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的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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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耍盆 之阳城,在之水之阳,邻北岸而建。 之水,后世之钱江。之阳城是除了风渚城之外,目前百越之地最大的一座城廓。而且它的发展速度非常快,看趋势,无论是人口还是繁华程度,在不久后恐怕就会超过风渚城。 这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同时也是伯禹治水、天下各部大治的结果。之水贯穿百越之地,之阳城所在,就是渡过大江后进入百越腹地的枢纽。因此它不仅成为百越诸部最重要的交通与商贸中心,也是中华其他各部与百越诸部通商往来的中心。 假如发生战事,依托之水而建的之阳城,也是拱卫百越腹地最重要的屏障。所以防风氏对扩建与发展之阳城是大力支持,集中了百越各部的人力物力,但他还是将伯君治所放在大后方的风渚城中。 之阳城中有百越之地最大、最热闹的集市,在河里不仅可以见到形形色色的百越诸部民众,还可以见到中华很多其他部族民众。百越之地的特产大多都先集中到这里,然后通过商队往来,与天下各部的物产交换。 东革里这天硬着头皮走在之阳城的集市中,脑海中又听见仓颉先生的声音响起道:“阿里,你倒是吆喝呀!年轻力壮的,又刚刚吃饱饭,难道没力气吗?” 这几天,东革里已经跟着仓颉先生走过了好几个地方。他当然不清楚身边的仓颉只是一个分化形神之身,只是觉得这位先生太神奇了。 从一个村寨到另一个村寨、从一个城廓到另一个城廓,东革里都不清楚是怎么走过来的,往往只是眼前一花、感觉一阵恍惚,就被仓颉先生带到了下一个地方。他们来到之阳城,目的只有一个卖盆。 东革里感觉压力很大,他这十几年来,生活一直非常低调谨慎,现在跑到这么热闹繁华的地方,扯着大嗓门做这么高调的事情,一时还真有些不适应。 其实不用他开口,很多人就已经被吸引过来了,因为身边的仓颉先生。集市上也有卖陶器的,可人家卖的是一堆,哪像仓颉先生只卖一件。而且仓颉先生往那里一站,那真是神采飘然、宛如仙人……也不能说宛如,他真的就是! 仓颉这么好的卖相、丰神俊朗的神仙中人,款步从集市上走过,当然引人侧目。偏偏他还拿了一个盆,以单手高举过头顶,指尖点着盆底,那盆还在空中不停地旋转。他这是来卖盆的,还是来耍盆的? 被仓颉先生的神念催促,东革里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喊道:“卖盆,卖盆,卖祖传的彩陶宝盆!”难怪仓颉先生不说话,只让东革里负责吆喝、且让他随意发挥,这彩陶盆造出来还不到一个月呢,居然号称祖传的宝盆。 看仓颉的样子,像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可是举止却很怪异,难道是脑袋有问题?听见这吆喝,围观的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卖盆的。 围观者越来越多,竟将这一片地方挤得水泄不通。按照仓颉先生事先的吩咐,东革里脚下不停,一边吆喝一边继续往前走。说来也怪,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莫名就让出了一条路,就像空间被分开了似的。 仓颉飘飘洒洒举盆而行,那彩陶盆一直在他的指尖上打着旋呢,让围观群众将四面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得不说,这一幕太吸引眼球了,尽管吆喝的人是东革里,但大家却只看着仓颉。 在偌大的集市上转了一圈,走出集市的时候,两人身后已经跟一条长龙般的队伍,很多人都是跟着看稀奇的,而有的人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也要跟过来围观,不知不觉就随着人群离开了集市。 在城里又转了一圈,引聚而来的人越来越多,等仓颉停下脚步时,已到达城中最大的一片空地城主府门前。 东革里的第一声吆喝还是硬着头皮开口的,可是见仓颉先生如此有气势,他的感觉也是越来越顺畅,吆喝声越来越洪亮宣昂。东革里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明知道是在卖假货,居然还能吆喝得这么理直气壮,甚至有了引领万众的感觉。 仓颉举的那个陶盆,一看就是有身份的贵人用的,是非常精美的纹饰彩陶。当他们在城中的最大的空地中央停下脚步时,有人终于拦在面前发问了:“这盆卖多少钱?”仓颉先生不答话,东革里在一旁喊道:“黄金百两!” 东革里已经吆喝了一路了,嗓门一直很洪亮,毕竟不久前已突破三境修为了嘛。但此刻这一嗓子,却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在嘈杂中能让所有人都清晰地听闻。 随即东革里的脑海中就响起仓颉不满的声音:“瞧你那点见识,就喊这么点价,万一真有人买得起怎么办?” 之阳城中能拿得出黄金百两的人当然极少,但也不是绝对没有,所以仓颉先生很不满。而东革里方才已经是放开最大的胆子喊出了天价,就算有人能拿出黄金百两,谁又会真用来买一个盆啊? 但既然被仓颉先生批评了,东革里干脆也就豁出去了,胆子和脸都不要了,接着又大喊道:“我方才说错了,少说了一个万字,此盆卖黄金百万两!” 脑海中又响起仓颉先生的声音道:“嗯,阿里,你这孩子还是很有出息的,悟性不错,学得挺快!” 假如东革里刚才太“保守”,往上加价加得太谨慎,比如只喊个千两、万两,估计又得挨仓颉先生批评了,一口气叫到百万两,这才赢得了仓颉先生的夸奖。仓颉先生是满意了,但围观的民众皆倒吸一口凉气,几乎全被吓傻了。 难道这两人是失心成疯了吗?紧接着就有人叫道:“你们疯了吗!” 阿里已经找到了感觉,自顾自高喊道:“尔等可知这是什么宝盆?它就是上古时蚩尤赐予水黎部大巫公的宝物,传承至今的聚水盆……”仓颉暗中施法扬音,满城民众几乎都听见了,之阳城中一片哗然,空地上的纷乱嘈杂就更不用提了。 防风氏下令让百越各部民众留意寻找东革里的下落,能提供其行踪线索者将有重赏,这已是人尽皆知之事。但人们只知东革里是水越部携宝叛逃的东革羊之子,却不知当年失落的宝物是什么,当然更没听说过聚水盆了。 如今之阳城中突然有人当众叫卖宝盆,并称其物是上古时蚩尤传于九黎的传承之宝,名叫聚水盆竟然还叫价黄金百万两。这哪里是在卖宝物,分明就是在聚众闹事嘛! 之阳城的城主当然也被惊动了。这位城主名叫花越青,算起来应是花越亭的侄孙辈,也是如今花越部的君首,花越部就是之水沿岸一带势力最大的部族。花越青从城主府中的走出来,早有亲卫上前喊道:“城主大人来了,尔等快让开!” 可是这两队亲卫开路,却也无法让花越青走到空地中央,因为人群实在太密集了。每个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都感觉都被旁边的人给挤住了,想让都让不开。 东革里此时还在人群中大声吆喝,宣讲着聚水盆的来历、渲染其贵重不凡。花越青只得在外围隔空大喊道:“卖盆的家伙,你卖的真是聚水盆吗?” 东革里也隔空喊道:“是真是假,你自己过来验看。” 花越青:“若真是聚水盆,那是防风氏大人重金悬赏欲找寻的宝物。尔等还不赶紧交给我,好献于防风氏大人。” 东革里:“既然重金以求,那么就拿重金来买。此盆要价黄金百万,防风氏大人若出得起,就是他的了!” 花越青气急败坏道:“大胆狂徒,你们这是戏弄本城主吗?还不来人将之拿下!” 城主身边的亲卫要是能拿下东革里与仓颉,早就动手了,可人群实在挤不过去呀。东革里又大声喊道:“防风氏大人欲得此宝,是否命城主大人当众抢夺?” 花越青突然打了个激灵,有些清醒过来,这种场合可不能乱来,否则不仅是败坏防风氏大人的声誉,自己这个城主也别想再当了。有人在城中叫卖宝物,哪怕这宝物是防风氏大人欲得之物,也不可能公然抢掠啊。 他本想劝那两人将宝物献给防风氏大人,防风氏大人必有重金赏赐,可是再重的赏赐恐也超不过黄金百两,更别提那纯扯淡的黄金百万了。偏偏花越青又是清楚防风氏追索东革里内情之人,知道防风氏就是想找到聚水盆,又怎能不设法弄到手。 情急之下,花越青赶紧下令道:“立刻关闭城廓四门,再调集巡城军阵将此地围住,切不能让这两人携宝物走脱。” 这命令本是小声对身边的亲卫首领说的,却不知为何被“放”了出去,在场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又是一片哗然。大家原本觉得有人当街卖盆、叫价黄金百万就太过离奇了,可是城主大人的命令则更离谱。 人家卖宝物,叫价多少是人家自己的事情,大不了没人买就是了。听城主大人的意思,防风氏大人欲得这件宝物,他竟下令封闭之阳城、调动军阵欲公然抢劫吗?须知如今的之阳城,各地商队都携带很多贵重财货来此,怎能发生这种事情? 花越青也没想到自己悄悄下的命令,怎么声音一下子都传出去了,一时间也有些慌神。而众人听到城廓欲调军阵来封锁广场,都害怕被殃及,哄然四下散去。这时东革里又听见仓颉先生的声音道:“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我们走。” 人群如潮涌散,仅凭城主身边的十几名亲卫怎能拢得住,顷刻间便跑了个一干二净。再看空荡荡的广场上,早已不见仓颉与东革里的身影。 …… 这天之阳城出了乱子,而风渚城同样出了乱子。大约在正午时分,人们耳边突然传来吆喝叫卖声,追寻声音的方向,竟来自于天上。人们纷纷走出屋子抬头望去,天上居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光影,宛若海市蜃楼,而这“海市蜃楼”还是带声音的。
014、你动手试试 旱魃并未祭出法宝,只在火焰般的红纱袖下握着一双粉拳,眼睛盯着防风氏,淡淡回答太乙道:“你师尊找我有事,恰好赶上了!……不必叫我前辈,称呼道友即可。” 三丈三尺高的防风氏眯起眼睛道:“旱魃,你早已成仙,还要来管这里的闲事吗?我曾听说你与虎君有一腿,看来果然如此!” 旱魃却翻了个白眼:“我和虎君是什么关系,与你何干?你未免太无聊了!” 防风氏:“你虽是上古仙家,但真的自以为是我的对手吗?” 旱魃的风格令人很有些不适应,又撇嘴道:“你动手试试!” 和旱魃动手?防风氏也得好好掂量掂量。五百年前,旱魃就曾参与斩杀蚩尤那一战,据说是自古以来最惊天动地的一场斗法。尽管轩辕天帝特意派了一批高人在外围结阵护住战场、不使法力波及太远,但最终还是将千里方圆打成了一片赤地。 那片古战场就在原云梦巨泽的西南角一带,重辰部与蛊黎、飞黎部之间。普通人已经看不出来了,但在高人眼中痕迹还是很明显的。那一带很多地方如今都被沼泽和密林覆盖,也有参天大树成片,可是那些古木的树龄一律都不超过五百年。 虎娃与侯冈等人当初从奔流村出发,离开重辰部的领地,就是穿过那片古战场进入蛊黎部的。他们还遇到了一头被称为雷神的异禽,喜欢在荒泽密林中搜集各种“宝贝”藏于树洞中,并用以和飞黎、蛊黎两部交换各种贡品,主要是它爱吃的烤肉和浆果。 其实那异禽就是所谓的蛊神特意安排黎民豢养的,它搜集的很多东西都是古战场上遗落的法宝残片。连法宝都损毁了那么多,那一场大混战的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蚩尤当然不是旱魃一个人斩杀的,蚩尤残部也有不少高手赶来救他,当时有众多高人围攻他们,而旱魃是其中绝对的主力之一。防风氏自恃甚高,论修为法力、斗战之威,应不弱于帝江、修蛇,但也不能与蚩尤、伯羿这样的无敌战神相比。 防风氏自忖不怕旱魃、或许也能击败旱魃,可是除非旱魃自己死战不退,否则他很难将旱魃斩杀,也很难阻止她脱身遁走。他更需要掂量的,则是与旱魃在此地斗法的后果。别看旱魃此刻站在这里,并没有感觉到天地间的多少燥意,但这是她全力收敛形神的结果。 假如真是逼得旱魃放开形神全力斗法,那么所导致的天地异变可就难以控制了,万一打出赤地千里的后果来,也是防风氏难以承受的。假如是那样,蛊黎部还不得找他拼命啊,而其他黎民四大部也都会站在蛊黎部一边的,甚至中华天子都会召集天下各部共伐百越。 退而言之,就算以斩空刃适时破开空间,不使斗法之威波及太远,并尽量将旱魃逼向天外,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将其击退的。而且旱魃身边还有个太乙,太乙在斗法中同样能起到牵制与策应的作用。 更要命的是,这里离洞庭仙宫只有六百里,对高人而言其实不远。如果虎娃也被惊动,绝对能在斗法未结束之前就赶到,而虎娃身边说不定还有其他的高人,眼下不是连旱魃都叫来了吗? 假如虎娃赶到再将他包围,那他今天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就算能脱身恐怕也会闹个灰头土脸。 动念之间已想到这些,防风氏便打消了动手的念头,但他也不肯跌了面子、失了身份,重重地冷哼一声道:“我不欲在蛊黎部开战,今日且放过尔等。你们回去转告虎君一声,他能护得了门下一时,却护不了永远。我迟早会拿回宝物,这笔账也会算清楚的。” 说完话他转身便走,没有继续纠缠,然而身形刚刚飞越过奔羿城的上空,又陡然停了下来。不过是十来里的距离,对防风氏而言只是转眼功夫,他便又被人拦住了,前方只见虎娃背手站在云端。 防风氏方才的担忧的确很有道理,虎娃不是很快就能赶到,而是已经赶到了。十余里之外,旱魃和太乙还留在原地未走,等于呈犄角之势暂时堵住了防风氏的退路。防风氏此刻的处境,与不久前的小香和东革里倒有点相似了。 虎娃的神情风淡云轻,一副“天气真不错”的样子,很潇洒地背手微笑道:“防风氏大人,好久不见啊!今日怎有兴致来我的地盘做客,事先却不打声招呼?” 防风氏忍不住怒了:“我已经准备退走,你们还有完没完?你的洞庭仙宫在六百里外,这里是蛊黎部之地,怎么又成了你的地盘?” 虎娃却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伯君大人此言差矣!你不知我们脚下的这座城廓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吗?” 这一带本是无主荒野,沟壑、湖泽、密林遍布,各种毒虫猛兽出没,疠瘴丛生,根本就不适合人居,更别提开垦了。是伯羿和修蛇那一战将这一带给犁平了,然后是蛊黎部开拓了这片原野。后来在天使重华主持的各部公断大会上,这里也被划为了蛊黎部的领地。 在每一个部族内部,很土地也是各有归属的,最早来这一带拓荒的就是奔流村遗民。因为杀了少甲辰,奔流村族人从重辰部逃到了蛊黎部。蛊黎部当时就把这一片无主的荒野划给了他们,让他们在此兴建村寨、开垦田园安居。 蛊黎部之所以划给奔流村族人这么一大片土地,有两方面原因。一是这里原本就是无主荒野,蛊黎部也需要新的人口去开垦占据,二是当时的部族首领蛊黎钟等人也在叹息原九黎大部之一的奔黎部已消失,逃过来的奔流村一族是最后的奔黎部遗民了。 但是不论按中华礼法还是按各部族之间约定俗成之规,奔流村一族毕竟是重辰部逃亡的奴民。假如重辰部已不追究也就罢了,若是找上门来,蛊黎部就算不交人也得做出补偿。后来也是在重华主持公断的各部君首之会上,虎娃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以一颗黄金头颅从禄终手里“买”下了奔流村一族。 那时奔流村已被灭族,事后才查出凶手是计蒙,而虎娃后来也亲手将计蒙给宰了。既然奔流村族人已经全部死了,虎娃再买下他们还有什么意义?其实还是有意义的,奔流村一族名义上就成了虎娃之奴,那么他们留下的“遗产”也是属于虎娃的。 奔流村一族的遗产有什么?在当时看来,不过是一处草草新建的村寨遗迹而已,但是别忘了,还有他们的土地。这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后来蛊黎部在此兴建了奔羿城,可这片土地名义上仍是属于虎娃的。 蛊黎部的民众以及各地流民来此开垦田园、修建房屋,虎娃既不阻止便被视为默认,他若不提这茬,恐怕大家早就都忘了。但此事曾有当年的中华天使、如今的中华天子重华当众裁断,各部君首见证,谁又能说这里不是虎娃的地盘呢? 防风氏也没法说别的,只得反问道:“是你的地盘又怎样,我只是飞天而过,又何必拦我去路?真当我好欺吗!……你来得正好,就算你不找我,我还想去找你算账呢!” 虎娃的目光好像在说难道你想吓唬我吗?又悠悠开口道:“伯君大人又说错了!当初是你告诉我,不要管你百越之地的闲事,可如今你却跑到我奔黎之地来搞事,这又是何道理? 当然了,我不是防风氏大人,没有你那些个毛病。不论是谁来到奔黎之地,我只看他做的事情有没有道理,该怎样就怎样。可你是你自己啊,既然当初已说了那样的话,修为如此,为人怎可出尔反尔?” 防风氏怒目而视:“有人盗走了百越的宝物,难道我还不可追索吗?如今见到你这位正主反倒简单了,既然你一再插手此事,我就不必再找那东革里,请问聚水盆何在?” 虎娃仍是不紧不慢道:“伯君大人别着急,我的话还没说完。你问我为何拦你去路,我就告诉你原因。你派人跑到我的地盘上、对我的弟子下毒手,刚才你还亲自出手了,难道我不该问清楚吗? 更何况你在我的弟子太乙面前,凭空污蔑我谋夺百越的什么宝物,难道不给个交待就想走吗?……真没想到啊,以伯君大人如此修为身份,竟然不远数千里,亲自跑来对一个普通人下手,我都替你感到丢人!” 防风氏差点没被气炸了,一顿手中斩空刃道:“你想怎样?” 虎娃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刚才的话说得明明白白,伯君大人难道不给个交待,就想这么走吗?” 防风氏也没心情再和虎娃斗嘴了,瞪眼道:“你动手试试!” 这句话方才旱魃刚刚说过,转回头防风氏又拿来回敬虎娃。尽管虎娃现身拦路,其实防风氏也能看出来他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在这里动手,胜负结果如何且不说,恐怕也很难留得下手持斩空刃的他,若稍有不慎,奔羿城可就遭殃了。 就算不顾忌奔羿城,他们也会顾忌别的。有如此修为,又活到了这个份上,谁都不是愣头青,甚至堪称人精中的人精。修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和人打架,高人斗法也不是街头斗殴,否则方才防风氏就不会主动退走了。 虎娃收起嘲笑之色,表情似是很认真地说道:“你凭空污蔑我十年前便处心积虑,派弟子去谋夺水越部的什么宝物。言下之意,如今又派弟子插手,是怕事情败露。我根本不在乎那水越部的什么宝物,其实也不在乎你说了我什么。但你既然跑来挑事,受牵连的也是我的门下,也不能没个交待,我只想和你打个赌,或者说做个约定。 若当年水越部的宝物并非我所得,且我门下弟子也与此事毫无关系,那么这件宝物就不归你了,且将此事公告百越诸部,我想它也会传到天下各部的。若此宝物的遗失,真的与我或我的门下弟子有关,或者是被他们其中的谁悄悄得到,我自会双手奉上,并亲赴百越部致歉,亦会将此事公告天下。” 防风氏微微一怔,虎娃提出的这个约定是什么意思?若是虎娃本人或其门下确实没有染指过聚水盆,那么聚水盆将来就不归他防风氏了?若是虎娃与聚水盆的失落有关,反倒会将聚水盆奉上?听这话的意思,虎娃好像已经知道聚水盆的下落了。 没等防风氏回答,虎娃便转身而去,瞬间便消失于云端。既然不想打架,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虎娃也没必要再拦住防风氏的去路,却在云端留下一道仙家神意 “防风氏,我念你曾于治水有功,治理百越也算有功,今日是最后一次劝你,不要再自己作死!……你的修为高超、神通强大,在世尊为百越之主,但人总会被心境蒙蔽双眼,我那弟子黎香如此,哪怕修为如你我,往往亦会如此,不可不慎、不可不察。”
013、谁信这全是凑巧 洞庭仙宫中,东革里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样的景象,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面前的叽咕正在摇头晃脑道:“小香是我的师妹,哦,就是你的香姑。而这里叫洞庭仙宫,是我师尊虎君开辟的仙家洞天结界……”话刚说到这里,又突然蹦了起来,惊讶地扭头道,“小香,你怎么也回来了?干嘛这么快!不放心吗?我也不会把这小子给吃了。” 小香被太乙拍了一下,觉得眼前一片恍惚,伴随着晕眩之感,等回过神来,只见半空朵朵白云飘浮,有宫阙亭阁、泉流飞瀑在云端之上,原来她已回到了洞庭仙宫。 她刚刚回过神来,就见叽咕蹦到眼前说话,又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喊:“香姑,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刚才还求这位高人赶紧去救你呢,他却只一个劲地对我介绍这里是什么地方。”东革里已经跑过来抱住了她的胳膊。 叽咕又说道:“阿里这小子不知道自己来了什么地方、怎么来的,还想着冲出去救你。我告诉他了,你还在六百里外呢,中间还隔着云梦泽,就凭他,想赶过去,什么菜都凉了呀!” 小香并没有挣脱东革里的手臂,却焦急地说道:“叽咕师兄,你快去找师尊、师娘或是仓颉先生,太乙师兄可能遇到了危险!” 太乙能有什么危险?小香并没有发现,但莫名回到洞庭仙宫中,随即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因为太乙送走她的手段,与她送走东革里一样,都是动用了师尊所赐的一朵云。如此珍贵之物,怎能随意浪费。 假如太乙真是想让她先回洞庭仙宫,区区六百里,以她的修为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更犯不着动用一朵云啊,需知此物在太乙手中也只有一件。 这时仓颉的声音从云端传来道:“你不必担忧,不仅太乙去了,你师尊也去了。” 听见这话,小香看了东革里一眼,满面惭愧之色,感觉几乎是无地自容。她这次的动静闹得太大了!原意仅是回洞庭仙宫求指点,不料最终不仅把东革里弄进来了,还把太乙师兄也惊动了,甚至连师尊虎娃都亲自赶到了奔羿城。 …… 太乙的修为比小香高得多,感应也敏锐得多。他与小香说话时,忽然察觉遥远的天际有强大的气息出现,隐然竟非自己所能抗衡,于是当机立断用一朵云将小香送回了洞庭仙宫。 随即太乙便抛出了大道宝瓶,瓶口在半空中倾斜向下,旋转着带起巨大的吸扯之力,向花越亭罩了过去。那位强大的高人还离得很远,他想速战速决、拿下花越亭,并将另外两名昏迷不醒的修士也都带走,抹去所有的痕迹赶紧离开。 他不出手也就罢了,既然已经动手,就断不会放过花越亭等人,谁叫他们对小香已下了毒手呢。此事本就是因百越追查东革里而起,再留下这些人便等于留下了更多的线索,太乙得处理干净了,说不定回头还能从这三名修士口中拷问出更多的内情。 花越亭展开头巾化为一道屏障,衣角和头发都斜飞向天空、瞬间被抻得笔直,他张口欲呼,却发现连声音都传不出去。按这个架势,几个呼吸的功夫,他恐怕就会被对方那古怪的法宝给吸进去。 太乙眼看就能将花越亭拿下,然而就在此时,大道宝瓶突然在空中一个翻转,放弃了擒拿花越亭,而向遥远的天际迎去,在空中化为一个巨大的瓶影,瓶口是冲着前方的。一道破开空间的光刃劈来,大道宝瓶竟无法将之完全吸纳,嘭的一声炸成了无数碎片。 不是大道宝瓶这件神器被劈碎了,而是太乙祭出大道宝瓶所施展的法术被破了,大道宝瓶又恢复成寻常陶罐的模样,带着呜鸣声打着旋飞回了太乙怀中。太乙一脸震惊之色,来者竟如此强悍,离得这么远出手,便一记劈开了大道宝瓶。 太乙没有转身逃走,他已经猜出来者是谁了,此刻就算飞遁,对方也是能劈中他的。只见逃过一劫的花越亭惊喜地叫道:“防风氏大人!” 太乙已飞上云端,与瞬息而至的防风氏遥遥对峙。防风氏手持斩空刃,显露的身形是三丈三尺高的巨人。这实际上已是他“变小”的样子,而太乙在他面前,仿佛只是一个弱小的婴儿。 地面上的花越亭又叫道:“防风氏大人,他是虎君的弟子太乙。……我们找到了东革里,人却被虎君门下救走。”声音中带着神念,讲述了从他的角度所经历的一切。 防风氏低头瞪了他一眼,冷哼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不必留下碍手碍脚,快将那两个废物带走。” 太乙全神贯注,防备着防风氏以及他手中的斩空刃,这是他平生遭遇的最强大的对手,根本无暇去理会花越亭在做什么。防风氏就站在那里不动、冷冷地盯着太乙。太乙却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压,假就这么一直对峙下去的话,到最后他恐怕会不战而败。 太乙终于首先开口道:“防风氏大人,你不在百越之地视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防风氏:“你就是虎君的弟子太乙?修为的确不凡,能挡住我挥起斩空刃的一击,居然还没有受伤。但你等无故伤我两名百越之臣,又想怎样交代呢?” 两人一开口说话,太乙顿感形神所受的压力减轻了不少,皱眉反问道:“无故?那三人是你的属下、百越之臣,而这里却是奔黎之地。我不知在百越之地是否可随意拦路行凶,但在这里可不成! 更何况他们拦的是我师妹黎香,而我师妹与尔等有何冤仇?别忘了东革里那孩子是在百越之地家破人亡的,杀人者也是你的属下。他不去找你报仇,你就得谢天谢地了,居然还派人追杀至此,这又是何故?” 东革里的家人,当然不是防风氏亲手杀的,估计防风氏对此事的详细内情都不是很清楚呢。太乙开口带着神念,详细介绍了东革里当年的遭遇,也包括他被小香所救的经历。小香本没有告诉同门这些,但她告诉了仓颉先生和师娘玄源。 太乙随后就跑去找仓颉先生询问,小香究竟有什么事情?仓颉先生并无隐瞒之意,都说了。太乙此刻又将自己所知的情况都告诉了防风氏,反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更不论防风氏事先知道多少,明显带着质问之意。 防风氏面无表情道:“东革羊携宝叛族出逃,其人虽被截杀,但宝物不知下落,只有其子东革里仍逃亡在外。百越部缉拿叛逃的族人,有何不可?” 太乙:“伯君大人既不提私人恩怨,却提部族之事。我方才没有告诉你吗?这里是奔黎之地,什么时候轮到你想派人来缉拿谁就缉拿谁了?就算有事,也得通知此地主人。” 这里应是蛊黎部的地盘,伯君是蛊黎涂,防风氏确实没有执法权。而太乙接连两次说的却是“奔黎之地”,奔黎部早就消失了,可能是口误吧。 防风氏也懒得和他计较这些,只是冷笑道:“东革里当年只是区区一个孩子,哪能脱得了身,却恰好被虎君的弟子黎香所救。今日我派人找到了东革里和黎香,却恰好又被虎君的弟子你所阻。 若说全是凑巧,岂不是拿我当傻子?原来虎君大人早有预谋,就是要夺我百越之宝。当年他欲留斩空刃未得、欲借斩空刃又未得,却把主意打到了聚水盆身上,就是有意与我为难!” 东革里并不知那水黎部传承的宝物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子,有什么用处,因此就连小香也不清楚。太乙直至此时才从防风氏口中得知,原来那宝物叫聚水盆。 从防风氏的角度,说的倒也是实话。当年虎娃就不太愿意把斩空刃给防风氏,是防风氏自己定要拿走的。拿就拿去吧,也算是他因治水有功所获的缘法。后来因为淮泽之事,虎娃又去找防风氏,想请他出手,就算防风氏不亲自出手,能把斩空刃借出来也行。 结果防风氏不仅本不肯帮忙,连斩空刃都不肯借,还告诉虎娃不要再管百越之地的闲事。虎娃与防风氏之间也算因此结怨了,或者是防风氏自以为虎娃与他结下了梁子。 东革里这些年遭遇以及经历,防风氏原本并不完全清楚。听了太乙的转述,防风氏反倒更加误会了,认定这是虎娃在幕后操纵,目的既是为了得到聚水盆,更是想给他添堵。 太乙怒道:“休得胡言!我师尊岂能贪得水越部的宝物……” 防风氏打断他道:“看来确实没有必要再找那个孩子了,这已是我和虎君之间的事情。今日且将你拿下,让你师尊用宝物来换弟子吧。”说着话他举起斩空刃便欲动手。 太乙左手托大道宝瓶,右手举起一根紫色电光流转的雷击木凝神以待。他并没有打算逃跑,在防风氏的斩空刃面前逃恐怕也逃不掉,对方的言语之中辱及了师尊,太乙明知不敌也得奋力一战了。 恰在这时,有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子声音传来道:“太乙让开,你不是他的对手,让我来。” 防风氏的神色微微一惊,竟然缓缓放下了斩空刃。而太乙有些疑惑地转身道:“旱魃前辈,您怎么来了?” 来者的衣裳似是一件半透明的红纱长裙,又似燃烧飘动的火焰,妙曼的身躯时隐时现,形容体态既美艳又妖异,正是旱魃。想当初治大江水患,旱魃也曾现身相助,太乙有缘见过她一面。
012、又一朵云 小香如此使用师尊所赐的一朵云,其实是违犯门规的。 洞庭仙宫是世外之地、虎娃与玄源的清修之所,若未得允许,众弟子当然不能将外人带进去,更何况是这种牵连到很大麻烦的事情。 但小香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还在东革里的衣服上留下一道御神之念,告诉师尊以及洞庭仙宫中的众同门,究竟发生了何事、来者何人、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她同时向师尊认错,并表示甘愿领受责罚。 师尊乃世外高人,东革里是无辜的,就算意外闯入了洞庭仙宫,师尊也不会为难他。但小香若能脱身,将来定当因违犯门规而受责罚,受就受吧,她只望师尊不要对她太失望、更不要因此太生气。 花越亭的名字,小香听说过。此人是百越之地成名已久的高手,几十年前就已经是花越部长老,平日只是接受部族供奉潜心修炼,很少理会部族杂事。别看他的模样年轻、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实际上已有一百零几岁了。在这样一位“前辈高人”面前,小香实无胜算。 还好对方是仓促之间完成的包围,事先也不可能知道小香要经过这个地方,所以也不可能布下锁困大阵,只是临时结阵。感应花越亭的气息,修为应在七境,就算想提前布阵,也布不下什么仙家大阵。假如来的是防风氏那等高人,小香连使用一朵云将东革里送走的机会都没有。 见东革里突然消失,花越亭神色一变,也不知对方使用了什么诡异的手段,怀疑她是用某种秘术将东革里的行迹给隐藏了,当即大喝道:“动手!” 花越亭的包头布飞了起来,展开成一片白雾状的轻纱笼罩战场,这头巾上还绣着不知名的缠枝纹以及花苞。当头巾化为纱雾时,那些花苞也打开了,旋转着飞出一片片花瓣如雨洒落。这是大范围的攻击,就算小香能隐去东革里的行迹,其人也会在攻击下重新暴露出来。 与此同时,后方两人也祭出法器,目标只锁定小香。 而小香出手更抢在他们之前,骨杖往地上一顿,整片土地好像都活了。一道道泥土隆起、游动,似蛇似蜈蚣,又像地下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紧接着一条条“活”了的“土龙”向周围飞扑而去,在空中居然还张开了口做吞噬状。 这时花越亭等三人的攻击也到了,就听噗的一声,法力相击,泥土散开,化为了弥漫的烟尘。又听小香轻喝一声,烟尘凝聚成三个数丈高的泥土巨人,转眼又扑到三名敌人的身前。泥土巨人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就是张开双臂狠狠地抱了过去。 花越亭一招手,那块绣花的包头布又出现在手中,随即就像鞭子般狠狠抽了出去,面前的泥土巨人被抽碎,坍塌成一个小土堆。另外两人则被逼得后退了几步,收回法器迎击面前扑来的泥土巨人。 随着烟尘凝聚成泥土巨人,小香的身形又重新显露出来,她身边的泥土已经尽数飞出,其人则站在一个大而浅的土坑中央。她施法催动的泥土巨人被花越亭击碎,但还同时在与另外两名修士斗法相持。对花越亭而言这是一个好机会呀,手中的头巾又化为一道寒光飞了出去,正击在小香的身上。 这一击打得又狠又实,另外两个正在战斗中的泥土巨人瞬间自行崩碎,应该是小香受了重创,正在施展的法术也被破了。右后方那人惊呼道:“大人,要留活口!” 刚才一动手,花越亭等三人都已经发现东革里其实已不在战场中,否则无论藏匿的手段再巧妙,也不可能不暴露出来。不知东革里被小香以诡异的手法弄到了哪里,别忘了他们追索东革里的目的,是为了找到水黎部传承的宝物,假如东革里不见了,就必须从小香这里得到线索。 可是花越亭的那一击实在太凌厉了,而小香这样的高手怎会如此大意、毫无防备地被击中?那人发出惊呼时,花越亭也是一愣,因为小香的身形突然被打碎了。就是碎开了,而不是血肉飞溅,若是眼力好的话,可以看清他就像打碎了一只细长的甲虫蜕下的硬壳。 花越亭确实只是打碎了一只虫壳。此物叫钻地虫,通常只有一指长短,在生长过程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蜕下一层硬壳。但是土坑中被打碎的虫蜕却有一尺多长,恐怕从未有人见过这么大的钻地虫,不知被小香祭炼成一件什么样的宝物,竟能变成她自己的样子站在原地受了花越亭一击。 换成虎娃任何一名其他的弟子,与人斗法时恐怕都不会是眼前这等场面。而小香不同,她精通各种九黎秘术,且不论修为如何,所施展的种种手段却是显得诡异莫名。花越亭一怔,而右后方那名修士刚刚发出惊呼,就见小香从面前的土堆中钻了出来,手中骨杖点向他的胸口。 小香可不是高高在上的部族长老,更不是多年隐居清修、不问世事的高人,她行走险恶的南荒各地,曾遇到的种种凶险超乎寻常人的想象,比世上的绝大多数修士都更擅长对敌,再加上东革里已走,她更是没有了后顾之忧。 方才化泥土飞出其实只一种掩护,法力激荡尘土弥漫,随即扬起的尘土又凝聚为三个巨人,“她”看似还站在原地,实际上其人就藏在一个泥土巨人中,就连花越亭都给骗过了。 花越亭击中了“她”,另外两个泥土巨人自行崩碎,看似法术已被破,右后方那名修士瞬间也放松了警惕,但小香其实就藏在那一堆土里面呢。小香以钻地虫壳留下的假身被击碎,花越亭一怔,它已经从泥土中扑出来动手了。 那名修士无论如何都躲不开了,只能将法器收回胸前当兵器用,极力后退中尽量阻挡。小香的杖尖看似轻轻点在那弯钩状的法器上,却带着一股极大的力量,嘭的一声就将此人给砸飞了。那人飞在半空中喷出一道鲜血,落地时已人事不省。 小香当然不会站在那里和对方斗法,仅仅对付花越亭一个她都没有把握取胜,更何况敌人有三个,所以兵行诡道。被她打飞的那人其实修为也不低,假如是站稳脚跟正面相斗,小香也不可能一击得手,此刻居然做到了。 小香的目的就是脱身,根本不想缠斗,务求在包围圈中打开一个缺口。花越亭的头巾刚刚击碎钻地虫壳,此刻又化为一片纱雾飞罩而落,片片锋利的花瓣再度如雨飘下。仍然是笼罩了很大范围的攻击,就是不让小香脱身。 另一名修士手中的法器也化为一道乌光,向着小香的后背砸了过来。小香没有回头,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尽量凝聚法力于后背,就打算硬生生受此一击。同时骨杖朝前方一挥,带起一道凌厉的风刃,劈向罩落的纱雾与花雨,脚下不停向前冲去。 小香根本没指望今日能完好无损地脱身,哪怕拼个身受重伤,只要能逃脱就是值得的。但若受伤太重,接下来又怎能摆脱花越亭的追击呢,小香暂时倒没考虑,首先要做成功第一步,才能去谈第二步。 所以她根本就不理会背后的攻击,就是要全力冲破前方的法术阻挡。骨杖挥起的狂风竟如此凌厉,甚至带着咆哮声撞开了纱雾,将闪着寒光的漫天花瓣瞬间全部绞碎。 纱雾化为头巾又飞回花越亭手中,花越亭向后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再看另一名修士,不仅发出的攻击被狂风挡下,就连其本人也被狂风卷起,在半空中就似被蛟龙的尾巴抽了一记,惨呼着飞出很远,落地便晕死了过去,受的伤居然比方才的那名同伴更重。 小香有这么大本事吗?假如她挥杖一击就有如此之威,方才何必极力逃遁呢,又何必浪费那么珍贵的一朵云将东革里送走! 花越亭怒喝道:“何人偷袭?” 而小香惊喜地叫道:“太乙师兄!” 既然仓颉早就“算”到小香此行会出事,她又怎会真的出事,这不,太乙已经来了。小香与花越亭等人动手时,太乙就藏身在云端,若小香能安)脱身,他也没打算出手。但方才眼见小香就要受伤,所以就施法帮了一把。 花越亭是高手、修炼百年功力深厚,但要分跟谁比。如今的修士若论寿元,恐怕没人能超过太乙,人家可是生长了八千年的青冈橡,就算“成精”也有快九百年了,如今更是已突破了九境修为,论法力之浑厚少有人及。 太乙飘然落到小香的身边,看着花越亭道:“你们的胆子倒不小,竟然离开百越之地,跑到这里来胡作非为!……我叫太乙,虎君门下。我师妹究竟与你有何冤仇,你竟然下此毒手?” 虎君门下太乙?花越亭闻言色变。太乙既自称是小香的师兄,那么面前这女子也应该是虎君门下了,这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得赶紧回去禀报防风氏大人才行,可是对方的神通法力如此强悍,又该如何脱身呢? 小香又欣喜地说道:“太乙师兄,你怎么来了?真不好意思,居然把你给惊动了。” 小香跟随在虎娃身边的时间并不多,当年在南荒,虎娃只是给她留下了神念心印,后来又叮嘱太乙,有空就去南荒找小香、指点她的修行。所以说起来,小香见师兄太乙的次数比见师尊虎娃的次数还多,在众同门中也和太乙最熟、关系最为亲近。 太乙扭头道:“小香,既然东革里已经去了洞庭仙宫,你也先回去吧。见到他,你才会放心,也好亲自向师尊认错。……这里的事情就交给师兄吧。”同时伸手轻轻拍在了她的肩头上。 小香需要认什么错?不仅是违犯门规、莫名其妙将一个外人送进了洞庭仙宫,她自己做的事情也有颇多疏漏。本意是想救人,结果却差点成了害人,最终的麻烦还是要让同门来解决。小香正要说话,身形就被一团云雾包裹,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011、一朵云 东革里当然问过小香她是谁?小香只告诉他,自己也曾生活在村寨里,名字叫小香。 东革里不可能直接叫她小香,于是便叫她香姑,也只有他才这么称呼她。 此刻这声久违的“香姑”,叫得小香不禁心头一颤。