自身,跑得更快更远才行。那时,我住在沙漠边缘,便在沙漠里练习跑步。我觉得吃力,背着蓝色大门,双脚深陷进沙里。我坚持着奔跑。我跑得越来越快,时间也变长。我能连续跑上一星期了,速度已超过百米冠军。我好久没有长进,不能跑得更快更久了。更糟的是,她却愈加娴熟,跑得超快,不像她幼年在西伯利亚时是慢跑,也比她青年在青藏高原时的奔跑更快,而且她已离我越来越远,丝毫没有靠近我的迹象。我后悔,以前跟着她一直跑就好了。 我想,我的速度得来个大突变才有点可能赶上她。不久,我终于想到,去掉背上的门即可。之前,我相当于都在负重训练。去掉门后,我也许能快得飞起来。这不是我第一次想把背上的门甩掉,是时隔多年后的一次。试图甩下门的这一行为,在人们眼里是个怪癖,让我感到自卑。我暗中进行尝试。家禽为摆脱身上的水,会快速旋转头部和摇晃身体。我摇得头晕眼花口吐白沫,但那门却没得反应。我学猪蹭树磨背,衣服磨破、伤痕累累,那破门却稳如泰山。我扎到河的最深处不动,心想木门定无法对抗浮力定律或憋得难受而上浮,差点使我溺毙。我像食蚁兽般将抓到的一只只蠹鱼置于后背,共几百只。蠹鱼喜食木头,却只在我背上乱跑。我点燃火把,眼看已将背部烤至八分熟,那门似是防火木门。经常出卖人的读者都知道,先出卖的陌生人,再出卖会遇到但不熟的人,最后才轮到朋友家人,这与忠君爱国的变态无关。我开始绝食,水也不喝,愿最先把门渴死饿死。我的四肢早已发紫,我的大脑已无力想任何事,我的心脏好久才蠕动下,蓝色大门却还精力充沛、耀眼。我难过,原来那门才是我的核心、本质。我泄气,没能甩掉那累赘。然而,在我瞳孔里奔跑的她却愈加灵动。我快疯了。 与她相比,我深感能力不足。 我跑出沙漠,跑到城市。个人力量终归有限,寻求众人之力方为正途。城市里,有好多人,还有先进的科技。我想,全人类的智慧能助我靠近她。我写了本名叫《逃跑大师》的书。此书的热卖,让我拥有了众多志同道合的读者。他们也想解开逃跑大师的秘密。有了逃跑大师这个共同爱好,没人再认为我是怪胎或我有怪病。时光流逝,不断有各国各科研机构参与研究并发布无数报告。最终,联合国科学院做出权威结论,逃跑大师确实存在。经过十多年艰苦卓绝的研究,科学家们拍摄出我眼中逃跑大师的奔跑影像,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直播。逃跑大师进入大多数人的生活。我不再偷偷摸摸,可光明正大地为全人类看她。渐渐地,捕捉逃跑大师蔚然乘风,并成为学子们理想职业的第一名,市面许多捕捉成功学的书籍成为畅销书,到处可见手持各式捕网的人。我失落,也许某天她会被某人抓住。我觉得,我一直在个错误的深渊主动堕落。我后悔,不该把我与她的联系出卖给众人。我成为众蛆虫中的一条。我诅咒,抓住她的人死九族。我祈祷,她背上永远没有门,她永远奔跑。我知道,回不去了。 联合国科学院挑选出全世界跑得最快的三十个人,希冀有人跑得比逃跑大师快。肯尼亚大草原上,我盯着远处的她和她身后的如猎豹般的马拉松冠军们。眼看,最前方的跑者伸出手去抓她,她的背略微加速,那手便扑了空。另一手举起又是一挥,如鹰爪般却还是没扑着。在她后背上方,几十只手似刀剑挥舞扑空,再挥舞再扑空。谁也未能碰到她丝毫。科学院只好派出智能超速跟踪无人机。这无人机最大特点是能总比目标快一点。无人机追上了,她一样加了速,无人机也加速,她继续加速,无人机还是加速,他们就这样不断加速。逃跑大师似乎到了极限。科学家们露出得意的笑,命令无人机十倍百倍加速。无人机越过她头顶,以每秒万张的速度拍照。一刹那,逃跑大师掉转方向,飞速跑去。无人机们刹机不及,踉跄碰撞在一起,坠毁在中国西南的山林。人们额手相庆,激动地等待着逃跑大师的真容。科学家们很是兴奋,认为这将是“逃学”研究的里程碑。然而,大多是她的背面照,偶有几张正面的——她都用手捂着脸。 多年来,各国政府也企图抓获逃跑大师。 经过上次的失败,科学家们感受到了屈辱,许多平民都抬不起头。这事关整个人类的荣耀,几十年的屈辱史即将完结。今日,各国空前团结一致,人类要消灭她。太平洋上空,上百架巨型飞机围成圆周,各国政要、商人、科学家和有识之士齐聚一堂。他们面色凝重、同仇敌忾、无比悲壮、视死如归地说笑着喝红酒、打门球。海面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黑压压的驱逐舰在追逐她。海上下起了雪,越下越大,她仍然在逃跑,像只蚂蚁逃避漆黑的宇宙。几万架二十代战机,悬停在海面上空,试图拦截她。战机发射数以亿计的特制麻绳,齐射向她。人们屏住呼吸,死盯着海面或屏幕。她在飘雪的大海中,如芭蕾舞演员般闪转跳跃,如神猴般轻盈。上层人士红着脸,觉得逃跑大师在嘲笑他们,摔杯下令向她开炮。无数战机和驱逐舰发疯似地射击,射出各种炮弹,“嘣嘣嘣嘣嘣……”地炸裂。观战飞机上也射出各种水果、家禽、杯子、桌椅、口水,以及大声威胁和污言咒骂。她轻灵地跳跃闪躲奔跑,一一避开了。领袖们鼻孔外翻,身上的门嘎嘎作响。没办法,各国向她齐射生化导弹、量子炮、原子弹、氢弹和平民们捐献的各种杂物、垃圾。这次,她被击中了数回,瞬间被埋、没能逃开,像没打伞的人避不开雨滴。浓烟滚滚,人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胜利呼嚎,整个地球沸腾了。 很快,许多国家宣称已抓获逃跑大师或她已死。