方才东革里明明是坐在地上半低着头,而小香快步从摊位前走过、留下的只是侧影。他却仿佛有感觉似的,居然恰好抬头看了一眼,已有十来年未见,还能在这种情况下一眼就将她认出来! 这个傻子,为何要喊出来,而且还当众追上来了,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吗? 小香看似在人群中随意穿行,其实脚下很快。东革里连摊位上的东西都不要了,迈开大步奔行,在后面大声喊道:“香姑,是我呀!我是阿里,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这样追着一个女子在集市上大喊大叫,周边民众无不侧目。小香也清楚自己再装作不认识东革里已经没有意义了,走出人群后便站定脚步转过身来。 东革里恰好冲到她的身前,堪堪收住脚差点撞到她身上,惊喜得眼眶都湿润了,颤声道:“香姑,你终于认出我来了吗?我在这里等你,你果然找到我了!” 话音未落,他的左手腕就被小香给抓住了,耳边就听小香道:“先别说话,快跟我走!” 被抓住的只是手腕,可东革里却感觉全身都被一股力量带动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不由自主就迈开脚步如腾云驾雾般跟着小香出了集镇。虽然很莫名其妙,但东革里却很安心,仿佛什么担忧都没有,心情在欣喜中还没平复。 当年就是这只手,曾牵着他走过千山万水、行遍南疆各地,今天终于又被她抓住了。 可是小香的感觉却是无比焦急,战回镇太小,并不是容身、藏身之地,而她更不能把东革里带到荒郊野外去,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要尽快赶到奔羿城中。 且不说城廓中建筑众多、地形复杂,而且各色人等很多,适合摆脱追踪,那里毕竟是蛊黎部的城廓,防风氏从远方百越之地派来的高手,也不好公然乱来。战回镇离奔羿城有十五里,小香施展法力带着东革里很快就会到,可是对方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走了不到十里路,小香就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前方已经被高手拦住了。那人虽还没有现身,但展开的神识已经锁定了她和东革里,小香施法带着一个人疾行,速度当然没有对方快,已被人包抄到了前方。 往回走也不行,后面还有两个人跟了上来,应该就是在策应那位拦路的高手、堵住他们逃跑的退路。这里两侧都是山坡,生长着密林和成片的灌木,离前后的村寨都有一段距离,算是这条路上最僻静之地,对方显然是已选好了动手的战场。 再跑已经没有意义,小香停下脚步,带动东革里全身的那股无形的力量消失了。东革里感觉自己又能说话了,立刻开口道:“香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把我带出镇子,是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说话吗?” 小香的心已经沉了下去,人却变得冷静了,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东革里道:“这十年,你为何一直住在飞望城中,也没换个更远的地方。我当初叮嘱过你的,等有实力远行时,便去中原,最好去夏后部或者天子帝都一带安身,你又不是去不了!” 她的手已经松开了,可是东革里又翻腕抓住了她的手腕,有些委屈地说道:“可是我不能走啊,假如我离开了,有一天你再回来找我怎么办……” 阿里怎能忘记香姑?那是他人生最难忘的、最跌宕起伏的经历。他的父亲曾是水越部的首领之一,已确定将继承部族君首之位,他在部族中从小很受人关照与呵护,过的日子也是无忧无虑。可是一日之间便家破人亡,自己因为当时在野外玩耍才侥幸逃了出来。 他奔跑时跌落山崖受了伤,而追杀者就在身后,那种彷徨与恐惧是无法形容的。而就在那时,神仙般的香姑从天而降,她是那么美丽而神秘,不仅救了他、治好了他的伤,还将他带在身边照顾他、教会了他许多,使他能在这个险恶的世道中活下去。 最悲惨的遭遇后,紧接着就是最幸福快乐的日子,他又怎能忘记。实际上这些年的梦境中,多次重现都是曾跟随她行游南疆的日子,而他在这样的梦里却已渐渐长大成人。他不想离开飞望城,因为自己走了,假如香姑再回来,就找不到他了。 半年前,他在飞望城中偶然撞见了当年水越部的族人,对方很疑惑地看了他片刻,竟然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东革里心知不妙转身就走,他并不会侥幸地认为对方并不知自己飞望城中的住处、所以他就是安全的。 假如他还活着、并出现在飞望城中的消息传回去,恐怕还会引来追杀。当年夜里他就烧了自己的房子,但离去前还是留下了行踪线索,这世上只有她才能根据这线索找到他。东革里当然也不知道香姑究竟会不会找来,心中只是存了万一的期待。 而香姑果然出现了,东革里心情可想而知! 可是小香又幽幽问道:“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逃亡就要尽量不留下任何线索,难道你忘记了吗!” 见小香语带责怨之意,东革里赶忙解释道:“香姑说的话,我怎么可能忘记?每一句都记着呢!……我只给你留下了线索,只有你才能找到我啊。” 小香终于低下头道:“你实在不该给我留下线索的。其实都是我不好,我找到了你,也等于把追杀你的人给引来了!” 东革里吃了一惊,但是他也不傻,当即便反应过来道:“什么!有人跟踪你吗?……香姑,其实是我连累了你,但是我会保护你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他们敢来,我就跟他们拼了!” 说着话他竟从腰间抽出了一柄细长的软剑,灌注内劲抖得笔直。这柄软剑是他这些年来亲手打造的防身武器,暗银色的剑身上闪现着花纹般的光泽,既柔韧又锋锐,平日还能藏在衣带里盘于腰间。 这柄软剑已算得上是难得的精良宝器了,但还算不得法器;东革里的修为差不多相当于二境九转圆满,但还没有突破三境。若是在普通的部族中,他也算是一位精锐勇士,可是在小香以及周围的敌人眼中,实在有些不够看的。 小香却笑了,点了点头道:“嗯,你的确长大了,也长能耐了!” 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道:“这是哪一出,会情郎吗?你们说够了没有?若是还没说够,就抓紧时间赶紧多交代几句吧。”随着话音,一道身影似从迷雾中走出,来到五丈外站定。 此人个子不高,肤色白净,假如不看身材和胡须,简直有点像女子。而在小香和东革里的侧后左右两个方向,也分别有一人现身,默不做声地站定了脚步,将两人困在了中间。来者都是高手,而且一来就是三人。 他们从远方的百越之地而来,这里毕竟是蛊黎部的地盘,所以很谨慎,方才并没有着急现身,先观察确认周围没有别的埋伏后才决定动手。 小香淡淡问道:“你是什么人?是从百越之地远道而来吗?” 那人阴笑着答道:“既知我的来,却不认识我,那你总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就是防风氏大人麾下的花越亭!……这个小伙子想必就是东革里了,模样生得还不错,可惜修为太差了。至于这位姑娘,你又是何人?” 东革里则在小香耳边悄声道:“待会儿我提剑冲过去缠住他,香姑你可趁机脱身而走,我们回头再汇合。放心,我总会有办法脱身的。”说完话便松开了小香的手,仗剑拦在小香身前道,“花越亭,防风氏要找的宝物并不在我们身上,为何纠缠不休?真当我们不敢杀你吗!” 花越亭用嘲讽的眼神看着东革里,他用心提防的其实只是小香。小香在东革里身后抬起手,手心中突然飘出一团白雾,就像一朵小巧的云,翻腕将之拍在了东革里的后背上。只见东革里的身形陡然被一团云雾包裹,转眼便在原地消失不见。 小香祭出这朵云时,眼中忍不住有伤憾与绝然之色,当东革里的身形消失后,她看着花越亭的眼光又变得漠然无情,并缓缓地取出了一根四尺长的骨杖。 她方才祭出的是一件秘宝,也是一道至少要有大乘修为才能动用的神符,名字就叫“一朵云”,为其师尊虎娃所赐。仓颉亲手祭炼的遁空神符之妙,虎娃早年就在侯冈那里领教过。以他如今的修为当然也可尝试着炼制类似的秘宝,这一朵云有与遁空神符相似的妙用,但也有所区别。 遁空神符不能在仓促间随意使用,否则就不知道会穿行空间到什么地方去了。而虎娃祭炼的一朵云,其材质无形,实际上也相当于某种造化宝物了。是他在与玄源开辟洞庭仙宫、造化空中朵朵云岛时,伴随洞天结界成形而自然生成的。 像这样的神符,以虎娃的修为虽能祭炼出来,但机缘却很难得,更是不可强求,所以也不可能打造很多。虎娃将之赐予众弟子防身,每人只有一件。一朵云的妙用可穿行千里,只要距离洞庭仙宫千里之内,不论在什么地方使用,都可瞬间回到洞庭仙宫中。 遁空神符一类的秘宝,本是不能穿过洞天结界的,但一朵云的材质特殊,又是虎娃亲手祭炼,可在方圆千里之内直接进入洞庭仙宫。但神符妙用也非无穷无尽,比如遁空神符在没有阻隔的空间中可穿行三千里,而一朵云只能穿行一千里。 假如是离开洞庭仙宫千里之外呢?其实还有一个延伸的手段,那就须弟子注入自身的法力了,修为越高、法力越强,能使用一朵云的距离就越远。以小香的修为,最多能在离洞庭仙宫一千三百里外动用一朵云。 而这里离云梦泽并不远,洞庭仙宫就在云梦泽中,距离大概只有六百里,所以小香很轻松地就用一朵云将东革里给送走了。在洞庭仙宫中,他当然是绝对安全的。
010、香姑 仓颉先生说的果然没错,这世上总有些事物,只有她和他之间才能明白。 .更令小香感到欣慰的是,东革里身边居然有红膏草,说明此物对他很有意义,应是特意从远方采来,晾干加工之后保存在身边。 而东革里遭逢意外变故、使计脱身之前,居然还想到了她,在门前留下了红膏草。其实东革里已有十来年没见过小香了,甚至不知小香的身份,但内心深处总是期待着能与她重逢吧,可能曾很多次设想过这一场面。 他遇险离去时将红膏草放在门前,心中想的应该就是万一小香寻来,也好知道他并未真的丧生于大火,这是一个只有她才能看懂的暗示。 假如东革里真有如此用意,他就不可能只在门前留下一片红膏草叶。因为他不知道小香会不会来找他、又会在什么时候来找他,路上人来人往,草叶恐怕很快就会被碾碎,碎片也会被脚底带到别的地方、消失得毫无痕迹。 小香当时到的还算及时,而且对红膏草很熟悉,才发现了这个线索。于是小香在定境中又绕着宅院找了一遍,在好几处偏僻的角落里,她又发现了红膏草的叶子。这些叶子经过特殊的加工,不会轻易腐朽,如果没有人动,能保存很长时间,看上去却只是毫不起眼的枯叶。 至此已可确定,东革里的确是逃走了,还担心小香若寻来却找不到他,又特意给她留下了线索。 小香退出定境,起身向仓颉行礼道:“多谢先生指点,果如您所言,我已发现线索,这就去南荒寻找阿里的下落。” 仓颉却根本没问她发现了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道:“不必谢我,是你自己找到线索的,而我对他一无所知。……其实我今日指点于你,未必是什么好事,你去了自会明白。” 离开浮空的云岛,沿层层云阶走下,太乙、青牛、叽咕、藤金、藤花等几位恰好正在洞庭仙宫中的同门围上来问候。他们方才就想和小香打招唿的,却见小香被仓颉先生拦住了,再一转眼又不见了,便纷纷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小香只说她是有事想向师尊求教,不料师尊闭关,还好仓颉先生已回答了她所问。既然师尊闭关,那她这就去拜见师娘玄源。 在仙宫正厅中,小香拜见了玄源。她对玄源倒没有隐瞒什么,将自己的来意以及方才仓颉先生的指点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 玄源闻言微微一蹙眉,叮嘱道:“仓颉先生最后告诉你,他的指点对你而言未必是好事,那你此去也一定要小心。” 玄源好像也想到了什么,但并没有点破,更没有劝阻。小香随即告辞,她本就是来求师尊指点线索的,而仓颉的指点已经足够。那与其说是指点不如说是提示,线索都是小香自己发现的,假如换一种情况,甚至无需仓颉提示,她说不定早已发现。 小香又一次来到了飞望城,她还要实地查探一下,以期发现更多的线索。虽然在定境中又重新观察了一番往日未曾注意到的细节,但她上次来的时候根本未曾看见的东西,在定境里也是不会发现的。 飞望城中人烟繁华,但那座宅院废墟仍在。因为这里烧死过人,大家都很忌讳,所以短时间内还没人占据这个地方。门前那片红膏草叶的痕迹早已消失,但其他几处被特意留下的红膏草枯叶仍在,小香却并没有更多的发现。 夜深人静,小香站在那已化为废墟的宅院中。若红膏草就是唯一的线索,而东革里在仓促之间也不太可能留下更多的线索,那么他究竟去了何处?飞望城一带虽不生长这种植物,可是它在南荒中其他地方分布的范围却相当广。 这一瞬间,小香仿佛感觉能穿越时空,与东革里的心念相通。东革里若是给她留下这个线索、希望告诉她什么,那么应是去了当初她第一次教他辨认和使用红膏草之地。 这其实只是小香自己的判断,至于事实是否如此,小香也很想印证。于是她连夜离开了飞望城,赶往蛊黎部的领地。 小香当初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当然不方便总是走在深山无人处,她教他辨认和使用红膏草的地方,其实就在一座城廓外,旁边就是一座集镇,集镇旁是大片的田地,田边道路的另一侧是荒野山林。 在那个年代,人力有限,大家开垦的都是相对平整肥沃、灌溉方便的土地,尤其在南荒之地,原始山林就紧邻这些田园村寨。当年那座城廓叫奔羿城,名字很有来,因为这一带就是伯羿曾战修蛇之地,而且奔流村族人也在这里生活过。 后来奔流村被灭族,却留下了南荒民众皆知的故事,而这里确实很适合兴建城廓,于是又出现了奔羿城,也可能是有人在心中怀念那早已消失的奔黎部吧。而奔羿城外的这座集镇叫战回镇,离奔羿城只有十五里。 景物依稀似当年,小香在山野中又找到了大片的红膏草。红膏草的生长周期只有三到五年,眼前所见当然不是当年的红膏草,可这种植物仍年复一年落籽扎根。她在山中远望集镇,果然发现了东革里。 天气并不算太热,东革里却穿着单薄的麻布衣衫,前襟露出健壮的胸膛,神情丝毫都不觉得冷,在院子里收拾着亲手加工的各种农具。他住的院落显然是新修的,夯土垒石为基,上方以竹木搭成房屋,再用木栅围成前后院,位置在集镇的边缘。 仍处在新建与扩张阶段的城廓与集镇,会吸纳大量的外来人口,也包括东革里这样的“流民”来此定居。短短几个月时间,东革里已在附近拓荒、开出了几亩田地。东革里在这里的生计不仅仅是种田,他还会做手工活。 想当初,小香带着他路过器黎部的领地时,他就对那些部族中有人掌握的种种技艺很感兴趣,一直用心观察。见他这样,小香就顺便指点解说了一番。这孩子还真是有心,且心灵手巧,也会加工各种东西了。 小香就在山林里悄悄地望着他,又见东革里带着加工好的农具到集市上贩卖。新开辟的田地中还没有什么出产,他要换回所需的粮食以及衣物。既然东革里留下了线索,一直期待着她还能再来找他,而她果然读懂了其用意、找到了这里,那就再见一面吧,也好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小香并没有想过要收东革里为弟子,她当年只是顺手救了他,然后保护与指点他,希望这个孩子在险恶的世道中生存下去。如今东革里已经长大了,尽磨难后看来也成熟了,看在她眼中却仍显得那么孤独无助。 当初他还小,小香自己的修为亦未大成,当然不可能留下神念心印指点他太多,此番再见面,说不定也能指引他修为更进。小香这么想着,便离开山林现身于道路,穿过田地走进了集镇,抬眼只见摆摊的东革里就在前方不远,此时却忽然心生警兆。 她没有与近在眼前的东革里打招唿,而是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径直穿过了集镇。 小香突然明白仓颉先生最后那句话在说什么了。因为她已察觉自己被人盯上了,不论是身为普通人的直觉还是身为修士的灵觉,都使她意识到已被人跟踪。 应该没人知道东革里住在飞望城,否则东革里早就被抓走了。这十年来,中华各部尤其是南荒一带的变化与发展非常快,各部族之间的交流往来也越来越多。如果说十年前的飞黎部与水越部之间还离得很远,那么如今则已经变得越来越“近”了。 飞望城变得越来越繁华,有来自南荒各地的商队驻足,可能并不是有人刻意来找东革里,而是纯粹因为偶然的意外,东革里撞见了以往熟人。 其实东革里早就可以离开飞望城了,去巴原、去中原、去河泛皆可,以当时的交通条件和人口流动情况,就不可能再和水越部产生任何交集。可是这十年来他偏偏一直没走,许是已经习惯了飞望城中的生活。 在飞望城中偶尔撞见了原水越部的熟人,东革里已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变成了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原先的族人还能把他认出来吗?这可是说不准的事情,这毕竟不是婴儿到成人转变,五官相貌还是当年的轮廓,而且他长得很像父辈。 不论是不是被认出来了,东革里当机立断脱身而去,还使了个计策,让人误以为他已葬身大火。在这种情况下,的确是谁也找不到他了,因为没有什么线索可寻,就算知道他还活着,也不知他在哪里。 东革里的警觉救了自己一命,事实证明他果然被认出来了,待消息传回百越之地,防风氏随即就派高人来追索。但那时他早已远走高飞,谁又能找到奔羿城外的战回镇来? 假如东革里没有留下行踪线索也就罢了,偏偏他却留下了,给自己最信任、最期待的人。事实证明两人果然是心念相通,只有小香才能追着线索找到他。而小香找到了他,便意味着防风氏派来的人可以跟着小香找到他。 小香当然也很谨慎,在普通人眼里堪称来无影去无踪,可是关心则乱,她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多了,高明的修士不难察觉。 当年叛逃水越部的东革羊之子东革里已被抓住,防风氏正从他身上追索宝物的下落,这传言其实是一则谣言。但这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制造它的人又有什么目的?就是要引小香这样的人上套啊! 小香跑到飞望城中找街坊邻居打听情况,又跑到百越之地查找东革里的下落,这些事情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可能早就被有心人注意到了。当她又一次回到飞望城,行踪必然也暴露了。 跟踪监视她的人手段应很高明,修为可能也不弱于她,这一路都小心翼翼没有惊动她,直到小香走进战回镇,看样子已经有所发现时,暗中展开的神识才有所波动、盯得紧了些,便立时被小香察觉了。 小香的反应也很镇定,她从飞望城连夜赶到此地,能暗中跟上来的必定是高手,应不可能是东革里当年在水越部中的故识。对方应该并不认识东革里,更不太可能在这人来人往的集镇上一眼将东革里认出来,只是盯着自己而已。 所以小香干脆对东革里视而不见,又做出有所发现的样子,目视前方急匆匆而去,就是想把暗中盯梢的人引开、使东革里暂时脱离险境。小香的应变本没有问题,可是当她目视前方、刚从东革里的摊位前走过,就听见一个无比激动的声音喊道:“香姑,是你吗?真的是你!”
009、关心则乱 小香说完了,仓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这位东革里,和你是什么关系?感觉甚为亲近啊!” 小香忙解释道:“其实没太多关系,虽然这些年我偶尔踏过飞望城时也曾看过他的情况,但算起来他已有十来年没有见过我了,小时候的事想必已记不清了吧。可他的性命毕竟是我所救,我也不希望他遭遇不测。” 有一种感觉很微妙。某人救了另一个人,当然就不希望对方再遭遇意外,因为那意味着自己的辛苦白费,毕竟为对方的安危倾注过心血、付出过努力,自有珍惜之心。 仓颉呵呵笑出了声:“我说的亲近,是心中的亲近。你在南疆这么多年,救助过的人不少吧,却不可能对谁都是这么关心。至于那东革里,被你所救时其实已经不小了,十岁出头的孩子,那样的经历又怎能忘记?” 小香:“仓颉先生,您到底想说什么?” 仓颉:“我是说你关心则乱!” 这句话带着神念。小香在飞望城中看见东革里的院落被焚毁,其人亦不知所踪,无非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被抓走了,要么就是他自己逃走了。小香立刻就追去了百越之地,这其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东革里若逃走便暂时安全,若是被抓走,则需赶紧去救。 在小香不能确定是何种情况时,为了东革里的安危,当然首先要去设法救人。可是东革里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可能被关押在连小香都查不到的秘境中。 以小香的本事,查了那么久都毫无线索,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东革里根本没被抓走。十年前他就得到了小香的传授,在一般人中也算是高手了。更重要的是,曾有过少年时那样的经历,其人很可能时刻保持着警惕,别人是很难体会到他那种心态的。 东革里如今在飞望城过得不错,独居一座院落,却既未成家身边也没有任何仆从,这说明了什么?就是他自认为处境仍有危险,要么是不信任他人,要么是不想连累身边的人。他可能是发现了什么不妥,很果断地离开了,却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将自己的房屋焚毁。 周围的街坊邻居都以为东革里已在大火中化为灰烬,那么他也就安全了。东革里跟随小香的时毕竟不算太长,那时他的年纪还小,如今本人的修为也不算太高。对普通人而言,这样的脱身之计已经很完美了,但小香这等高人却能查出大火中根本没有烧死过人。 结果有两种可能,按照小香追查的情况,东革里应已脱身而去。但小香却更担心另一种最坏的情况,查不到线索之后,心中焦急忧虑,便跑来洞庭仙宫向师尊求助。仓颉先生说她关心则乱,倒也没错。 听仓颉先生这么一番解说,小香倒是松了一口气,伸手抚了抚胸口道:“多谢指点,我的确是关心则乱。那您能不能再告诉我,阿里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平安无事?” 仓颉却答非所问道:“水黎部自古传承的那件宝物,真在东革里身上吗?” 小香:“他当时赤着脚,浑身上下只有一件破衣服,根本没什么宝物。他也不知那宝物究竟在何处,否则不会不告诉我。” 仓颉:“世上有这么一种计谋,比如先派人追杀,再派另一个人伪装成好人救人,从那孩子口中骗得宝物下落。你认不认为,他得了父辈叮嘱,一直在堤防所有人,其中也包括你呢?” 小香:“他那时还是一个孩子,没有那等心机。就算当时尚不熟悉,后来我也绝对相信他,就像他相信我一样。” 仓颉又点了点头道:“嗯,还有一句话你没说出来,以你的修为,就算他有那心机也瞒不过你。既然如此,宝物真的不在他的身上,他也真不知那件宝物的下落。那你有没有想到,假如东革里被抓住了,有危险的反倒是你。” 假如东革里被抓住了,他当然是不可能交出宝物的,却可能被拷问出别的事情。若是防风氏的手下得知东革里当年是被一位神秘的高人所救,定会怀疑宝物也落到了那位高人手里,那么追查的对象就会变成小香。 小香摇头道:“这我倒不怕,莫说阿里不会把我供认出来,就算他说出了当年往事,我也不会责怪他,况且他连我的身份都不清楚。依先生方才判断,阿里并没有被防风氏的人抓走,但如今仍有危险,恳请您能告知他的下落。” 仓颉意味深长道:“你真想知道他在哪里吗?” 小香:“至少要亲眼看见、确认他已安全无虞,我才能彻底安心。” 仓颉:“你真的以为我知道他在哪里吗?” 小香抬起头,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仓颉。话说到现在,仓颉不一直都是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吗?见小香如此表情,仓颉又摇了摇头道:“问你之前,我与他无缘,而你才与他有缘。你已有如今修为,应知推演神通,难道还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吗?” 小香赶紧答道:“我当然明白,可是修为怎能与先生您相比。” 仓颉:“我方才说的话,与修为有关吗?” 小香:“那倒没有必然关系。” 仓颉:“你以为我和你师尊无所不知吗?或许是吧,可你是否明白我因何而知?对于东革里,无论是我还是你师尊,都不会比你本人了解更多。所谓仙家推演神通,无非从见知中所得,与常人的判断并没什么两样。” 按照仓颉先生的说法,仙家推演神通,在某种意义上确实与常人的判断没什么区别。但仙家的见知广博,且一念之间就能在定境中去经历某件事的演变,预计到各种可能的情况,相当于将凡人的所思所想,甚至各种可能的尝试以及导致的结果都化在一念之中。 与某人有缘、与某物有缘,在后世经常出现在各种故事里,比如某人声称某物“与我有缘”,往往就变成了想夺占的意思。但仓颉可不是这种意思,所谓无缘就是没有关系,也没有任何牵连。 仓颉根本不认识东革里,也没有与东革里打过任何交道,东革里从出生到现在,仓颉先生其实都在无边玄妙方广中。无论此人存不存在,都影响不到仓颉先生分毫。只不过小香如今问他了,他也开口指点了,倒也不能算完全无缘了。 小香试探着问道:“先生的意思,只有我自己才能找到他?” 仓颉:“你师尊与我对那东革里都是一无所知,就算想找他的下落,也须通过你提供的种种线索。若真如你的判断,东革里肯相信的人只有你,他又希望你将来能找到他,离去之时就可能会留下线索。你与东革里之间,可约定过什么只有彼此才明白的暗号?” 小香:“那倒没有。” 仓颉:“没有也没关系,就看东革里在危难之时,心中是否想到了你。这世上总有一些事物,只有你和他才能彼此明白。若没有的话,就算我没说。” 小香:“我这就回飞望城再查探一番,或许能有发现。” 仓颉:“说你关心则乱,你还不自知。若真有线索,又何必一定再去飞望城?” 仓颉方才说到了推演神通,定境中的推演也来源于现实中的见知,若飞望城中真有线索,那么就等于当时已经在了,只是小香没有意识到而已。如今又过去了好几个月,那线索的痕迹可能已经消失,要查也最好去查当时的情况,不必再回飞望城中。 当时的情况怎么查?普通人当然做不到,可是小香有大成修为啊!经仓颉先生一言点醒,小香便端坐入定,定境中又回到了往日的飞望城。那座院落已化为废墟,院墙的里侧被熏黑了,但还大体保存完整,而房屋却几乎完全被焚毁。 小香当时找邻居打听各种情况,听着人们的议论与叹息,又仔细查探院落内外的各种情况,重点是有没有人曾烧死在里面…… 寻常人记不住自己的所有经历,若有九境地仙修为,此生以来的所有往事皆可于定境中重现、如历历在目。而大成修士也可在定境中也可以重现过往经历,观察自己曾经见过、却没有注意到的很多细节。 小香果然发现了一片草叶,这片草叶落在院落门前的路上,原先就是晾干的,并非新鲜之物,又被来往的行人踩过很多脚,几乎都成碎沫了。可是小香能认出来这是一味药材名叫红膏草,它敷在伤口处能止血生肌,甚至能促进骨骼的愈合再生。 有类似作用的药物有很多种,有些需要配合使用,而红膏草要想达到最好的效果,需配合法力催化,仅仅是简单地晾干捣碎再敷上,虽有效但并不是那么明显。小香为什么会注意到这种草叶,因为此物在飞望城一带的山野中根本不生长,也没听说过当地有谁使用它做疗伤药物。 小香当年不是直接从水越部将东革里带到飞望城的,她带着他在南疆走过很多地方,也曾教授东革里以各种药物治疗伤病。记得是在蛊黎部的时候,行游于郊野中恰好看见了红膏草,小香一时兴起便指点了东革里,这是她教他学会辨认与使用的第一种草药。
080、三言两语 次日,善察在村寨中挨家挨户问了不少问题。村民们得了幽风氏大人的吩咐,皆须一一如实回答。但善察并没有直接问“你是不是歹人”、“你知不知道谁是歹人之类”的话,他有窥探人心之能,能分辨出对方所言真假,但这种线索并不能算直接的证据,至少在这种场合令人难以信服。 这里不是皋陶大人问案公堂,善察也没有显露出瑞兽獬豸原身,幽风部众族人并不知他详细的来。他显露出的只是少年模样,众人称他一声“大人”只是为了显示尊重,看上去他只是子丘的随从。善察问的大多是一些很琐碎的、家长里短一类的事情。 子丘这一天却离开村寨不知去了何处,直到黄昏时分才回来。 第三天上午,村民们吃完了早饭,纷纷来到村寨中央的空地上。空地旁有一棵大树,树身上就刻着皋陶所编、伯禹所宣、巫讴所讲的《五刑》、《五教》、《九德》之典。树下有一座两丈方圆的高台,看样子应该是个祭坛。 子丘与善察、幽风氏大人就站在高台上,望着聚集来的民众。等大家都到齐了,幽风氏欠身道:“二位大人,本村寨族人,该来的都已经来了。” 子丘反问道:“难道还有不该来的吗?” 幽风氏大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连忙又解释道:“全部都来了,没有不该来的,按您的吩咐,连吃奶的娃娃都被大人抱来了。” 善察却很突兀地说了一句:“少了一个!” 这个村寨是幽风部的君首驻地,也是幽风部所属五个村寨中最大的一个,居民有近七百人,善察只是扫了一眼,便能发现数目少了一个。幽风氏不解道:“谁呀?” 子丘:“你自己查。” 幽风氏立刻命人清点人数,并由相邻人家监督互查,查了半天也没发现少了谁,场面一度有些乱糟糟的。到后来突然有人叫道:“由金还在家里歇着呢!” 幽风氏一拍脑门道:“哎呀,还真少了一个,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但是这个人来不来都无所谓,子丘大人,您若有把握,还是赶紧查问出那歹徒是谁吧。” 子丘又反问道:“为何此人来不来都无所谓?” 幽风氏赶紧解释了一番。那由金是他的亲侄子,原先也是幽风部的首领之一,被很多人视为部族中最出色的年轻才俊,曾担任整个部族的狩猎首领,也被视为下一任君首最有力的竞争者。可惜这都是几年前的情况了,如今的由金已是个废人。 中原的很多部族如今已没有了狩猎的习俗,可是幽风部毕竟在贺兰山中,虽然也耕种田地,但仍保留了狩猎的传统。他们拥有自古相传固定的猎场,在每年秋收后到入冬前这段时间,族中精壮都会组成队伍进山捕猎。 由金自幼体魄强健,从十八岁时起就是这五个村寨狩猎队伍的总头领,在部族中的地位很高。可是几年前参与治水工程时,不慎被落石所伤,瘸了一条腿。比身体的残疾更严重的是精神上所受的打击,从此萎靡不振,天天待在家中闭门不出,人几乎完全废了。 但他毕竟为部族立过功,也是为治水而留下了残疾,所以幽风部族人还是很尊敬他。由金尽管不再参加集体劳作,渐渐也极少与人打交道,变得孤僻异常,但部族也没有少了给他的供养,令其还能安的生活。众族人集会的场合,由金残废后便不再出现,今天当然也没有来,大家习惯性地把他给忽略了。 善察面色一沉道:“子丘大人要所有人都来,当然也包括他。我昨天并没有见到此人,但已经来到此地的,都不是我们所欲缉拿的歹人。既然还差一个,就快把他叫来吧。” 幽风氏大人吃了一惊,已经来的人都不是,若歹人真藏身在村寨中,那么只能是由金了?可是怀疑谁也不能怀疑到由金身上啊,他早就是个废人了,又怎能为非作歹?可是善察大人既然发话了,他便赶紧命人把由金给叫来。 哪怕是站在大树下,也能听清派去的人将村中某户人家呃院门拍得砰砰响,好不容易才把由金给叫了出来。众人都有些纳闷,当由金走来时,主动给他让开了一条路。那由金的神情也有些迷惑,他好像还没睡醒呢,被人强行叫来,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子丘虽无善察的天赋神通,但一眼看见此人就觉得不对劲,他自能注意到那些常人可能不会察觉的破绽。方才听幽风氏大人的介绍,由金今年二十五岁,可是样子看上去至少有三旬了,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倒没什么,关键是此人的胡须很整齐、手和脸也很干净。 也许是长年待在屋子里不见阳光的缘故,由金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连皱纹中都见不着泥垢,说明此人刚刚很仔细地清洁过身体,而且他平日也很注意干净。虽然他看似衣衫凌乱,刻意做出一些不修边幅的样子,胡须却比在场的绝大部分男子修剪得都整齐,绝不是落魄颓废之人应有的仪容。 由金的神情虽有些迷煳,带着很不情愿的样子,可是在其目光深处,却有种奇怪的表情一闪而逝,没能逃过子丘的观察。那表情是惊讶,还带着一丝冷漠,仿佛很看不起周围的众族人,也不是很敬畏高台上的几位大人。 由金虽曾是部族的首领之一,但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山寨村民,他哪来这样的心态与底气?说明他或有不为人知的倚仗。 由金已来到高台前,单手拄着一根树杈制成的拐杖,幽风氏大人看着他道:“由金,二位大人特意唤你前来,应是有话要问,你定要如实回答。” 由金只是点了点首,却没有下拜,以很惊讶的表情道:“不知二位大人找我这个废物要问何事?” 此人身体有残疾,不行礼就罢了,子丘自不会计较,又看了身边的善察一眼。善察问道:“由金,你当年在工地上断了腿,还记得那时的情景吗?……你当时从昏迷中醒来后,曾大骂过何人、并说恨不能宰了他?” 由金的神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这条腿,为治水而废。如今万民欢庆,伯禹大人亦功成名就,可是我呢,却成了一个无人无人愿意理会的废物!当年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你们也不要再问我。” 听他说出这番话,旁边的村民也在摇头叹息,就连幽风氏大人的神情都有些尴尬。子丘却开口道:“我昨日去过幽风部另外四个村寨,查清了这几年无故失踪者的名单。你受伤后,幽风部第一个失踪的人名叫牛蛋。 你受伤时,牛蛋就在你身边,你认为是他故意失手让你受伤,曾破口大骂,并扬言恨不得杀了他……几个月后,牛蛋便不知所踪。” 子丘这番话还牵扯到一段往事隐情。牛蛋也是一位强健有力的壮汉,年纪比由金大两岁,被视为幽风部狩猎首领最有力的竞争者,假如没有由金,牛蛋就是狩猎首领了。牛蛋并非本事不如由金,但谁叫由金是君首的亲侄子呢? 当初幽风部为了赶回耽误的工程进度,从各村寨抽调精壮开挖河道。最精锐的十余名壮士编成了一队,由由金率领。在凿开一片阻挡河道的岩层时,上方忽有一块大石崩落,由金躲闪不及、被砸中了右腿。 当时牛蛋就站在由金身边,而且最后那一下是他凿的,由金便认为牛蛋是故意想害自己。当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时,还不清楚自己的伤势有多重,破口大骂了牛蛋一番,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将终身残疾,更是恨不得要杀了牛蛋。 几年前的这件事,幽风部的很多人都知道,突然听子丘大人提起,难道他的意思是怀疑由金暗害了牛蛋?由金却冷笑着反问道:“的确有这么回事,我当时说的只是气话而已,难道大人您就因此怀疑我什么吗?” 子丘不紧不慢地又说道:“当时你率领的那支精壮小队,共有十二人,牛蛋是第一个失踪的,除了你之外,剩余的十人,这些年来也先后全部无故失踪。看来有人不仅对牛蛋怀恨在心,也迁怒于在场其他的人。由金,你想怎么解释呢?” 在场众人陡然一惊,下意识地都远离了由金,在高台前让出一片空地。这是一个谁都未曾意识到的情况,却让子丘给查了出来。当初一起开凿岩层的十二名精锐壮士,除了终身残疾的由金,牛蛋等十一人居然在这几年时间内都失踪了。 之所以没有人发现这一点,是没有人将时隔很久后零碎的意外事件都串连起来,然后找出彼此之间的关联,而且这几年部族中出意外也不止这十一个。此刻被子丘一语点破,人们想不怀疑由金都不行了,就算他不是凶手,至少也说明此人身带不祥之兆啊。 幽风氏大人又吃了一惊,他看了拄杖的由金一眼,却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位歹人,以提醒的语气道:“子丘大人,阿红和阿槐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可不是……” 阿槐就是阿红的丈夫,几个月前外出至今未归,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有人说他是跑到山下的村寨去了,反正是生死未知。他和阿红可不是当初那支精壮小队里的人,怎么也会无故失踪呢? 善察打断他道:“我昨天也在村里问了一圈。得知当年由金对阿红曾有意思,还想娶阿红来着。后来他受伤成了废人,阿红就跟了阿槐。由金还上门质问过阿红,却被阿槐赶出了院子。就是从那时起,他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孤僻,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他这么一说,村民们都意识到还真有这么回事。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也没有什么人再提起。由金当年虽中意阿红,但与阿红之间也没有婚约,在那种情况下跑去质问人家,好像也没什么道理,但人们多少也会同情由金的不幸。 但此刻再提起这件事,众人的感觉便是惊恐了。天子派来的高人就是高明啊,只用了一天时间,居然就将这桩看似毫无线索的迷案查清楚了,三言两语便将嫌疑人当众揪了出来。 由金却眯起眼睛,抬头反问道:“就算有这回事,又能证明什么呢?二位大人想说我就是害了阿红的歹人,且与本部族许多人的失踪有关,请问有何证据?而且我还想问问二位大人,我一个连走路都不方便的废人,又怎可能做到这些?” 这话也对呀,众人纷纷以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台上。善察又看着幽风氏道:“请问君首大人,由金受伤后,是否得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幽风氏还没等答话呢,台下就有人高喊道:“有啊,那头大*兽的皮毛!”
081、虎皮惹的祸吗 当初宗盐斩杀的那头剑齿兽,肉都让大家给吃了,皮却剥了下来制成一张褥子。不久后由金便受了伤,右小腿一到阴雨时酸痛难忍,幽风氏大人便将这张珍贵的毛皮赐给了他,既表彰其有功,也代表部族对其的抚恤。 难道问题就出在这张褥子上,由金得到它就学会了什么妖法?幽风氏大人赶紧命人道:“快将那张毛皮拿来,供两位大人查验!” 有人去了由金家里,从床榻上将这张褥子取来。毛皮裁制得很齐整,约有一丈长,六尺宽,看纹路就似华贵的虎皮。善察将毛皮卷成一卷,放在手中沉吟道:“此物果然有问题,似有无形气机牵连莫名存在,久触之可能浸染心神,亦是一件诡异的法宝。” 子丘问道:“我等勘察阿红遇害的现场时,发现了虎爪印,难道此物可以披之化虎吗?” 善察:“在此物中留下气机者,比我的修为要高明,急切之间尚无法完全勘透其妙用,但应是如此。” 子丘接过那卷毛皮道:“由金并非修士,且已是残疾之人,又怎能操控这样的法宝?” 善察答道:“非是他操控法宝,而是他被这法宝所操控。此物浸染心神并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偶尔在上面睡一觉,其实并无多大的问题,若对于心性宽仁者而言,更不是那么容易被浸染的。可是对于心性偏狭者,若是接触的时间久了,心智就会受莫名影响,披上它便化为活伥……。” 众人没太听懂两位大人的这番谈话,但也大概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原来这张毛皮有古怪,披上它便可化为什么活伥,大概就是一种🐯般的妖怪吧?所有人又往旁边退出更远,不敢再靠近由金了。 子丘顺手将那卷毛皮扔在了由金面前,喝道:“真相已明,由金,你还不认罪吗?” 毛皮落在空地上展开,由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刚才来时不方便带着这张毛皮,本以为也没人能查清真相,不料一切都被子丘和善察揭破,却没想到子丘大人又将这张毛皮扔到了他眼前,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啊! 由金眼中闪过狰狞之色,顺势往前一扑、在毛皮上打了个滚,起身时已化为一只斑斓勐虎,怒吼一声朝着高台上的子丘就腾空扑了过去。 既然事情已经被抖了出来,由金便想仗着神通逃走了,越过高台是最佳的逃跑路线,逃走之前还要先收拾这个坏事的子丘,最好是一口把他的脑袋咬碎! 猛🐯却没有扑中子丘,善察已闪到子丘身前,凌空一拳打出。扑在半空的勐虎仿佛脑门受了重击,头往下一低,爪子也没伸出去,屁股和尾巴却扬了起来,倒着竖飞而至。善察变拳为爪,一把就抓住了勐虎的后脖子,再奋力一抖。 就听噗通一声,由金竟被抖了出来摔落台下,而那张毛皮又抓在了善察手中。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在场众人一阵大哗,高台上的幽风氏大人也吓得跌坐在地。子丘一把将幽风氏拉了起来,朗声高喊道:“大家不必惊慌,歹人已被制伏拿下!” 再看由金摔得灰头土脸,已趴在地上连连叩首道:“大人饶命!……我是无辜的,都是那虎皮害人!” 子丘与善察对视一眼,两人都微微点了点头,这下不用再审问了,也不用再找什么证据,全村的人都亲眼看见了。方才那张虎皮是子丘故意丢在由金面前的,就是想让他自行暴露。而善察身为瑞兽獬豸,还收拾不了一个披上虎皮的活伥? 假如不来这么一出,而那由金又矢口否认的话,还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提供铁证。这张虎皮确实能使人变成活伥,难道还要再找一个人来试验?且不说几个月的时间拖不起,也不能无端再害另一个人啊。 善察的自我感觉也很满意,这一次,他并没有凭借身为獬豸的天赋神通,就是用常人的手段查清了这件迷案,而且铁证如山。 众人都安静下来,一时间谁都不敢乱说话了,只有好几个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孩子还在哭闹。子丘低头看着由金道:“既然你已当场认罪,那就好好供述吧。告诉大家,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由金痛哭流涕地开始讲述他的经,一边供述一边悄然回忆。当初他得到这张虎皮后,就将当成褥子铺在身下睡觉,然后便渐渐开始做怪梦。 梦中总有个声音仿佛想告诉他什么。一开始醒来后就记不住了,可是后来却渐渐进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莫名“明白”了某些事情。披上这张虎皮,就可以化身为猛•虎,拥有强大的力量。 有一天,由金又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真的化身为一只猛:虎,可在无声无息间奔驰如风、矫健异常,几丈高的山崖也可一跃而上。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山野中,身边正是那张虎皮,原来这一切并不是梦。由金一度感到很害怕,因为梦中的神智是不清醒的,只保留着微弱的本能意识,而且事后感到极度的疲惫,仿佛身体都被掏空了。 可是悄悄回家之后,他又无比怀念起梦中感觉来。勐虎是那么地矫健迅勐,仿佛拥有无敌的力量,而他平时连走路都费劲。而且有了这段似梦非梦的经之后,他发现自己已莫名掌握了使用这张虎皮的方法,几天后,感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再一次主动披上了虎皮。 这一次,他潜行到邻村,吃掉了一个人,就是他心中最恨的牛蛋,而牛蛋此时已是幽风部的狩猎首领。当他恢复清醒后,觉得有些后怕,但心中更多的是一种疯狂的快意,牛蛋当了狩猎首领又怎么样,还不是被自己吃了! 由金也有直觉,吞噬了牛蛋之后,衰弱的生机仿佛被弥补了不少。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每次披上虎皮,他都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内心深处有股说不清楚的**也越来越强烈,总想不受控制地发泄。 由金并没有发疯,只是披上虎皮后便会“失控”,每当“脱”下虎皮后,他的神智是清醒的,甚至心思越来越缜密。他也清楚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被人发现,所以起初“作案”选择的对象都是外村人,同时小心翼翼地回避有高人巡视的时期。 披上虎皮的次数越多,由金对这件宝贝的掌控就越来越自如,比如最近这一次,他可以先把阿红赶到村外远离村寨的荒林中,然后脱下虎皮尽情发泄一番***后来再穿上虎皮将其吞食,并小心地抹掉所有“人”的足迹。 且不说那个地方没人能找到,就算偶尔被找到了,很快也会认为阿红是被山中的勐兽叼走了。他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子丘和善察就来了。 被村民叫过去的时候,由金本有些惊慌,但很快镇定下来,他不认为谁能查出他的秘密来。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经历,使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将周围的普通族人放在眼里。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则无需供述了。 由金并没有将所有的实话都说出来,他连称无辜,虽交待了所犯下的案子,却声称自己都是被那虎皮祸害的。每次作案时,都是被虎皮操控,神智不清、身不由己,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罪魁祸首是那张虎皮,而将虎皮赐予他的幽风氏大人,其实也等于在无意间害了他。 听完供述,子丘问道:“由金,你此刻神智清醒吗?” 由金低头道:“清醒。”他当然很清醒,否则怎会有这番供述和求饶呢。 子丘又问道:“若果真如你所说,为何你第一个吃的人,是你自认为与之有仇的牛蛋?后来那十人也尽数被你所害,最近被害的又恰好是阿红夫妇。你若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哪有这么巧?” 由金叩首道:“大人明查,真的是这样!每次披上虎皮之后,我确实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这一切都是巧合吧……而且,我也吃过与我并无仇怨的人啊!” 子丘叹了口气道:“此非巧合,只是你心底的欲念。化身勐兽灵智有限,你平日的欲念却是清晰的,本能地便就知想干什么。这些且不说,若你第一次披上虎皮是无意,可是事后你会恢复清醒,正如你此刻是清醒的,知道披上虎皮后会发生什么。那么害了第一人之后,再度披上虎皮连连害人,便是死罪了!” 子丘并没有纠结由金披上虎皮后是否神智不清、知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就像他也没法向村民们完全说清楚这张兽皮中蕴含的诡异邪术,以及活伥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他用一句话便定了由金的罪。 既然脱下虎皮后是清醒的,也知道自己披上虎皮时会干出什么事,那么由金自己决定再次披上虎皮,便是死罪难饶了。幽风氏大人战战兢兢地问道:“二位大人,请问由金该如何处置?” 子丘:“我只是查明真相,至于这个人,当然是由你们部族自行处置,但别在这里行刑,拖走吧!” 由金跪地唿号、求饶不止,却被涌过来的村民强行拖向了村外。还没等拖出村口,他其实就已经断了气,身上挨了无数的拳脚棍棒,还有飞砸来的大小石块。 由金死了,幽风氏大人又问子丘道:“这张兽皮,又该如何处置?” 子丘反问道:“你说呢?”
080、三言两语 次日,善察在村寨中挨家挨户问了不少问题。村民们得了幽风氏大人的吩咐,皆须一一如实回答。但善察并没有直接问“你是不是歹人”、“你知不知道谁是歹人之类”的话,他有窥探人心之能,能分辨出对方所言真假,但这种线索并不能算直接的证据,至少在这种场合令人难以信服。 这里不是皋陶大人问案公堂,善察也没有显露出瑞兽獬豸原身,幽风部众族人并不知他详细的来。他显露出的只是少年模样,众人称他一声“大人”只是为了显示尊重,看上去他只是子丘的随从。善察问的大多是一些很琐碎的、家长里短一类的事情。 子丘这一天却离开村寨不知去了何处,直到黄昏时分才回来。 第三天上午,村民们吃完了早饭,纷纷来到村寨中央的空地上。空地旁有一棵大树,树身上就刻着皋陶所编、伯禹所宣、巫讴所讲的《五刑》、《五教》、《九德》之典。树下有一座两丈方圆的高台,看样子应该是个祭坛。 子丘与善察、幽风氏大人就站在高台上,望着聚集来的民众。等大家都到齐了,幽风氏欠身道:“二位大人,本村寨族人,该来的都已经来了。” 子丘反问道:“难道还有不该来的吗?” 幽风氏大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连忙又解释道:“全部都来了,没有不该来的,按您的吩咐,连吃奶的娃娃都被大人抱来了。” 善察却很突兀地说了一句:“少了一个!” 这个村寨是幽风部的君首驻地,也是幽风部所属五个村寨中最大的一个,居民有近七百人,善察只是扫了一眼,便能发现数目少了一个。幽风氏不解道:“谁呀?” 子丘:“你自己查。” 幽风氏立刻命人清点人数,并由相邻人家监督互查,查了半天也没发现少了谁,场面一度有些乱糟糟的。到后来突然有人叫道:“由金还在家里歇着呢!” 幽风氏一拍脑门道:“哎呀,还真少了一个,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但是这个人来不来都无所谓,子丘大人,您若有把握,还是赶紧查问出那歹徒是谁吧。” 子丘又反问道:“为何此人来不来都无所谓?” 幽风氏赶紧解释了一番。那由金是他的亲侄子,原先也是幽风部的首领之一,被很多人视为部族中最出色的年轻才俊,曾担任整个部族的狩猎首领,也被视为下一任君首最有力的竞争者。可惜这都是几年前的情况了,如今的由金已是个废人。 中原的很多部族如今已没有了狩猎的习俗,可是幽风部毕竟在贺兰山中,虽然也耕种田地,但仍保留了狩猎的传统。他们拥有自古相传固定的猎场,在每年秋收后到入冬前这段时间,族中精壮都会组成队伍进山捕猎。 由金自幼体魄强健,从十八岁时起就是这五个村寨狩猎队伍的总头领,在部族中的地位很高。可是几年前参与治水工程时,不慎被落石所伤,瘸了一条腿。比身体的残疾更严重的是精神上所受的打击,从此萎靡不振,天天待在家中闭门不出,人几乎完全废了。 但他毕竟为部族立过功,也是为治水而留下了残疾,所以幽风部族人还是很尊敬他。由金尽管不再参加集体劳作,渐渐也极少与人打交道,变得孤僻异常,但部族也没有少了给他的供养,令其还能安的生活。众族人集会的场合,由金残废后便不再出现,今天当然也没有来,大家习惯性地把他给忽略了。 善察面色一沉道:“子丘大人要所有人都来,当然也包括他。我昨天并没有见到此人,但已经来到此地的,都不是我们所欲缉拿的歹人。既然还差一个,就快把他叫来吧。” 幽风氏大人吃了一惊,已经来的人都不是,若歹人真藏身在村寨中,那么只能是由金了?可是怀疑谁也不能怀疑到由金身上啊,他早就是个废人了,又怎能为非作歹?可是善察大人既然发话了,他便赶紧命人把由金给叫来。 哪怕是站在大树下,也能听清派去的人将村中某户人家呃院门拍得砰砰响,好不容易才把由金给叫了出来。众人都有些纳闷,当由金走来时,主动给他让开了一条路。那由金的神情也有些迷惑,他好像还没睡醒呢,被人强行叫来,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子丘虽无善察的天赋神通,但一眼看见此人就觉得不对劲,他自能注意到那些常人可能不会察觉的破绽。方才听幽风氏大人的介绍,由金今年二十五岁,可是样子看上去至少有三旬了,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倒没什么,关键是此人的胡须很整齐、手和脸也很干净。 也许是长年待在屋子里不见阳光的缘故,由金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连皱纹中都见不着泥垢,说明此人刚刚很仔细地清洁过身体,而且他平日也很注意干净。虽然他看似衣衫凌乱,刻意做出一些不修边幅的样子,胡须却比在场的绝大部分男子修剪得都整齐,绝不是落魄颓废之人应有的仪容。 由金的神情虽有些迷煳,带着很不情愿的样子,可是在其目光深处,却有种奇怪的表情一闪而逝,没能逃过子丘的观察。那表情是惊讶,还带着一丝冷漠,仿佛很看不起周围的众族人,也不是很敬畏高台上的几位大人。 由金虽曾是部族的首领之一,但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山寨村民,他哪来这样的心态与底气?说明他或有不为人知的倚仗。 由金已来到高台前,单手拄着一根树杈制成的拐杖,幽风氏大人看着他道:“由金,二位大人特意唤你前来,应是有话要问,你定要如实回答。” 由金只是点了点首,却没有下拜,以很惊讶的表情道:“不知二位大人找我这个废物要问何事?” 此人身体有残疾,不行礼就罢了,子丘自不会计较,又看了身边的善察一眼。善察问道:“由金,你当年在工地上断了腿,还记得那时的情景吗?……你当时从昏迷中醒来后,曾大骂过何人、并说恨不能宰了他?” 由金的神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这条腿,为治水而废。如今万民欢庆,伯禹大人亦功成名就,可是我呢,却成了一个无人无人愿意理会的废物!当年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你们也不要再问我。” 听他说出这番话,旁边的村民也在摇头叹息,就连幽风氏大人的神情都有些尴尬。子丘却开口道:“我昨日去过幽风部另外四个村寨,查清了这几年无故失踪者的名单。你受伤后,幽风部第一个失踪的人名叫牛蛋。 你受伤时,牛蛋就在你身边,你认为是他故意失手让你受伤,曾破口大骂,并扬言恨不得杀了他……几个月后,牛蛋便不知所踪。” 子丘这番话还牵扯到一段往事隐情。牛蛋也是一位强健有力的壮汉,年纪比由金大两岁,被视为幽风部狩猎首领最有力的竞争者,假如没有由金,牛蛋就是狩猎首领了。牛蛋并非本事不如由金,但谁叫由金是君首的亲侄子呢? 当初幽风部为了赶回耽误的工程进度,从各村寨抽调精壮开挖河道。最精锐的十余名壮士编成了一队,由由金率领。在凿开一片阻挡河道的岩层时,上方忽有一块大石崩落,由金躲闪不及、被砸中了右腿。 当时牛蛋就站在由金身边,而且最后那一下是他凿的,由金便认为牛蛋是故意想害自己。当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时,还不清楚自己的伤势有多重,破口大骂了牛蛋一番,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将终身残疾,更是恨不得要杀了牛蛋。 几年前的这件事,幽风部的很多人都知道,突然听子丘大人提起,难道他的意思是怀疑由金暗害了牛蛋?由金却冷笑着反问道:“的确有这么回事,我当时说的只是气话而已,难道大人您就因此怀疑我什么吗?” 子丘不紧不慢地又说道:“当时你率领的那支精壮小队,共有十二人,牛蛋是第一个失踪的,除了你之外,剩余的十人,这些年来也先后全部无故失踪。看来有人不仅对牛蛋怀恨在心,也迁怒于在场其他的人。由金,你想怎么解释呢?” 在场众人陡然一惊,下意识地都远离了由金,在高台前让出一片空地。这是一个谁都未曾意识到的情况,却让子丘给查了出来。当初一起开凿岩层的十二名精锐壮士,除了终身残疾的由金,牛蛋等十一人居然在这几年时间内都失踪了。 之所以没有人发现这一点,是没有人将时隔很久后零碎的意外事件都串连起来,然后找出彼此之间的关联,而且这几年部族中出意外也不止这十一个。此刻被子丘一语点破,人们想不怀疑由金都不行了,就算他不是凶手,至少也说明此人身带不祥之兆啊。 幽风氏大人又吃了一惊,他看了拄杖的由金一眼,却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位歹人,以提醒的语气道:“子丘大人,阿红和阿槐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可不是……” 阿槐就是阿红的丈夫,几个月前外出至今未归,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有人说他是跑到山下的村寨去了,反正是生死未知。他和阿红可不是当初那支精壮小队里的人,怎么也会无故失踪呢? 善察打断他道:“我昨天也在村里问了一圈。得知当年由金对阿红曾有意思,还想娶阿红来着。后来他受伤成了废人,阿红就跟了阿槐。由金还上门质问过阿红,却被阿槐赶出了院子。就是从那时起,他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孤僻,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他这么一说,村民们都意识到还真有这么回事。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也没有什么人再提起。由金当年虽中意阿红,但与阿红之间也没有婚约,在那种情况下跑去质问人家,好像也没什么道理,但人们多少也会同情由金的不幸。 但此刻再提起这件事,众人的感觉便是惊恐了。天子派来的高人就是高明啊,只用了一天时间,居然就将这桩看似毫无线索的迷案查清楚了,三言两语便将嫌疑人当众揪了出来。 由金却眯起眼睛,抬头反问道:“就算有这回事,又能证明什么呢?二位大人想说我就是害了阿红的歹人,且与本部族许多人的失踪有关,请问有何证据?而且我还想问问二位大人,我一个连走路都不方便的废人,又怎可能做到这些?” 这话也对呀,众人纷纷以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台上。善察又看着幽风氏道:“请问君首大人,由金受伤后,是否得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幽风氏还没等答话呢,台下就有人高喊道:“有啊,那头大老虎兽的皮毛!”
080、三言两语 次日,善察在村寨中挨家挨户问了不少问题。村民们得了幽风氏大人的吩咐,皆须一一如实回答。但善察并没有直接问“你是不是歹人”、“你知不知道谁是歹人之类”的话,他有窥探人心之能,能分辨出对方所言真假,但这种线索并不能算直接的证据,至少在这种场合令人难以信服。 这里不是皋陶大人问案公堂,善察也没有显露出瑞兽獬豸原身,幽风部众族人并不知他详细的来。他显露出的只是少年模样,众人称他一声“大人”只是为了显示尊重,看上去他只是子丘的随从。善察问的大多是一些很琐碎的、家长里短一类的事情。 子丘这一天却离开村寨不知去了何处,直到黄昏时分才回来。 第三天上午,村民们吃完了早饭,纷纷来到村寨中央的空地上。空地旁有一棵大树,树身上就刻着皋陶所编、伯禹所宣、巫讴所讲的《五刑》、《五教》、《九德》之典。树下有一座两丈方圆的高台,看样子应该是个祭坛。 子丘与善察、幽风氏大人就站在高台上,望着聚集来的民众。等大家都到齐了,幽风氏欠身道:“二位大人,本村寨族人,该来的都已经来了。” 子丘反问道:“难道还有不该来的吗?” 幽风氏大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连忙又解释道:“全部都来了,没有不该来的,按您的吩咐,连吃奶的娃娃都被大人抱来了。” 善察却很突兀地说了一句:“少了一个!” 这个村寨是幽风部的君首驻地,也是幽风部所属五个村寨中最大的一个,居民有近七百人,善察只是扫了一眼,便能发现数目少了一个。幽风氏不解道:“谁呀?” 子丘:“你自己查。” 幽风氏立刻命人清点人数,并由相邻人家监督互查,查了半天也没发现少了谁,场面一度有些乱糟糟的。到后来突然有人叫道:“由金还在家里歇着呢!” 幽风氏一拍脑门道:“哎呀,还真少了一个,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但是这个人来不来都无所谓,子丘大人,您若有把握,还是赶紧查问出那歹徒是谁吧。” 子丘又反问道:“为何此人来不来都无所谓?” 幽风氏赶紧解释了一番。那由金是他的亲侄子,原先也是幽风部的首领之一,被很多人视为部族中最出色的年轻才俊,曾担任整个部族的狩猎首领,也被视为下一任君首最有力的竞争者。可惜这都是几年前的情况了,如今的由金已是个废人。 中原的很多部族如今已没有了狩猎的习俗,可是幽风部毕竟在贺兰山中,虽然也耕种田地,但仍保留了狩猎的传统。他们拥有自古相传固定的猎场,在每年秋收后到入冬前这段时间,族中精壮都会组成队伍进山捕猎。 由金自幼体魄强健,从十八岁时起就是这五个村寨狩猎队伍的总头领,在部族中的地位很高。可是几年前参与治水工程时,不慎被落石所伤,瘸了一条腿。比身体的残疾更严重的是精神上所受的打击,从此萎靡不振,天天待在家中闭门不出,人几乎完全废了。 但他毕竟为部族立过功,也是为治水而留下了残疾,所以幽风部族人还是很尊敬他。由金尽管不再参加集体劳作,渐渐也极少与人打交道,变得孤僻异常,但部族也没有少了给他的供养,令其还能安的生活。众族人集会的场合,由金残废后便不再出现,今天当然也没有来,大家习惯性地把他给忽略了。 善察面色一沉道:“子丘大人要所有人都来,当然也包括他。我昨天并没有见到此人,但已经来到此地的,都不是我们所欲缉拿的歹人。既然还差一个,就快把他叫来吧。” 幽风氏大人吃了一惊,已经来的人都不是,若歹人真藏身在村寨中,那么只能是由金了?可是怀疑谁也不能怀疑到由金身上啊,他早就是个废人了,又怎能为非作歹?可是善察大人既然发话了,他便赶紧命人把由金给叫来。 哪怕是站在大树下,也能听清派去的人将村中某户人家呃院门拍得砰砰响,好不容易才把由金给叫了出来。众人都有些纳闷,当由金走来时,主动给他让开了一条路。那由金的神情也有些迷惑,他好像还没睡醒呢,被人强行叫来,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子丘虽无善察的天赋神通,但一眼看见此人就觉得不对劲,他自能注意到那些常人可能不会察觉的破绽。方才听幽风氏大人的介绍,由金今年二十五岁,可是样子看上去至少有三旬了,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倒没什么,关键是此人的胡须很整齐、手和脸也很干净。 也许是长年待在屋子里不见阳光的缘故,由金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连皱纹中都见不着泥垢,说明此人刚刚很仔细地清洁过身体,而且他平日也很注意干净。虽然他看似衣衫凌乱,刻意做出一些不修边幅的样子,胡须却比在场的绝大部分男子修剪得都整齐,绝不是落魄颓废之人应有的仪容。 由金的神情虽有些迷煳,带着很不情愿的样子,可是在其目光深处,却有种奇怪的表情一闪而逝,没能逃过子丘的观察。那表情是惊讶,还带着一丝冷漠,仿佛很看不起周围的众族人,也不是很敬畏高台上的几位大人。 由金虽曾是部族的首领之一,但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山寨村民,他哪来这样的心态与底气?说明他或有不为人知的倚仗。 由金已来到高台前,单手拄着一根树杈制成的拐杖,幽风氏大人看着他道:“由金,二位大人特意唤你前来,应是有话要问,你定要如实回答。” 由金只是点了点首,却没有下拜,以很惊讶的表情道:“不知二位大人找我这个废物要问何事?” 此人身体有残疾,不行礼就罢了,子丘自不会计较,又看了身边的善察一眼。善察问道:“由金,你当年在工地上断了腿,还记得那时的情景吗?……你当时从昏迷中醒来后,曾大骂过何人、并说恨不能宰了他?” 由金的神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这条腿,为治水而废。如今万民欢庆,伯禹大人亦功成名就,可是我呢,却成了一个无人无人愿意理会的废物!当年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你们也不要再问我。” 听他说出这番话,旁边的村民也在摇头叹息,就连幽风氏大人的神情都有些尴尬。子丘却开口道:“我昨日去过幽风部另外四个村寨,查清了这几年无故失踪者的名单。你受伤后,幽风部第一个失踪的人名叫牛蛋。 你受伤时,牛蛋就在你身边,你认为是他故意失手让你受伤,曾破口大骂,并扬言恨不得杀了他……几个月后,牛蛋便不知所踪。” 子丘这番话还牵扯到一段往事隐情。牛蛋也是一位强健有力的壮汉,年纪比由金大两岁,被视为幽风部狩猎首领最有力的竞争者,假如没有由金,牛蛋就是狩猎首领了。牛蛋并非本事不如由金,但谁叫由金是君首的亲侄子呢? 当初幽风部为了赶回耽误的工程进度,从各村寨抽调精壮开挖河道。最精锐的十余名壮士编成了一队,由由金率领。在凿开一片阻挡河道的岩层时,上方忽有一块大石崩落,由金躲闪不及、被砸中了右腿。 当时牛蛋就站在由金身边,而且最后那一下是他凿的,由金便认为牛蛋是故意想害自己。当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时,还不清楚自己的伤势有多重,破口大骂了牛蛋一番,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将终身残疾,更是恨不得要杀了牛蛋。 几年前的这件事,幽风部的很多人都知道,突然听子丘大人提起,难道他的意思是怀疑由金暗害了牛蛋?由金却冷笑着反问道:“的确有这么回事,我当时说的只是气话而已,难道大人您就因此怀疑我什么吗?” 子丘不紧不慢地又说道:“当时你率领的那支精壮小队,共有十二人,牛蛋是第一个失踪的,除了你之外,剩余的十人,这些年来也先后全部无故失踪。看来有人不仅对牛蛋怀恨在心,也迁怒于在场其他的人。由金,你想怎么解释呢?” 在场众人陡然一惊,下意识地都远离了由金,在高台前让出一片空地。这是一个谁都未曾意识到的情况,却让子丘给查了出来。当初一起开凿岩层的十二名精锐壮士,除了终身残疾的由金,牛蛋等十一人居然在这几年时间内都失踪了。 之所以没有人发现这一点,是没有人将时隔很久后零碎的意外事件都串连起来,然后找出彼此之间的关联,而且这几年部族中出意外也不止这十一个。此刻被子丘一语点破,人们想不怀疑由金都不行了,就算他不是凶手,至少也说明此人身带不祥之兆啊。 幽风氏大人又吃了一惊,他看了拄杖的由金一眼,却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位歹人,以提醒的语气道:“子丘大人,阿红和阿槐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可不是……” 阿槐就是阿红的丈夫,几个月前外出至今未归,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有人说他是跑到山下的村寨去了,反正是生死未知。他和阿红可不是当初那支精壮小队里的人,怎么也会无故失踪呢? 善察打断他道:“我昨天也在村里问了一圈。得知当年由金对阿红曾有意思,还想娶阿红来着。后来他受伤成了废人,阿红就跟了阿槐。由金还上门质问过阿红,却被阿槐赶出了院子。就是从那时起,他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孤僻,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他这么一说,村民们都意识到还真有这么回事。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也没有什么人再提起。由金当年虽中意阿红,但与阿红之间也没有婚约,在那种情况下跑去质问人家,好像也没什么道理,但人们多少也会同情由金的不幸。 但此刻再提起这件事,众人的感觉便是惊恐了。天子派来的高人就是高明啊,只用了一天时间,居然就将这桩看似毫无线索的迷案查清楚了,三言两语便将嫌疑人当众揪了出来。 由金却眯起眼睛,抬头反问道:“就算有这回事,又能证明什么呢?二位大人想说我就是害了阿红的歹人,且与本部族许多人的失踪有关,请问有何证据?而且我还想问问二位大人,我一个连走路都不方便的废人,又怎可能做到这些?” 这话也对呀,众人纷纷以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台上。善察又看着幽风氏道:“请问君首大人,由金受伤后,是否得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幽风氏还没等答话呢,台下就有人高喊道:“有啊,那头大*兽的皮毛!”