我不相信,我没有看见她或她的尸体。这几日,我的目光钻入海中的巨大废墟,正悄悄搜寻她。废墟中没有她。我的目光顺下潜入废墟下的海洋,不时有杂物飘落。不久,昏暗的深海中,我看到她灵巧地跳跃奔跑,像东方宫廷的舞女在练习闪躲飘落的杂物。她好看极了。我在使劲记忆她的形象,妄图将她刻入我的心岛。我用铁钉胡乱刺扎我的两个眼球,颤抖着瘫软倒地。我看不到她了。她如果能看见我,便会看到个长着双血红窟窿眼的熊猫。这是我看到她在海上被炮弹攻击时便计划好的,这样他们便不能察觉她的行踪。此刻,我不想她被抓住,被我抓都不行,被政府以教坏年轻人来抓更不行。我想,她依然一直在逃跑,在海里,也可能她又跑上了陆地,甚至她停下了或跑跑停停,都好。我脑海中的她倒是一直在奔跑、不曾停歇,如预想的愈来愈模糊且不易显现了。这也是逃跑。我盲目感觉,我背上的门没有了。没有笼子,她也在一直逃跑。 20150731
【原创】逃跑大师 逃跑大师 在介绍逃跑大师之前,我先说说自己。 一个清晨,父母掀开被子朝我大喊:“赶快起床,到楼下去。”我只套上条内裤,便冲出门,飞奔下楼。密密麻麻的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我什么也听不清。我在大腿小腿之间往前挤,不时有人踢我屁股、掐我耳朵,还骂:“你个小王八蛋,龟孙。”我心想:这些老东西真占空间,得收拾下他们。我学着电影里的咏春拳动作,不断拍打他们的脐下三寸。男人女人们便像大型养殖场的家禽一样手舞足蹈叽哩哇啦起来,尘土羽毛飞扬。接着,唢呐尖锐刺耳地叫喊,吉他不甘示弱地嘟嘟囔囔。浓妆艳抹的女人大喊:“哪个在乱飙尿。”女人挥动巨掌砸向一只猴子,灵活的猴儿双手合十挡开,女人倒退几步,使她身后那一大堆人跌倒、踉跄,那猴子在颗颗西瓜般的脑袋上蹦跳。我猜,是马戏团来了。有人大喊:“***,老子要跳楼,给我闭嘴。老子要跳楼~老子要跳楼~老子要跳楼~闭嘴闭嘴~闭嘴~。”这是回音,都是那人模仿喊的。所有人安静了,抬头看楼顶,仿佛看见在电线杆上爬的战士们正用身体各处流出的鲜血染红冉冉上升的旗帜。然而,楼顶上那人渺小,似伸屈双臂曲膝蹲下起立做着广播体操,准备跳楼了。 我大声喊:“他背上背了个门。” 人们一阵哄笑。“卡,这是谁家小孩。”坐在挖掘机高处摄影机前的导演怒斥。妈一章捂住我的嘴,一手拽起我狼狈地逃窜上楼。我在窗前,仰望楼顶的演员。他确实背着门——漆红的大铁门,足有我们学校大门那么大。当他跳楼时,那坠落速度显然有那门推压的功劳。我想,如果他背上没有大铁门,他便能像鸟儿那样飞翔,楼顶的鸽子们的背上没有任何门,那他也做不成大明星了。我微笑着打开窗户,爬上窗台,正要伸出窗外跳楼,被妈一把拉回屋内。妈大叫:“你个龟儿,人家下头有垫子。”我发现人们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背上都有门。爸妈背着普通防盗门,有一人多高,紫红色生锈了偏黑。镜中的我,背着个双扇蓝色木门,长宽两米左右。人们觉得我得了怪病,父母抬不起头来。渐渐地,我有了个爱好,观察人们背着的门。一个苗条美女扛着个生了锈的能容卡车经过的工厂大门,大肚子领导身背个小狗屋的彩虹门,八旬老太驼背气喘吁吁地背着市委机关的大伸缩门。人们背上的门各式各样、五彩缤纷。我试着把眼光射向更远的地方,居然真能看很远。它们越过城市看到农村,越过山峦看见平原,越过大陆看了海洋。总体来说,各地的人背着当地的门,门的风格差异很大。我的确有病吧,怎么能看到人们背上的门,还看到那么远的地方。 成年后,我看到世间最美的景象。 我的眼光像往常一样游走搜寻。那是冬天的西伯利亚,白日照耀下,一望无际的雪原夺目刺眼,偶有几点针叶林点缀。眼光缓缓拉近,四分之一、十六分之一、六十四分之一。颗颗松树高大,片片雪花飘落。突然,雪地出现个小黑点。我的眼光迅速聚拢到小黑点。黑点变大,那是一个奔跑的人。怪哉,她竟没有背门。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找遍她后背衣裤的每处褶皱,确实没有门。她是个黑衣黑裤黑发全身黝黑的黑孩子。她在奔跑,像只小鹿在跳跃,也像雪地里穿行的鱼儿,在雪地上留下两串巨大的黑珍珠脚链。茫茫雪花不断飘落在那块奔跑的黑上,却不能将其淹没。她深深地吸引了我。一是她奔跑的身影,二是她没有背门。雪原上,她一直在奔跑。她身后远方的脚印在慢慢消散,像彗星的尾巴。十余年,她跑出西伯利亚的雪原,跑到北美的荒漠戈壁,跑进亚马逊的热带雨林,跑过非洲大陆的野牛群,跑在蔚蓝的地中海,跑向欧洲的蓝色。我推断,她将跑往青藏高原,她要经过我居住的小城。 那晚,白白的月光,繁星闪烁。无意中,她跑向我。在我正要看清她样貌时,她拐上小土坡。我追去,也迅速翻上小土坡,跑上弯曲的国道。她在我前面跑,背着蓝色木门的我在她后面追,只相距几米。我不断拉近与她的距离,伸手就能触到。我伸出手,试了多次,虽近在咫尺,却总差那么一点。“你为什么一直在跑?”我气喘吁吁地问。“逃跑。”她说。“为了什么逃跑?”我本能地接着问。她说:“一切。”我又问:“你为何不背门?”她没再说话,亦未回头。我太累了,她却依然轻盈地奔跑、跳跃。半夜,我瘫倒在垭口的油路上。繁星下的黑夜里,她拖着长长的如丝绸般的影子奔跑,洁白如雪。她沿着垭口奔跑,跑下雪山,越过草原,穿过树林,向盆地深处跑去。