天枢手打和惊门手打都还关禁闭 没有被大赦。
078、知行 句芒凭空取出一张神弓递来,虎娃接在手中感觉很沉。这种沉重感指的并不是份量,而来自元神中的威压。此器好像没有仙家神魂烙印,拿到手中祭炼一番便可使用,但也好像不必有仙家神魂烙印,并非谁都能拿得动、用得了的。 想感悟此神器的妙用、并初步祭炼能将之掌控,别说世间的大成修士,就算一般的真仙恐怕也做不到。此弓本身的威压太强了,就算勉强持之,也很难挥它真正的威力。 虎娃持弓在手,感应此神器妙用良久,也是在无声地炼化,他有几个发现。先是将此神弓拉开的代价很大,神器莫名的威压也会给使用者造成强大的反噬,也许只有像伯羿那样的天生神力,才能顶住这种反噬并不为其伤吧。 其次是神器有损,这损伤就像一道裂痕,却是无形的,也不知祭炼过程中还是使用过程中留下的。正因其无形,所以也无法弥补和修复。假如虎娃不是在神农原仙界中有参悟百草鞭的经历,又有了如今的真仙极致修为,恐怕还发现不了。 最重要的发现,是在感悟其神通妙用时察觉的。此神弓能锁定气机,也能锁定仙家形神,只要修为法力足够,一箭射出去就不会落空。虎娃也领教过伯羿的神射,甚至自行演化其箭术之妙,还曾模拟施展。 他现只要以相应的手法射中了对方,同时分化一缕形神,就可以追踪感应到对方的位置,前提是有这个本事动用神弓。因为虎娃察觉到了凿齿的气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内情,当年凿齿并不算真正的殒落,是夺舍而去。 看来伯禹当时就知道凿齿是夺舍而去了,却放过了白兔。如今凿齿的气机感应仍在,虎娃却无法凭之追踪到人间的白兔,这又是什么原因呢?神器妙用并非无所不能,白兔已经“斩断”了,它夺舍重修后不复为凿齿。 能在伯羿面前还能“活”下来的对手实在不多,除了神器妙用已无法追踪的白兔,虎娃又现了另一缕残存的气机,却同样无法凭此感应追踪对方的位置。这说明还有一个人,或者是妖物、仙家曾被神弓所伤,却侥幸逃脱而去。 虎娃之所以无法凭神弓感应追踪到对方的位置,可能因为他的修为还不够、而对方的距离又太远,或者对方隐匿气机躲藏得非常好,或者眼下根本就不在人间。至于和白兔同样的情况,则是不太可能。 句芒自称小小年纪、谈不上见多识广,从未见过也不认识那人,但这张神弓显然给了虎娃线索和答案。虎娃手握神弓还在感应神器妙用,又听句芒道:“你用过这张神弓之后,不必特意再来找我,恐怕找也没地方找,随手抛向天际即可。” 虎娃收起神弓道:“仙童,你可知自己是何来历?” 对于仙家而言,这恐是一句不能问的问题,可是虎娃偏偏就问了。他已经隐约知道句芒的来历,却始终未能参透他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句芒的情况显然和理清水或白煞不一样,无论青煞还是白煞,都是凡人,在人间一步步修炼;可是句芒一出现,好似就是这样一位仙童。 这位仙童平日虽嬉皮笑脸,可是在人间却总感觉有些格格不入,倒是今天这个样子,给人的感觉反而亲切多了。 句芒微微一怔,眯起眼睛看向虎娃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其实我也说不清。”然后抬头望天道,“我也许只是一个念头,一道神意,天地间的一缕清风吧。” …… 薄山顶上,虎娃手持神弓立足于巨岩,这曾是他列神器之地。蒲阪城就建在薄山脚下的坡地上,围绕着这座城廓,如今是一派繁荣兴旺景象。 入夜后,城廓与田园重归宁静,一轮明月挂在天际,虎娃在月光下却无影。他低头看了一眼,仿佛是意识到什么,影子又悄然出现。就在这时,有一人登上了薄山,来到巨岩前拱手道:“虎君,我们又见面了!深夜唤重华前来,有何叮嘱?” 来者正是天子重华,竟在深夜里孤身前来,他与虎娃这样的见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在不久前,两人于河泛之地刚刚见过面,当时在场的还有下界真仙庚辰,那次同样没有惊动他人。 民众皆以为宗盐死于意外,且与伯羿一起被封为镇厌之神,但虎娃与庚辰当然清楚内情。重华闻讯亦是大怒,是什么人挑那个时间地点对宗盐下毒手?此事虽不便公开,但也绝不能放过。重劝庚辰且回天界,并表示自己将追查到底。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并不清楚,但黄鹤已发现了大荒中众荒王的异动,那么重华就去追查这些线索,并收拾与震慑这些荒王。虽然伯羿不在了,并不代表天子手中便无利器,当时各部族都派高手随驾保护天子。重华不需要他们的保护,便把这些高手都派了出去。 治水已成,不能所有的事情都让伯禹以及他身边几位高人扛着。但重华虽可派人震慑与收拾那些荒王,却也无法追查到当年究竟是何人布下了埋伏伯羿的大阵、后来又设陷阱暗害宗盐? 虎娃则表示,这件事由他来查,一定不会放过那幕后凶手,庚辰这才携神戟离去。如今虎娃又来了,想必是另有现。 虎娃却答道:“就是想找天子聊聊,难道不可吗?” 重华很恭谦地说道:“当然并无不可,重华荣幸之至!” 虎娃看着山下道:“天子在位已有十六年,为何仍不定都蒲阪?” 当初水困平阳,重华在薄山脚下新建蒲阪城,这里便成了天子朝堂所在。但是直至今日,蒲阪城仍然只是陪都,名义上的中华都城仍是平阳。重华低答道:“只要帝尧仍在世一日,中华都城便是平阳。” 虎娃:“能做到你这个程度,真是太不容易了。” 重华:“多谢虎君夸赞。” 虎娃:“你这也是做给伯禹看的吗?” 重华:“若真有那一天,我愿自放远游,不愿守于蒲阪城中。” 虎娃认识重华已经很久了,当初重华随丹朱南巡九黎时,就曾打过交道。此刻两人谈的就好像是黑话,不明内情者就算能听见,恐怕也不太容易听得懂。 当年谁可能继承中华天子之位?最有可能是崇伯鲧,结果却是重华。那么在重华之后呢,如今却是毫无异议,继位中华天子者只能是伯禹,哪怕这将打破某种已约定俗成的传承制度。 黄帝世系的天子,历来都是在少昊和颛顼后人之间交替传承,重华是颛顼后人,而伯禹同样是颛顼后人,甚至在世系中的辈分比重华更高。但这并不能改变伯禹受天子各部拥戴的事实,更改变不了伯禹将下一任天子的形势。 今日之重华受天下万民拥戴,威望无以复加、贤德受各部赞颂,但恰恰是这件事情,他无法改变。虽说天子历来由各部君共推,可是各部君又能推举谁呢? 做个假设,就算世上还有比伯禹更出色、更适合登上天子大位的人才,可是各部凭什么推举他?他们认识这个人、了解这个人、和他打过交道吗? 其实在各种人才推举中,以当时的信息交流条件,各部民众也不可能真正认识与了解某个人,他们往往只是听说了某种传闻,接受了信息所灌输的认知,自以为了解这个人。而他们所知的一切,往往只是有心人想让他们看见的、听见的。 当年重华贤德之名传遍各部,实际上大部分人根本就不认识重华。别说是这个年代了,哪怕是几千年后,情况往往仍是如此,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可是伯禹却是个特例,他治水十三年,赤足步行,已走遍天下各部,而且就在民众之间。 伯禹是崇伯鲧之子、夏后部的君,他不仅继承了崇伯鲧的一切,而且找回了崇伯鲧曾失去的一切,弥补了崇伯鲧一世的遗憾与未成。但别忘了崇伯鲧是怎么死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伯禹与重华有杀父之仇。 帝尧退位后,三苗叛乱并牵连到了丹朱。重华镇压了三苗,丹朱至今却安然无恙,帝尧也仍在平阳城中享受天子之遇,重华甚至至今都未正式宣布迁都于蒲阪。他这么做不仅为是显示恭谦,并保全了帝尧的一世美名,恐怕也是给下一任天子看的吧? 重华清楚今后必将禅位于伯禹,却说自己不愿意像帝尧那样仍守于都城皇宫,最希望的结局,就是自放远游。 虎娃又说道:“你不是今日方知这个结果,当年任命伯禹为中华治水之臣时,就已知晓吧。” 重华坦然道:“我的确早已知晓,但伯禹确实是最适合之人,若不任用他,我又会成为怎样一位天子?……你看看如今天下,这不就是我所希望的吗?我做到了!” 若说重华不擅权谋、心机不够深沉,那恐怕世上就找不到更擅长权谋手腕、心机深沉之辈了,否则他怎么能成为中华天子? 其父瞽叟与其弟象受到天下人的耻笑,那么引人注目的活着,却成全了重华的贤德美名。也曾有人对此有微辞,但这并不代表重华做错了、瞽叟等人做对了,他只是顺势为之。 若没有手腕的话,重华又怎能收拾中华糜烂局势。包括崇伯鲧当初也是死得明明白白,否则以崇伯鲧的真仙修为,只要他自己不愿意,又岂能如此? 重华的誓愿,就是成为如今这样一位中华天子,他的确做到了,理应受万民赞颂。他任用伯禹为中华治水之臣,虽然明知将会有什么结果,但是身为中华天子,这就是他想看到结果,目的在于中华得治。 虎娃也不禁暗叹,重华在天子位上,已可称圣人了。有人可能会另辟思路,寻找种种传说痕迹,猜测演绎出很多“私相”枝节,指出重华可能也有种种不堪,其实也不过如此,配不得圣人之尊。在虎娃看来,此等行止实在是无聊甚至是恶趣了。 就像有个姑娘遇险、被人所救,当提起这人时,说的却不是救她的事情,却说那人满脸麻子、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帅?此时的虎娃已不是当年的虎娃,重华更不是当年的重华,他对重华倒是重新认识了一番。 虎娃又道:“天子有此知行,倒是我多言了。” 重华却语气一转道:“虎君已证长生,是否知天地长存之道?” 虎娃:“我尚未证,倒是您已证。”很显然重华方才所指,并不是他这个人的长生,而是在世间另一种意义的长存,他的确已经做到了。 重华又问道:“虎君手持之物,应就是伯羿大人当年的神弓,您这是要去杀人吗?”两人说话时,神弓就拿在虎娃手中呢。 虎娃答道:“我不乐杀人,但这一次却是要出手的。其他的事情,就由天子去追究吧,但是那个人,交给我。” 重华:“辛苦虎君了!……其实我更在意的倒不是那些荒王,如今天下各部,尚有百越之患未平。” 虎娃:“你一个人也不可能把事做尽了,后人总有后人之事,也得给下一任天子留点事情。”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少务。少务也给新君少廪留了点事,就是不再奉命煞青盐为国祭之神。
第1121章 073、遗诏 巴君少务终于返回了巴都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册封正妃、号盐后,举国欢庆、国中大赦。 盐是一种生活必需品,学会炼制与使用盐,而不是在懵懂中被动地从自然食物中摄取,是人们脱离原始蛮荒进入文明时代的标志,从某种意义上说,它的地位甚至相当于火。在那个年代,盐也是一个形容美好的词汇,巴原开国之君的名字就叫盐兆。 “盐后”当然是一个包含着美好蕴意的尊称,比当年那虚无缥缈的“圣后”尊号显得更真实,更有真切的人生意义。 紧接着,巴国又举行了另一场盛典,就是国君的禅位大典,少务传位于少廪。除了天子所赐的礼圭,少务交给了新君一柄佩剑和一把斧头,这是传位大典中最重要的三件礼器,自此日起,它们也成为了“新巴国”的传国之器。 若将那柄剑拔出鞘,剑身通体纯黑,却带着美玉的光泽。它原本是虎娃当年指点瀚雄在红锦城从剑煞手中买下的剑胚,后来瀚雄托少务将此剑交给虎娃,而少务直到返回巴原后才见到了虎娃。他与虎娃在车中一番谈话后,这柄剑就变成了这样一件神器。 少务持剑随宗盐巡视河泛诸部时,此剑其实一直就在无形的祭炼之中,当他返回巴原见到虎娃后,此剑终成神器。虎娃并没有将这柄神剑带走,而是留给了少务当成传国之器,亦相当于原先那柄镇国神剑。 至于斧头,就是少务当年在黑白丘之会上比斗伐木时,战胜其他四位国君所用的斧头。这把以武夫石壳打造的短柄斧,并不是武器,而是一种生产用具。 少务将斧和剑留下了,自己却带走了另一柄佩剑。此剑通体雪白,叩之有金声,他和宗盐每人有同样的一柄,如今也皆成神器。应该是虎娃以仙家大神通在悄然间完成了最后一步祭炼。 禅位大典之后,少务和宗盐离开巴都前往武夫丘,瀚雄也辞了官、被新君赐享十爵之尊,与他们同行。当他们到达武夫丘之后,虎娃和盘瓠也到了,兄弟几人再次于武夫丘相会。 巴都城中的新君少廪,手中却有父君留下的一道密诏。少务吩咐了儿子一件事情,将来待其去后,巴国亦不再奉青盐为国祭之神。 巴国确实不应该奉青盐为的国祭之神,待到将来,巴国的子民也不会真心祭奉这位国祭之神,因为人们根本就不了解她,也没有祭奉她的理由。 在少务去后,当然不是指少务离开巴都后,而是在他离开人世后,至于时机和分寸就由少廪自己去把握了。奉青盐为国祭之神是少务决定的,谁也不好去推翻,至于少务本人只要还世上,就要遵守当年的承诺。那么这件难办的事情就交给少廪吧。 前世之青盐已殒落,却被人认为已登天成仙,且被封为巴国的国祭之神;今生之宗盐仍在世,却被认为已殒落,又被天子重华封为镇厌之神。命运像是开了一个玩笑。 这次是武夫丘的太上三长老火伯招座下众弟子相见,虎娃和盘瓠并非三长老的弟子,但他们也想来见这位令人尊敬的尊长一面。 虎娃来武夫丘一趟当然方便,可是在这个年代,对于其他很多人来说,想特意回一趟武夫丘却很不容易。火伯并没有勉强,他只是设法送出消息,让已离山的座下弟子若有空便来见一面,却没有解释是什么原因。 很多弟子都来了。火伯的气色很好,仍显得精神矍铄,给人的感觉还是那么和蔼可亲。假如不知他的身份,简直不敢相信他就是武夫丘的太上三长老,仍像那个在路边挑担卖瓜的老汉。 火伯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询问了每位弟子离开武夫丘后的各种情况,又逐一指点他们的修炼,还将自己平日积收藏的各种器物顺手赐予弟子。他的指点,要么是长者的寄望,要么是弟子修行所缺;他的馈赠,要么是弟子所需,要么是另有意义。看似随意,却各具用心。 火伯听说瀚雄已辞去了朝中官位,淡淡点头说如此也好,并建议瀚雄不要着急下山,就在武夫丘上待一段时日,跟随在他身边修炼。火伯赐给瀚雄的东西并非什么宝物法器,而是很多瓜果种子,都是这些年来他在武夫丘上培育的。 火伯还告诉瀚雄,将来可以将这些瓜果种子带到长龄门中栽种,有些品种若能在普通的田地中生长,也可以适当在巴原上推广。 瀚雄留下来了,但火伯座下其他离山众弟子都各自有事,不能在武夫丘上久待,拜见师尊后就纷纷告辞下山。他们中的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能要等到将来火伯仙去的消息传来后才会回过神来。 少务和宗盐也暂时留了下来,宗盐觉得武夫丘这个地方很不错,尤其适合修行,还经常找如今的长老熊丽切磋剑法。另一方面,少务和宗盐都很清楚,若是当初设陷阱谋害她的幕后凶手没有被揪出来,她的危险就没有真正的过去,而武夫丘上很安全。 虎娃在武夫丘上待了三个多月,主峰中还一直保留着他当年的洞府呢,院中那棵冷剑杉下的水池中,又积攒了不少剑叶,就是虎娃当年用来练习祭炼剑符之物。在虎娃告辞之前,火伯与他单独见了一面,两人有一番私下的谈话。 虎娃能看出来火伯的寿元将尽,就算他有诸般不死神药,对火伯而言其实也没有太大意义了。但这种事情,火伯自己不说,他人也绝不好开口挑明。 火伯待客,就用一盘他亲手栽种的瓜果,味道很是可口。亲眼看着虎娃将盘中瓜果都吃完了,火伯才开口道:“我认识命煞,那位阿盐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如今巴原上亲眼见过命煞真容者已不多,当年就算有人曾远远望见,也只能感受其气息,却看不清其真容,但武夫丘上的几位太上长老却是例外。 火伯见到宗盐后,一眼就看出来,这就是命煞的炉鼎,而绝不仅是两个长得很相的人,更不是双胞胎姐妹。可是另一方面,这的的确确又是另一个人,以火伯眼界之高明、见闻之广博,也被搞糊涂了。 火伯也在私下猜测,人是不是真的可以转世?或者登天而去之后,也有可能又会重新转世降生人间?他能等到现在才单独问虎娃,已经算很有耐心了。 其实武夫丘上另外三位长老对此也很好奇,但他们并没有像平常人那样大惊小怪地揪着少务去追问究竟。像这种事情可能玄妙难言,就算少务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也是说不清的,恐也有只有虎娃才能解释清楚。此刻火伯问了,其实也是另外三位太上长老都想问的。 虎娃思忖着答道:“您老也看出来了,这似夺舍又非寻常的夺舍。当年的国祭大典上发生了一件事,外人不知。命煞殒落,我留下了她生机未失的遗蜕……” 对这位尊长,虎娃倒没有隐瞒什么,以神念转述了事情的经过。火伯默然半晌,这才长叹道:“虎娃,真有轮回吗?” 虎娃答道:“若能突破九境修为,在堪破生死轮回境时,或有见证。所谓生死轮回境,是天地灵息中世间生灵留迹,而化入定境。世间生灵于天地间留迹无限,定境中所现为何,却与每人此生的缘法有关,或可视之为轮回……” 生死轮回境是怎么回事、天地大劫是怎么回事,通常师尊在指点弟子时都不会讲得太透。这种经历也是无法用语言描述清楚的,若勉强说得太多,反而会给弟子造成误导。但虎娃此刻不是在指点弟子,和火伯谈论这些倒也无所谓了。 火伯却摇了摇头道:“掌门师兄在飞升之前,曾隐约这样告诉过我。但我此生已无此望修证了,这是另一种境界的超脱。孩子,你应该知道我老人家想问的不是这些。” 火伯的神情虽很平淡,但虎娃也能听出其中的遗憾,是的,他如今寿元将尽,已无望突破化境修为,更别提突破生死轮回境成就地仙了。他想问的就是一个凡人的问题,没有突破九境的修士,哪怕是毫无修为的平凡生灵,也有轮回吗? 这个问题是回答不了的,哪怕虎娃也不可能给一个明确的答案,但如今火伯恰恰见到了宗盐,虎娃便答道:“正如您所见的命煞与宗盐。但宗盐的情况太过特殊,据我所知,自古仅此一例。”话中伴随着神念,只是在讲述自己的感悟与感受,以宗盐为例。 也不知火伯最终理解了多少,这位长者微微点头道:“宗盐之所以特殊,是恰得前世之身。若未有此事,反倒更见寻常真意,我想我多少是明白了。” 虎娃又试探着问道:“您老人家特意问起此事,是否有所吩咐?” 火伯摆了摆手道:“不必刻意了,但凭缘法。……虎娃,你师尊在仙界可好?” 虎娃又回了一道神念,大致介绍了九重天仙界和剑煞的情况,同时也指出那并非真正的飞升长生。火伯最后叹了口气道:“有朝一日,掌门师兄恐我与会在人世间重逢。嗯,那已不是我与他重逢,亦是我与他重逢。”
第1120章 072、瀚雄的委屈 瀚雄在巴都城尚未出发呢,就听到了从彭山传来的消息。据说少务在彭山纳一绝色女子,其来历不明,可能就是周边一带的散修,且少务已下令将立其为正妃,号“盐后”。 这个消息对某些人而言,简直相当于晴空霹雳啊。少务只立过一位正妃,就是早年被尊为“圣后”的青盐。命煞青盐“登天”后已被奉为国祭之神,无形中也造成了一种情况,那就是少务不好再立正妃了,别人也不敢提这个茬,谁能与国祭之神比肩? 其实从少务本人的角度,哪怕只是给瀚雄一个面子、笼络这位兄弟加国中重臣,立瀚雄之妹为正妃也未尝不可,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提过这事,瀚雄当然也更不好提。这是少务心中的一根刺,既不愿意再触碰也不愿意再提起,除了虎娃也没别人知道原因。 如今少务突然来了这一出,瀚雄可是吃惊不小,比瀚雄更吃惊的是三年来已坐镇巴国朝堂的公子少廪。 少廪本以为自己储君的位置已经坐得稳稳当当,此刻却又感到深深的不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完全都是父君少务给的,那么少务也可以一句话便全部收回。 少廪连夜找到了舅舅瀚雄,两人私下商谈了很久,都猜不出那神秘女子的来历。瀚雄决定要亲自找少务好好谈谈、并亲眼看一看究竟,次日便赶到了彭山。 瀚雄的经历远比外甥丰富,从诸多细节中能看到的事情也更多,因此忧切更深。当初少务突然宣布去国三年,令人摸不着头脑,而瀚雄认为他可能是借此机会考验储君,后来才听说是被虎娃举荐、助伯禹大人治理河泛去了。 如今少务的威望不仅仅只在巴原,他的声名已传遍中华各部,受到了中华天子隆重的褒扬。可是从少务启程返回巴原时起,细细想来,就有很多事情不太对劲了。 少务从迎天城到野凉城的这一路上,几乎将沿途各地重要的军事将领全部都换了,而且任命的人都是这三年来不在巴原、从河泛之地刚回来的亲卫,总计涉及二百余人。甚至包括城廓的门卫将军、各处关防隘口的驿站将军,这些本不需要国君亲自操心的职位,少务都做出了调整。 这也意味着每当少务走到哪里,就牢牢地控制了哪里的形势,就算有人想趁国君返回巴都城的途中作乱,也根本翻不起任何浪花。 假如换一个人做出这种事情,如此大规模任命亲信为各地方的军事将领,那分明就是想叛乱了。可是这种事情发生在国君本人身上,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那么少务这么做又是在防备什么呢,难道是对公子少廪不放心吗? 对公子少廪不放心,岂不就是等于对他瀚雄也不放心?其实以少务的威望,哪怕有人想挑起叛乱,国中恐怕也没有什么势力会跟随,少务一声令下就能立刻平定。他归国途中做出这种安排,实在是谨慎得多余了,这也不像少务的行事风格,除非是另有内情。 瀚雄也在猜测着内情是什么,难道是少务对他和少廪有了疑忌之心?瀚雄是越想越委屈呀,这么多年来,无论是辅佐少务还是少廪,他都是忠心耿耿,少务又有什么理由猜忌呢? 可是若非如此,少务为何会有这等不寻常的举动?为何少务一回国,就牢牢控制了沿途的军务和关防,重新任命了所有基层的将领?瀚雄是大将军出身,近年来又总领全政事务,少务若想防备恐怕也只会针对他了,而这又是什么意思? 直至瀚雄听说了彭山传来的最新消息,这才突然回过味来,或者自以为想明白了。 巴国现在能出什么乱子?唯一的乱子只可能出在储君身上!如今别说少廪自己,巴国群臣和民众都认为少廪即将成为新君,更清楚瀚雄是绝对支持少廪的。假如在这个时候,少务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在少廪与瀚雄已把持国事三年的情况下,确实得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那么少务为何会动了另立新君的心思呢?问题肯定出在那绝色女子身上,少务肯定是被其蛊惑了,但少务不是这种人啊,当年连命煞都未能魅惑得了他,如今离开巴国三年,怎么就变了呢? 想到这里,瀚雄的感觉就更委屈了,甚至是满腔郁忿。师兄难道就这么不信任他吗、也不信任从小栽培至今的少廪吗?就算少务想另立新君或者暂时不想禅位,难道他和少廪就会兴兵逼宫吗?只要有少务本人在,巴国也不可能有人叛乱成功。 少务对自己没有这种信心,对他人又没有这等信任,所做出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寒心啊!瀚雄没带任何随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彭山求见少务。他这么做其实也是在赌气,就是要让少务看看——我来了,而且是孤身一人来的。 少务见到了瀚雄,笑呵呵地赐座,厅中的座位并不分君臣,就是很随意地并肩而坐,他率先问道:“我说过,不日就将返回巴都城。师弟怎会这么着急,先到这里来了?” 瀚雄的脾气还挺冲,此刻心中正有郁忿呢,反正也豁出去了,直着脖子道:“既然主君还愿意叫我一声师弟,那就请屏退左右,我有些话想私下问问。” 少务一摆手,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厅中只有兄弟二人。瀚雄也不客气,如竹筒倒豆子般,将心中的疑虑全说了出来,质问是一句接着一句,最后道:“师兄,你为何要这样?若是猜忌我和少廪,明说便是!若是少廪有失德、失政之处,你只要一句话,我立刻就把他绑来彭山!” 少务怔住了,过了好半天才拍了拍瀚雄的肩膀,发出一声长叹道:“师弟,你我是过命的交情。想当年,是你和大俊替我遇险,大俊不幸殒命,而你身受重伤、侥幸逃生。身为巴君,我疑忌过不少人,但从来没有疑忌过你,今日却是你在猜疑师兄我呀!” 瀚雄也是硬着头皮来了这么一出,本就没有太多底气,听少务如此说话也有些发懵,不自觉间气势就弱了好几分,但仍如赌气般地问道:“那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少务反问道:“你若无私心作祟,又怎会这般责问我?无论是对巴国的臣民还是对我的兄弟而言,我所做的这些事,有哪一件是不对的、是不应该的吗?” 这倒是个很严肃也很严重的问题。少务任命沿途城廓与关防的将领,若是换成别人来做,那可能就是心怀不轨的异动了,但对于国君本人而言,这完全就在他的权责之内。谁也不该对这种行为本身提出什么异议,唯一需要商榷的,就是他任命的人合不合适? 而少务的任命有很恰当的理由,他不仅是为了褒扬那些立有大功的壮士,同时也是将这些见过大世面的人才提拔到更重要的职位上。而被换下来的官员也没有被削爵撤职,而是根据其任期内的表现另做安排,所以少务一路上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至于少务新纳一女子,这种事情恐怕也轮不着瀚雄这位外戚来管,瀚雄未免操心过头了。少务已为君多年,纳妃是自己的私事,欲立谁为正妃也是如此。不论是巴国的臣民还是少务的兄弟,比如虎娃、盘瓠,哪怕是当年的大俊复生,又能指出哪件事是他不该做的吗? 见瀚雄一时语结,少务又说道:“我外出时结识了一女子,名阿盐,欲立其为正妃,号盐后。但是并没有你担心与猜疑的那些事,我到彭山来就是为了等她,如今阿盐已至,我不日即将返回巴都城,并传位于少廪。正想下令召你前来商议禅位大典之事,你却已经来了。” 瀚雄是负气而来,没想到三言两语之间气势就被少务给打了下去,结结巴巴地低头道:“师兄,事情就是这样的吗?” 少务没好气地答道:“不是这样,难道是你想的那样?……你的质问我解答完了,我倒想好好问问,你又是怎么回事?……假如真是你想的那样,你又打算怎么办? 少廪是我的儿子,假如他真有不肖,而我想拿下他,他在拒穷关时便可拿下,还会让他返回巴都城继续主持国事吗、还用得着让你绑他来吗?况且主持国事之储君,你说绑就能绑吗?储君是一国之储君,非是你一人之储君!” 见瀚雄讷讷不答,少务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方才说的只是一时之气话,可是你又为何会说出那样的气话?而师兄我方才的话也说得太重了,并不需要你回答。但你这般猜忌于我,真的合适吗?我想师弟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权臣,那么世上真正的欺君弄权之人,又是什么样的呢?” 说出这番话时,少务也在心中暗暗叹息。假如换做虎娃或盘瓠,会有瀚雄这些想法吗?当然不会!可是瀚雄偏偏会如此,兄弟之间,在某些方面他好像已越行越远,而这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 无端干涉与质疑国君褒奖有功之臣、任命军事将领的正常行为,甚至还想插手国君册立正妃的私事,不仅猜忌还喝责国君,这不就是权臣之举吗? 但回头想想,这也怪不得瀚雄。瀚雄一直就在巴国朝中,先掌一方军权,再掌举政大权,更是一心一意要将少廪扶上君位。在这种环境下待得久了,成天看的、做的、想的都是这种事情,往往就不会琢磨别的了,甚至连自己没有意识到。 虎娃和盘瓠为什么不会这样,因为他们可以跳出某个无形的圈子、超出自身的局限。瀚雄为什么会这样,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有私心,这么多年来不知不觉中,将少廪的储君之位与自己的意志捆绑在一起,越是这样,其实就偏得越远,因而才会不由自主猜忌少务。 无论是君臣还是兄弟,这种猜忌都是不应该的。但是说实话,假如换一个人在他的位置上、有同样的处境和经历,恐怕难免都会滋生出同样的心思,这也是不知不觉的。 瀚雄突然间冷汗就下来了,少务拍在他肩上的手虽然轻飘飘的,瀚雄却感觉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要承受不住,赶紧起身下拜道:“多谢师兄点醒,无论如何,我都不应当……今日真是惊出一身冷汗啊!” 少务亦起身托住他的胳膊道:“你对我的做法不解,以你我的关系,自来问我便是。你并没有因此在巴都城有密谋异动,而是直接一个人来找我当面责问,可见还是把我当兄弟。” 这番话倒是出自真心,也是少务感到欣慰的地方。假如换一位真是心怀不轨的权臣,恐怕也不会直接跑来喝问国君,有这种想法也只会藏在心里;而少务就算还想传位给少廪,肯定也会首先削此人之权并打压之,而不会像今日这般推心置腹。 少务又拉着瀚雄坐了下来,和颜悦色道:“你我兄弟不应再有芥蒂。我近日得到消息,
071、贴身的宝贝 虎娃方才提到了白兔,而白兔如今哪里去了呢?宗盐劈开贺兰山时,白兔并不在现场,因为应龙释放威压将附近所有的生灵驱散。白兔事后得知宗盐已遇难,黯然而去。 如今天子重华已正式举行祭典,并封伯羿兄妹为镇厌之神,那么宗盐已遇难之事就不会有错了。河泛民众皆认为,宗盐是劈开贺兰山时力竭,而劈山的震动和洪流引发了她所立足处的山峰崩塌,因此不幸遇难、令人扼腕长叹。 可是白兔却不这样认为,它很清楚宗盐的本事以及那一带的地形地势,宗盐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那座山不至于就此崩塌,就算有局部塌方也不至于让宗盐殒命。它事后又去了现场,虽然已察觉不到仙家法阵痕迹,但仍感觉别有内情。 外人并不知晓白兔的存在,尽管白兔这三年来就一直跟随着宗盐和少务。白兔去了大荒,它在调查这件事,不论有没有线索,都想把真相搞清楚。就在虎娃与黄鹤说话的同时,虎娃的分化形神之身也找到了白兔。 虎娃给白兔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告诉它宗盐未死,已变换形容却未再回归华阴族,而是动身去巴原找少务了。白兔大喜过望,也彻底放下心来,并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宗盐的经历跟白兔差不多,但也有所区别。白兔是凿齿当年夺舍为兔,重新开始修行;而宗盐则是拥有了命煞的身躯,并非是寻常意义的夺舍,已脱胎换骨突破化境。虎娃还告诉白兔,埋伏宗盐者提前布下了仙家法阵。此法阵极为高明,很可能跟当年埋伏伯羿的仙家大阵出自同一人之手。 虎娃还问白兔,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而白兔已经不打算继续跟随在宗盐身边了,一方面是已没有这个必要,另一方面是为了避免给宗盐带来危险。 宗盐上次遇到的情况已足够惊心动魄,她相当于被黄鹤、庚辰甚至虎娃时刻保护着,却仍然出了那样的意外。这一方面说明宗盐确实得罪了太多的仇家,另一方面也说明,想对付她的人手段非常厉害。 虎娃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保护着宗盐,而已发生的事实证明,就算是那样恐怕都没用,因为宗盐虽有虎娃的保护,也并不代表她本人就有虎娃那么强大的手段。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宗盐消失,让对方自以为目的已达到。 如今谁都以为宗盐已不在世上,而宗盐已换了样子去了远方的巴原,这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玄源当初虽然没有直接说出这些,想必宗盐自己心里也明白。而白兔如果继续出现在宗盐的身边,对于有心的高人而言,简直就等于再度暴露了她。 白兔又问虎娃,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虎娃也不清楚,只能猜测是宗盐所得罪的强大势力,甚至可能是伯羿当年的仇家。白兔表示要继续去追查,线索就是宗盐曾宰杀或驱逐的那些妖邪,还有她惩治过的那些部族,看看都与哪些强大存在有牵连? 虎娃又叮嘱了白兔一番,一定要小心行事,查出线索即可,千万不要动手或者惊动对方,因为它不是对手。对于白兔,虎娃倒是很放心,知道这只兔子很了不得,当年南荒中的凿齿之强大就不必说了,而夺舍为白兔之后能重新修炼至今,其实更显难得。 白兔知道怎样在荒野中的修炼与生存,收敛气息以原身出没与丛林与荒原,就是最好的掩护,让它去调查真相是最合适的人选。还有一件事不要忘了,白兔恐是和伯羿正面动手之后,如今唯一的“幸存者”。伯羿想杀的人,还没听说过谁动了手仍能活下来的。 凿齿被伯羿所斩,白兔却在缅怀伯羿,它跑到华阴族跟随宗盐修炼也是这个原因。如今听说设下埋伏伯羿的仙家大阵之人可能还活着,白兔是一定要追查清楚的。待到了结此事之后,白兔的愿望就是好好修炼,将来能飞升至广寒仙界。 白兔也很感谢虎娃,不仅带来了宗盐的消息,也带来了恒娥的消息。 …… 白兔告别虎娃、潜入大荒之时,宗盐也来到了巴原,她直接飞到了彭山。 彭山禁地想当年是巴室国的宗室园林,这里生长着珍贵的龙血宝树,还开辟了各种药田,建造了供国君休憩的庄园行宫,并有军阵驻守,虎娃就是在这里见到了后廪。后来彭山禁地成了虎娃的封地,虎娃由此也获得了彭铿氏的封号。 这么多年过去了,彭山禁地成了修行福地,不再有军阵驻守,反而吸引了大批修士散居周围。令迎候在拒穷关的巴国群臣感到意外的是,少务到达野凉城后,并没有直奔巴都,而是转道进入了彭山福地。 少务在彭山驻马后,又下了几道命令。一是命令在拒穷关的公子少廪以及辅政大人瀚雄,不必继续等候,且返回巴都处置国事,这三年是怎么做的,便继续怎样。二是少务收回了当年赐给虎娃的封地,巴国从此不再有彭铿氏这个封号。 彭山福地又成了少务的行宫所在,他还派人传话给少廪,自己要在彭山修炼并等人。让少廪就在巴都继续监国、治国,他自会在适当的时候返回巴都。 这就看出少务在巴国的无上威望,哪怕已去国三年,刚回来就下了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群臣尽管有再多的疑惑,也立时不折不扣地执行。少务没让公子少廪来彭山,而是让他返回巴都处置国事,少廪也不敢不回,只能私下托舅舅瀚雄来询问究竟。 瀚雄先随群臣回巴都,再找一个借口前往彭山,已经是几天后了。而在少务到达彭山的当天,刚刚用完晚饭,天还没怎么黑呢,就有亲卫来报——有一位绝色女子求见! 少务到彭山,并没有摆国君的排场,也没有安排军阵戒严。这里是修行福地,小妖叽咕是大总管,藤金、藤花和小金铃还在不远处的幽谷中修炼,外围更是有不少修士结庐散居。少务虽然名义上收回了彭铿氏的封地与封号,但并没有改变现状。 所谓的行宫,只是少务所住的那处院落,就是当年虎娃给其父后廪治病的地方,在院子周围安排了亲卫象征性地值守而已。那些亲卫并不认识宗盐,也不认识命煞,以为来者是彭山中的修士,如此绝色,总不能不禀报一声就把人赶走吧。 其实宗盐只是站在那里,笑盈盈地说要拜见少务,守院门的亲卫就觉得骨头都酥了,还好他们并没有忘记职责所在,没有直接放人进去,先通报了巴君一声。守卫很快就得到了巴君的回复,直接将人请进来,然后所有人都退出院落,若无吩咐不得打扰。 这个命令有些不符常理呀,所有的亲卫都退到院落外面,连贴身保护的人都不留了?就算不留亲卫,平日伺候的内侍和宫女也不要吗?若是喜美色而不想被打扰好事,可此刻连人都没见着呢!但巴君的命令就是命令,宗盐走进去的时候,院落里所有人都出来了。 国君就应该有国君的威仪,少务本在厅中端坐呢,所有人都出去了,而宗盐进来的有些慢,少务便起身也走出了厅中,越过门槛时还小跳了一步,简直就是在跑了,却突然定在了院里,因为他恰好看见了走入院中的宗盐。 她就是命煞的样子,多年未见,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但少务还是一阵恍惚。这恍惚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然后他伸臂抓住了宗盐的手,长出一口气道:“宗盐姑娘,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宗盐却似笑非笑道:“少务大叔,你从未摸过这只手吧?” 少务一怔,他听出了宗盐话中的意味,看着宗盐的眼睛道:“宗盐,这是你的手!……我一直在等你,我们进去吧。”怎么可能没摸过呢?不经意间肯定摸过很多回了,还被她夹在腋下狂奔过呢。 这天入夜后,院落深处的屋子里有这样一番对话—— “你先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那剑符是你多年来贴身的宝贝,未成为巴君之前就是一直佩在胸前。如此独一无二、举世难寻得宝物,却因我而失,都不知道该怎么赔你好了。” “宝物虽难得,但怎及你的安危重要?我亦不知它究竟能有多大作用,当初送给你,只是我的心意而已。” “我还想要你送给我,怎么办?” “呃,真的没有了!” “傻子,你是怎么当了这么多年国君的?我要的又不是剑符,只是贴身的宝贝。……你如今没了剑符,但也还有贴身的宝贝呀……” 话音渐渐细不可闻,然后又有了其他的动静。良久之后,其他的声音暂时平息了一会儿,又有私语声道:“你说老说话,是喜欢我现在的样子,还是以前的样子?” “我只喜欢你的样子!” “难道我此刻不美吗?” “当然美,美艳不可方物” “那么就是以前很丑喽?” “当然不是,你一直就是你!” “说这话,谁信啊?” “谁爱信不信,反正我信!” “其实我还不明白嘛,你们男人呐……嘿嘿,你虽是巴君,也仍是俗人。” “我们此刻就是俗人,做的就是俗事。”
第1118章 070、大梦方醒 黄鹤:“宗盐姑娘一路斩除与驱逐妖邪凶物,还惩处了多位部族首领。 那些妖邪凶物中,有不少是有来历的,有的就逃回了大荒。而贺兰山与阴山深处的很多部族,自古供奉的山神中,有不少就是这些东西,说不定就与某位荒王扯上关系。 就算那些部族与大荒中的妖邪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们敢在没有充公理由的情况下拖延治水的任务,想必背后多多少少也有倚仗的势力。可是宗盐姑娘根本不吃这一套,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仅得罪了不少人,也结下了强大且未知的仇家。 假如是这样,待她和少务完成任务之后,将来可能会遇到大麻烦。我本想提醒师尊,许是因为师尊在仙界未归,一时无法联络。所以在少务师叔到达迎天城后,我听他的建议又返回河泛,继续暗中保护宗盐姑娘,没想到在那时就出了事。” 纯粹的报仇并没有太大意义,之所以会有人出手对付宗盐,就是要宣告一件事:没有人在那么肆无忌惮地在开罪他们之后,还能够安然无恙。这也是一种警告与震慑,令他人不要再效仿宗盐。 黄鹤早就知道宗盐会遇到麻烦,但他认为,就算有某些幕后潜伏的荒王或强大势力要出手对付宗盐,怎么也要等到治水成功、伯禹大人返回蒲坂、所有的风声都过去之后,众人也不再关注这里的时候,却没料到就在宗盐噼开贺兰山这么关键的时刻出事。 无论对方是怎么想的,总之差一点就达到了目的。而黄鹤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想法就放松警惕,他一直暗中跟随着宗盐、随时保护着她,当时只是力有未及。此刻他回答师尊的这番话,更像是在解释什么。 虎娃却摇了摇头道:“你曾想提醒为师,却又联系不上我,所以在少务返回巴原后,你仍然在暗中保护宗盐,这很好。可是自始至终,你都是在被动遵行为师之命,并没有主事者的自觉。假如没有为师、也没有为师之命,她就是你自己欲保护的人,你又该怎么做呢? 你曾在宝仓部遭遇那一人一妖,他们于暗中窥探且心存歹念,自称是被众荒王派来巡山,而你当时只是一杀了之。我不是说你不该杀了他们,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是否可以主动做些别的事情?你非局外人,当时已身在事中。 为师问你,尽管知道宗盐可能遭遇凶险,可是你并没有真的担心吧?因为你心里清楚,宗盐姑娘手持上仙庚辰的神戟,还有为师的特意保护,就算遇到什么你搞不定的状况,为师也应该能搞定。” 黄鹤低首下拜道:“是的,弟子确曾这么想。若遇到宗盐姑娘搞不定的事情,弟子便会出手相助;若遇到我也搞不定的事,师尊或庚辰上仙自会出手。” 也不能说黄鹤的想法就是错了,因为后来发生的事的确如此,他搞不定的时候庚辰和虎娃果然都来了。黄鹤之所以会这么想,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清楚神戟的来历,也清楚保护宗盐是师尊的意愿。 他对宗盐的安危并没有真正的担忧,但仍然忠实执行了师尊的命令。 虎娃又问道:“一梦千年之后,你拜我为师又修行了这些年,可是修为境界并未有所突破,至今尚未修成仙家阳神化身,这又是何故?……我派你暗中随行保护少务与宗盐,就是让你跟随他们见证人间沧海桑田之变,使你从千年之前的心境中真正醒来。” 黄鹤当年进入沉眠的定境,是因为他在修行中看不到前路、得不到更高的指引。他当时虽已突破九境修为、修成无尽之寿元,但在那个年代,就连太昊天帝尚未开辟帝乡神土。黄鹤想得倒也洒脱,今人不能解决事情、后人总能解决,就让时光去解决一切吧。 从事实上看,黄鹤的想法无疑是正确的。千年之后虎娃唤醒了他,而世事已变,虎娃可以给他更高境界的修行指引,甚至黄鹤的目的已不像当年的同伴飞荒那样是飞升帝乡神土。可是又修炼了这么多年,改造了昆吾洞天那样的仙家小世界,神通法力更进,但修为境界却停滞不前、并无实质性的突破。 虎娃看得明白,黄鹤既醒了,同时亦未醒,他依然是千年之前的那位上古妖修。此番派人暗中保护宗盐和少务,虎娃其实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就是正在神釜冈小世界中看护与打理药田的太乙。可他为什么要派黄鹤去,这就是给黄鹤的练机缘。 从事实上看,黄鹤的想法依然是正确的。因为就算他搞不定,手段更高明的庚辰和虎娃也出现了,宗盐最终获救。可是另一方面,黄鹤本人又在做什么?他并非超然事物之外,而就参与此事之中,别说是他,就连虎娃也一样。 当初选择一梦千年,看似非常洒脱,拿得起也放得下,但有时所谓的洒脱与消极自弃其实只有一线之隔。在伴随着话语的神念中,虎娃又告诉黄鹤,他做的事情还不如一只兔子呢! 白兔跟随少务和宗盐出行的途中,并不是仅待在两人身边,而是常常走在前面,观察地形地势、侦查各种情况。白兔如今的修为虽低,但它毕竟拥有曾经九境修为的见知,尤其是在宗盐噼开贺兰山之前,白兔已提前侦察过那一带的情况了,只是没有发现埋伏而已。 白兔不是跟随宗盐一起去的,宗盐未至之前它就去了,有人布置那仙家法阵时,白兔应该就在场。只是“幕后凶手”手段太过高明,白兔没有发现。假如黄鹤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很可能也发现不了埋伏,但是做与不做,却表明了他的态度,而态度来自于心境。 黄鹤一梦千年,醒来后看似问题解决了,但修行终究是自己的事。他这样的心境,就是关障,须真正被点醒。 虎娃还告诉黄鹤,所谓的岁月,或者说身外世界的自然演化,确实会解决很多问题。但那所谓的“解决”往往只是改变或抹平,但未必会解决你自己的问题,更不可能解决每个人自身的修行。 黄鹤闻言叩首道:“多谢师尊点化,弟子今日如梦方醒!”
069、玄之又玄 虽然宗盐的“移炉换鼎”非常完美,绝非寻常意义的夺舍,但也不是没有损失,凡事皆有得有失。如今的她不再拥有自幼得自于血脉的天生神力,可这也没什么关系,一位化境高人,已无必要再倚仗那些,更不必在乎世上的宵小之辈。 化境修为已有飞天之能,此番前往巴原,宗盐其实已用不着少务“借”给她的飞天神器了,但若有飞天神器之助,能省些法力、速度也能更快一些。宗盐说完话就要告辞,玄源又叫住她道:“姑娘莫急,我夫妇二人有一物相赠。” 宗盐笑道:“都是自家人,干嘛这么客气!您与彭铿氏大人要送我什么?” 玄源:“既然是自家人,宗盐姑娘也不必客气,就请收下吧!一枚灵丹而已,此丹名为九转紫金丹……” 玄源送给宗盐的,就是虎娃以黄鹤所献的千年灵血为药引、炼制成的那枚凡人之九转紫金丹。宗盐此番因祸得福,不仅未死还脱胎换骨突破化境修为,算不算虎娃的功劳?这话不好说啊,一切机缘都太过特殊,稍有差错,宗盐便已尸骨无存,就连真仙下界都救不了她。 这三年来,宗盐历尽艰险,跋涉穿行崎岖的荒野、探明地形确定修筑大道的线路、一路斩除凶邪,还惩处了几十位耽误治水的部族首领。虽然看上去平安无事,实则险象环生,而且也结下了太多的仇,最后差一点连命都送掉了。 好端端的姑娘家、有穷部华阴族的首领,为何会有此遭遇?还不是因为虎娃当初的一句举荐!虎娃其实也心存歉意,这枚九转紫金丹,就算是他的道歉与补偿。 另一方面,若宗盐与少务的好事能成,虎娃就得叫她嫂子了,他和玄源送一件礼物祝贺倒也应当。不仅是宗盐这三年来历尽艰险,少务其实也被折腾得不轻啊,一般的礼物还真不好拿出手。 玄源将九转紫金丹送给了宗盐,顺便以神念介绍了此丹的功效,尽量显得轻描淡写。宗盐却震惊不已,没想到世间竟还有这等神丹,很小心地将其接过,却不知放到哪里才安心,最后才反应过来,此神丹也是一枚神器,甚至无需仙家烙印便可融入形神。 宗盐小心收好神丹,又神色郑重地向玄源行礼道:“多谢您与彭铿氏大人!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这礼物太贵重了。” 虽说不好意思,但她还是收下了。玄源又问道:“姑娘已知此丹神效,打算在什么时候服用啊?” 宗盐很认真地想了想才答道:“我已有化境修为,这枚九转紫金丹对我的助益不算很大,但可以让少务大叔试试其神效……我损毁了人家那么珍贵的剑符,总该有所补偿才是。服用此丹凶险,我将亲自为他护法!您看行不行?” 玄源笑道:“送给你了就是你的,姑娘想怎么处置都行。” 宗盐随即告别玄源,飞天往巴原而去。玄源望着她消失于天际,突然开口道:“虎娃,你果然料事如神!” 虎娃其实一直都在,只是没露面而已,像这种事情还是让玄源出面比较方便。虎娃的身形悄然显现,摇了摇头道:“岂敢言料事如神,我就没想到少务会将剑符送给宗盐,也没想到宗盐真会出事。” 玄源:“可你早知这一切,如今宗盐的反应,亦皆在你的预料之中。” 宗盐回到有穷部华阴族之地,看见如今的一切会有如何感触;包括将来她若有幸堪入生死轮回境,可能会遇到什么样的心障;甚至她收下九转紫金丹之后会打算怎么用,虎娃事先皆能知晓。玄源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虎娃却仍然摇头道:“不确见之,便不可证之,宛如念加于身、念加于物。动念料事,已是因起,又何来如神?前识者,道之华而蠢之始,若以此自得,我与当年命煞又有何区别? 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所谓料事种种,哪怕仙家推演神通,皆是江海之流,而江海行于川谷、容于川谷,修行只是体于大道。” …… 虎娃就在玄源身边,同时也出现在少务的车驾上,那是分化形神之身。虎娃与少务同车而行,不紧不慢向野凉城驶去。虎娃方才问少务,假如宗盐来了他将怎样、假如宗盐不来他又将怎样? 少务沉思片刻,想必心中已有见,再开口时却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而是有些迟疑地问道:“师弟,我有一事不解,能否向您请教?” 虎娃:“有话就问呗,干嘛突然变得这么客气、这么郑重其事?” 少务仍然很认真地说道:“我知你早已成仙,而仙家料事如神。我方才就提到,你提前留下了防备手段,应是早已预见宗盐将遭遇此难。可是您既然已预见,留下手段救了宗盐,是否也意味着你先前预见的结果便是错的? 那么您究竟预见了宗盐遇难,还是没有遇难?或者皆有可能,而您又预见留下手段可救宗盐,这才是最终的结果?” 就此事而言,少务问的可能是废话,因为如今结果已定,再谈别的可能似无意义。可是由此引伸出的思考,意义却非比寻常,尤其是对于虎娃这等仙家而言。 虎娃早就预见了宗盐会遇难,可是宗盐最终偏偏获救,这是否也意味着虎娃当时的预见是错的?可是虎娃若没有正确的预见,宗盐又怎能得救呢? 如此是否也意味着,假如虎娃没有预见到宗盐会遇难,那么宗盐便真的会遇难;可是虎娃偏偏预见到宗盐会遇难了,宗盐反而因此得救了?那么仙家预见的结果,究竟是对还是错,又该怎么样去理解? 少务进而提出了另一种假设,虎娃预见的结果并非是宗盐遇难或不遇难,而是预见自己留下什么手段后可救宗盐一命。若是这样来看,那么虎娃的预见就是完全正确的,也是真正的料事如神。 可是这样又导致了一个新的疑问,是虎娃预见的结果导致了导致他的行为,而他的行为又导致了结果。那么虎娃的预见以及他的行为,便都包含在这一事件之内,那么是否还有人能从事件之外再去预见这一切? 若另有一位高人能预见这一切,又采取相应的对策改变了虎娃所参与的事件结果,那么问题又会回到起点,仿佛轮回无尽。那么天地间的事物,究竟可不可以预见?在这样的轮回中,仙家推演神通和凡人的见知其实已经没有区别。 仙家分化形神之法,相当于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少务问出这番话时,玄源恰好也提到所谓料事如神,而虎娃回答玄源的那番话,是因少务之问有感而发。但面对少务时,虎娃却没有那样回答,只是发送了一道神念。 神念难言述,只能勉强去形容。意识是否能决定客观的世界?在于世界本身所遵循的道。其实人们所能确认的一切,都是意识参与和观察的结果,而参与和观察的行为本身也能影响结果,凡人如此,仙家亦如此。 修士体悟大道,而大道无形无相,并不意味着他本人就是大道。观察本身就是一种参与,他能决定的只是因,或者说缘起。世上万事万物,无论谁的预言还是根据预言做出什么决定,自身就会化为动因之一,但也仅仅是动因之一。 虎娃也赞了少务一声,能有此问便已有所悟,最后又开口问道:“我曾见过有高人修行终困于此,亦误于此。” 少务:“谁?” 虎娃:“师兄认识的,你和她很熟。” 少务微微一怔,随即低头道:“是的,命煞青盐。” 关于虎娃同时与玄源和少务的这番谈话,作何解?后世有一个很著名也有趣的假想试验,叫薛定谔的猫,虽与虎娃所指的意思不同,但有些妙处却是相通的。 虎娃又看着少务道:“我求师兄一件事,把我的彭山封地收回吧。前方便是野凉城,而彭山福地离野凉城不远,你若不着急回巴都,可在彭山等待宗盐。”说完这番话,虎娃便消失不见,而少务的意识仿佛又回归了身体,坐在车中望见了野凉城的城楼。 …… 如果各地都出现洪水,被称为闹水灾;假如到处都有老鼠乱钻,便叫闹耗子。但若不同的地方都有虎娃现身,那又该怎么形容呢,闹虎娃?虎娃不仅分别出现在玄源和少务的身边,此刻在昆吾洞天中,他也站在黄鹤的身前。 黄鹤正低头道:“师尊命我暗中保护少务和宗盐,我却未能阻止宗盐遇险,实在有愧!” 虎娃看着这位上古地仙道:“当时的情景,你已尽力,就算真仙庚辰下界,亦救不了宗盐,实在怪不得你。但你可知,自己误在何处?” 黄鹤奉虎娃之命保护少务与宗盐,不可谓不尽责;在宗盐遇险时出手相助,亦不可谓不尽力。当时的情况,连庚辰都无可奈何,黄鹤没有起到作用,确实怪不了他。虎娃今日也不是来责罚弟子的,他只是问黄鹤——其行止到底有什么偏差或疏漏?
068、弃驾封神 止住笑声之后,宗盐击掌道:“已经三个多月了,我竟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赶紧回华阴族交待安排一番,然后好去去巴原彭山。” 宗盐做事干脆,说去就去,但她还没有忘了自己是一族之长,要将部族事务先安排妥当,不能甩手便走。玄源却轻轻摇头道:“在我看来,其实你已不必再去华阴族安排什么了。至于新的族长,如今已推选。” 宗盐一瞪眼:“怎么回事?我还没死呢!” 玄源:“一言难尽,你可以亲眼去看看,我陪你一同去,建议你先不要显露行迹。” …… 大河改道成功,天子与群臣及各部君首共同见证,天下欢腾。就于天子行宫所在、后世的潼关之地,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庆典。重华犒赏治水有功之臣,又下令天下各部免役三年,并大赦。 二十年来,河泛诸部本已恢复了些许生气,不论是物产和人口都重新出现了缓慢增长。可是近三年来,因为治理河泛之水,人口和物产又在衰减,毕竟所付出的人力、物力等代价极大。 但这并不意味着河泛诸部的发展又在衰退,情况恰恰相反,每个人的精神都极度振奋,因为他们看见了繁荣兴盛的希望。河泛之地有大片沃野等待他们去开垦,往日的家园将重现,而且将来只会比往日更好。 重华下令免役,目的当然是与民休息。但实际上各部民众并不会歇着,他们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无需谁去命令,反而越干越起劲。从官方的角度,这几年不会再大规模地征调民夫了,就让各部自己去恢复与建造家园。 谁为治水有功?天下各部、中华万民皆有功!治水亦是治世,天子欲治水,但各部并非为天子治水、亦非为伯禹治水,这是一场自我救赎。 若说功劳最大者,当然首推伯禹,所获封赏最重。为治水出力的各部君首也都象征性地得到了赏赐,其中特别受褒奖者当然是禄终与少务,尽管这两人并不在这里。 伯益回归朝臣之列,但跟随伯禹的其他高“人”,如应龙、巫讴、善吒、敖广、善察、云起、青牛等并没有露面,他们不需要天子的封赏。而天子重华问明情况之后,同样下令封赏,不论人有没有到场、需不需要,这是天子应当表明的态度。 丙赤和丁赤却出现在庆典上,他们化形为两位器宇轩昂的红衣男子。在场很多人并不认识他们,只知此二人跟随伯禹治水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拜见天子时提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请求重华将驾驭轩辕云辇的七条妖龙提前开释,就像崇伯鲧曾经所做的那样。 九条妖龙当年是轩辕帝擒获的,要它们驾驭云辇“服刑”五百年,如今这一“刑期”也就剩下不到二十年了。但丙赤和丁赤什么别的赏赐都不要,就是请天子重华答应这个要求。也许在他们看来,能提前一天也是好的。 群臣有些错愕,近五百年来,轩辕云辇都是天子出巡的仪仗象征,干嘛提出这种要求,如今天子正在出行之时,难道要重华当场换了车驾吗? 在场还是有少数人知晓丙赤与丁赤的身份,如今在朝中已德高望重的卢张大人当即出列道:“这二位壮士为治水立下大功,应允其要求并无不可。但天子正在出行途中,还将巡视河泛各部,可在回到蒲阪后下此令,以体恤当年臣服于轩辕帝的众蛟龙、数百年来之功劳!” 卢张是礼官,提出的这个建议很恰当,他其实也是向着丙赤和丁赤说话,同时给了天子一个台阶下。 重华点了点头正要开口,丙赤与丁赤又下拜道:“若如此,就多谢天子!我等能否再提出一个要求?天子乘五龙云辇巡视河泛诸部时,能否由我二人替换其中的两条蛟龙?不瞒诸位说,我们就是崇伯鲧大人当年提前开释的那两条赤龙。”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已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们却不清楚丙赤和丁赤为何又提出这样的要求?只有丙赤和丁赤自己心里明白,他们是为了讨好那两条早就中意的雌龙。 重华旋即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既如此,就不必等到我再回蒲阪之后了,便在此地开释那五条神龙,并派人下令传回蒲阪,同时开释那两条青龙。” 天子出行乘坐的五龙云辇,甲青和乙青随青龙云辇还留在蒲阪城呢。既是封赏有功之人,重华干脆情面给足,当场就把这七条蛟龙都给放了,然后又下了一道命令,册封丙赤、丁赤等九条妖龙为护国神腾。 这不是什么官职,而是一种尊号。天子既然下了这种命令,自有礼官会做出解释。这九条妖龙为天子及天使驾驭云辇多年、参与诸多大事,亦是劳苦功高,尤其是为治水立有大功,理应获此封赏。 仔细想想这么做好像也很有道理、很有讲究。崇伯鲧当年擅自提前开释两条赤龙,是为应对突发状况。假如剩下的七条妖龙仍然锁满五百年,还有重华什么事?那样也显不出天子的体恤宽仁,以及染化妖龙“改邪归正”的贤德。 重华这一开口,妖龙便成了神龙,后来便有人将这九条神龙绘于图中、悬挂壁上,以求祥瑞。更省事的办法,是直接画在墙上或屏风上,再后来也有人将它们绘制或雕塑在影壁上。 丙赤和丁赤当场谢恩而去,没有继续留在行宫大营中,带着刚刚获释的另外五条神龙直奔蒲阪,又去接甲青与乙青了。 神龙没有了,天子云辇也就成了摆设,接下来该换什么样的车驾呢?突发的状况确实令有司官员很头疼。牛车、马车?或者紧急找几头够气派的异兽来拉车?但急切之间无论怎么做,哪比得上神龙云辇更能彰显天子的气度威严? 不料还没轮得着他们操心,重华便看着伯禹道:“听说司徒大人为天下各部治水时,一直是拄杖步行。如今大功将成,孤巡视河泛,将与你举布同行。” 重华居然连车都不坐了,他要和伯禹一起步行巡视,这个决定好像很自然,也是最佳的亲民之举,还能化解车驾问题带来的尴尬。只是苦了随行的群臣与众君首,天子和伯禹大人都不坐车,他们也得徒步跋涉呀。但也没人敢说这种话,皆赞天子圣明。 假如是三年前,若想巡视河泛,就算重华和伯禹无所谓,很多随从却是难以跟上的,因为根本没有路啊,也不能谁都是少务和宗盐那样的“高手”。还好如今正规的道路已通,就是丙赤、丁赤率众修筑的那条可行车马的大道。 在巡视途中,各部民众迎送、拜见,天子重华又举行了多场庆典与祭典。首先在洛水之畔,由伯禹司礼,设典祭洛水。重华亲自主祭,并封宓妃为洛灵。 天下各路山神和水神,往往都是当地部族自行祭拜,是传统形成的习俗。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自称,比如无支祁以淮神自居。如今重华却天子的身份奉宓妃为洛灵,这也是正式确认了洛水之神的身份、向天下召告洛水有灵。 伯禹治理河泛之水,表面上看受到损失最大的就是宓妃,因为她能占据的水域减少了太多。但宓妃本人并不在意,她还主动现身表示愿助伯禹治水。假如她像无支祁那样跳出来以河泛之神自居,并阻止伯禹治水,恐怕就不是今天这个结果了。 河泛洪水缓缓退去,南北洛水重现。大河已经改道,但改道后留下的原先那条旧河道并没有干涸。大河之水也并不是全部从上游来的,它在沿途不断汇流各条支流水系,这条旧河道中仍有水,它变成了大河的一条支流,后来被称为渭水。 祭洛水、封洛灵之后,天子重华沿渭水而行,接着便到达了有穷部华阴族之地,在这里又进行了一场重要的祭典。不同的祭典含义也不一样,重华在此祭的不是神灵而是先人。所谓先人不仅指祖先,也指已故去之人。 巴国派来的三百名精壮勇士,只回去了二百七十二人,有二十八人长眠于河泛,那么各部之中,为治水献身者更多,重华是率众祭奠他们。这是重华早就让礼官安排好的计划,原先有一人是要祭拜的重点,就是伯羿大人。 如今计划稍有改变,祭拜的重点成了伯羿兄妹,便是伯羿与宗盐。 其实宗盐只是伯羿的族妹,两人之间的亲缘关系离得老远了。她平日自称伯羿之妹,也没人真的当回事,只是不太敢当面反驳她。如今天子设祭,祭奠为治水牺牲的先人,并以伯羿兄妹为代表,实际上就是宣告与认可了宗盐曾自称的身份。 在行宫中举行庆典后,重华才得知道贺兰山那边出了事,宗盐殒落,所以才临时做了这样的安排。 在这场祭典上,重华又册封伯羿兄妹为“镇厌之神”。后世中华之民有贴门神的习惯,以正气威猛之神灵形像镇压邪祟,也是自古的习俗。由古时至后世,民间镇邪除祟的守护门神,先后有郁垒和神荼、宗布、钟馗、王灵官、秦琼和尉迟恭等。 其中宗布指的就是伯羿,也有人说指的是伯羿与宗盐,传说自有演化的过程。 宗盐未死,反而换了炉鼎突破化境的消息,虎娃并没有告诉别人,如今只有黄鹤、庚辰、玄源与少务知晓。而宗盐在这三个月中,亦不知自己已成了天子册封的“镇厌之神”。天子重华巡视河泛,伯禹大人随行,如今已经快走到幽风部一带了。 得知消息,宗盐也很好奇,她很想看看那些族人是何反应?是否为她的“殒落”而伤心,又是怎么祭拜她的?她不在了之后,部族中的诸多事务又怎样了? 宗盐与玄源一起,隐匿身形离开贺兰山飞向华阴族之地。她们并没有现身,以宗盐的神通修为,只要在半空悄悄转一圈,便能尽知族人的诸般行止,包括各种私下的言谈。她却越看越想叹息,神色也是越听越是古怪,渐渐竟有几分伤憾之意。 在这个年代,没有那么多此起彼伏的社会焦点事件,信息传递更是极不发达,偶尔发生的一件大事,就会被人们谈论很久甚至是很多年。如今才过去短短几个月而已,华阴族众族人当然还在谈论,人们会也不时提到宗盐。 但是宗盐在部族中却看不到什么哀伤的情绪,族人们的精神都很振奋、甚至是亢奋,提到两个月前的那场祭典时,大多兴高采烈。 这是有穷部华阴族自古以来所发生的、最重大的事件,他们最熟悉的、曾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宗盐并非主角。虽然人们也不时提起宗盐,但谈论最多的还是天子重华以及他们见到的各部君首,还有那盛大的场面。 偶尔提到宗盐时,人们也会露出哀伤或敬佩的表情,并发出遗憾与伤感的叹息,但这哀伤和遗憾都是短暂的
067、宗盐与青盐 宗盐缓缓睁开了眼睛,或者说从定境中放开了神识。这并不是一场大梦,她也没有昏迷,只是不解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经历? 她中了埋伏,那仙家法阵发动,所在的那座山拦腰而断、峰顶向她砸来,随即仙家法阵自行崩解,一切化为齑粉,包括她的筋骨形骸。 恰恰就是在朝天打出那一拳时,宗盐迎来了脱胎换骨的考验,筋骨形骸粉碎之后仿佛又重塑,她进入了定境中,此刻离定而出,居然已突破化境修为。 脱胎换骨凶险,更何况是在那样的处境中,宗盐自知已无生还之机,但此刻却安然无恙,定是有人救了她。难道是那只从云端扑下的黄鹤? 正在诧异间,宗盐看见了玄源。这里是一间静室,地处贺兰山中的一座庭院里,而这庭院是以仙家大神通造就,就是一座修行洞府,有法阵守护、不为外界所扰。宗盐刚刚出离定境,玄源就出现在静室中,身形仿佛是凭空而现。 宗盐并不认识玄源,只觉这女子好美,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的美,美而不妖、纯而不涩?身姿婉约就似含蕊欲放,带着那么自然的温柔气息,她的眼神是那么地清澈,却有种令人看不透的感觉,骨子里有着一种难言的尊贵气质。 玄源的魅力与风姿并不为宗盐所能解,或许只有虎娃才能体会,见宗盐发愣,她微微笑道:“我夫君曾说,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恭喜宗盐姑娘因祸得福,已突破化境修为。” 宗盐赶紧起身行礼道:“多谢您为我护法!请问这是何处?您又是何人?您救了我吗?”她根本看不透对方,只知玄源的修为应远在自己之上,她能安然无恙地脱胎换骨成功,眼前的女子显然是在为她护法。 玄源答道:“我叫玄源,你应该见过我的夫君虎娃,就是他向伯禹大人举荐了你,也是他救了你。”话中带着神念,解释了发生的事情,宗盐当时已粉身碎骨,而虎娃早就留有灵引,及时施法护住其神魂、为她更换了新的炉鼎。又因机缘巧合,宗盐恰好脱胎换骨成功。 宗盐惊呼道:“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吗?我当时差点送了命,是有人算好了,特意埋伏我!”说到这里下意识地一摸胸口,“我有一枚剑符不见了,您可曾看见?” 玄源取出一柄通体雪白的宝剑道:“现场只留下了这么一柄长剑,至于你那枚剑符,应该是巴君所赠吧?可惜已损毁,若不是它,以我夫君的手段也不知能否救下你。” 庚辰下界不可谓不及时,但当时被隔绝在仙家法阵之外,若想救人就得先破阵。可是他刚欲破阵,仙家法阵便自行崩解。这对于下界赶来的虎娃也是一样的,若是寻常的山崩,就算宗盐筋骨形骸已毁,神魂暂时还是能保住的,可那仙家法阵崩解之力,连神魂也一样有可能被绞灭,虎娃暗留的手段未必有效。 可是宗盐还贴着胸口佩戴着一枚剑符,此剑符大有来历。它是武夫丘祖师武夫亲手祭炼,在宗门中传承了四百多年,后来被剑煞赐予弟子少务。少务佩之不仅可在危急时防身,还可在平日守护心神。每次面对命煞那难以抗拒的魅惑气息时,少务有此物才觉安心。 然而没有外人知道,少务离开河泛之地、与众人告辞之前,将这枚剑符私下送给了宗盐。当时他们刚刚完成巡视监察各部的任务,正在往回走,还没有向伯禹复命。最后这段路上感觉有点怪怪的,宗盐说了一句:“大叔,你回到巴国之后,就不会再来了吧?” 少务想了想,未做回答,而是从胸前掏出这枚剑符,摘下道:“宗盐姑娘,难得这三年相伴,临行前我送你一件礼物。请勿推辞,你也送了我这把宝剑。” 宗盐很反常地没推辞,接过剑符似有些闷闷道:“那我就多谢了!不知此物有何讲究?” 少务:“它是五百年前巴原武夫丘的祖师武夫亲手祭炼,而我是武夫丘弟子,师尊剑煞宗主便将它赐给了我。若遭遇强敌,祭出此符攻敌,有当年武夫祖师一剑之威;平日贴身佩戴,还可守护心神。” 少务只告诉了宗盐这些,却没有说太多其他的话。宗盐并不清楚,巴君的宝物虽多,但这枚剑符却是独一无二的,意义也非同寻常。在他没有成为国君之前就一直贴着胸口佩戴,至今已有近五十年,几乎从未离身。 其实无论宗盐想要什么,少务都可以设法弄来,但人家根本就没这个想法。少务有心送她一件礼物留作纪念,又怕宗盐不稀罕,若是太贵重浮夸,反而会遭宗盐的嘲讽,感觉竟有些患得患失,送出这枚剑符时,语气也尽量显得轻描淡写。还好,宗盐没有多说什么,收下了。 后来宗盐就将此剑符随身佩戴,感觉却经常怪怪的,还暗中嘀咕少务是不是别有用心?因为此物的神通妙用介绍得清楚,平日佩戴是要贴身的,所谓贴身就是要贴着肉,就在胸前的小衣里面。 有时不经意间感觉到剑符,宗盐就忍不住莫名脸红,连身子都有些发软。她看见了少务是从什么地方将剑符掏下来的,当时还带着体温呢!如今又贴在了她的胸口上,是不是有点不正经啊、故意在调戏和暗示什么? 宗盐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种感觉是不是有毛病?剑符的妙用不是守护心神吗,怎么变成了撩拨心神?虽然如此,宗盐却始终没有摘下来。 当宗盐中了埋伏时,本可将剑符祭出、化为武夫祖师一剑之威斩杀强敌,可这没什么用,因为阵中没有强敌,如此手段只能用来破阵。而仙家法阵不需要她破,随即就自行崩解了。但这枚剑符并非没有发挥作用,它护住了宗盐的神魂。由于法阵崩解的冲击力太过强大,剑符也损毁了。 虎娃下界赶至,仙家法阵已破。假如没有这枚剑符,宗盐或许能得救或许不能得救,这是谁说不清楚的事情。 宗盐闻言道:“如此说来,不仅是彭铿氏大人救了我,也是少务救了我?啊——!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说着话却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因为手按在胸口上正好低头,看见了自己的双手以及从领口上方露出的肌肤。宗盐方才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更没有察觉身体有任何异样,感觉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身体,甚至没有意识到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此刻才突然察觉了不对。 玄源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你已经换了一副全新的炉鼎,便是现在这副样子,你自己也能看清楚。” 普通人想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需要找面镜子照照,但对于宗盐这种有化境修为的高人而言,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镜子,元神感应与五官无别,同样能将自己的形容看得清清楚楚。只是除了特别自恋的人,谁会没事时时刻刻都看着自己呢,又不是不知自己是什么模样。 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形容,竟一时目瞪口呆,好半天之后才突然跳前一步问道:“我方才有点恍惚,还以为是彭铿氏大人以仙家手段为我重塑肉身,没想到却是这样?……这,这,这不是夺舍邪法嘛!我究竟是夺了何人之舍?” 玄源的语气中带着安抚之意:“你并非夺舍,这是已无神魂的遗蜕,只是气血生机未失,完全都是机缘巧合。” 宗盐追问道:“这是何人的遗蜕?我不知彭铿氏大人施展了何种仙家手段,竟将我变成这样,但也要问个明白!” 玄源:“你这副身体,来自当年巴原上的孟盈丘宗主青盐,人称命煞。……你真想问个明白,就到外间坐下,听我慢慢说吧。” 离开静室来到厅中,看着门外竹林疏影,玄源带着神念给宗盐讲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关于命煞的往事,当然与少务有关。宗盐完全听懵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玄源说完后,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沉默良久之后,只听宗盐长出一口气道:“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少务是果真不好美色,还是他胆子太小?” 玄源差点被噎着,等了半天,宗盐这姑娘却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命煞之娇美,堪称媚意入骨,自不必多说。然而少务虽尊她为“圣后”,却从未与之亲近,甚至连碰都不敢碰她。宗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替少务感到可惜吗,或者觉得他不是男人? 这话不太好接,玄源也就没搭茬。宗盐仍似自言自语般接着说道:“真没想到,少务大叔还做过这等事情!他不是这种人啊?至少我认识的少务不是这样的人。” 玄源终于开口道:“你认识的那个人,和设计送走命煞的那个人,都是少务。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心境当然亦又不同,会让人感觉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若将来你的修为能突破九境,修炼九境阳神化身之时,便须将此悟透。” 宗盐却摇头道:“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玄源亦点头道:“世事也有变与不变,人也一样,否则不是白白经历了那么多?武夫丘上的小俊、登上大位的巴君、与你同行的大叔,都是少务,但亦有不同。” 宗盐又拍了拍胸口道:“我明白了,就是这么回事!” 也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玄源又问道:“如今青盐之躯,就是你宗盐之躯。这是我夫君君的手段,为救你不得不如此,不知姑娘是否满意?” 宗盐:“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我除了拜谢彭铿氏大人与您,还能说什么吗?” 玄源轻轻咳嗽一声,欲言又止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已有化境修为,其实可以……” 脱胎换骨既是劫数考验,也是神通之能,宗盐已有化境修为,其实是可以变换形容的,而形容在于心境。通常对于大成修士而言,见知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会有这种纠结,但宗盐的情况太特殊了。 形容便是心境,若是形容与心境不符,自会发生微妙的改变,后人称之为相由心生。如今宗盐变成了命煞的样子,她的心境是否亦如是?假如不愿意的话,也可以自行施展相应神通令形容发生变化,更简单的办法,直接用幻化之术变个样子就行了。 说实话,玄源此刻看着宗盐,感觉也有些别扭的甚至莫名有些恍惚。玄源不到二十岁就突破了大成修为,随即指挥白额氏族人击退了樊室、帛室两国的进犯,博得玄煞之名。然后她到孟盈丘拜访,却在斗法中败给了命煞。 在当时的玄源看来,神通广大的命煞几乎是她无法战胜的,若是白煞不出手,巴原上也几乎无人是她的对手。而且命煞并不喜欢与人斗法相搏,她自信可以颠倒世间,能将一切都掌控。这就如同巴君少务,
066、面目全非 彭山与丈人山之间的隘口,是拱卫巴都一道重要的关防,当初巴室国军民就在此阻击过相穷的大军。这里早已修建了堡垒和驿所,围绕着堡垒和驿所渐渐发展成一个很热闹的集市,此地如今被称为拒穷关。 拒穷关是从巴国东北境进入巴都的必经之路,也是来往客商一个重要的歇脚、中转、交易、集散之地,除了值守的驻军之外,平日常驻与流动人口已逾千人。 巴君少务从迎天城返回巴都,得到消息的公子少廪当然不能还在王宫里待着,他与辅政大臣瀚雄一起率领朝中群臣、宗室子弟,离开了巴都城一直迎到了拒穷关接驾。 离拒穷关最近的城廓是野凉城,当监国的公子少廪到达拒穷关时,少务的车马距野凉城已经不远了。按照行进计划,少务将在野凉城中休整一日,在两天后到抵达拒穷关接受群臣的拜见,野凉城中的行宫也早就安排好了。 少务要在野凉城中休息一天两夜,就等于特意多留了整整一个白天,因为他要任命新的野凉城兵师以及四位门卫将军。接下来到达拒穷关时,他还要重新任命拒穷关的驻守将军以及两位副将。少务这一路走得虽慢,但也眼看就要回到巴都。 去国远游三年方归,又回到自己一手缔造的巴国,公子少廪这三年治国情况还不错,令少务感觉很满意,照说应该心情大好。可是少务总是隐约觉得心里还有点事,或许是因为宗盐,但那种莫名的不安又是从何而来呢? 巴原上的洪水已退去了十年,这一带早已重现繁华景象。巴君的车马走在村寨田园间的大道上,沿途民众皆望尘而拜,再过一个多时辰,黄昏前就可以进入野凉城了。就在这时,少务莫名一惊,突然扭头向身边望去,失声道:“师弟,你终于来了!” 虎娃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马车上,与少务并肩而坐,可奇异的是,除了少务之外并没有任何人发现他。只车前的那两匹白马耳尖动了动,一起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拉车,也不知是否有所察觉。 更奇异的是,少务扭头失声惊呼,就像是意识与身体分离了,他自己感觉是扭过身来在说话,可实际上仍坐在车里未动。外人看过去,只见巴君仍然肃容端坐在车中,温和的神情中自带着一股雍容威严气度。 虎娃答道:“不好意思,有些事情耽误了,这三年辛苦师兄了!” 少务:“师弟,你是去了仙界刚回来吗?” 虎娃:“是的。” 少务:“那你可知伯禹大人治水之事如今怎样?”其实少务离开的时候,大河新河道已完工,接下来便是水到渠成之事,此问有点多余。 虎娃微微点头道:“大河改道已成,你想问的是宗盐姑娘吧?” 少务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是的,宗盐姑娘要求由她来亲手劈开贺兰山,如今想必已经完成了愿望。她还要回去安排一番部族事务,不知是否已安排妥当?这点小事,师弟原本不必关心,但你神通广大,或许能知。” 虎娃:“宗盐姑娘遇到点事情,情况比较复杂,也是自古以来前所未有。” 少务一把抓住虎娃的胳膊道:“究竟何事?……既然有师弟你在,不论她遇到了什么状况,都应安然无恙,对吧?” 虽然好似意识与身体分离,但抓住虎娃时的感觉又同样真切。虎娃沉吟道:“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说。” 少务这回真着急了,用力攥住虎娃的胳膊道:“她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你倒是告诉我呀!” 虎娃居然伸手揉了揉鼻子,低声道:“的确受伤了,但伤势已无碍,只是还留下一点后果。” 少务:“什么后果?” 虎娃的声音更低了:“毁容了!” 闻听此言,少务愣了愣,手不由自主便松开了,莫名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说道:“哦,这样啊!……严重不严重,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宗盐那副尊容,毁容又能毁成什么样子?无非是吓人与更吓人之间!但少务不愿意说宗盐的坏话,哪怕在虎娃面前也不愿意,所以才是这种反应,但语气已经轻松了不少。 虎娃答道:“面目全非。” 少务:“你的意思是说,她完全换了个样子,连熟人都认不出来了吗?” 虎娃实话实说道:“是的,就算自幼与她相熟的华阴部族人,也是打死都认不出来了。其实,她已脱胎换骨。” 少务一惊一乍道:“啊,原来是因祸得福,修为反倒更高了。……哎呀,这就不妙了!” 虎娃:“什么事不妙?难道是怕她的修为更高、你收拾不了吗?如此担心纯属多余,你本就打不过她!” 少务的话有些絮叨:“师弟你想哪儿去了!我们俩可从来没有动过手,都是她斩凶除怪,而我在一旁仗剑相助,我们是联袂出手。……她的样子既然完全变了,那么我在这一路上任命的官员也都不认识了,原打算是让他们沿途迎送并及时向我通报消息。 师弟,宗盐姑娘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你能否以神念告知,我好再安排人去迎天城。……对了,她究竟是怎么受的伤,是不是因为劈开贺兰山?” 虎娃不紧不慢道:“师兄沿途安排的人不再认识她,但她只要来了,你自己定会认识的。” 少务纳闷道:“这又是何道理?” 虎娃语气一转:“师兄,你还记得当年的青盐吗?” 少务一怔,微微变色道:“命煞宗主,师弟提她作甚?” 虎娃:“巴原民众皆知,命煞青盐已登天而去。可是你我却很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师兄也应该知道,我留下了命煞的遗蜕。” 少务垂下头,语气低沉道:“我知道,但你也清楚……”说到这里,他又突然语气一变,转身一把抓住虎娃的衣襟道,“这个玩笑可开不得,难道是她变成了命煞的样子!” 少务绝对不笨,根据虎娃话中隐含之意,一愣神间就已经反应过来,被唬得差点没从车上跳起来。巴原广大,当年有幸亲眼见过命煞真容者极少,如今又是好几十年过去了,确实已经没多少人认识命煞了,但少务本人又怎能不认识? 虎娃:“我也清楚这个玩笑不太好笑,但师兄不必如此失态,以当时的情况,我还能怎么做呢?”说话间发送了一道神念,正是宗盐中了仙家法阵的埋伏、粉身碎骨的场景。 少务忘了自己手一直揪着虎娃的衣襟呢,惊骇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怎会发生这种事情!多亏了虎娃师弟,是你救了她吗?” 虎娃:“真是惭愧,我也不想发生这种事,若不是早就有所准备,就算我能及时赶到,也不可能救下她。……听师兄的语气,反倒不希望我如此做喽?” 少务赶紧松手,连摆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假如早知有此事,我就不会先回巴原了,若是我也在场,必会尽全力救她,哪怕力不能及。” 虎娃叹道:“当年你费尽心机,连我都利用了,才将青盐送走。如今你贵为一统巴原、受万民拥戴之君,却想奋不顾身去救宗盐。” 少务又低头道:“师弟,当年的事……”少务不愿与任何人再提起命煞,可是如今旧事重提者偏偏是虎娃,他亦无可奈何。 虎娃摆手打断他道:“师兄不必再说了,我明白你是为什么,见证世事修行至今,我怎能连这些都看不透?……今天就是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宗盐变成了什么样子。” 少务的修为虽然只有五境,可见识却不低,又追问道:“师弟,你留下了命煞的遗蜕,让宗盐姑娘夺舍,是这样的吗?可是据我所知,须有九境地仙修为,方可以不灭神魂夺舍,且夺舍之后修为法力尽失,需从头开始修炼。宗盐姑娘又怎会夺舍命煞,而且还突然了化境修为?” 虎娃:“事情在你看来就是这么奇怪,在我看来却是缘法玄妙难言。宗盐并非夺命煞之舍,因为命煞早已殒落,无所谓夺与不夺。回头想来,原因可能有三。 首先这不是她自己的本事,而我是施法相助。当初我曾传她一门凝炼神魂的神通秘法,便是我今日施展仙家神通的灵引。 其次是她自己的机缘,当时恰逢脱胎换骨之劫,换命煞之舍便相当于脱胎换骨成功,修为更进一层。这是机缘巧合,事先谁想不到;就算能想到,谁也无法刻意安排。 最后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其实连我也说不清,方才说她此番并非夺舍,因为命煞已殒落。可是能如此契合、宛如脱胎换骨,你就把命煞的炉鼎当成原本就是她的罢。” 虎娃终究没有说出宗盐就是命煞转世,在他看来不提也罢,其实也没必要去提。少务愣了半天,好像又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道:“师弟,你这是早有安排!是不是早就预见宗盐姑娘会出事?” 虎娃:“是预见,亦非预见。我确实知道她会遇到这种事,难道你就不清楚吗,谁又不会遇到各种状况呢?我只是留下了以防万一的手段!……其实我命黄鹤暗中随行,保护你与宗盐,亦是以防万一。” 他这话什么意思,少务应能听懂。强如伯羿,当年亦在一番大战中殒落,追究此事前因,其实人人都能想明白。宗盐和少务巡视各部的途中,假如碰到更厉害的妖邪,又没有高人暗中保护的话,可能早就出事了。 见少务还在那里发愣,虎娃又补了一句:“她可能不日就会来巴原找你,就看你届时所见之人是谁了!” 少务很紧张地问了一句:“宗盐她还不知道命煞的事情吧?” 虎娃淡淡答道:“往日应该不知,但此刻玄源应该已告诉她。既然她变成了这个样子,总得让人清楚——这副炉鼎是从何而来?” 少务颓然瘫坐:“这,这,这……你何必让玄源对她说这些?” 虎娃扭头看着少务道:“师兄,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如今已是巴原之主,志得意满、功业无双,当然也可以不过这一关。” 少务重新坐直了,然后从马车上站了起来,侧过身对虎娃行了一礼道:“师弟,无论如何,多谢你救了宗盐姑娘!……这是我应当面对的,我已清楚该怎么做,却不知情况究竟会是怎样。” 虎娃:“说实话,我亦不知,问我不如问宗盐。” 少务又坐下道:“宗盐若知道了命煞之事,还会来巴原找我吗?” 虎娃:“问我不如问你自己。假如她来,你将怎样?假如她不来,你又打算怎样?”