我闭上眼,她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只是太累,稍微休息下就好。我的眼光再一次搜索到她。每天,我看着她的背影,追随着他。之后四年,她都在北碚丘陵的山间小路上奔跑。 她就是我说的逃跑大师。 后来,我想要与她接近的心情愈发强烈。显然,她不会主动跑来我家。我得加强自身,跑得更快更远才行。那时,我住在沙漠边缘,便在沙漠里练习跑步。我觉得吃力,背着蓝色大门,双脚深陷进沙里。我坚持着奔跑。我跑得越来越快,时间也变长。我能连续跑上一星期了,速度已超过百米冠军。我好久没有长进,不能跑得更快更久了。更糟的是,她却愈加娴熟,跑得超快,不像她幼年在西伯利亚时是慢跑,也比她青年在青藏高原时的奔跑更快,而且她已离我越来越远,丝毫没有靠近我的迹象。我后悔,以前跟着她一直跑就好了。 我想,我的速度得来个大突变才有点可能赶上她。不久,我终于想到,去掉背上的门即可。之前,我相当于都在负重训练。去掉门后,我也许能快得飞起来。这不是我第一次想把背上的门甩掉,是时隔多年后的一次。试图甩下门的这一行为,在人们眼里是个怪癖,让我感到自卑。我暗中进行尝试。家禽为摆脱身上的水,会快速旋转头部和摇晃身体。我摇得头晕眼花口吐白沫,但那门却没得反应。我学猪蹭树磨背,衣服磨破、伤痕累累,那破门却稳如泰山。我扎到河的最深处不动,心想木门定无法对抗浮力定律或憋得难受而上浮,差点使我溺毙。我像食蚁兽般将抓到的一只只蠹鱼置于后背,共几百只。蠹鱼喜食木头,却只在我背上乱跑。我点燃火把,眼看已将背部烤至八分熟,那门似是防火木门。经常出卖人的读者都知道,先出卖的陌生人,再出卖会遇到但不熟的人,最后才轮到朋友家人,这与忠君爱国的变态无关。我开始绝食,水也不喝,愿最先把门渴死饿死。我的四肢早已发紫,我的大脑已无力想任何事,我的心脏好久才蠕动下,蓝色大门却还精力充沛、耀眼。我难过,原来那门才是我的核心、本质。我泄气,没能甩掉那累赘。然而,在我瞳孔里奔跑的她却愈加灵动。我快疯了。 与她相比,我深感能力不足。 我跑出沙漠,跑到城市。个人力量终归有限,寻求众人之力方为正途。城市里,有好多人,还有先进的科技。我想,全人类的智慧能助我靠近她。我写了本名叫《逃跑大师》的书。此书的热卖,让我拥有了众多志同道合的读者。他们也想解开逃跑大师的秘密。有了逃跑大师这个共同爱好,没人再认为我是怪胎或我有怪病。时光流逝,不断有各国各科研机构参与研究并发布无数报告。最终,联合国科学院做出权威结论,逃跑大师确实存在。经过十多年艰苦卓绝的研究,科学家们拍摄出我眼中逃跑大师的奔跑影像,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直播。逃跑大师进入大多数人的生活。我不再偷偷摸摸,可光明正大地为全人类看她。渐渐地,捕捉逃跑大师蔚然乘风,并成为学子们理想职业的第一名,市面许多捕捉成功学的书籍成为畅销书,到处可见手持各式捕网的人。我失落,也许某天她会被某人抓住。我觉得,我一直在个错误的深渊主动堕落。我后悔,不该把我与她的联系出卖给众人。我成为众蛆虫中的一条。我诅咒,抓住她的人死九族。我祈祷,她背上永远没有门,她永远奔跑。我知道,回不去了。 联合国科学院挑选出全世界跑得最快的三十个人,希冀有人跑得比逃跑大师快。肯尼亚大草原上,我盯着远处的她和她身后的如猎豹般的马拉松冠军们。眼看,最前方的跑者伸出手去抓她,她的背略微加速,那手便扑了空。另一手举起又是一挥,如鹰爪般却还是没扑着。在她后背上方,几十只手似刀剑挥舞扑空,再挥舞再扑空。谁也未能碰到她丝毫。科学院只好派出智能超速跟踪无人机。这无人机最大特点是能总比目标快一点。无人机追上了,她一样加了速,无人机也加速,她继续加速,无人机还是加速,他们就这样不断加速。逃跑大师似乎到了极限。科学家们露出得意的笑,命令无人机十倍百倍加速。无人机越过她头顶,以每秒万张的速度拍照。一刹那,逃跑大师掉转方向,飞速跑去。无人机们刹机不及,踉跄碰撞在一起,坠毁在中国西南的山林。人们额手相庆,激动地等待着逃跑大师的真容。科学家们很是兴奋,认为这将是“逃学”研究的里程碑。然而,大多是她的背面照,偶有几张正面的——她都用手捂着脸。 多年来,各国政府也企图抓获逃跑大师。 经过上次的失败,科学家们感受到了屈辱,许多平民都抬不起头。这事关整个人类的荣耀,几十年的屈辱史即将完结。今日,各国空前团结一致,人类要消灭她。太平洋上空,上百架巨型飞机围成圆周,各国政要、商人、科学家和有识之士齐聚一堂。他们面色凝重、同仇敌忾、无比悲壮、视死如归地说笑着喝红酒、打门球。海面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黑压压的驱逐舰在追逐她。海上下起了雪,越下越大,她仍然在逃跑,像只蚂蚁逃避漆黑的宇宙。几万架二十代战机,悬停在海面上空,试图拦截她。战机发射数以亿计的特制麻绳,齐射向她。人们屏住呼吸,死盯着海面或屏幕。她在飘雪的大海中,如芭蕾舞演员般闪转跳跃,如神猴般轻盈。上层人士红着脸,觉得逃跑大师在嘲笑他们,摔杯下令向她开炮。无数战机和驱逐舰发疯似地射击,射出各种炮弹,“嘣嘣嘣嘣嘣……”地炸裂。观战飞机上也射出各种水果、家禽、杯子、桌椅、口水,以及大声威胁和污言咒骂。她轻灵地跳跃闪躲奔跑,一一避开了。