065、治水功成 假如宗盐劈山未能一举成功,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无非再来一次,真正要安排好的是劈山成功后的一系列事情。 因为上游河水改道而去,下游原有河道的水位会迅速降低甚至有短暂的断流。而河水所过之处,又会携带着洪峰,在沿途将有短暂的泛滥。特别是河水兜了个大圈子重新汇入下游原河道后,已经断流的下游水位又会快速上涨。 为避免导致两岸民众伤亡,天子已下令,各部民众暂时谁都不得接近大河两岸,不论是新开辟的河道、还是原有的旧河道。 天子重华也离开了蒲坂城,亲自来到了河泛之地。行宫就是一座临时的大营,驻扎在吕梁山南麓、大河拐弯处的东北方向,这个位置其实很危险。 大河原先自西向东直行,经吕梁山南麓进入中原之地。如今伯禹令大河改道,向北兜了个大圈子再绕回来,沿吕梁山西侧南下,在此地重新汇入原有的河道、拐了一个陡弯。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状况,大水会不会冲出河道、巨浪四处漫延? 天子重华亲自坐镇于此,便是无声地宣布了两件事:其一是他信任伯禹;其二也是提醒伯禹,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天子出行,群臣跟随,大家看重华将行宫放在这处险地,便苦劝他换个地方,其实很多人自己心里也害怕。但重华坚持如此,大家也都硬着头皮陪在天子身边。 重华亲自坐镇险地最大的好处,便是各部的君首和高人都来了,无论出什么意外状况,也要保证大河在这一段行水通畅、改道成功,最容易发生险情的地方反倒最不会出问题。 伯禹当然也赶来拜见天子,随后他却没有留在天子行宫中,而将自己的营地安在了与天子行宫相隔十里的大河对岸,那里的位置更凶险。 伯禹此举也是向天子重华及朝中众臣表示了自己的决心与信心,他就站在新旧河道的交汇处,指挥这一浩大工程的最终完成,并由天子与天下各部见证。 伯禹身边的众高人也都各领任务。伯益和巫讴去下游了,督促中原各部民众撤离大河两岸,并要各部君首保证不出任何意外状况、否则将受惩处。 敖广与善咤守在贺兰山与阴山的交汇处,也是大河新河道北上再东行的第一个大拐弯处。丙赤和丁赤守在阴山与吕梁山的交汇处,也是大河西来再南下的第二个大拐弯处。下面第三个大拐弯处,便是天子重华与伯禹大人所在之地了。 之所以在这些地方要派高人守护,是怕应龙引洪流下行时控制不住,大水冲出甚至冲毁河道。这一次的主力是应龙,在宗盐劈开贺兰山水口后,应龙将控水下冲,引领洪流直入汪洋,中华之地将出现一条新的大河,而东华则在入海口处接应应龙。 应龙此刻收敛气息、化为人形就站在贺兰山脉的一座山峰上,其西侧就是大河。伯羿崩塌大陇山后,洪水曾在这一带蓄积成一座巨大的堰塞湖,后来虽然因地震引发山崩,堰塞湖的面积大大缩小,但还是在此地留下了一座方圆十里左右的湖泊,由宽阔的河道形成。 宗盐在东方的高坡上面对着山坳,手持神戟蓄势已久,以神念给应龙发了个讯号。应龙也回了一道神念,告诉宗盐他已经准备好了,她随时可以动手,附近也没有任何人,民众早已撤到了安全地带。 宗盐大喝一声,若晴天霹雳,手中的神戟抛出,化为硕大的青色光刃,狠狠地劈在山脉间的坳口上。宛若烧得通红的刀切在凝固的油脂上,山坳间无声无息就被切开了一个狭长的口子。 几个唿吸之后,才传出地动山摇之势。上游洪水滚滚而下,若不加以约束,肯定会冲出河道、冲毁堤坝、四处漫延泛滥。应龙等的就是这一刻,瞬间就化为原身,硕大的羽翼向身体两侧一拢,顺着新开挖的大河河道便冲了下去,施展控水之法引领着身后的洪流。 应龙毫无保留地尽全力冲开水道,所过之处风雨大作,沿贺兰山东侧如梭如犁冲至阴山南麓。前方忽有一股柔和的力量阻挡,就似折转了空间,他顺势便引领洪流拐了个弯向东而去。 这是敖广和善咤施法相助,让大河改道一气呵成。敖广随即也跃入水中,善咤则在浪头上飞天相随,皆跟在应龙身后保护,他们要控住水势,假如应龙力有不继,还要随时将其替换下来。 水行一日千里,又过了一天,冲到了吕梁山西麓,又似撞在了一道柔和的屏障上。应龙当然不是撞上了吕梁山,否则就是一场大灾祸了,那是丙赤和丁赤联手施法仿佛扭转空间,助应龙引领河水再次转向南行。随即这两条妖龙也飞上半空,一左一右约束后方泛滥的洪流。 应龙开道,敖广于洪流中潜行,善咤飞于浪头上方张开神目随时观察前方情况,丙赤和丁赤则飞行于洪流两侧约束后方水势。又是一日之后,洪流经过了天子行宫脚下,只见滚滚大河奔流而去,伴随着风雨雷鸣。 重华站在山坡上,任凭风雨打湿了全身,而身后的群臣皆肃然而立,天子都湿透了,大家也不可能自行去躲避风雨。风雨过境后,山脚下已看不清大河的河道,只有浑浊的洪水在翻腾,一时泛滥近十里宽广。 重华整整站了一夜,目光不知是看着大河还是对岸的伯禹。 伯禹手持神珍铁棒站在另一边的山坡上,洪水上涌一直淹没到他的膝盖,他却屹立不动。当次日天明到来,霞光洒落肩头,他的双脚已经露出了水面,沾满了黄色的淤泥,洪水正在渐渐退去。 一阵微风吹来,已是风雨过后的晴日,重华的衣服已经干透了。漫涌的水位已下降到正常高度,高坡上可以远望一条黄龙蜿蜒,这就是新的大河。新河道与下游旧河道交汇的这一带,后世的地名为潼关。 重华终于开口朗声道:“伯禹大人,恭喜你治水功成!……此为千古未有之功业,当天下各部同庆。”他的声音虽似不大,但哪怕伯禹在十里之外,也能清楚地听闻,两人的视线遥遥相触,谁都没有再说话,随天子而来的众臣随即欢呼不已。 大河新河道引流已成,应龙继续向下游冲去,河水一度泛滥、两岸相望不见牛马,数日后水位又渐渐回归正常。自贺兰山被噼开的缺口一直冲进东海汪洋,应龙用了七天七夜,众高人协力相护、一气呵成。 …… 宗盐成功噼开贺兰山水道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便不在这里了,应龙已引洪流而去,大家关注的都是洪峰过境之处。因为天子重华的驾临,各部君首以及高人也都聚到了远方的行宫所在。 宗盐那一斩,当然是尽了全力,抛出神戟化为巨大的青色光刃,神气法力毫无保留。其实也可以不用这么夸张,但她务求一举成功不想出任何差错,这一击便将法力耗尽,天生神力的她甚至也感觉脱力了。 宗盐动弹不得,就连祭出的神戟暂时也未能收回,望着滚滚大河奔流而去,露出轻松与欣慰的神色。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应龙早就跑得没影了,她才缓过一口气来,勉力凝聚神气,动念欲召回神戟。 恰恰就在这一瞬间,宗盐忽然心生警兆,大吼一声朝天击出一拳。与此同时,云端上也有人失声惊唿道:“不好,宗盐小心!”随即一只黄鹤振翅直扑而下,伸爪欲摄宗盐。 这场景看上去就像勐禽欲攫猎物,但实际上是黄鹤想救宗盐。这里居然有埋伏,而且事先谁都没发现,就连真仙应龙亦未察觉。这个埋伏十分巧妙,布置的手段也异常高明,并不会影响到劈开贺兰山引洪流下行,而且周边也没有任何人,只是一座仙家法阵。 当初伯羿前往欢兜部建立的营地,主持各部议事,却踏入了一座早已布好的仙家大阵之中,而后才有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如今这座仙家法阵布置得同样高明,似是出自同一位仙家之手,巧妙却又有不同。 当日困住伯羿的仙家大阵,其中埋伏了众多高手,范围也极其广大。而此地的仙家法阵,范围只是一座山峰,其中也没有任何人潜伏,由暗中留下的仙家神意催动。它也是提前悄然布好的,抹去痕迹之后若不发动,便很难察觉。 宗盐劈开山坳时,阵法并没有发动,但她随后再运转法力欲收回神戟时,仙家法阵就会运转。布下埋伏者,就是算准了她此刻脱力、而其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洪流转移,趁机发动致命一击,这是事先经推演安排好的结果,无需现场任何人操控。 布阵之人事先怎会知道宗盐将站在何处施法?其实伯禹的治水方略中,将在何处劈开贺兰山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根据地形地势略做推演,仙家高人自能料到。看上去就像贺兰山劈开之后引发的地动山摇之势,导致东边的另一座山峰崩开了。 宗盐正站在半山腰,这座山峰拦腰而断,峰顶被一股力量掀起向她砸了下来。宗盐想躲已经躲不开,别说她现在已经脱力,就算是全盛之时恐也暂时挪动不得脚步,脚下的山坡瞬间有一股奇异的缠绕之力,将她的形神束缚。 宗盐不愧有伯羿的气概,尽管双脚动弹不得,仍奋起全力一拳朝崩落的山顶打了过去。一座山顶砸下,能否重创宗盐?没有人敢保证,更何况还有黄鹤在暗中保护。 可惜这不是正常的山顶崩落,而是仙家法阵运转。宗盐的拳势并没有砸中崩落的山顶,那半座山突然就自己炸开了。黄鹤隔空施法未摄能走宗盐,只见漫天烟尘弥漫、碎石四溅,瞬间什么也感应不到了。 宗盐尚未收回的神戟莫名飞了过来,只见一人凭空而现,一只手正握住神戟,大喝道:“是何人设伏?”随即一戟向烟尘弥漫处斩去。 来者是真仙庚辰,他自瑶池仙界下界。其实伯禹一直并不太担心宗盐的安危,因为宗盐手持的神器长戟乃真仙庚辰之物。假如遇到什么意外状况,庚辰便会有感应,而且宗盐本身也是高手。虎娃又派出黄鹤暗中随行保护,更多的还是练弟子。 如今宗盐遇险,庚辰果然下界了,可惜神戟此刻并不在宗盐手中,庚辰也被隔在了仙家法阵之外。黄鹤施救被仙家法阵所阻,庚辰挥戟便欲破开这座法阵,这是救出宗盐的前提。 但布阵者好像早就有所准备,这座仙家法阵不必别人来破,只要一遇外界的攻击便自行崩解。也就是说这座仙家法阵随即就被布阵者自己留下的手段破了,一片混沌激荡,仿佛能将阵中的一切化为齑粉。 庚辰欲破阵的一戟反而噼了个空,法力穿透烟尘而入,却已察觉不到宗盐的痕迹。这时又有一人开口道:“好歹毒的埋伏!
064、白马归来 直至送行的伯禹等人再也看不见了,宗盐才愣愣地说了一句:“大叔回到巴原,便又是巴君了。” 少务若有所思般答道:“我一直就是巴君,也一直就是少务。就算我不是巴君,也仍然是少务,这三年,你不是都看见了?” 宗盐感叹道:“伯禹大人竟然真的在三年内就开辟了大河的新河道,直至看见了这一天,很多人才敢相信。这三年,我们究竟做了什么?” 少务:“与当年伯羿大人做的事差不多,巡视监察各部,宗盐姑娘不愧是伯羿之妹。” 宗盐又叹道:“若伯羿大人身边当初有您,也不会有那样的遭遇、被天下众君所忌。” 少务:“时运不同,当时洪水将至,崇伯大人在西荒高原上堵不了多久,诸多事宜需当机立断、不可拖延,谁也没有万全之策,伯羿大人只能那么做,就算有我在,亦是无计可施。就说今日之事,巡视监察河泛诸部,有我则更佳,无你却不行!”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少务的感觉有些古怪,心中暗道宗盐是什么意思?既拿当年的伯羿做比较,却遗憾伯羿当时没有他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少务也稍微设想了一番自己与伯羿同行的场面,那能和与宗盐同行的感觉一样吗。难道这姑娘就是想当伯羿,却压根没把自己当女人? 拉车的两匹白马听见两人的话,都不禁直皱眉头,这说的都是什么呀?送行的人分明都已经走了,宗盐却独自留下来登上少务的车,连拉车的马都能看出点意思来了,但这两人自己到底会不会聊天?说的话完全都搭不上! 宗盐终于说一句让两匹白马感觉还算靠谱的话:“大叔,你这是在夸我吗?” 少务:“当然是在夸你,但也是实话。” 宗盐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又似没话找话道:“这辆马车真漂亮!听说就是你当年送给彭铿氏大人的,彭铿氏大人又送给了伯禹大人,如今又是你乘坐它返回巴原。” 少务鬼使神差般突然冒出了一句:“既觉得这马车漂亮,不如就坐着它与我一起去巴原吧,听我讲了那么多巴原上的事情,你不是都很感兴趣吗?” 宗盐却遗憾道:“我可送不了那么远,眼下还有事呢!……就算已完成治水任务,还得安排好部族事务,然后嘛,我再去巴原找你,巴君不会不待客吧?” 少务:“待客?你不是客人!” 宗盐:“嗯?” 少务:“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绝非一般的客人,可以将巴原就当自己家。” 宗盐:“我家可没那么大!……那边又没人认识我,而且我也不认识路,上哪儿去找你?” 少务竟然从座位后面扯出了一块绢布,展开之后是一幅地图,上面特意标注了经夏后部的领地穿过大巴山脉到达迎天城,然后再由迎天城到达巴都的路线。然后又手指前方那些二百七十二名亲卫道:“姑娘考虑得很周到,而我亦有准备。 这些壮士,都是由国都守备军阵中选拔出的精锐,远离巴国治河泛之水三年而归,皆应重重封赏。我就把他们留在沿途城廓,或为城廓兵师,或为城卫、驿所将军,你只要一入巴原,各地皆有官员认识,自会恭谨迎送。” 宗盐瓮声道:“巴君不惭是巴君,就为怕我不认识人、找不着路,一声令下,竟将这些立了大功的壮士都留在了路上。” 少务一怔,有点摸不清宗盐的意思,听语气难道是在嘲笑他吗?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宗盐说话甚为不善、可没少嘲笑他这位巴君。便有些不安的追问道:“宗盐姑娘,你不喜欢这样吗?” 宗盐:“你为我安排,我当然高兴。可是这些壮士,万里迢迢来到河泛辛苦三年,如今却不得归乡与家人团聚,就因为巴君一时之兴,我又于心何忍?” 原来是这么回事,少务暗松了一口气,宗盐显然是误会了,他又笑着解释了一番。 少务没打算这些人继续留在野战军营中,若说服役,三年也早已到期了,此番是改任地方武官。巴原的地方值守武官,很多时候也是跨地域任命的,只要享四爵以上官职,都拥有官方提供的府邸,可将家眷接来、就在任职地安家。 就算相应的官阶不到四爵,也可以自寻宅院将家眷接来,而且这样的官员大多都是在当地任命。少务的言下之意,既然是恩赏,这二百七十二名壮士至少也该享四爵之尊,还有二十八名壮士为治水而死,亦按应受的封赏给相应的抚恤。 这二百七十二人不仅立过大功劳,而且在这样的年代,也是经受了大考验、见过了大世面,理应受到重用,只是要考虑把他们任命到什么地方去。少务在归国路上便沿途封赏吧,宗盐不说将来要到巴原找他嘛,这样也更方便。只要她一出现在巴原,少务立刻就能得到消息。 还好两人都是私下里小声说话,那些亲卫不会也不敢偷听主君的私语,否则前面这二百七十多人立刻都会跪下谢恩了。 宗盐将少务又送出了近百里,都快到了夏后氏的领地,这才告辞离去。回去倒也方便,她的修为高,又有少务所赠的飞天神器。那飞天神器本是说暂借与她,但少务却没让宗盐还,只说反正她还要到巴原来,那时见面再说不迟。 看着宗盐离去,少务有种很古怪的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十分不舍,却又弄不清楚这是怎样一种情绪。 少务当然不是傻子,可是涉及到某些方面的问题,他还真像个白痴,尤其是对象是宗盐那等人物,确实不太容易想明白。少务随即又想起了虎娃,他来河泛之地陪同宗盐巡视各部,就是虎娃举荐的,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了,可虎娃仍然没有露面。 少务却不清楚,因为广寒仙界的出现,虎娃与仓颉先生一起跑到恒娥那里品饮造化玉露了。那一杯造化玉露,若以人间岁月衡量,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喝完的。 一旦想起了虎娃,少务又立刻变得聪明了,从这件事中品出了很多其他的意思。假如虎娃不举荐少务,伯禹就无法如期完成治水计划吗?当然不是!少务虽然是很好的人选,但绝非不可取代,就算他没来,云起、伯益、哪怕是小獬豸善察都可胜任,不会耽误大事。 严格地说起来,少务的确是虎娃所能举荐的最佳人选,但绝非是最合适的人选。若只看才干,那么中华天子重华不是更可以吗?但伯禹若任命重华,那简直就是大不敬了!虎娃自不会拿天子重华开这种玩笑,却和少务开了这个玩笑,谁叫他和少务的关系不一般呢。 那么虎娃的用意究竟是什么,难道是提醒他该找个机会禅位于后人了?宗盐也是虎娃举荐的,虎娃就好像是特意要让他们辆在一起共事这三年。少务边走边琢磨,就这样到达了迎天城。 巴君去国三年,如今归来,迎天城震动,城主率当地民众出城数十里跪迎,将少务迎进了紧急布置好的城中行宫。少务询问了一番这年来国中诸事,其实他也一直掌握着各方消息,然后便准备休息了。 少务刚刚把城廓官员打走,突然又有人求见,来者竟是黄鹤。黄鹤一直就跟着少务呢,他奉虎娃之命在河泛之地暗中保护少务和宗盐,可是后来宗盐与少务在路上分别,黄鹤也不知自己该继续跟着谁、师尊布置的任务算不算已完成? 他想了想,少务毕竟是虎娃的结义兄长,那就继续跟着少务吧,直至护送他安全返回巴国,进入迎天城后,才特意现身相见。 少务当然没摆巴君的架子,就在行宫中点燃灯烛迎见黄鹤。黄鹤直到此时才告诉少务,自己其实一直暗中跟着他,奉师尊之命随行保护。但师尊有交待,能不出手就尽量不要出手,并不要暴露行迹。 这三年对黄鹤而言也是大有收获,而且并没有什么需要他出手的机会,因为宗盐太厉害了,自能搞定一切麻烦,巴君少务也是大展神威啊。少务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虎娃师弟确实早有安排,又赶紧离席行礼拜谢黄鹤。 黄鹤倒不是跑来找少务表功的,他只是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师尊,特意来请教少务,既然少务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接下来又该怎么办?既然师尊不在,那就继续听从巴君的调遣吧! 少务在黄鹤这里听说了一件事,大约一年半以前,在宝仓部的领地中斩杀那只大鳖时,曾有一人一妖在暗中窥探,且明显心存歹意,结果让黄鹤顺手给收拾了。据说那两人是众荒王派出来巡山的,应该就是为了刺探消息。 少务不禁又为宗盐担忧起来,便托黄鹤回去继续暗中保护宗盐。到了这个时候,事情好像已经出虎娃当初的交待了,但黄鹤仍然听从了少务的安排,临行前他还特意安慰少务道:“师伯不必为宗盐担忧,若有谁心怀歹意,躲她还来不及呢!况且有我师尊在,估计诸事早就安排妥当。” 听黄鹤这么说,又见这位上古仙家回去保护宗盐了,少务也放心了不少,踏上了从迎天城返回巴都的道路。这条路,少务走得并不快,甚至是刻意放缓了脚步,当然了,慢也有慢的理由。 少务先要封赏二百七十二名立了大功的壮士,在沿途安排好最合适的职位,这便很费心思和时间。其次更重要的,虽然这些年少务一直都掌握着国中的各种动态,但从情报中听说的情况与实地所见还是两回事,他要考察一番,看看公子少廪治国究竟如何?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谁也说不清楚,就连少务本人也可能没有意识到,他或许是在等宗盐。宗盐不说回头就来巴原吗?他在路上走得慢些,宗盐就可来得快些,等宗盐安排好了部族中的事,说不定在他未到巴都之时,就从后面赶上来了。 宗盐告辞离去,当然也因有任务在身。三年前她就向伯禹提出要求,能否由她亲手劈开贺兰山,伯禹虽然没有立时答应,却把庚辰留下的长戟交给了她。如今宗盐立下了大功,修为法力也比当初更加强悍,再提这个要求时,伯禹当然不好拒绝,点头答应不过是成人之美。 宗盐想亲手劈开贺兰山,就有效仿当年伯羿崩开大陇山之意,而且在内心深处,这种感觉很复杂。伯羿崩开大陇山,固然为大河下游的中原各部族争取了时间,但也在上游导致了一场灾难,人们对此褒贬不一。 可是宗盐从自己的角度,却能体会伯羿当初为何要那么做,确实已没有更好的选择,总要有人做出一些大家难以接受的决定。可宗盐如今却有更好的选择,劈开贺兰山引大河改道,象征着伯禹治水最终大功告成,这是有功于天下之举,
063、杯水谢客 太昊、神农、轩辕、少昊、高阳,有史以来的五位天帝,在世皆曾为人皇,这其中好像蕴含着某种必然。正因为如此,开辟帝乡神土之后,他们才会被称为天帝。这个称唿本身就寄托了人们的愿景,恭祝他们在世为人皇、登天为天帝。 以至于后世很多修士都认为,求证天帝成就的前提,都是先要登上人间天子大位。还有人认为,成就天帝的玄妙就在于代天子所执掌的人皇印中。 仓颉先生当年也曾短暂地执掌人皇印,他无意于登上天子宝座,可能更感兴趣的还是人皇印,等人皇印到手、有了领悟之后,便辞位而去,其后才有帝尧为天子。 没有人知道仓颉执掌人皇印时究竟有何收获,实际上青帝、炎帝、黄帝三代世系以来,执掌过人皇印的天子很多,但绝大部分人别说成就天帝了,就连修为大成亦不可得。天子帝尧执掌人皇印近百年,不可谓不贤明,但晚年时亦被洪水困于平阳。 由此可见,人皇印中可能确实蕴含着成就天帝的某种指引,但成就还在于个人自己的修行。如今恒娥仙子开辟广寒仙界,又说明了一件事,此等修为成就,与是否曾是天子无关。 说出这句话很容易,但得出这个结论却不简单,必须要有人实证。仓颉先生当年估计也曾得出了这个结论,但他还不能证明什么,于是在瑶池仙界中指点了恒娥,而恒娥则开辟了帝乡神土。 恒娥会自称天帝吗?当然不会,也没有谁会将恒娥视为天帝。她虽然求证了同样的修为境界,可情况又与太昊等人完全不同。虎娃转念间又想到了自己,假如有朝一日,他也开辟了帝乡神土,那么他会以天帝自居或者被世人称为天帝吗?应该也不会! 名与实相符,恒娥和虎娃自始至终都没有过这样的身份。 恒娥开辟广寒仙界,已经证明了此等修为境界与是否曾执掌人皇印无关,她可以,别人也可以,包括如今的虎娃,只要修为更进一步、同样能求证这一层境界。 那么在恒娥之前,为何列位天帝在世时皆为人皇,而且是世间最有成就的人皇?这是一个偶然的巧合,巧合中也包含着某种必然。他们在人间时皆有大功德,且与后人的功德不同,当时的人们甚至还没有各种所谓功德成就的概念,皆是他们自行开创,而后被后人总结效仿。 太昊之时,众地仙修成不灭之神魂、无尽之寿元,当然希望有一个能永享长生的仙界,并可以避过天地大劫的降临。太昊天劫成就真仙之后,飞升所至是一无所有的无边玄妙方广,开辟一方仙界是当然的愿望。 将自身形神化为一方世界,也是大功德宏愿,也只有太昊这等人方拥有这样的胸襟。当时并无前人指引,太昊则是在修行中自行迈出了这一步、求证了这等成就,被后世尊为天帝。唯有太昊在前,神农等后人很自然也选择了这条道路,各自开辟帝乡神土。 到了恒娥的时代,情况又不一样了。恒娥与太昊当然不是同一种人。恒娥早已成就真仙,为了陪伴伯羿而下界,这也是她嫁给伯羿时对帝尧的承诺,伯羿殒落后她便回到了瑶池仙界修炼。在瑶池仙界中恒娥体悟少昊的修为,又得到了仓颉先生的指点。 仓颉先生告诉她,所谓的天帝成就只不过是一种修为境界,是太昊天帝当初在偶然间因其心境做出的一种必然选择。恒娥早已修至真仙极致之境,修为更进一步之后,便开辟了广寒仙界,但她却不是太昊那样的天帝。 听明白恒娥的意思后,虎娃又行一礼道:“拜见广寒之主!” 恒娥挥袖道:“广寒宫简陋,二位贵客不要介意,请自便吧!” 玉阶前出现了一座长案和两张垫子,长案上还放着两只杯子,显然就是招待虎娃和仓颉的,然后恒娥仙子便转身消失了。她有可能是进入了宫阙中,也可能就是不再现形,因为广寒仙界就是她的形神,她相当于是无处不在的。 这场面稍显尴尬,两位贵客登门,主人只现身打了声招唿,然后便消失不见,却把客人晾在了这里,连宫阙都不请进去,未免太不懂待客之道了。虎娃与仓颉相对苦笑,然后径自坐了下来,对此情况倒也不感到太意外。 恒娥并不好客,更不喜欢被人打扰。想当初住在帝都平阳时,虎娃曾到府中拜访伯羿大人,恒娥也不过是现身打了声招唿而已,连吃饭都没陪着。恒娥的美色名扬天下,却无人能与之亲近,她也不喜与人亲近,感受广寒仙界的清泠气息,便可知其心境。 仓颉与虎娃待遇已经算很好了,恒娥不仅没有阻止他们进入广寒仙界,而且还亲自现形见礼,最后还给了座位和两杯水,让他们自己坐着聊吧。 杯中可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广寒仙界的造化玉露,只诞生于帝乡神土开辟之时,蕴含着这片天地的造化玄理,对于仓颉和虎娃的修炼亦是大有助益。 仓颉指着杯子道:“杯中是广寒仙界初成之时,蕴含这方天地造化的玉露,对凝炼仙家形神、领悟造化玄机皆大有助益。你我赶紧喝了吧,不要辜负恒娥仙子的待客诚意!” 这水可不能喝快了,只能小口慢慢饮,边饮边品,所谓的“品”就是炼化其中蕴含的造化真意。若不能有所悟,它就宛如最普通的水,饮之寡淡无味。若能品出其中的造化真意,它则比最浓烈的酒还要醉人,弄不好一口下去,等回过神来,好几年都过去了。 虎娃和仓颉当然不至于这么“怂”。仓颉的修为自不必说,他若想成就天帝,可能早就是第六位天帝了,这些年却天上人间乱逛,没事总喜欢跑到瑶池仙界跟少昊天帝起腻,还能抽出空来指点恒娥,这一杯造化玉露倒是灌不醉他。 仓颉一边饮水一边看着虎娃,目光似有考教之意,每一次虽然只饮一小口,但是动作始终没有停下,还频频举杯示意,很有点凡人拼酒的架式。 这造化玉露如喝得太快,凭自身的修为无法立时炼化,无非就是两个结果,要么白白浪费,要么便陷入恍惚之境。但仓颉发现虎娃每一口都跟上了,而且并没有浪费,神色中也颇有赞赏之意。 就这么喝了近半杯,再继续考教下去便有些无趣了,仓颉暂时放下杯子道:“可惜此物不能携出广寒仙界,要不然留下来拿去献宝倒也不错,我们还是慢慢喝吧。……你刚刚踏出建木九枝世界,随即便见证广寒仙界造化而成,可有所悟?” 虎娃点头道:“大有所获!”刚刚踏出建木第九枝世界,便亲眼见证了广寒仙界的开辟,并能品饮这天地初生时凝练的造化玉露,是难得的大机缘。 仓颉又笑眯眯地问道:“既如此,你想不想也成为另一位天帝?嗯,不叫天帝也行。” 虎娃很认真地答道:“天帝成就,此刻已有所悟,但功行尚未足。就算来日功行已足,恐也不会做此选择。” 仓颉:“哦,为什么,此成就与你的心境不容吗?” 虎娃并没有反问仓颉为何没有成为另一位天帝,他只是坦然道:“非不能容,而是大道更广。” 天帝成就,并没有偏离虎娃所悟的大道,它就在大道之中,而虎娃的求证则包容更广,而非被天帝成就所包容。但这话此刻不太容易说清楚,因为虎娃眼下的功行还不够。他已经领悟了如何开辟帝乡神土,但领悟并不代表立刻就能做到。 虎娃已知开辟帝乡神土的玄妙,须发愿心化形神为一方世界,可是他修为还差了那么一层,连这一点尚无法做到,当然更不好谈其余了。 仓颉连连点头道:“难怪各位天帝都对你另眼相看,当年巴原上的清煞也罢、白煞也好,见证你的出现就是收获,缘法便是如此吧。……在无边玄妙方广中见证帝乡神土开辟,又品饮这造化玉露,心中还有何感?” 虎娃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广寒仙界,落在很远的地方,无边玄妙方广中一无所有,他又在看什么呢?心念动处,感应到的是人间,仙家神意亦被仓颉先生所知。人间亦在造化一方世界,便是伯禹治水,聚天下各部之力改天换地。 …… 少务终于完成了使命,他与宗盐一起又回到了有穷部华阴族的地盘中。伯禹的行营就在在这里,这座行营也是他指挥河泛之地治水的中枢所在。大河新河道已成,诸位随行人员都回到了此地,听从下一步的任务安排。 伯禹领命治水迄今已有十二个年头,这一影响天下乃至后世千秋万代的浩大工程亦接近了尾声,所有困难、艰巨的任务皆基本完成。下一步,就是噼开贺兰山,引大河改道,将河泛之地的积水尽数引入大河,各部自行开垦河泛沃土。 有人领了新的任务,而有人即将离开。少务将返回巴国,伯禹率众向巴君致谢,并送行至三十里外。少务来时是乘黄鹤从天而降,走的时候却是乘坐白香木马车,并有二百七十二名巴国精锐壮士为亲卫护送。 丙赤和丁赤如今已经不再拉车,青牛也换了下来,车辕前套的是两匹白马。这车这马,就是多年前少务赠送给虎娃之物。白马已通灵,故能修行至今,比当初更显神骏,它们是善咤特意从巴原接来的。就用这辆车送巴君回去,也是表达一种敬意。 少务重新坐上当年征战巴原的战车,车前还是那两匹神骏非凡的白马,心中感慨万千。他是被虎娃举荐来助伯禹治水的,可是根本就没有见到虎娃,但一直有宗盐相伴,感觉不太好形容,至少七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经。 今天终于要走了,可是虎娃还没有出现,仙家行事已超出了他的测度,就是不知该和宗盐说些什么。有些事情、有些感觉,他自己尚不太明白,离去时只是觉得心神不宁,总想对宗盐再说点什么,却又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那二百七十二名精锐壮士,原先就是从巴国最精锐的军阵中挑选出来的,当初来了三百人,有二十八人因为各种意外折损,这也是无法避免的情况。 巴原这三百名精锐壮士的情况还算好的,夏后部同样派来了三百人,如今只剩下二百二十多人。这还是特意挑选出的、最精锐的壮士呢,治水所付出的代价由此可见一斑。 国君出行仪仗,通常前面有开道的,后面则跟随着大队。少务却让二百七十二名精壮勇士都走在前面,自己乘坐的白香木马车却落在了最后,他与宗盐同车而行。 伯禹率众送出了三十里,然后宗盐却说还想再送送,少务便邀她上了车。这两匹白马无需御手操控,车中也只有他们两人。
062、广寒仙界 虎娃走出了石屋,面前是夜幕下的路村。建木第九枝世界中本不存在路村,它是随着虎娃的脚步而呈现,这既是考验他的修为境界,也是考验他的神通法力。能踏上建木第九枝世界,便已达到了真仙极致修为,有了随缘造化之功。 虎娃在建木第九枝世界中,先印证了太昊天帝在第四枝世界中施展的神通手段。第四枝世界中的洞庭仙宫,是太昊随虎娃的仙家神意流转而造化;而在这里,路村是虎娃自行造化,是虎娃本人的见知中拥有的世界。 或许每个人的自我意识中都可以拥有一个世界,它来源于见知、来源于生活的经历与积累、来源于种种思考和感受。所区别的是,这个世界是否足够完整清晰、是混沌还是清明,这也意味着每个人是否有足够丰富的内在、能否支撑起一个完整而清晰的世界。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个世界能否真的存在,它本身必须不能与自我相悖。在建木第九枝世界中的修行,就是要展现每个人的自我世界,最简单的方式,便是造化每个人曾真正经历过的一切,这便是太昊天帝给虎娃留下那盏灯的用意。 如何堪破这建木第九枝世界呢?最简单的办法就在眼前,虎娃回到路村,从修行之初开始,造化他所经历过的世界,比如在路村中修炼,然后离开蛮荒进入巴原,种种机缘和际遇亦会随着世界的出现而重现。 然后他再飞升至九重天仙界,再一步步踏上建木第九枝世界……当六十年后再度“回到”这里时,或许就能领悟堪破的机缘。 有人可能不太理解这个过程,虎娃不是在建木第九枝世界中无法离开吗?怎么又回到路村重现修行所历的世界,然后又飞升至九重天仙界、再度踏上建木第九枝?这便是所谓世界的含义,这便是所谓造化的玄妙。 一无所有的世界,本身是无穷无尽的,虎娃施展的造化神通是无中生有,既然可以造化出路村,也可以造化出在人间经历的一切,还可以造化出他见知中的九重天仙界,再造化出他曾见证的通天建木。 建木第九枝世界中,还可以有一方天地,还可以有一株建木,建木中还可以有另一个第九枝世界?听上去不可思议,但这就是随缘造化之妙,仿佛无穷无尽。 这对虎娃来说也是一场历练,也许想求证天帝成就,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过程,伴随着神通法力的增长。而且虎娃还可以再换一种方式,造化出的并不是完全与当初相同的世界,他会遇到不同的事情,会让曾有的经历按照他所希望的另一种方式生,重新开启另一场修行。 修行中的很多机缘是难以重复的,往往出于幸运和偶然,假如换一种方式重来一次,未必会有同样的结果。可是虎娃若仍能修炼成仙、回到建木第九枝世界,这就说明他已清晰地印证了自己的修行之路、真正谙合大道之妙,已能留下完整而清晰的传承指引。 虎娃看着夜幕下的路村,这是他第一次无中生有造化出的世界,却没有选择像那样做,因为他已有一丝明悟。重新从路村走出蛮荒前往巴原,造化所见的世界、印证修行中的经历,直至再回到建木第九枝世界,或者他见知中属于自己的建木第九枝世界,无论重复多少次,仍意味着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那么做或可帮助一位真仙将自己的修行之路印证清晰,最终或能领悟大道真意。可是虎娃是自悟修行,已将每一层境界演化到极致。他信步从路村“走”了出去,山路在脚下铺展,他,他“走”向了清水氏的城寨废墟。 仿佛时空在倒流,世界在消失,这个孩子又重新变成了婴儿…… 婴儿可以自己行走吗?需要体会这行走的含义,只是在造化中展现一切,他是被山爷从清水氏的城寨废墟抱回路村的,如今在自我造化的世界中回归。有很多事,当年的山爷并不清楚,除了虎娃和玄源之外可能也只有山神知晓。 虎娃在九重天仙界中所经历的一切,包括他所施展的神通手段,对太昊天帝都毫无隐秘可言。这一切都会化为太昊的见知,这就是帝乡神土的玄妙。 在寻常情况下,假如一位真仙在帝乡神土中施展的手段不为天帝的见知所容,他可能就会被驱逐出去;但在虎娃如今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恐怕只会施展不出来。 可迄今为止,虎娃在九重天仙界施展的所有神通秘法,都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不论它们原先是不是太昊天帝所知的,至少都是能与太昊的见知相容的,而虎娃施展出来之后,就算是太昊原本不会的,今后也自然就会了。 但在建木第九枝世界中,虎娃除了施展新领悟的造化神通,几乎没有演化任何神通手段,他在走向回归。婴儿本是无中生有,而如今却又重归于无…… 当“有”重归于“无”之后,建木第九枝世界自然也不复存在,虎娃的仙家形神重新凝炼于无边玄妙方广中,他就这样离开了,却不知岁月已过去了多久。九重天仙界已经关闭,虎娃既然已经踏过九枝世界而出,此刻便再也感应不到它的存在。 无边玄妙方广一无所有,虎娃的形神孤寂而现,仙家神意动处,感应到的是诸天万界。 所谓诸天万界,是实指亦是虚指,就是指无边玄妙方广中所开辟出的世界。比如虎娃能清晰感应到的就是神农原仙界与昆仑仙界,那是他曾经去过的地方。高阳天帝所开辟的北冥仙界,虎娃从未涉足,但也随时可去,只要是缘法所致。 九重天仙界不见了,但瑶池仙界还在,虎娃能够感应到瑶池仙界的存在,同样也能感应到他还进不去,因为少昊天帝不欢迎或者说暂时不欢迎。除此之外,虎娃还能在无边玄妙方广中感应到另一些世界的存在,但也仅仅是感应而已,若无缘法他亦无法进入。 当他踏出建木九枝之后,就能感应到诸天万界,尽管有些地方无法进入,但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成就了。那些与虎娃从来没有缘法、素不相识之人,也可能开辟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却能被虎娃所感应,已说明虎娃的修行包容这些仙家所悟。 无边玄妙方广中不是只有五位天帝开辟的帝乡神土吗?的确是这样的,可是虎娃却能感应到别的世界,甚至是随缘而生、随缘而灭的世界。 虎娃出现在无边玄妙方广中,他的形神就是一方世界,随手也可以造化出一个路村或者别的天地场景。但这是只属于他的世界,就像曾经在建木第九枝世界中所做的那样。 可是这样的造化神通,与开辟帝乡神土不同,只是代表了真仙修炼到极致的物化之境,只对于虎娃本人有意义,而对于虎娃之外的其他任何人都相当于不存在。 虎娃可以随手造化出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可以很简单,可能只是一栋房子、一座洞府,随缘而生,他离开之后也会随缘而灭。 虎娃能感应到诸天万界,他本人的形神已是诸天万界之一,这种随缘生灭只对自己有意义的世界。若是别的仙家所造化,虎娃当然也进不去。 …… 伯禹率众治理河泛之地,开挖大河新河道的工程已接近尾声,三千余里的长渠借助原先的各条河谷地势衔接,基本已达到了引大河改道的要求。宗盐与少务仍在巡视各部,这是三年来他们第五次到达幽风部,也是他们巡视河泛周边诸部的最后一圈。 两人再次受到了幽风部的热情接待,还是住在族长家的院子里,一路随行的白兔留在村外的山野中并没有露面。就在这天夜里,白兔却突然受到某种惊动,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似乎在遥望着另一个世界。它莫名感应到有什么事情生了,却不太清楚究竟是何事。 诸天万界中又多了一界,那一界并不在月亮上,而在无边玄妙方广中。白兔夺舍前为凿齿时,修为也仅仅是九境,并没有飞升成就真仙。如今夺舍后修为更低,却还保留了当初的见知,因此朦胧有所感应,却不能领悟真切。 在无边玄妙方广中,虎娃的感应却是清晰而真切的,竟然又有一处新的帝乡神土出现,这是谁成就了天帝?诸天万界中只有五处帝乡神土,九重天仙界“消失”后,虎娃仍能感应到四处,并能进入其中的三处。 但如今的的确确又有一处帝乡神土出现,而且是虎娃能够进入的,这说明有人求证了天帝成就,而且此人与虎娃之间还有缘法牵连。是仓颉、镇元?都不是,虎娃感应得很清楚,竟是恒娥! 虎娃心念一动,随即出现在这片帝乡神土中。与神农原仙界或九重天仙界的景象不同,虎娃的身形现于虚空,遥望一轮圆月在前,这便是恒娥所造化的广寒仙界。虎娃从虚空中向那一轮圆月飞去,形神融入清辉,又是另一番天地。 四周是一片散着清辉的琼林,形似琅玕,却有枝无叶,亦无花果,就像一丛丛透明的水晶珊瑚。前方是一座宫阙,巍峨高耸、玉阶生辉,这世界中清泠的气息无处不在,见之如见恒娥,因为它就是恒娥的形神所化。 虎娃平日的心境,自然与这种清泠孤寂的气息不同,他若想进入这方世界,也得收敛自己的形神、不与恒娥的心境有任何冲突。虎娃修行至今,已经历与见证了那么多,他当然也能体会恒娥的心境,所以也能办得到。 恒娥既已成就天帝,修为当在虎娃之上,可是见仙界如见其人,其心境亦在虎娃所悟的大道包容之中。 虎娃并不是被惊动后进入广寒仙界的第一位仙家,他刚刚出现在琼林中,有一人已经迈步来到了宫阙前,看背影赫然竟是仓颉先生,他到得比虎娃还早,恒娥已现形相见。 仓颉刚刚和恒娥打过招呼,恒娥站在玉阶前行礼道:“无论如何,要多谢您在昆仑仙界中给我的指点,否则我也无法求证这一步。” 仓颉则叹息道:“开辟广寒仙界,以形神化为帝乡神土,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也是你自行修证,我只是告诉你,它是怎样一种成就。” 恒娥:“正如我所愿,所以要多谢仓颉先生……”话刚说到这里,两人突然都望向了琼林这边,因为虎娃来了。 虎娃迈步来到玉阶前,恒娥行礼道:“见过虎君!” 虎娃赶紧还礼道:“在这帝乡神土之中,不敢称君,您叫我虎娃即可。” 仓颉笑呵呵地说道:“小子,你来得挺快嘛!……咦,你的修为已经到了这等境地?” 虎娃又向仓颉行礼道:“我刚刚踏过建木九枝世界,随即现无边玄妙方广中又有帝乡神土出现,原是恒娥仙子成就天帝,特来恭贺。” 恒娥却摇头道
061、轮回的桎梏 沿着建木九枝世界层层而上时,虎娃仿佛有种错觉,好似修为境界一层层被削去,待到他登上第九枝世界,又好似重归初境。 若换作一个不能理解这种现象的人,会认为这是太昊天帝的神通强大,所造化的九重天仙界能将真仙的修为层层削去。太昊确实修为高,只要在他所造化的九重天仙界中,飞升至此的真仙,在他面前与寻常凡人也没什么两样。 但虎娃的感悟却与此不同,他的修为境界并未真正被削去,情况恰恰相反,每登上一枝世界,便意味着真仙修为更进一重。未成仙之前的修行,有凡人九境,而登上建木九枝,则对应着真仙九重。 登上第九枝世界,修为好似又重归初境,但这初境还是当年的初境吗,他还是当年那个凡人吗?初境是什么感受,宛若婴儿来到世上,自我的觉醒,混沌中显现清明。对于妖修而言,也是一点灵智的萌芽显现,它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身。 修士迈入初境的手段,往往从清静中得,或借助某种感观的凝炼,如垂帘逆听,排除外缘干扰去感受自身的存在,进入一种纯净的状态,宛如婴儿睁开了眼睛。不过这双眼睛是能够看清楚自己的,伴随的神通往往如内视,能察知身心的变化与种种微妙的感受。 人们往往并不清楚自己的状态,比如哪里出了毛病、哪里不对劲,但迈入初境得以修炼后,先求证的便是这一点。 用语言很难形容登上建木第九枝世界后,仿佛重归初境宛若凡人,是突破了怎样一种修为、求证了怎样一种心境?但可以勉强打个比方。 比如修士突破了三境可以御物,能人所不能,这是一种成就;而突破四境可以御器,又是三境修士所不能,这是一种更高的成就。 正是因为这种比较而产生的差异,才会显得某位修士更高明,也正是因为修士的成就是通过修炼获得了他人所不具有的神通法力,所以在别人看来才会显得了不起。那么由此就导致了一个问题,成就是通过与他人比较而获得的吗? 对于人间的很多事而言,这简直就是一句废话。一个人比另一个人挣钱更多、官职与爵位更高、拥有的领地更大,往往就意味着地位与成就更高。再稍微引申一下,甲的修为是五境,乙的修为是六境,当然便意味着乙更高明。 可是在一种无从亦无须比较的状态下,又如何去衡量一个人的成就呢?比如无边玄妙方广中一无所有,只有这么一个人,他又如何来衡量自己的成就?换而言之,如果所谓的成就一定要通过与他人比较,便意味着要依靠他人的存在才能获得,那么又何谈大自在脱? 仙人之所以是仙人,在凡人看来,是因为他们长生不老、神通广大。但假如有这样一个世界,人人都是长生不老,皆掌握各种神通手段,在这个世界里他们都显得很平凡,那么他们是仙人还是凡人? 在很多凡人看来,假如真有那样一个世界,当然是令人羡慕的,但在这个世界中,无非是一群长生不老、神通广大的凡人,没有因比较而感觉到更脱。而这种心态或者说心境,就是所谓凡人的桎梏,或者说轮回的桎梏。 凡人的桎梏往往体现在各种文学想象中。比如人们想象有这样一个世界,有灵气、有秘法可以修炼,比如练剑吧,这里的剑并不是单纯的剑,只是一种修为境界的象征。从普通的剑士开始,层层升级为剑师、大剑师剑圣、剑帝,然后可以飞升。 那么飞升之后呢?换了幅地图、换了个世界,大家都是剑帝,这个世界里的剑帝就相当于前个世界里的剑士,于是从头来吧,剑帝士、剑帝师、剑帝圣、剑帝帝,或者换一种称号,然后又可以飞升脱出这个世界,神通更广大。 周而复始,似曾相识,还是那样的人和那样的事。这是飞脱吗?不不不,这就是轮回!在自我中轮,在他人中轮,在心境中轮。哪怕是尽情放飞虚构的想象,仍然是在无尽的轮回中。 而成仙的真意,就是跳出这样的轮回、求证大自在解脱,所谓的长生不老、神通广大,不过是脱离轮回束缚的一种表像,而不是跳进另一个轮中。 虎娃的修为是轮回吗?看上去倒是有点像,曾经在人间突破九境,又在九重天仙界登上建木九枝,逐渐求证真仙极致修为。可是虎娃的感觉,却是越来越归平凡,甚至重新到了初境,宛若纯净的婴儿。 他并非是那抱在手中的婴儿,仙人已是形神一体的存在,所谓的仙人与初境的凡人感知没有区别,只因大道如此、所证与大道相合。 若想求证天帝成就,就必须有踏过建木九枝的修为,境界如此,就没有必要依赖他人的存在而获得地位成就。比如天帝,他就是世界。这是大自在,也是跳出轮回的脱。这还是难以去描述,只能去尽量体会,以勉强可以理解的方式。 比如经常有人劝别人,或有人如此自我激励我一定要强大,强大到不必在乎什么。但人们怎样才能拥有强大的自我,做到真的不在意,而非口中说说或者硬撑着不在乎,那必须依托于足够丰富的内在。 比如诸位天帝,帝乡神土本身就是自我求证的过程。但这种成就绝非凭空而来,他们最早也是凡人,一步步修行至今,最终求证了大自在脱。 建木第九枝世界中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进入这里,体会到的只是内性自在的清明。 建木第四枝世界中好像也是一无所有的,却能随缘而化,但它和最高的第九枝世界又有所区别。虎娃登上第四枝世界时看见的是洞庭仙宫,那是太昊天帝依照他的仙家神意流转造化而成。 但是在第九枝世界里,虎娃要造化出自己内在的世界,否则他只能离开。没人知道这一步的修为境界该如何去求证,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方式,或者永远也求证不了。但这里毕竟是太昊天帝开辟的帝乡神土,太昊还给虎娃留下了一点指引,然后便让他自行随缘造化了。 建木第九枝世界有多大?既是一无所有,当然无穷无尽,虎娃第一眼看见的,只有一盏灯。 这是一盏很古朴、很简单的灯,一个陶碟中装着火麻籽榨的油,一根草茎一半浸入油中,另一半伸出碟外,顶端点亮着一团火光。这就是虎娃平生所见过的第一盏灯,就这么孤悬于一无所有的世界中,它就是太昊天帝给虎娃留下的一点指引或者说提示。 这盏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太昊天帝又怎会如此了解虎娃的修行缘起?这一点都不奇怪,想想当年的山神理清水是什么来历?虎娃最初的修行,对太昊而言并无秘密,他早年所获最大的机缘,也是得自太昊遗迹。 虎娃看见这盏灯,心念微动,随即世界就变了。这样的一盏灯当然不会凭空出现在世界中,它最早是山爷点亮的,然后虎娃就看见了山爷。这个世界中有了什么?有了一间石屋,石屋外是黑沉沉的夜色,石屋中的桌子上却有一盏灯散着光和热,桌前站着山爷。 虎娃仿佛又重新成为当初那个孩子,其实身为真仙已是形神的存在,境界至此,曾拥有的形容也都是此刻的他,是什么样子倒无所谓。山爷站在灯前,正自言自语道 “世上原先并没有灯,直至有人创造了它,然后才有了一种名叫灯的东西。但无论人们清不清楚什么是灯,将碟子、草茎、火麻油这么用,它就会出现,然后可以给它起一个名字,比如叫做灯。 也就是说,在世上根本没有灯之前,其实灯已经存在了,只看人们知不知道它,又能不能现它、点亮它。如此看来,这世上的万事万物在没出现之前,其实都早有其存在的道理,否则它们就不会出现。万事万物之间的玄妙、无论我们知不知道、知道多少,它就一直在那里。” 这段话对于当时的虎娃来说,的确是太过深奥了,但正是此刻进入建木第九枝世界后的心境。虎娃站在石屋中,向山爷行了一礼,正式面对这个世界,却突然又有了一种玄妙的感应,九重天仙界仿佛生了莫名的变化。 这变化并非来自于虎娃,而就是来自于九重天仙界。真仙飞升至此若想离开,原本有两条途径,第一条路是无处不在的,随时可以走或者是被太昊天帝驱逐,另一条路就是像仓颉先生等仙家曾经做到的那样,踏过建木九枝世界、飞脱而去。 虎娃现在却感觉到九重天仙界被封闭了,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但那时虎娃在九重天仙界之外,所感应到的只是九重天仙界消失了。 九重天仙界消失,对于其外的人来说,就是感应不到它的存在。但是对于九重天仙界之中的人来说,一切都没有变化;对于虎娃这样的真仙而言,也意味着外面的世界不复存在,只留在自己的记忆与见知中。更特别的是,虎娃现自己也出不去了,别说离开九重天仙界,就是想到第八枝世界都不可能。 这意味着虎娃无法离开这方天地,更别提动念下界了,甚至无法感受到外界所生的一切。九重天仙界以前也不是没出过这种状况,但虎娃没有想到,自己还在九重天仙界中,太昊天帝就来了这一出,这不是坑人吗,将他困在了一个天地牢笼之内。 想必那位仙童句芒应该又一次出现在人间了,他在人间出现,所对应的就是九重天仙界消失,这位仙童没事又去溜达着去干什么了? 这意味着太昊天帝离开了九重天仙界吗?当然不是,九重天仙界还在这里,便意味着太昊还在,因为帝乡神土就是太昊的形神。但是从这一刻起,虎娃恐怕得不到太昊的现形应了,九重天仙界中的一切,便是按照太昊的心境在自然运转。 虎娃一直没有搞清楚仙童句芒是怎样一种存在,也许是太昊天帝的一种求证手段,但虎娃本人的修为尚未到达那个地步,只能勉强理解一、二。虎娃如今想回人间的话,必须先离开九重天仙界,而离开九重天仙界的唯一办法,就是踏过建木第九枝世界。 否则虎娃就得等九重天仙界重新开启了,要不然他连外界生了何事都无法感知。九重天仙界何时重新开启是未知之数,也许数百上千年都有可能,虎娃要想出去,更靠谱的办法还是自己踏过建木九枝。 太昊天帝这是何意,是不想让他插手人间的事、还是在考验他的修为?或者是想试试这九重天仙界能不能关得住他? 事已至此,虎娃也没有办法,甚至主动斩去了急躁的心念。要想堪破建木第九枝世界,可不像开山修路,没有明确的时间,境界不到永远都堪破不了,时间没有意义,着急更没有必要,既然走到了这里,就该把一切都放下了。
第1108章 060、大王派我来巡山 远方的另一座山峰上,有两个家伙潜伏在密林间的山石后,正探着脑袋张望着山脚下河泛之地的动静,他们是一人一妖。 那人顶着铮亮的大光头,如今已很少有民众还认识他,但他当年在金乌国中可是大名鼎鼎、位高权重,是四位大祭之一,名叫金提昂。金乌国已灭,连金乌老祖都让伯羿给撕了,当年国中的四位大祭有三位殒身于围刺伯羿的行动中。 金提昂并没有参加那次行动,事后他吓得跑进了贺兰山西侧的大荒中,好多年没有再公开露面,此刻却现身在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伯羿受中华万众的敬仰,但若说世上还有谁最痛恨伯羿,恐怕就是金提昂了。 不论金提昂再痛恨伯羿,伯羿也早已不在,就算伯羿还在,他也根本不会把金提昂这种人当回事。谁爱恨就恨呗,伯羿这样一位顶天立地的战神,斩杀妖邪无数,难道还怕与谁结仇吗? 金提昂正以神念对同伴道:“真没想到,洛神竟然出手帮伯禹,盖子大王失手被斩,可惜了、太可惜了!假如方才我们出手帮一把,盖子大王未必能输。” 他身边的妖物并未以人形显现,就是一条颜色斑斓的花斑蝰原身,顶着硕大的三角形脑袋、口中吐着分叉的红信,样子十分人。 花斑蝰仿佛在倒抽凉气,心有余悸地以神念答道:“众大王派我俩来巡山,事先已有吩咐,河泛以及山这边的事情先不要管,只查探动静虚实。河泛是洛神的地盘,她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与我们无关。其实今日就算洛神不插手,盖子大王也讨不了好,宗盐那娘们太吓人了!” 金提昂不满道:“你怕什么怕,她不就是长的难看吗?刚才如果我们也出手了,弄不好就把她给收拾了!” 花斑蝰摇着脑袋道:“我等若插手,就等于得罪了洛神,这是河泛之地的事情,与大荒众大王无关。洛神只不过是出手偷袭,根本就没有施展真正的神通呢。” 金提昂:“待将来治理了河泛之地,难道他们就不会对付大荒中的众大王吗?你可别忘了,当初伯羿在南荒是怎么做的!” 花斑蝰仍然摇头道:“伯禹为治水而来,不会在河泛之地久留,几年之后就会走,帮他的那些高手也都会离开。若河泛之地得到治理,山中部族只会回迁沃野,跟大荒不会发生冲突。……再说了,伯羿已经不在了,我们也用不着担心什么。” 金提昂冷笑道:“那宗盐斩杀与驱逐了众大王那么些臣属,我们就一直眼睁睁地看着吗?假如是这样,今后还有谁会心甘情愿供奉众大王?……伯羿虽已不在,而宗盐今日就已经这么厉害,来日谁敢保证她不会成为另一个伯羿?” 花斑蝰莫名打了个冷战,三角脑袋向周围转了一圈道:“你可别吓我!” 金提昂:“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别说她现在还不是伯羿,就算是当年的伯羿,不也殒落于人间了吗?那宗盐既已与众大王结仇,不如找机会早点了结她!” 花斑蝰:“今天可不是好机会,再说了,以我们俩的本事,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啊。你嘴上倒是不怕,可是当年伯羿崩塌大陇山时,你怎么躲起来不敢阻止啊?我们只需将今日所见的情况回报给众大王即可,宗盐此人,将众大王来必不会放过。” 金提昂:“要动手得趁早,就今日所见,那娘们是越来越厉害了!” 花斑蝰又盘起身子道:“事情都看见了,我们赶紧走吧。我总觉得这里冷嗖嗖的,感觉就好像是被毒蛇盯住了。” 金提昂:“你自己就是毒蛇!” 就在这时,他发现花斑蝰的身子突然僵住了,心知不妙便欲遁走,随即感觉自己也动不了了。他们在山林中原本自以为潜藏得很好,刚才有风吹过,上方的大树上落下了不少叶子,也没有引起两人特别的警觉,他们的注意力都被远方的宗盐和洛神吸引了。 这一人一妖却没有发现,就在洛神离去之后,宗盐与少务走回高坡之时,夹杂在落叶间有几片无色透明的羽毛,一落在他们身上便迅速化为无形的丝绒,将他们的身形包裹,就连一身神通法力都被禁锢。一人一腰惊慌中抬眼,眼前的半空已站着一位黄衣修士。 方才宗盐和盖子大王激斗时,金提昂的光脑门抬得有点高,情绪也有点激动,结果被云端上的黄鹤发现了。以金提昂与花斑蝰的修为,黄鹤想收拾他们本也需费一番手脚,但这俩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还在那里自顾自地嘀咕呢,给了黄鹤一个突然偷袭的机会。 今日的连番斗法,决定胜负结果的手段几乎全是偷袭,以有心攻无备。宗盐斩伤盖子大王的那一戟是出其不意,宓妃束缚盖子大王的神通是出乎意料,此刻黄鹤突然擒获了这一人一妖,则发生在无声无息间不为人知。 黄鹤站在那里,并未掩饰强大的神气威压,花斑蝰不能动,却以奇异的方式战战兢兢地发出人言道:“您是大荒中的哪位大王,不知我等有何开罪之处?” 以花斑蝰的见识,黄鹤的威压气息丝毫不比他认识的几位荒王弱,而且能感觉出来对方也是一位妖修,于是把他也当成了一位强大的荒王。花斑蝰所谓的“荒王”,大多是妖修,也可能有别的来。他们修为高超,在大荒中独霸一方,各有各的势力。 若说天下皆知的、曾经最厉害的一位“荒王”,其实就是南荒中的修蛇了。但修蛇从来没有以此自称,甚至也没有人听过修蛇口吐人言,它所盘踞的地盘更不允许外来修士涉足。 所以荒王之称,只是中华西北部原野大漠蛮荒地带的习惯,也是他们属下的小妖、邪修们为了奉承才这么叫的。那刚刚被斩杀的大鳖自称盖子大王,也是效仿大荒中的情况,但它是个不知趣的,因为“荒王”在早年只是他人的尊称而非自称。 原野大漠中当然也有各种强大的存在,有不少是自古修炼至今的,比如当初的巴原就是一片蛮荒,黄鹤本人就是一位上古妖王。他们盘踞在杳无人烟之地,独霸一方各拥势力,却不为人知。原先因为有伯羿在,这些所谓的荒王就更加不敢轻易露头了。 荒王之称,是近二十年来才兴起来的,或者说是被捧出来的,那些被称荒王者自己也感觉很受用,然后尊称就渐渐变成了自称。在贺兰山以西、阴山以北之地,大荒中有那么十余位荒王,他们的修为至少在化境以上,有的甚至是修炼了近千年的地仙。 他们彼此之间各有争斗与切磋,也曾见证过人间诸事,还渐渐学会了人世间的很多东西,比如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他们划定了势力范围,各自在洞府中修行,麾下还有妖物或者请求庇护的修士效命、提供各种供奉,这样的日子过得更舒服。 金提昂当年逃进了贺兰山西侧的大荒中,他曾经是金乌国的大祭,身上当然有不少好东西。他向一位强大的荒王献宝,得到其庇护,不仅在大荒中占据了一片山谷修行,麾下还有小妖听命。 但金提昂逃入大荒,想的可不仅是寻求安身修行之所,他恨伯羿入骨,只可惜伯羿已殒,想报仇都找不着机会。金提昂卷走原金乌国的很多财货与宝物,受庇护于一位荒王的同时,他也找机会结交其他各路荒王,幻想着金乌国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而自己能成为金乌君。 金提昂企图倚仗各路荒王的势力,实现恢复金乌国、当上金乌君的野望。各路荒王也不是傻子,好处是收了,却没有立刻答应他什么。如今众人皆知天下大事是治水,此时不宜异动,无支祁够厉害了吧,不也被收拾了吗?没有哪位荒王自忖手段与势力能够与无支祁相比。 金提昂上蹿下跳,从金乌国带出来的宝物都已经献得差不多了,却仍然看不到实现野心的希望,如今却被众荒王派出来巡山,和一位大成妖修花斑蝰一起。宗盐斩杀与驱逐各路妖邪凶物,其实已惊动了各位荒王,但是他们暂时也不敢妄动,先派人将情况打探清楚。 今日金提昂看见了宗盐斗盖子大王,要不是花斑蝰拦着,他差点就冲出去帮着盖子大王一起动手了,不料却把行迹暴露给了黄鹤。某种意义上来说,宗盐确实很像伯羿,一眼看见她,金提昂就压抑不住满腔仇恨。 金提昂甚至都打算好了,待回去之后就把手中金乌老祖留下的最后几件重宝都献出去,寻找他最熟悉的几位荒王,换来一个承诺:找机会一定要先除掉宗盐,再待治水之后、各部族都开发河泛沃野无暇他顾之际,便谋夺有穷部的地盘重建金乌国。不再叫金乌国也行,反正是他当国君,将当年的子民都重新召聚起来。 金提昂刚刚有了这样的想法,还没有来得及回去谋划呢,人就被黄鹤当场拿下了。他可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像花斑蝰那样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而是很冷静地说道:“不知您是何方高人?我们只是路过的修士,恰好看见河泛中有一场激斗,因而在此窥探,不知您为何要突然偷袭我们?” 看个热闹有罪吗?当然没有!黄鹤却冷笑道:“路过?你们可是潜伏很长时间了,明显心怀歹意。既然让我发现了,哪有再放你们走的道理?” 花斑蝰惊叫道:“您怎知我们心怀歹意?我们是众荒王派来巡山的,也没有得罪您,您不能把我们怎样,否则众荒王……” 黄鹤打断他的话道:“巡山?这里是什么地方,需要你们来巡山?河泛之地有妖物作乱、部民死伤惨重。二位修为不俗、却任之不理,就已经说明你们是什么货色了。” 金提昂抢过话头道:“这也不是罪过呀!” 黄鹤:“方才宗盐族长与那妖物相斗之时,你已心怀杀机,差点冲出去动手,当我没发现吗?” 花斑蝰:“您怎知我们要帮谁,也可能是想去帮那凶婆娘呢!” 黄鹤:“如今宗盐族长已胜,你俩却躲在这里嘀咕,不敢现身相见,神气颇有不安,难道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花斑蝰:“看在大荒众大王的面子上,您就不要与我等为难了!” 黄鹤:“放你们回去通风报信吗?别做梦了!我当年也不是没有杀过人,更喜欢吃蛇!” 若是换一个人,可能真的会放过这一人一妖,毕竟也抓不住这两人什么罪证,而且金提昂更未承认自己的身份和企图。可是他们撞在黄鹤的手里便只能认倒霉了,黄鹤是出身蛮荒的一位上古妖王,做事很简单,就没有什么手下留情的习惯,讲的也不是公堂上的道理。 黄鹤发现了这两人心怀歹意、在暗中窥探宗盐与少务,
059、你信吗 大鳖藏身在浑浊深水中不露头,宗盐也拿它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此刻它却离开了水面。只见此妖物的原身足有三丈方圆,脑袋和四肢都缩回了壳中,背甲上有一道五尺余长的伤口,血迹已无,呈现出惨白的颜色。 这大鳖的壳可真够硬的,宗盐持神戟偷袭,竟然没有将它劈成两半,只是令其受了不轻不重的伤。这还是它太大意了,事先它没想到对手竟如此厉害,而且还手持威力那么强大的神器。今日要不是一照面就受了伤,它此刻也不会想着逃走。 但大鳖不是自己主动离开水面的,它是被人扔出来的,身上似缠着无数道透明的丝线。如果在近处仔细看,会现那不是真的丝线,如匹练、如长绢,是水流凝成。 水族妖类往往最擅长的神通就是控水之法,但这大鳖却被人凝水成丝给捆住了,这无数道水丝拽着它将之从深水中甩了出来。这些匹练长绢般的水丝延伸向河泛深处,在百丈外凝成一束,是被人挥袖施法祭出的。 不知何时,有一位丽人现身于百丈之外,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正是洛水之神宓妃。这一带都是浑浊的泥水,可她施法凝出的水丝却很纯净,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远处的少务并不认识宓妃,但看见她却一时失神怔住了。人间竟有这般娇媚的绝色女子,但少务怔并不是因为其美色,而是他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当年的命煞青盐。这是完全正常的反应,见到宓妃这等姿容,人们难免就会回想此生还见过什么样的女子能与之相比吗? 看见宓妃而想起命煞,少务的感触异常复杂,他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形容。但宗盐可没有怔住,不论来者是何方高人,显然就是出手相助对付大鳖的,她岂能错失良机,随即从半空中如陨石般落下,直扑大鳖。 飞落时她已收起了银梭,也没有祭出神戟,而是拔出了腰间那柄雪白的宝剑,和少务手中所持的宝剑是一模一样的。 大鳖今天可真是不走运,它已接连遭遇了两次偷袭,而且对手一次比一次更强大,猝不及防间只能将脑袋和四肢都缩回壳中,并极力运转法力欲挣脱束缚。脑袋和四肢虽缩进去了,可是尾巴还在外面呢,宓妃操控无数水丝缠住其尾猛地向后一拉。 宓妃好像很清楚这大鳖原身的特点,其尾被拽直,水丝还伴随着奇异的法力,巨鳖的脑袋瞬间就从壳中伸了出来,就像是被弹出来似的,扭头怒吼道:“是你……” 但它已经没机会再说更多的话了,随即脑袋就搬了家。宗盐恰好落在大鳖的背上,原本想挥剑插入它背甲上的伤口中,一见脑袋出来了,剑光在空中一转,就斩断了它的脖子。 大鳖被抛出水面、宗盐收起银梭拔剑从空中落下,水丝拽尾逼它伸出脑袋、宗盐一剑斩下其头颅,这都是在短短时间内接连生的事情,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宗盐这一剑斩出的感觉,比祭出神戟切开空间还要利索,因为大鳖已被束缚,正在尽全力运转法力企图挣脱,却没想到脑袋突然伸了出来,根本无法躲闪也来不及施展神通防备。宗盐一剑得手,却听宓妃以神念喝道退! 此等大妖,就算是头颅被斩下,也不是立刻就能死透的。宗盐瞬间有种极端危险的感应,已飞身跃起,缠住巨鳖的水丝也突然炸开了,还在空中化为一朵浪花托住其身形向外抛出,此时大鳖的头颅还没有落入水面呢。 只见大鳖的断颈处突然射出一枚拳头大小的珠子,见风暴涨,随即炸裂而开。那是大成妖修的玄牝珠,是这大鳖修炼至今的神通法力所凝。这妖物的形骸已毁,在临终之时干脆拼命一搏,企图与斩杀它的宗盐同归于尽。 大鳖祭出玄牝珠自爆的威力有多大?假如不是宗盐退得快,在这澎湃的法力爆时至少也会身受重伤。此刻形神虽受到了些许冲击,但感觉也只是气血激荡而已,并没有受伤。 宗盐魁梧的身形滑了道弧线向远处飞去,少务下意识地移形换位,张臂恰好接住了她,却被她撞了个满怀、差点没被砸落水中。少务的身形往泥水中一陷然后重新拔起,齐腰以下已经全部湿透并沾满了污泥,样子显得十分狼狈。 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似是无需思考的自然反应,他从后面把宗盐抱住了,眼神还是有些怔地望着远方水面上的宓妃,一时间也忘了松手。 从宓妃站立之处,又飞出一片半透明的龟甲虚影,像一个巨大的壳,从半空到水下笼罩了那一片空间,然后随着法力的爆一起湮灭,不至于波及周围太大的地方。 等一切恢复平静后,原先的沟渠、水口、靠近岸边的水面皆化为了一片泥泽,而宓妃则远远地行礼道:“我乃洛水之神宓妃,见过巴君与宗盐族长。方才那妖物自称盖子大王,自恃修为高,当初就不服河伯约束。 彼时它在偏远之地,也没什么为祸之举,河伯也就懒得理会。可是河伯去后,洪水泛滥为河泛,它便在此独霸一方。我闻听盖子大王不日前数次兴风作浪,阻碍此地部族治水,导致伤亡甚重,所以特意赶来收拾。” 宗盐行礼道:“多谢了!但你是不是来得有点晚?……少务,你先松手,不用总抱着我,我没事!” 少务这才彻底回过神来,赶紧松开宗盐,侧步从她身后迈出,向着宓妃行礼道:“原来是洛神至此,今日多谢您出手相助!” 宓妃向宗盐解释道:“我远居洛水之域,而河泛之地实在太过广大,无数水泽成片、情况十分复杂,有很多事情我亦不能及时察知。日前方知此地变故,赶来时恰逢二位联袂除妖,我才有机会偷袭出手牵制,否则这盖子大王很不好对付。” 这倒是实话,方才那大鳖的本事虽远无法与无支祁相比,但比无支祁麾下的谗草、叉尾、刀头等几位妖王是只强不弱。宓妃的修为境界当然更高,可是她最擅长的神通手段并非是斗战之能,刚才是瞅准机会才一举束住大鳖,好让宗盐趁机将其斩杀。 宗盐当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又向宓妃行了一礼道:“今日也多亏您赶来了,无论如何,您的本事比我大。要不是您帮忙,这大鳖就跑掉了,以后再抓便更麻烦。” 宓妃摆了摆手道:“二位不必客气,相助伯禹大人治水,是我愿为之事。也请你们转告伯禹大人一声,有事可随时召唤宓妃。……今日此患已除,宓妃就告辞了!” 少务拱手深揖道:“恭送洛神法驾!” 宓妃站在那里没动,身子却转了过去,似乎脚下的水面会自然旋转,一双赤足站在浑浊的水面上、却纤尘不染。少务这时看清了,原来她站在一只通体雪白的神龟背上,衣带在空中飘荡、肩后丝飞扬,缓缓消失在河泛深处的烟云中。 少务突然感觉肩膀上挨了重重一拍,差点又把他拍回泥水中,只听宗盐瓮声道:“看什么看?人都走了,你就别瞅了!” 少务收回视线扭头看着宗盐道:“恭喜宗盐姑娘,斩除妖患立下奇功!” 宗盐:“这功劳你也有份啊,别只夸我。今日这个状况,若不是她出手帮忙,那盖子大王说不定就逃了……我说大叔你是怎么回事?她一出现,你就那么盯着看,是不是见人家生得美,所以就动心了?” 少务赶紧摇头道:“你误会了,我怎会为其美色而动心?只是见到洛水之神很是好奇,一时想起了某些事情,所以才有些失神。” 宗盐哼了一声道:“你没动花心思就好!我可告诉你,她是伯禹大人的老相好。” 少务吃了一惊:“说什么呢?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等事!” 宗盐:“你当然不可能听说过,是我亲眼见到的。当初在洛水之滨,两个人大半夜就凑在一起呢,周围没别人,若说不是老相好,你信吗?” 少务心中暗道:“大半夜在一起?我和你在山野中过了多少夜了,身边除了一只经常神出鬼没的兔子也没别人啊,难道我也成了你的老相好?我可是一直规规矩矩地以礼相待,你这么说,我冤不冤?” 但这话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不可能说出口,否则就明显有调戏之意了,少务当然不是那种人,他也从来没有调戏过谁家姑娘。开口却道:“我信啊!夜半长谈,许是商议治水之计,未必就是有私情。就算有私情,也是人家的事,姑娘窥见他人隐秘,也不宜宣扬。” 宗盐:“这是当然,我能那么不懂事吗?我又不会告诉外人,只是提醒你一声,别见那宓妃美貌便动了心思,人家其实……” 少务赶紧打断她道:“我对其人并无半点心思,你干嘛非得这么说话呢?” 宗盐一瞪眼:“怎么,不爱听吗?” 少务一摊双手道:“随你吧,你高兴就好……我们快回去吧,这里的动静这么大,怎么没见兔子过来。咦,今天兔子跑哪儿去了?” 少务借着说兔子把话题岔开了,方才因为想起了命煞,感触异常复杂,让宗盐这么一搅和,凝重的心绪倒也变得轻松了。 宗盐却有些揪着宓妃不放的意思,又说道:“她托我们转告伯禹大人,有事可随时召唤。她跟伯禹大人很熟啊,直接自己去跟大人说呗,还要拐什么弯?” 少务:“这就不清楚了,你我只需如实转告伯禹大人即可。” 宗盐和少务的确不清楚,自从当初在洛水岸边长谈一夜后,伯禹从未召唤过宓妃,可能是不想打扰这位洛水之神吧。宓妃倒是想帮忙,可是以她的身份,总不能主动跑上门去提醒人家来求自己帮忙吧?所以才有了离去前的那番话。 宓妃离去之前,还曾回悄然向远方的云端望了一眼,似是现了什么,而黄鹤正隐藏在那里。 宓妃站在神龟背上已至河泛深处,神龟也浮出了水面,洁白的背甲上没有沾染一丝泥污,扬头口吐人言道:“洛神,即使你今日不出手,他们也不会有事,云端上另有高人藏匿掠阵。” 宓妃淡淡道:“我就是来帮忙的,那盖子大王也早该被收拾了。至于云端上潜藏的高人既未露面,那就当他不在吧。……你这次算得很准,提醒我应在此时赶到此地,来得恰好!” 宓妃早就知道在河泛边缘之地有这么一位独霸一方的盖子大王,却不清楚最近的事情。她不是无支祁也不是河伯,那些水妖平日虽听从她的号令,但广大河泛之地情况复杂,宓妃也不可能无所不知。并没有别人给她通风报信,是这只神龟提醒的。 此时宗盐与少务已经回到高坡上,宝仓氏领着五十名“青壮”族人赶