领袖们鼻孔外翻,身上的门嘎嘎作响。没办法,各国向她齐射生化导弹、量子炮、原子弹、氢弹和平民们捐献的各种杂物、垃圾。这次,她被击中了数回,瞬间被埋、没能逃开,像没打伞的人避不开雨滴。浓烟滚滚,人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胜利呼嚎,整个地球沸腾了。 很快,许多国家宣称已抓获逃跑大师或她已死。我不相信,我没有看见她或她的尸体。这几日,我的目光钻入海中的巨大废墟,正悄悄搜寻她。废墟中没有她。我的目光顺下潜入废墟下的海洋,不时有杂物飘落。不久,昏暗的深海中,我看到她灵巧地跳跃奔跑,像东方宫廷的舞女在练习闪躲飘落的杂物。她好看极了。我在使劲记忆她的形象,妄图将她刻入我的心岛。我用铁钉胡乱刺扎我的两个眼球,颤抖着瘫软倒地。我看不到她了。她如果能看见我,便会看到个长着双血红窟窿眼的熊猫。这是我看到她在海上被炮弹攻击时便计划好的,这样他们便不能察觉她的行踪。此刻,我不想她被抓住,被我抓都不行,被政府以教坏年轻人来抓更不行。我想,她依然一直在逃跑,在海里,也可能她又跑上了陆地,甚至她停下了或跑跑停停,都好。我脑海中的她倒是一直在奔跑、不曾停歇,如预想的愈来愈模糊且不易显现了。这也是逃跑。我盲目感觉,我背上的门没有了。没有笼子,她也在一直逃跑。 20150731
逃跑大师 逃跑大师 在介绍逃跑大师之前,我先说说自己。 一个清晨,父母掀开被子朝我大喊:“赶快起床,到楼下去。”我只套上条内裤,便冲出门,飞奔下楼。密密麻麻的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我什么也听不清。我在大腿小腿之间往前挤,不时有人踢我屁股、掐我耳朵,还骂:“你个小王八蛋,龟孙。”我心想:这些老东西真占空间,得收拾下他们。我学着电影里的咏春拳动作,不断拍打他们的脐下三寸。男人女人们便像大型养殖场的家禽一样手舞足蹈叽哩哇啦起来,尘土羽毛飞扬。接着,唢呐尖锐刺耳地叫喊,吉他不甘示弱地嘟嘟囔囔。浓妆艳抹的女人大喊:“哪个在乱飙尿。”女人挥动巨掌砸向一只猴子,灵活的猴儿双手合十挡开,女人倒退几步,使她身后那一大堆人跌倒、踉跄,那猴子在颗颗西瓜般的脑袋上蹦跳。我猜,是马戏团来了。有人大喊:“***,老子要跳楼,给我闭嘴。老子要跳楼~老子要跳楼~老子要跳楼~闭嘴闭嘴~闭嘴~。”这是回音,都是那人模仿喊的。所有人安静了,抬头看楼顶,仿佛看见在电线杆上爬的战士们正用身体各处流出的鲜血染红冉冉上升的旗帜。然而,楼顶上那人渺小,似伸屈双臂曲膝蹲下起立做着广播体操,准备跳楼了。 我大声喊:“他背上背了个门。” 人们一阵哄笑。“卡,这是谁家小孩。”坐在挖掘机高处摄影机前的导演怒斥。妈一章捂住我的嘴,一手拽起我狼狈地逃窜上楼。我在窗前,仰望楼顶的演员。他确实背着门——漆红的大铁门,足有我们学校大门那么大。当他跳楼时,那坠落速度显然有那门推压的功劳。我想,如果他背上没有大铁门,他便能像鸟儿那样飞翔,楼顶的鸽子们的背上没有任何门,那他也做不成大明星了。我微笑着打开窗户,爬上窗台,正要伸出窗外跳楼,被妈一把拉回屋内。妈大叫:“你个龟儿,人家下头有垫子。”我发现人们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背上都有门。爸妈背着普通防盗门,有一人多高,紫红色生锈了偏黑。镜中的我,背着个双扇蓝色木门,长宽两米左右。人们觉得我得了怪病,父母抬不起头来。渐渐地,我有了个爱好,观察人们背着的门。一个苗条美女扛着个生了锈的能容卡车经过的工厂大门,大肚子领导身背个小狗屋的彩虹门,八旬老太驼背气喘吁吁地背着市委机关的大伸缩门。人们背上的门各式各样、五彩缤纷。我试着把眼光射向更远的地方,居然真能看很远。它们越过城市看到农村,越过山峦看见平原,越过大陆看了海洋。总体来说,各地的人背着当地的门,门的风格差异很大。我的确有病吧,怎么能看到人们背上的门,还看到那么远的地方。 成年后,我看到世间最美的景象。 我的眼光像往常一样游走搜寻。那是冬天的西伯利亚,白日照耀下,一望无际的雪原夺目刺眼,偶有几点针叶林点缀。眼光缓缓拉近,四分之一、十六分之一、六十四分之一。颗颗松树高大,片片雪花飘落。突然,雪地出现个小黑点。我的眼光迅速聚拢到小黑点。黑点变大,那是一个奔跑的人。怪哉,她竟没有背门。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找遍她后背衣裤的每处褶皱,确实没有门。她是个黑衣黑裤黑发全身黝黑的黑孩子。她在奔跑,像只小鹿在跳跃,也像雪地里穿行的鱼儿,在雪地上留下两串巨大的黑珍珠脚链。茫茫雪花不断飘落在那块奔跑的黑上,却不能将其淹没。她深深地吸引了我。一是她奔跑的身影,二是她没有背门。雪原上,她一直在奔跑。她身后远方的脚印在慢慢消散,像彗星的尾巴。十余年,她跑出西伯利亚的雪原,跑到北美的荒漠戈壁,跑进亚马逊的热带雨林,跑过非洲大陆的野牛群,跑在蔚蓝的地中海,跑向欧洲的蓝色。我推断,她将跑往青藏高原,她要经过我居住的小城。 那晚,白白的月光,繁星闪烁。无意中,她跑向我。在我正要看清她样貌时,她拐上小土坡。我追去,也迅速翻上小土坡,跑上弯曲的国道。她在我前面跑,背着蓝色木门的我在她后面追,只相距几米。我不断拉近与她的距离,伸手就能触到。我伸出手,试了多次,虽近在咫尺,却总差那么一点。“你为什么一直在跑?”我气喘吁吁地问。“逃跑。”她说。“为了什么逃跑?”我本能地接着问。她说:“一切。”我又问:“你为何不背门?”她没再说话,亦未回头。我太累了,她却依然轻盈地奔跑、跳跃。半夜,我瘫倒在垭口的油路上。繁星下的黑夜里,她拖着长长的如丝绸般的影子奔跑,洁白如雪。她沿着垭口奔跑,跑下雪山,越过草原,穿过树林,向盆地深处跑去。我闭上眼,她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只是太累,稍微休息下就好。我的眼光再一次搜索到她。每天,我看着她的背影,追随着他。之后四年,她都在北碚丘陵的山间小路上奔跑。 她就是我说的逃跑大师。 后来,我想要与她接近的心情愈发强烈。显然,她不会主动跑来我家。我得加强自身,跑得更快更远才行。那时,我住在沙漠边缘,便在沙漠里练习跑步。我觉得吃力,背着蓝色大门,双脚深陷进沙里。我坚持着奔跑。我跑得越来越快,时间也变长。我能连续跑上一星期了,速度已超过百米冠军。我好久没有长进,不能跑得更快更久了。更糟的是,她却愈加娴熟,跑得超快,不像她幼年在西伯利亚时是慢跑,也比她青年在青藏高原时的奔跑更快,而且她已离我越来越远,丝毫没有靠近我的迹象。我后悔,以前跟着她一直跑就好了。 我想,我的速度得来个大突变才有点可能赶上她。不久,我终于想到,去掉背上的门即可。之前,我相当于都在负重训练。去掉门后,我也许能快得飞起来。这不是我第一次想把背上的门甩掉,是时隔多年后的一次。试图甩下门的这一行为,在人们眼里是个怪癖,让我感到自卑。我暗中进行尝试。家禽为摆脱身上的水,会快速旋转头部和摇晃身体。我摇得头晕眼花口吐白沫,但那门却没得反应。我学猪蹭树磨背,衣服磨破、伤痕累累,那破门却稳如泰山。我扎到河的最深处不动,心想木门定无法对抗浮力定律或憋得难受而上浮,差点使我溺毙。我像食蚁兽般将抓到的一只只蠹鱼置于后背,共几百只。蠹鱼喜食木头,却只在我背上乱跑。我点燃火把,眼看已将背部烤至八分熟,那门似是防火木门。经常出卖人的读者都知道,先出卖的陌生人,再出卖会遇到但不熟的人,最后才轮到朋友家人,这与忠君爱国的变态无关。我开始绝食,水也不喝,愿最先把门渴死饿死。我的四肢早已发紫,我的大脑已无力想任何事,我的心脏好久才蠕动下,蓝色大门却还精力充沛、耀眼。我难过,原来那门才是我的核心、本质。我泄气,没能甩掉那累赘。然而,在我瞳孔里奔跑的她却愈加灵动。我快疯了。 与她相比,我深感能力不足。 我跑出沙漠,跑到城市。个人力量终归有限,寻求众人之力方为正途。城市里,有好多人,还有先进的科技。我想,全人类的智慧能助我靠近她。我写了本名叫《逃跑大师》的书。此书的热卖,让我拥有了众多志同道合的读者。他们也想解开逃跑大师的秘密。有了逃跑大师这个共同爱好,没人再认为我是怪胎或我有怪病。时光流逝,不断有各国各科研机构参与研究并发布无数报告。最终,联合国科学院做出权威结论,逃跑大师确实存在。经过十多年艰苦卓绝的研究,科学家们拍摄出我眼中逃跑大师的奔跑影像,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直播。逃跑大师进入大多数人的生活。我不再偷偷摸摸,可光明正大地为全人类看她。渐渐地,捕捉逃跑大师蔚然乘风,并成为学子们理想职业的第一名,市面许多捕捉成功学的书籍成为畅销书,到处可见手持各式捕网的人。我失落,也许某天她会被某人抓住。我觉得,我一直在个错误的深渊主动堕落。我后悔,不该把我与她的联系出卖给众人。我成为众蛆虫中的一条。我诅咒,抓住她的人死九族。我祈祷,她背上永远没有门,她永远奔跑。我知道,回不去了。 联合国科学院挑选出全世界跑得最快的三十个人,希冀有人跑得比逃跑大师快。肯尼亚大草原上,我盯着远处的她和她身后的如猎豹般的马拉松冠军们。眼看,最前方的跑者伸出手去抓她,她的背略微加速,那手便扑了空。另一手举起又是一挥,如鹰爪般却还是没扑着。在她后背上方,几十只手似刀剑挥舞扑空,再挥舞再扑空。谁也未能碰到她丝毫。科学院只好派出智能超速跟踪无人机。这无人机最大特点是能总比目标快一点。无人机追上了,她一样加了速,无人机也加速,她继续加速,无人机还是加速,他们就这样不断加速。逃跑大师似乎到了极限。科学家们露出得意的笑,命令无人机十倍百倍加速。无人机越过她头顶,以每秒万张的速度拍照。一刹那,逃跑大师掉转方向,飞速跑去。无人机们刹机不及,踉跄碰撞在一起,坠毁在中国西南的山林。人们额手相庆,激动地等待着逃跑大师的真容。科学家们很是兴奋,认为这将是“逃学”研究的里程碑。然而,大多是她的背面照,偶有几张正面的——她都用手捂着脸。 多年来,各国政府也企图抓获逃跑大师。 经过上次的失败,科学家们感受到了屈辱,许多平民都抬不起头。这事关整个人类的荣耀,几十年的屈辱史即将完结。今日,各国空前团结一致,人类要消灭她。太平洋上空,上百架巨型飞机围成圆周,各国政要、商人、科学家和有识之士齐聚一堂。他们面色凝重、同仇敌忾、无比悲壮、视死如归地说笑着喝红酒、打门球。海面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黑压压的驱逐舰在追逐她。海上下起了雪,越下越大,她仍然在逃跑,像只蚂蚁逃避漆黑的宇宙。几万架二十代战机,悬停在海面上空,试图拦截她。战机发射数以亿计的特制麻绳,齐射向她。人们屏住呼吸,死盯着海面或屏幕。她在飘雪的大海中,如芭蕾舞演员般闪转跳跃,如神猴般轻盈。上层人士红着脸,觉得逃跑大师在嘲笑他们,摔杯下令向她开炮。无数战机和驱逐舰发疯似地射击,射出各种炮弹,“嘣嘣嘣嘣嘣……”地炸裂。观战飞机上也射出各种水果、家禽、杯子、桌椅、口水,以及大声威胁和污言咒骂。她轻灵地跳跃闪躲奔跑,一一避开了。领袖们鼻孔外翻,身上的门嘎嘎作响。没办法,各国向她齐射生化导弹、量子炮、原子弹、氢弹和平民们捐献的各种杂物、垃圾。这次,她被击中了数回,瞬间被埋、没能逃开,像没打伞的人避不开雨滴。浓烟滚滚,人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胜利呼嚎,整个地球沸腾了。 很快,许多国家宣称已抓获逃跑大师或她已死。我不相信,我没有看见她或她的尸体。这几日,我的目光钻入海中的巨大废墟,正悄悄搜寻她。废墟中没有她。我的目光顺下潜入废墟下的海洋,不时有杂物飘落。不久,昏暗的深海中,我看到她灵巧地跳跃奔跑,像东方宫廷的舞女在练习闪躲飘落的杂物。她好看极了。我在使劲记忆她的形象,妄图将她刻入我的心岛。我用铁钉胡乱刺扎我的两个眼球,颤抖着瘫软倒地。我看不到她了。她如果能看见我,便会看到个长着双血红窟窿眼的熊猫。这是我看到她在海上被炮弹攻击时便计划好的,这样他们便不能察觉她的行踪。此刻,我不想她被抓住,被我抓都不行,被政府以教坏年轻人来抓更不行。我想,她依然一直在逃跑,在海里,也可能她又跑上了陆地,甚至她停下了或跑跑停停,都好。我脑海中的她倒是一直在奔跑、不曾停歇,如预想的愈来愈模糊且不易显现了。这也是逃跑。我盲目感觉,我背上的门没有了。没有笼子,她也在一直逃跑。 20150731
原创小说【考生】 考生 我在教室考试。刚开始,我写得有条不紊,一题题地攻破。试卷五六张,还有一两个半张的,有些数不清了。我发现基本都是语文阅读题,其中夹杂道英语的完形填空。我有些慌乱,被困在一道阅读题里。那篇完形填空,花时间的大头——作文,我都还空着。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最后的阅读题。眼看只剩一个钟头,我胡乱地翻看试卷,发现做过的某篇阅读变成道还未做的题,又像是我写错了位置。试卷在蜿蜒生长,像森林中的藤蔓或无数条蛇一样,在湿漉漉的林叶间隙里快速延伸缠绕。我眼前一黑,看不见卷子了。窗外亦黑漆漆一片。我的眼光被禁锢,只模糊看到方形的生锈铁窗框。原来,我在深夜里学习、考试。我想打开台灯,记得它能发出白亮的光。我桌上的台灯没了,邻桌倒有个看起来最细最小的。我插上小台灯的插头,打开开关。它发出的光是弱小的黄,像被晒过的阴暗橘子皮,小得跟个砂糖橘般。我把试卷紧挨到灯管。昏暗的小黄光只照到卷上四五行的一截。那黄老朽得毫无气力,径直落到那里动弹不得。小黑字被微弱却厚实的黄覆盖住了,像是被涂抹上一层黄色肌肤。我只看见那块黄。我想到打开教室的大灯。我犹豫了一下,这毕竟关系到整个教室里的所有考生。一想到,时间飞速流逝,还有那么多题没做,我一把按下墙壁上的开关。我的手掌摸到层灰。教室瞬间亮了,像白天一样闪亮。其他考生的抗议愈发热烈,眼看考试将失控,我可不想做这罪魁祸首。我大声说道:“我都要瞎了,打开灯怎么了。”我积攒的愤怒在这一瞬间爆发,自觉像民族英雄。他们声音小了些。其实,早在我慌乱翻卷和弄小台灯时,便出现了稀疏的非议。我毕竟打扰到他们考试。然而,一位中年女考生仍不依不饶胡搅蛮缠,呱啦呱啦地喊叫道:“你这是浪费电。你瞎不瞎关我们屁事。”这声音像是我姐,还说了些考试公平的屁话。我顺手拿起怀里的一元钱,放到女考生的桌上说:“到考试结束,用不了一度电。你拿去吧。”她把钱塞进口袋,在我对面坐下考试了。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个脸的轮廓。我感到庆幸也后怕,要是摸出的是一角钱,那就无法收场了。一度电可得要四五角钱啊。我跟着坐下,想继续把试卷做完。监考员一直在努力维持秩序,和稀泥是最好最合适的方法。他们站在多数考生的立场,偶尔示意大家要安静,亦未明确阻止或赞同我开灯。监考员是一人或二人,被漆黑或光亮包裹住,似在地狱或仙境。我看不见。考试过程中,我没看到任何人。根据某些细节,主要是我的直观感觉认为,他们是我的父亲或母亲。我想起,四五年前,学校开展的“节约能源,全力学习”运动,让我们习得终日学习、在黑暗中学习的能力。没几年的事,好似很久远了,仿佛从未发生过。我把头转向试卷,没看到它。 20250607
原创【考生】 考生 我在教室考试。刚开始,我写得有条不紊,一题题地攻破。试卷五六张,还有一两个半张的,有些数不清了。我发现基本都是语文阅读题,其中夹杂道英语的完形填空。我有些慌乱,被困在一道阅读题里。那篇完形填空,花时间的大头——作文,我都还空着。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最后的阅读题。眼看只剩一个钟头,我胡乱地翻看试卷,发现做过的某篇阅读变成道还未做的题,又像是我写错了位置。试卷在蜿蜒生长,像森林中的藤蔓或无数条蛇一样,在湿漉漉的林叶间隙里快速延伸缠绕。我眼前一黑,看不见卷子了。窗外亦黑漆漆一片。我的眼光被禁锢,只模糊看到方形的生锈铁窗框。原来,我在深夜里学习、考试。我想打开台灯,记得它能发出白亮的光。我桌上的台灯没了,邻桌倒有个看起来最细最小的。我插上小台灯的插头,打开开关。它发出的光是弱小的黄,像被晒过的阴暗橘子皮,小得跟个砂糖橘般。我把试卷紧挨到灯管。昏暗的小黄光只照到卷上四五行的一截。那黄老朽得毫无气力,径直落到那里动弹不得。小黑字被微弱却厚实的黄覆盖住了,像是被涂抹上一层黄色肌肤。我只看见那块黄。我想到打开教室的大灯。我犹豫了一下,这毕竟关系到整个教室里的所有考生。一想到,时间飞速流逝,还有那么多题没做,我一把按下墙壁上的开关。我的手掌摸到层灰。教室瞬间亮了,像白天一样闪亮。其他考生的抗议愈发热烈,眼看考试将失控,我可不想做这罪魁祸首。我大声说道:“我都要瞎了,打开灯怎么了。”我积攒的愤怒在这一瞬间爆发,自觉像民族英雄。他们声音小了些。其实,早在我慌乱翻卷和弄小台灯时,便出现了稀疏的非议。我毕竟打扰到他们考试。然而,一位中年女考生仍不依不饶胡搅蛮缠,呱啦呱啦地喊叫道:“你这是浪费电。你瞎不瞎关我们屁事。”这声音像是我姐,还说了些考试公平的屁话。我顺手拿起怀里的一元钱,放到女考生的桌上说:“到考试结束,用不了一度电。你拿去吧。”她把钱塞进口袋,在我对面坐下考试了。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个脸的轮廓。我感到庆幸也后怕,要是摸出的是一角钱,那就无法收场了。一度电可得要四五角钱啊。我跟着坐下,想继续把试卷做完。监考员一直在努力维持秩序,和稀泥是最好最合适的方法。他们站在多数考生的立场,偶尔示意大家要安静,亦未明确阻止或赞同我开灯。监考员是一人或二人,被漆黑或光亮包裹住,似在地狱或仙境。我看不见。考试过程中,我没看到任何人。根据某些细节,主要是我的直观感觉认为,他们是我的父亲或母亲。我想起,四五年前,学校开展的“节约能源,全力学习”运动,让我们习得终日学习、在黑暗中学习的能力。没几年的事,好似很久远了,仿佛从未发生过。我把头转向试卷,没看到它。 20250607
【原创小说】考生 考生 我在教室考试。刚开始,我写得有条不紊,一题题地攻破。试卷五六张,还有一两个半张的,有些数不清了。我发现基本都是语文阅读题,其中夹杂道英语的完形填空。我有些慌乱,被困在一道阅读题里。那篇完形填空,花时间的大头——作文,我都还空着。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最后的阅读题。眼看只剩一个钟头,我胡乱地翻看试卷,发现做过的某篇阅读变成道还未做的题,又像是我写错了位置。试卷在蜿蜒生长,像森林中的藤蔓或无数条蛇一样,在湿漉漉的林叶间隙里快速延伸缠绕。我眼前一黑,看不见卷子了。窗外亦黑漆漆一片。我的眼光被禁锢,只模糊看到方形的生锈铁窗框。原来,我在深夜里学习、考试。我想打开台灯,记得它能发出白亮的光。我桌上的台灯没了,邻桌倒有个看起来最细最小的。我插上小台灯的插头,打开开关。它发出的光是弱小的黄,像被晒过的阴暗橘子皮,小得跟个砂糖橘般。我把试卷紧挨到灯管。昏暗的小黄光只照到卷上四五行的一截。那黄老朽得毫无气力,径直落到那里动弹不得。小黑字被微弱却厚实的黄覆盖住了,像是被涂抹上一层黄色肌肤。我只看见那块黄。我想到打开教室的大灯。我犹豫了一下,这毕竟关系到整个教室里的所有考生。一想到,时间飞速流逝,还有那么多题没做,我一把按下墙壁上的开关。我的手掌摸到层灰。教室瞬间亮了,像白天一样闪亮。其他考生的抗议愈发热烈,眼看考试将失控,我可不想做这罪魁祸首。我大声说道:“我都要瞎了,打开灯怎么了。”我积攒的愤怒在这一瞬间爆发,自觉像民族英雄。他们声音小了些。其实,早在我慌乱翻卷和弄小台灯时,便出现了稀疏的非议。我毕竟打扰到他们考试。然而,一位中年女考生仍不依不饶胡搅蛮缠,呱啦呱啦地喊叫道:“你这是浪费电。你瞎不瞎关我们屁事。”这声音像是我姐,还说了些考试公平的屁话。我顺手拿起怀里的一元钱,放到女考生的桌上说:“到考试结束,用不了一度电。你拿去吧。”她把钱塞进口袋,在我对面坐下考试了。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个脸的轮廓。我感到庆幸也后怕,要是摸出的是一角钱,那就无法收场了。一度电可得要四五角钱啊。我跟着坐下,想继续把试卷做完。监考员一直在努力维持秩序,和稀泥是最好最合适的方法。他们站在多数考生的立场,偶尔示意大家要安静,亦未明确阻止或赞同我开灯。监考员是一人或二人,被漆黑或光亮包裹住,似在地狱或仙境。我看不见。考试过程中,我没看到任何人。根据某些细节,主要是我的直观感觉认为,他们是我的父亲或母亲。我想起,四五年前,学校开展的“节约能源,全力学习”运动,让我们习得终日学习、在黑暗中学习的能力。没几年的事,好似很久远了,仿佛从未发生过。我把头转向试卷,没看到它。 20250607
【原创】考生 考生 我在教室考试。刚开始,我写得有条不紊,一题题地攻破。试卷五六张,还有一两个半张的,有些数不清了。我发现基本都是语文阅读题,其中夹杂道英语的完形填空。我有些慌乱,被困在一道阅读题里。那篇完形填空,花时间的大头——作文,我都还空着。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最后的阅读题。眼看只剩一个钟头,我胡乱地翻看试卷,发现做过的某篇阅读变成道还未做的题,又像是我写错了位置。试卷在蜿蜒生长,像森林中的藤蔓或无数条蛇一样,在湿漉漉的林叶间隙里快速延伸缠绕。我眼前一黑,看不见卷子了。窗外亦黑漆漆一片。我的眼光被禁锢,只模糊看到方形的生锈铁窗框。原来,我在深夜里学习、考试。我想打开台灯,记得它能发出白亮的光。我桌上的台灯没了,邻桌倒有个看起来最细最小的。我插上小台灯的插头,打开开关。它发出的光是弱小的黄,像被晒过的阴暗橘子皮,小得跟个砂糖橘般。我把试卷紧挨到灯管。昏暗的小黄光只照到卷上四五行的一截。那黄老朽得毫无气力,径直落到那里动弹不得。小黑字被微弱却厚实的黄覆盖住了,像是被涂抹上一层黄色肌肤。我只看见那块黄。我想到打开教室的大灯。我犹豫了一下,这毕竟关系到整个教室里的所有考生。一想到,时间飞速流逝,还有那么多题没做,我一把按下墙壁上的开关。我的手掌摸到层灰。教室瞬间亮了,像白天一样闪亮。其他考生的抗议愈发热烈,眼看考试将失控,我可不想做这罪魁祸首。我大声说道:“我都要瞎了,打开灯怎么了。”我积攒的愤怒在这一瞬间爆发,自觉像民族英雄。他们声音小了些。其实,早在我慌乱翻卷和弄小台灯时,便出现了稀疏的非议。我毕竟打扰到他们考试。然而,一位中年女考生仍不依不饶胡搅蛮缠,呱啦呱啦地喊叫道:“你这是浪费电。你瞎不瞎关我们屁事。”这声音像是我姐,还说了些考试公平的屁话。我顺手拿起怀里的一元钱,放到女考生的桌上说:“到考试结束,用不了一度电。你拿去吧。”她把钱塞进口袋,在我对面坐下考试了。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个脸的轮廓。我感到庆幸也后怕,要是摸出的是一角钱,那就无法收场了。一度电可得要四五角钱啊。我跟着坐下,想继续把试卷做完。监考员一直在努力维持秩序,和稀泥是最好最合适的方法。他们站在多数考生的立场,偶尔示意大家要安静,亦未明确阻止或赞同我开灯。监考员是一人或二人,被漆黑或光亮包裹住,似在地狱或仙境。我看不见。考试过程中,我没看到任何人。根据某些细节,主要是我的直观感觉认为,他们是我的父亲或母亲。我想起,四五年前,学校开展的“节约能源,全力学习”运动,让我们习得终日学习、在黑暗中学习的能力。没几年的事,好似很久远了,仿佛从未发生过。我把头转向试卷,没看到它。 20250607
考生 考生 我在教室考试。刚开始,我写得有条不紊,一题题地攻破。试卷五六张,还有一两个半张的,有些数不清了。我发现基本都是语文阅读题,其中夹杂道英语的完形填空。我有些慌乱,被困在一道阅读题里。那篇完形填空,花时间的大头——作文,我都还空着。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最后的阅读题。眼看只剩一个钟头,我胡乱地翻看试卷,发现做过的某篇阅读变成道还未做的题,又像是我写错了位置。试卷在蜿蜒生长,像森林中的藤蔓或无数条蛇一样,在湿漉漉的林叶间隙里快速延伸缠绕。我眼前一黑,看不见卷子了。窗外亦黑漆漆一片。我的眼光被禁锢,只模糊看到方形的生锈铁窗框。原来,我在深夜里学习、考试。我想打开台灯,记得它能发出白亮的光。我桌上的台灯没了,邻桌倒有个看起来最细最小的。我插上小台灯的插头,打开开关。它发出的光是弱小的黄,像被晒过的阴暗橘子皮,小得跟个砂糖橘般。我把试卷紧挨到灯管。昏暗的小黄光只照到卷上四五行的一截。那黄老朽得毫无气力,径直落到那里动弹不得。小黑字被微弱却厚实的黄覆盖住了,像是被涂抹上一层黄色肌肤。我只看见那块黄。我想到打开教室的大灯。我犹豫了一下,这毕竟关系到整个教室里的所有考生。一想到,时间飞速流逝,还有那么多题没做,我一把按下墙壁上的开关。我的手掌摸到层灰。教室瞬间亮了,像白天一样闪亮。其他考生的抗议愈发热烈,眼看考试将失控,我可不想做这罪魁祸首。我大声说道:“我都要瞎了,打开灯怎么了。”我积攒的愤怒在这一瞬间爆发,自觉像民族英雄。他们声音小了些。其实,早在我慌乱翻卷和弄小台灯时,便出现了稀疏的非议。我毕竟打扰到他们考试。然而,一位中年女考生仍不依不饶胡搅蛮缠,呱啦呱啦地喊叫道:“你这是浪费电。你瞎不瞎关我们屁事。”这声音像是我姐,还说了些考试公平的屁话。我顺手拿起怀里的一元钱,放到女考生的桌上说:“到考试结束,用不了一度电。你拿去吧。”她把钱塞进口袋,在我对面坐下考试了。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个脸的轮廓。我感到庆幸也后怕,要是摸出的是一角钱,那就无法收场了。一度电可得要四五角钱啊。我跟着坐下,想继续把试卷做完。监考员一直在努力维持秩序,和稀泥是最好最合适的方法。他们站在多数考生的立场,偶尔示意大家要安静,亦未明确阻止或赞同我开灯。监考员是一人或二人,被漆黑或光亮包裹住,似在地狱或仙境。我看不见。考试过程中,我没看到任何人。根据某些细节,主要是我的直观感觉认为,他们是我的父亲或母亲。我想起,四五年前,学校开展的“节约能源,全力学习”运动,让我们习得终日学习、在黑暗中学习的能力。没几年的事,好似很久远了,仿佛从未发生过。我把头转向试卷,没看到它。 20250607
1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