058、联袂 次日一大早,宝仓氏领着宗盐、少务,又率领了五十位族中“青壮”,战战兢兢地走下高坡,来到了河泛边的工地上。少务扫了一眼这些“青壮”劳力,还真够可以的,几乎全是老弱病残,有人扛着工具走路还得互相掺扶着。 看来他们就是冲那每人十两黄金的悬赏来的,虽然心中畏惧,但也做好了冒险的准备,哪怕自己跟着族长去送死了,也能给家人留下一笔重金。宗盐瞟着少务偷着乐,显然是在笑他发窘。少务则示意她不必多说,带这些人来本就是做个样子。 远眺河泛之地,成片的湖泽一望无际,其中点缀着大大小小露出水面的岛屿湿地。这么看好像水并不深,但这就是河泛之地北部的特点,这一带是黄土地质、沟壑纵横,就算离得不远的岛屿之间,水下也可能非常深,适合妖物潜伏。 山坡下有一条新开挖的长渠,就是宝仓部负责施工的大河新河道,其中有数里长的一段已被冲毁,到处是淤泥和积水。很显然宝仓部就是想在这个地方掘通河泛,引洪水沿长渠泄入下游,结果遭到了妖物的袭击。 一看这个架式,宗盐便转身对宝仓氏道:“你带来的这些‘青壮’族人,就不用下去了,别一阵风吹来便散了架,都往回走,到高处找个地方好好站着,工具都拿手里。”然后又对少务道,“巴君也和他们待在一起吧,站远点安全,一会儿打起来别捎着你。” 少务却抽出一把通体雪白的宝剑道:“我也非易与之辈,和你一起去,就算帮不了大忙,给姑娘掠阵总是行的!” 这把宝剑就是去年所得的剑齿兽长牙所打造,由宗盐以大法力祭炼而成,少务也曾帮着打下手,如今还配上了很漂亮的皮鞘。平日少务就将它悬在腰间,而宗盐的腰间也佩着同样的一把剑呢。 宗盐倒也没阻止,点头道:“那巴君就一起吧,有危险及时闪,我会护着你的。” 少务原先的计划,是让民夫再度掘开连通河泛的水口,宗盐潜伏在一旁关注远方水中的动静,若有水妖来犯,则及时阻止并最好将之擒获。可是一看这里的地形,再看看宝仓部来的那些“青壮”,这个主意还是算了吧。 宗盐已取出了长戟,她身形魁梧、动作矫健,步履却很轻盈,踏过沟渠中的淤泥和积水,竟然没有留下足迹,也没有沾上泥土。她来到那被冲毁的水口处,挥起长戟奋力一斩。一道数丈宽的豁口便被噼了出来,混浊的积水迅速涌入了长渠。 长渠被冲毁的这一段有多处淤塞,宗盐又横着挥了一记,一道巨大的虚刃光影飞出,又在长渠的底部切出了一条深沟。然后她就背手持戟站在堤岸上望着水流滚滚,而少务就按剑与她并肩而立。 过了半天,涌入长渠的水越来越多、不断向下游流去。远处高坡上宝仓氏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以前可不是这样啊,一打开水口就会出事,今日却风平浪静,不是显得他昨日在撒谎吗? 宗盐和少务却很有耐心,站在那里收摄神气,看上去就像两个普通人。宝仓部已经一个多月没动工了,那想搞破坏的水妖也不可能天天就守在这里,估计离得比较远,但随着积水不断被引走,对方肯定是能察觉到的。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日头已经过了中午,远方高坡上的宝仓部众“青壮”都已经站累了,纷纷坐下来休息,只有宝仓氏还站在那里焦急不安地等待着。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失望还是担忧,难道真的希望有妖物来捣乱吗?可是妖物如果不来,总归是将来的隐患。 宗盐突然以神念对少务道:“注意,有东西从水里过来了!”水浑浊,也看不清水中的东西,她是以神识发现的。话音未落,就见半里外的水面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圆形的东西。少务也感应清楚了,皱眉道:“像是一只大鳖!” 来者确实是一头修成气候的大鳖,其原身还没有完全露出水面,仅仅冒出来的背甲就有一丈方圆,看上去就像一口倒扣的大锅,呈青黑的颜色。少务又朗声喊道:“是哪位道友至此?此前数番起风浪冲毁河道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宗盐:“你和它废什么话?它若过来捣乱,直接动手便是!” 少务小声解释道:“先问清楚怎么回事啊,谁知它与那作乱者是不是同一水族妖类?” 那大鳖却没有回答,只见它迅速地游近,水中传来一声沉闷的牛吼声,一道浑浊的浪墙升起、越涌越高,扑向刚刚被噼开的水口。见此场面,便已经不用再问了。 宗盐并没有理会那浪墙将水口重新冲毁,只是奋力斩出早已蓄势待发的一戟。她手中的神器长戟可是下界真仙庚辰特意留给伯禹的,有类似于斩空刃的神通妙用,仿佛能噼开空间、无坚不摧。 那大鳖完全失算了,它本以为对方就算有高手在,肯定也会竭力先阻挡大浪冲击。而它尽全力施展神通卷起的浪墙,看似声势不大,蕴含的威力却惊人,绝对是难以招架的。不料今日却碰上了这样一位愣头青,根本就不理会它的突袭,直接一戟便斩过来了。 宗盐当然不必理会,反正那巨浪也不是打向她和少务的,水口冲毁了还可以再挖开,而此刻长渠中也没人,她无须顾忌什么。只要拿下了这作乱的妖孽,接下来什么事都好办,这妖物一来便这样动手,是不是脑筋有问题啊? 宗盐这一戟斩出,反倒成了猝不及防的偷袭。 那大鳖也知道厉害,突然间就沉了下去,无数泥水激射、迎向了这一斩,又瞬间被切开。感应其动静应该是斩中了,那大鳖吃了不小的亏,从水底深处传来一声痛楚的闷哼,接着又化为愤怒的牛吼声。 少务吃了一惊啊,他可很清楚宗盐这一斩之威,就连一座山都能被噼成两半,这一路上很多妖邪凶物都是这么死的,但那大鳖却好像并没有受太重的伤,因为它立刻就发起了反击。看不见大鳖身在何处,只见水面上涌起巨大的漩涡,不断有泥水凝成各种形状飞射而来。 对方的神通法力甚为强悍,这泥水的威力强劲很难招架,假如被其打在身上,少务自忖都可能被其洞穿而过。少务发现自己帮不了大忙,连那大鳖的位置都锁定不了,只能挥出雪亮的剑光为自己和宗盐护身,而宗盐则挥戟隔空相斗。 少务越斗越是心惊,因为他发现宗盐一时间竟奈何不得那头大鳖,不禁暗暗后悔没有叫更多的帮手来了。假如善咤在这里,应能够锁定深水中大鳖的位置;敖广入水相斗,应能将其拿下。 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过去了,这一片的水体几乎化成了粘稠的沼泽,岸边的很多淤泥都被卷入水中搅匀,远处还有两处露出水面的岛屿也被打塌消失。那大鳖的神通法力并不弱于宗盐,而且它藏在深水中施法占了很大便宜,进攻方便又利于防守。 宗盐也有自己的优势,就是她手中的神器长戟实在太厉害了,压制得那大鳖不敢露头,只在深水中施展手段与之相持。而且刚开始的第一记偷袭,那大鳖就受了伤。 又是一柱香的功夫过去了,水边泥浪翻滚、斗法愈加激烈,远方的宝仓氏连同那五十名族人已经连滚带爬退到了更高的地方,躲在了山石和树木后面远远地观望。宗盐杀得兴起,已经大踏步迈入了浑水泥沼之上,她要尽可能地靠近那大鳖相斗,才更能发挥神戟的威力。 浑浊的泥浆恰恰是那大鳖最好的防御手段,神戟没一记斩出,虽能将其切开,但水面随即又弥合于无形。每一斩都要耗费同样的力气,仿佛不断在做无用之功。 少务见宗盐独自冲到前面去了,自己的剑光无法再为她护身,而宗盐好像也不指望他,只得在后面喊道:“姑娘小心,若无万全把握,切莫与之纠缠,可暂退回来再做计较。” 宗盐则喊道:“你护好自己就行,今天我要杀个痛快!” 少务也想提剑冲过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接近不了战场,以他的五境修为若施展御形神通倒也可以脚踏水面而行,却很难在此刻的水面上站稳。两位高手相斗、法力激荡,他也只能立足战场的边缘护住自身。 少务最担心的就是宗盐中计,被那大鳖引入河泛深处。假如潜入水中斗法,宗盐肯定是会吃亏的,更何况战场中的水体已经快化为烂泥泽,所以宗盐只能站在水面上与深水中的大鳖隔空对招,这样也很容易中对方的暗算,向河泛中走得越远便越危险。 而且宗盐还不会飞,若不慎被卷入水中则结果难测,也很难安然地脱身返回岸上。宗盐已有七境修为,照说也可以御神器飞天,但她手中的长戟偏偏并非飞天神器。庚辰当然用不着这长戟另有飞天妙用,因为人家本来就会腾云驾雾,可是宗盐不行啊。 宗盐只是有穷部一个分支部族的首领,平日敲的是那样一口破钟,她上哪儿弄神器去?除非突破八境修为,才能自如飞天而行。少务跟宗盐在一起这么久了,当然也弄了一件飞天神器送给宗盐。宗盐起初还不要呢,说是巴君想贿赂她、还问少务是否对她不怀好意? 少务只得说这飞天神器是暂借给她的,为了万一遇事时方便,什么时候不想用了再还他便是,宗盐这才收下。可是以宗盐的修为,只能以御器之法操控一件法器,此刻用的是神戟,所以斗法时依然不便御神器飞天。 少务忍不住又高喝道:“宗盐,你不要被对方引入河泛深处!……若遇危险,就收起神戟,御器飞上高空。”他这番提醒未免有些多余,难道宗盐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少务这边为宗盐担心,那水中的大鳖也有点挺不住了。在深水中操控越来越粘稠而沉重的泥水颇耗神气法力,而且它此前已经受了伤,更兼宗盐的攻击是越来越勐,仿佛丝毫不觉得累,那神戟发出的破空之刃一道紧接着一道。 大鳖已然怯战,它打算逃了,只要逃到河泛深处,宗盐便很难再奈何得了它。只见宗盐的立足之处水面突然隆起,就像凭空出现了一座山包,然后这座浑浊的泥水之山陡然爆开,无数飞流溅射。这是大鳖拼了命发出的最强一击,也是欺负宗盐脚踏水面的位置不利。 宗盐纵身跃向空中,避开了大鳖攻击,已收起神戟祭出了一支银梭状的法宝,化为一道光芒将周身包裹。这就是少务“借”给她的飞天神器,她已察觉到那大鳖发出这一击后,便在水中向着河泛深处疾遁而去,这妖孽要逃! 可是大鳖并没有逃走,接下来的突发状况也让宗盐大吃一惊。潜在深水中刚刚全速欲脱离战场的大鳖,
057、拌嘴 虎娃在第四枝世界中留下了什么?就是洞庭仙宫!包含他在人间凿建洞庭仙宫时所用的一切神通手段与修行感悟。假如太昊天帝愿意,九重天仙界中可以随时出现同样一座洞庭仙宫,其实太昊已随着虎娃的神意流转造化出来了。 虎娃直接飞升进入建木第四枝世界,随即迈步登上第五枝世界,好像只是一转念,其实人间已经过去了快一年。这不是虎娃本人耗费的时间,而是太昊天帝施展造化神通所用的功夫。 宗盐与少务沿贺兰山往北、沿阴山往东、沿吕梁山往南、再沿南山往西,已经围绕河泛之地转了完整的一圈,而且又穿过了有穷部所在地,接着沿贺兰山北行,来到了当初曾造访的幽风部。 重走当初的路,进度可要比去年快多了,因为能行车马的大道已修成,天下各部支援的人手和物资可以方便的到达河泛各地。一年后,幽风部将去年耽误的工程进度果然全部赶了回来,少务和宗盐都很满意,幽风部全体族人也热情恭迎两位恩人的来到。 少务和宗盐的巡视任务,也有规定的进度,第一年是巡视一遍、每个部族都要走到,而后面的两年,是每年巡视两遍。 进度快了一倍的原因不仅是道路畅通,再来时也没有去年那么多麻烦事,否则宗盐和少务岂不是白走了先前那一趟。深山中的妖邪凶物死的死、逃的逃,天下各部的援助皆已送达,部族内部的很多问题也得以逐步解决,宗盐上次还惩处了那么多无故未完成任务的部族。 等他们再巡视第二遍时,已没有哪个部族无故耽误治水了,若没有按照要求完成任务,往往都事出有因、需要协调解决。河泛之地很多部族原先对伯禹的治水方略心里并没有底,如今却渐渐看到了希望,因为新开挖的大河河道已见雏形。 三千里河道基本已经开挖完毕,只是还不够宽、不够深,亦没有连接大河上游,但和大河下游倒是连上了,河泛之地周边的洪水已随着这条河道渐渐被排到大河下游,很多地方露出了潮湿的淤泥,这些地方在将来都可开垦为肥沃的田园。 眼下各部开挖的还不能算是大河河道,只是一条前后连通贯穿的三千里长渠而已。深山中的妖邪凶物没有了,但是工地上的麻烦却越来越多。比如有人染病、有人受伤、遭遇塌方、遇到了艰难地段难以掘开,而水中偶尔也有妖物捣乱。 当初淮水泛滥成淮泽,就出了无支祁以及其麾下聚集的十万浪将为祸,河泛之地的情况虽没有这么夸张,但也难免有水妖兴风作浪。去年没有遇到这个问题,因为工程还没有进展到这一步,如今随着河泛之地的积水渐渐被引走,趁洪水盘踞在这一带的妖类就不愿意了。 河伯已不在,河泛之地实际上已变成宓妃的地盘,通灵的水族平日都听从宓妃的号令。可是宓妃下令众水族不得阻碍伯禹治水,世间本无河泛之地,将来这些水族也要回归到新开挖的大河以及各条支流水系中。 这样的命令,有些水族便不愿意听从了,再加上河泛之地广大,宓妃也管不过来。她毕竟只是洛水之神,只是如今洛水流域也淹没在河泛中、与之延伸为一体。 大多数水妖毕竟只是妖类,对伯禹治水之事了解得不是很清楚,只知岸上民众在开挖沟渠欲引走蓄积的洪水,使它们在洪水泛滥时新扩张的地盘消失,当然会阻止。这里的情况并不像淮泽那般是统一的、有组织的作乱,而是零星分散地出现各种状况。 伯禹对此也早有预计,他也派出了巫讴与伯益沿河泛行走,不断投下带着神念的草叶符于水中,劝说水族妖类不要作乱,但总是有劝不住的。如今巡视各部的不仅只有宗盐和少务,巫讴和伯益、善吒与两条妖龙都在河泛之地回来巡视。 少务和宗盐离开幽风部再度进入阴山南麓后,恰逢当地的宝仓部开挖河道时遭遇了重大伤亡。 挖好的的河道反复被河泛深处突然涌来的大浪冲毁,前后有数十人丧生于洪水,近百人受伤。这大浪来得十分古怪,凭空在无风的晴日卷起。众人私下里纷纷议论这是触怒了神灵,搞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不敢再动工了,工程进度毫无疑问地被耽误了。 宗盐来到这里询问治水进展,也觉得很意外,因为去年来的时候,宝仓部的任务完成的很好,当然要询问原因。 宝仓氏几乎都快哭了,伏地道:“巴君,宗盐大人,我部领命开挖河道,一年来都没出什么大问题,可是就从两个月前开始,河泛之地深处总是无故卷起大浪袭人,族人们都私下议论是触怒了水中神灵。我以牺牲祭祀,却不见有效。 我勉强下令让大家赶工,可是接连三次都出了同样的事,如今实在是没有人敢去了。治水大事重要,可我也不能逼着族人去送死啊……” 少务皱眉道:“是不是你们从河泛之地引出积水时才出的状况?” 宝仓氏点头道:“是的,在旱地里开挖沟渠没事,可是每次掘开堤坝欲引走河泛之水,就会遭遇怪浪袭击。还有人见过水中有神物沉浮,巨大无比,形如伞盖。” 宗盐闷声道:“哦,原来如此。水族妖类作乱而已,不用怕,斩除便是!” 宝仓氏带着哭腔道:“宗盐大人,您是不用怕,可是我们怕呀!” 宗盐站起身来道:“不是说了嘛,将那妖物斩除便时。明日你就派人再去动工,我则守在一旁等候那妖物到来。” 宝仓氏仍然道:“可是,如果……”他没敢直接说,假如宗盐对付不了那妖物怎么办? 少务则开口道:“宝仓氏大人明日可派一队民夫继续动工,若妖物前来袭扰,宗盐大人自会提前现。你等可快撤到安全地带,我与宗盐大人将斩除水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施展过身手了,少务也觉得有点手痒,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宝仓氏:“恐怕仍没有族人敢去啊!” 宗盐正要呵斥,少务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又问宝仓氏道:“干这活,至少需要多少人?” 宝仓氏:“五十人一起动手。” 少务:“那好,你立刻就去召集五十名青壮,只要谁肯去,我每人赏黄金十两。而且告诉他们不必担忧,有宗盐大人手持神戟保护,就算不能当场斩了妖物,也会尽力保证大家安全。”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宝仓氏当然推阻不得,立即就去安排了,厅中只剩下了宗盐和少务。宗盐却很不满地说道:“大叔,你真是好有钱啊!但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吧?五百两黄金啊!治水是各部自己的事、将来受益的也是他们自己,巫讴先生早就将道理都讲明白了。若是像你这么干,大家都等着被重金收买好了!” 少务解释道:“我也知此风不可长,但事出有因,宝仓部确实死伤惨重,这种玩命的事情,强压总归不妥。只此一回,那些黄金就算给宝仓部的抚恤了。” 宗盐:“那我们可要说好了,你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干了,挺大的人,怎么还不懂事呢?你要是觉得钱多了难受,我帮你花!……还有,我们身上可没带着五百两黄金,你拿什么给人家啊?” 少务:“这事好办,只要我打声招呼,自会有人送来,相信宝仓部也不会怀疑我言而无信。”他们俩确实没带黄金,但少务这么多年来给出的赏赐多了,他只须开口,自会有属下官员去办,所以也养成了这种习惯,刚才没怎么想就说了。 宗盐冷笑道:“嗯,以你的身份,以往在巴国只要说了话,肯定就会有人办。但我可要事先声明,我们现在可没有黄金。等到明天人家去了,你却当场掏不出来,看你尴尬不尴尬!当初不是你自己说的嘛,来到这里就不是巴君的身份,怎么还这样呢?” 少务反诘:“我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我这不是第一次嘛!……再说了,回头就会有人送来,黄金一两都不会少他们的。” 宗盐:“从巴国往这里送黄金吗,那得多久才到?你走了之后,人家就得眼巴巴地等着了,在没有真的拿到手之前,他们都会在心里犯嘀咕的,恐怕连干活的心思都没了。” 少务:“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不必等到黄金从巴原送来,我就近上哪儿还借不着这些吗?又不是还不起!” 宗盐:“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这种恃富贵而骄的人。” 少务:“我怎么富贵而骄了?我要真是那种人,还会万里迢迢跑来领这样的任务吗?今日不过是事急从权,这也是为了完成治水大计!……我说你今天怎么回事,又有哪根筋不对了?” 宗盐:“你刚才说的话就不对!什么叫就算我不能当场斩了妖物?” 少务恍然道:“哦,原来是这句话让你不高兴了?我还以为是黄金的事呢。那是我说错了,以宗盐姑娘的手段,水中妖物必然手到擒来。” 宗盐这才满意地点头道:“这才对嘛,我们这一路上,碰到过我搞不定的妖邪凶物吗?……重赏勇夫也不是不可以,但往后再有这种事,先跟我打声招呼嘛!好让我有个准备,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三年时间已过去了一小半,不知不觉中,两人说话已与当初完全不同,感觉是熟悉了不少、变得越来越随意。少务还有心情与宗盐拌嘴,看上居然乐在其中,却丝毫不觉得这种事情在他以前看来是多么无聊。巴君以黄金重赏勇夫,还需要跟谁啰嗦吗? 假如是曾经熟悉少务的巴国臣民,看见主君这样与人说话,估计会惊得一头栽倒。
056、随缘而化 这些部族能在这一带立足,其背后往往都有强大的高人倚仗,比如当年的金乌国,其背后就有一位金乌老祖。那些高人当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蹦出来找死,但等风头过去之后,说不定还是会收拾宗盐的。 那些没有充分理由却又没有按照要求完成治水任务的部族,往往都是有所倚仗才会行事怠慢,可偏偏碰到了宗盐这样一个愣头青。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虎娃举荐了最合适的人选,假如换一个圆滑的人,顾忌太多可能根本就没有威慑作用了。 少务行事当然老成,他也能看出来宗盐得罪了不少人,而且这些人背后说不定另有强大的倚仗。可是在这种事情上,他也无法劝阻,他能帮助那些部族解决各种问题,但若是那些部族真的无故耽误治水,宗盐该收拾还是得收拾,这就是职责所在。 少务的思维方式,和世间很多所谓的权谋之士还很不一样,他早已习惯站在君主的角度考虑问题。这些情况都是应该好好整治的,更要用合适的人去整治它。少务睿智,但并不圆滑,行事圆滑的从来都是揣摩上意的权臣或弄臣,君主则没这个必要。 而以黄鹤的修为与视角,能看到更多少务都看不到的事情,且不说被宗盐所惩治的那些部族,就连被她斩杀或惊走的妖邪凶物,有很多都不是孤立的势力。就比如那头剑齿兽吧,宗盐与其斗法的过程黄鹤都看见了,剑齿兽几次想跑,宗盐都没给它机会。 黄鹤发现,那剑齿兽躲施展的神通手段,应不仅仅得自于天赋神通以及自悟修行,肯定还得到过其他的指点,这就有问题了。得到过指点的妖修,说明其背后还有高人或者别的存在,其他很多妖邪凶物身上也能发现这种痕迹。 既然宗盐是虎娃举荐的,而师尊虎娃又命他暗中保护少务与宗盐,黄鹤就不能只管这条路上的情况,便打算将来也要提醒师尊一声、将这些情况都告诉虎娃。但是此刻,黄鹤也不知道师尊在哪里,其实虎娃已不在人间。 …… 宗盐“偷看”少务沐浴的事情,就连黄鹤都没察觉,除了宗盐自己,世上恐怕也只有虎娃知晓。虎娃发现了这个情况,也是暗笑不已,恰在这时,却又有了一种玄妙难言的仙家感应——九重天仙界出现了。 每当仙童句芒出现在人间时,九重天仙界便于无边玄妙方广中消失,那其实并非真正的消失,而是他人再也感应不到,亦无法进入,九重天仙界便相当于不存在。虎娃多少清楚原因,但亦未参透其玄妙,因为他的修为境界还没到。 当初在建木第三枝世界中修行圆满,虎娃被伯羿之事惊动下界,又见证天下各部治水、天地间沧海桑田变化,修为境界不知不觉中又精进数层。此次九重天仙界重现,他心念一动,便打算印证一番,看看自己究竟已能登上建木第几枝世界? 想离开九重天仙界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是无处不在的,真仙动念即可下界或者重入无边玄妙方广,第二条路则是登上完整的建木九枝世界,从那看似无穷无尽的顶端走出去。太昊之后的几位天帝,还包括仓颉先生,都曾经从这条路走出了九重天仙界,虎娃也想试试。 真仙飞升无边玄妙方广,除了融入形神的神器,什么都带不走,而另一方面,属于他自身的形神也留不下。虎娃已修成分化形神之身,但在他离开人间时,所有的分化形神之身都会收回。于是他在洞庭仙宫中与玄源打了声招呼,飞升而去再次进入了九重天仙界。 下界真仙再次飞升时依然会遭遇天刑,但对虎娃而言此番天刑倒不算什么,他这次下界虽然也做了不少事,但都是依仙家缘法顺势推动,只在斩杀相柳时直接插手并动手了。但真正斩杀相柳者是禄终,虎娃并未出太大的力。 所有的分化形神之身都收回,虎娃当然不可能像原先那样再时刻盯着伯禹治水以及少务和宗盐的动静,除非在仙界中因特殊的缘故被惊动而下界,否则他也无法直接插手什么事。好在他事先已安排了黄鹤,并在洞庭仙宫中留下了仙家手段,玄源还可以继续观察宗盐和少务的行迹。 宗盐和少务离开幽风部之后,虎娃就离开人间了,但玄源在洞庭仙宫中,却将宗盐和少务这一路的情况“看”得很清楚。玄源暗道,与其说宗盐这姑娘是命煞转世,还不如说她就像另一个伯羿呢! 但仔细琢磨,这也是正常情况,前世缘法飘渺难言,而宗盐这一世就是宗盐,她似乎和伯羿一样继承了部族中特有的血脉,天生神力。而且在宗盐年少之时,伯羿恰好被贬回部族思过,还曾亲自指点过宗盐修炼,她也算是伯羿的传人。 伯羿倒不是特意指点宗盐修炼,他指点的部族后辈多了,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逢蒙。但成年后的宗盐却是最像伯羿的一位族人,伯羿就是她自幼的偶像,其人的行事风格难免在不自觉中模仿伯羿。 虎娃因机缘巧合留下了命煞仍有生机的遗蜕,随着修为精进而另有所证,欲在世间寻找那样一个生灵,所找到的恰好就是宗盐。如今虎娃再度飞升九重天仙界,看样子对转世轮回之事已印证透彻,那他究竟悟透了什么? 答案也许就在所见之中,也是玄源正在思考的,而虎娃此刻已登上了建木第四枝。 站在九重天仙界的原野上,仰望通天建木可见九枝伸展。但是进入每一枝世界,身在其中就是一方天地。建木第四枝世界相当于一道关隘,大多数真仙是无法登临的,而虎娃此番直接就出现在这里。 太昊天帝并没有现形相见,虎娃却能感应到那无处不在的仙家神意,因为九重天仙界就是太昊的形神所化。按照凡人的理解,“它”就相当于太昊本人。 凡人第一次进入仙家洞天,往往会忍不住感叹——哇,这就是仙界啊!而仙人第一飞升入帝乡神土,也会发出类似的感叹——这才是真正的仙界!虎娃早已成就真仙,进入这建木第四枝世界后,却不禁又再度有这样的感叹。 建木九枝,每一枝世界玄妙不同,第四枝世界中有什么?其实好像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它是个随缘而化的世界,依进入这里的真仙神意所化,就如每个人所愿见。所区别的是,这不是虚妄的幻化,也不是他们自己的妄境,就是太昊天帝的神通造化而成。 九重天仙界中的任何事物都在太昊天帝的掌控中,虎娃的一举一动也逃不过太昊的感知。这里不是虎娃的世界,而是太昊的世界,若没有太昊请允许,谁也不可能摘走一根草、建造一座茅屋,更别提凿建仙家洞府了。 但在这第四枝世界里,随着神意流转,呈现出的就是真仙心境中的仙家天地。比如虎娃从人间飞升、出现在这里,抬眼所见的就是洞庭仙宫,仿佛他还留在人间呢。洞庭仙宫中一草一木都是他与玄源亲手布置的,当然都是他想要的样子。 甚至他凿建洞庭至今仙宫尚未完成的设想,随着仙家神意流转,在这里也都凿建得十分完美。虎娃既能登上这第四枝世界,当然能明白玄妙,顿时有种被太昊天帝完全看透了的感觉。至少洞庭仙宫是被太昊天帝看透了、已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人的秘密藏在自己的内心中,但仙家身即是心,形即是神,在这个世界中只要动念,便等于太昊天帝拥有了同样的见知。虎娃从洞庭仙宫飞升而来,来到这里便展现出了这一方天地景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是太昊天帝根据他的心境以仙家大神通造化而成。 太昊天帝耗费了怎样的法力、用了多长时间,让第四枝世界如此随缘而化,虎娃并不清楚,因为仙界的时空不能以常理测度。 但虎娃多少也明白了,为何九重天仙界不留真仙长居。就拿这第四枝世界来说,太昊不可能以仙家大法力总是将自己的世界造化成他人所想的样子,这只是印证修行的一个阶段。 仙家飞升至此,在仙界中会感到寂寞吗?这恐怕只是凡人的想法。建木的第三枝世界中,就有上古时代太昊曾生活过的部族村落以及他熟悉的那些族人。而这第四枝世界则是随着来者的心境展开,化为不同的天地事物。 如果虎娃愿意,这洞庭仙宫也可以变成他自幼生活的路村,如果他想与玄源长伴,那么玄源就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就是他所熟悉的玄源。这是真还是幻?是另一种真,在九重天仙界就是真切的! 而这一切都会在太昊的形神中展现,成为太昊见知的一部分。假如来到此地的真仙心境,是太昊所不愿见的,那么结果也很简单,立刻便会被逐出九重天仙界。假如某位真仙来到这里后,便不再欲登上第五枝世界,或者知道自己登不上去了,此念一起,也会被请出九重天仙界。 虎娃见此情景微微一笑,随即从洞庭仙宫中迈步而出。洞庭仙宫消失了,他来到了建木第五枝世界……
第1102章 055、黄鹤之忧 听完了这番解释,五位族长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又伏地跪拜,向少务与宗盐致谢。宗盐将双手握在一起,捏着指节道:“如今妖邪已灭,巴君也将话说明白,你们便对族人解释清楚,今后不要再以部族祖训为借口、耽误治水之事。这一次就不责罚尔等了,如果下次再来时,发现你们还是没有赶上进度,可休怪我无情!” 问题解决了,宗盐便开始吓唬人了。五位族长连连叩头道:“请放心,我等一定尽派族中青壮、全力赶回进度,必不能耽误治水大计!” 少务又说道:“你等耽误的进度较多,幽风部恐难独力赶上,但也不必太过担忧。再过两个月,伯禹大人所派的筑路队伍就该到达幽风部,沿贺兰山方向至此的大道也该修通了,天下各部的支援便可送达,应能助你等抢回进度。” 当天黄昏,幽风部众族人分食剑齿兽肉,吃得是兴高采烈,天黑后各自安歇。那时的普通人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最早的原始部族还会围着火堆跳跳舞,再后来天一黑就是各自回家睡觉。剑齿兽的肉果然大补,有滋阴壮阳助兴之效,食之令人浑身发热、思饱暖之欲。 用后世的粗俗俚语形容,这东西,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女人和男人都吃了……床榻受不了! 可想而知,天黑后的村寨里是怎样一派风光。各家各户皆传出夹杂着喘息、呻吟的动静,闻之令人面红心跳、想入非非。 幽风部的事情处理完了,宗盐和少务也没有在此久留,次日便继续出发,沿着山中小道赶往下一个部族。临别之时,幽风氏率领众族人下拜道:“幽风部感谢二位大恩,将每年为恩人祈福,祝巴君与宗盐大人长命百岁!” 宗盐却板着脸反问道:“你什么意思?巴君可是吃过不死神药的,怎么可能只活百年?” 幽风氏一怔,赶紧改口道:“那就祝二位恩人长生不老!” 少务哭笑不得道:“过了,这又过了!” 等走得再也看不见送行的众人了,少务才以略带责怪的语气道:“宗盐姑娘,我知你的手段高超,但昨日独自去对付凶物未免太过危险,好歹事先和我商量一番,有更稳妥的计较再行事嘛。” 宗盐又瞪眼反问道:“你有什么更稳妥的计较吗?把你留在村寨里,我一个人去收拾凶物,这才是最稳妥的!不瞒你说,前天夜里白兔已经悄悄探明了那凶物的老巢,我当时早就准备好要过去动手了。” 少务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情况不明,你一人孤身犯险总嫌冒失,我们完全可以将事态掌控得更好。尽量打探清楚那凶物底细,若是没有把握,可以给跟在我们后方的善咤传讯,大家一起动手,最好把八丙和丁老九也叫来。” 宗盐:“你的意思,不就是嫌我当时没叫上你嘛!……善咤我见过,本事应该不小,但八丙和丁老九是谁呀?” 少务:“其实你也见过,就是为伯禹大人拉车的那两匹枣红马。” 宗盐:“它们俩啊!我还真没看出来有多大能耐,好好地站在那里都能失蹄趴下,我还说要给伯禹大人换两匹骏马呢。” 少务:“你这回可是看走眼了,它们可不是普通的马,而是两条有九境修为的赤蛟。” 宗盐:“这么大的来头!可名字怎么这般奇怪,既然叫老八和老九,那么前面应该还有七个才对。身为九境蛟龙,为何要化身为马给伯禹大人拉车啊?” 少务:“姑娘说对了,它们前面确实还有七条蛟龙。至于这它们的来,我曾听侯冈先生说过,想当初轩辕黄帝平定天下之时,曾锁擒九条妖龙……” 少务讲起了四百多年前的传说,就连隐身在云端的黄鹤都挺好奇地凝神而听。黄鹤一梦千年至今,这千年来发生的世事相当于他见知中的一片空白。而宗盐听得则更是专注,若论见识,她恐怕连少务的零头都赶不上,这一路上听少务谈古论今,她不仅是渐渐佩服,甚至是有点崇拜了。 等少务讲完了黄帝锁擒妖龙的传说,日头已经到了中午,他们看见了白兔留下的标记,表明这附近有山泉可以停下来取水休息。两人赶路时一般每天吃两顿饭,早饭是在幽风部吃的,下一顿饭要等到黄昏宿营时,中午只是停下来休息并喝点水。 宗盐知道少务平日并不习惯饮用生水,再加上昨日刚刚下过雨、山中潮湿泥泞,她便找了一处干燥的地方升起一堆火,又取出陶罐烧水,这时白兔也蹦了出来。前方这段路已经探得差不多了,白兔说道:“看来今天夜里你们又得在山中露宿了,明日才能到达下一个村寨,那里的地界已是阴山南麓。” 宗盐:“我们用了四个多月,才沿贺兰山到达阴山,看来得快点走了。先前我怕走得太快,大叔你跟得太累,可是前日见你持剑斩杀伥鬼,修为也很是不错,看来可以再加快点速度。” 少务:“姑娘尽管加快速度,大叔我自然能跟得上。” 白兔却不无担忧地说道:“我们前段时间一直没遇到什么意外,直至在山野中惊动了那头剑齿兽。往前走,山那边就是大荒深处了,有很多从上古时修炼至今的强大存在。” 宗盐微皱眉头道:“白兔啊,你看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得注意些?尽量避开某些凶险未知的地段,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我倒是不怕,就是少务大叔……” 少务赶紧摇头道:“不可如此!我们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勘定最合适的交通路线,怎可刻意避开未知的地段,若不将周边情况都探查清楚,又怎能保证将来道路通行的安全?像剑齿兽那样的事情,其实宗盐姑娘和白兔道友做得很对,应该早早查明并解决,不能留下隐患。 再说了,我们沿着山嵴这边村寨之间的地域行走,不会进入大荒,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凶险。先以探明情况、勘定路线为主,若是遇到了什么妖邪凶物,能收拾的便顺手收拾了,若是感觉难以对付,再叫人来一起收拾。” 在山野中遇到了意外,宗盐为了少务考虑,正打算接下来是不是要避开一些未知区域。而少务的意见却恰恰相反,正因为山野中还有这些未知凶险的存在,恰恰要将这些情况都一一探明。 在内心深处,平生第一次施展武夫丘剑术斩杀众多伥鬼的少务,隐约竟有了几分少年情怀,他没捞着与宗盐一起勇斗剑齿兽,但还想着找机会亲自出手荡平妖邪呢。 说是若遇到没把握搞定的妖邪凶物,便叫后面的善咤等高手一起来,实际上他们沿着阴山南麓从西到东走了上千里,遇到状况都是自己搞定的。白兔很谨慎,暗中探明了深山中的各种情况,沿途确实有不少妖邪凶物存在,但在宗盐眼中没有什么搞不定的,这一路几乎是平推过去,斩杀了大大小小不少妖邪,就连少务都觉得很过瘾。 这倒是苦了暗中跟随他们的黄鹤,总是提心吊胆地关注着周边的各种动静。但是情况还好,正如少务所说,他们只沿阴山南麓有人烟的地带行走,并没有越过山嵴进入北边的大荒,碰到的妖邪凶物都是可以对付的,总算是有惊无险。 宗盐和少务不仅斩杀了不少妖邪凶物,还惊走了不少。黄鹤也暗暗心惊道:“宗盐这姑娘也太勐了,假如不是有少务在身边时时提醒,她说不定就手持神戟追杀到山那边的大荒深处了。” 性子这么勐的姑娘,是怎么突破七境修为的?须知从六境九转圆满突破到七境初转,要经所谓的“真人返璞”之劫,后世修士又称之为“真空劫”,会神通法力尽失,不仅处境很凶险,而且对心境也是一种磨砺考验,越是好勇斗狠之人就越难渡过。 黄鹤转念一想,宗盐也并非是好勇斗狠之人,她虽经常威吓那些没按期完成治水任务的部族,但在少务的劝阻下还是很愿意讲道理的、只要她明白了道理。宗盐的确生勐,但她从来也不凭着身份和武力欺压他人,这一路上都是按照少务的意思在办。 另一方面,这姑娘天生神力,就算失去了神通法力,平日在部族中也没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像她这种人,“真人返璞”之劫可能在无意中就过去了,甚至都没什么感觉。 但黄鹤也隐约为宗盐有些担忧,因为她这一路得罪了太多的人,不仅包括那些没有充分理由却未能按期完成任务的部族,还有山中那些妖邪凶物。这些人是她和少务一起得罪的,但少务将来返回巴原后,以他的身份,估计也没人敢去报复,可是宗盐就不一样了。 宗盐只是一个小小的分支部族的首领,如今却结了不少仇家,待治水大事结束后,未必没有人会暗中寻仇。伯羿当初宰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部族君首,宗盐没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揍过这么多部族首领,还斩杀了三位族长,她赶走与斩杀的妖邪凶物则更多了。
第1101章 054、去去就来 少务当然知道宗盐是干什么去了,有心抄家伙也去帮忙,可是宗盐已经跑得没影了,想追都不知上哪儿去找,只得留在村寨里等候。等的时间越久,他就越为宗盐担忧,不禁站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让幽风部的五位頭领也颇觉忐忑不安。 幽风氏嗓音有些干涩地小声道:“巴君,听宗盐大人方才的意思,山中邪祟之事是妖邪所致,宗盐大人这是去斩杀妖邪了吗?” 少务边踱步边点头道:“嗯,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一个人冲出去了,也不好好商量一番再动手,不知她会不会有危险?” 幽风氏似是为大家壮胆道:“巴君不必担忧!宗盐大人乃伯羿之妹、有伯羿大人之遗风,手持神戟威武无双,对付妖邪自然是手到擒来。” 少务下意识地答道:“伯羿是伯羿,她是她,能一样吗?一个姑娘家,就算修为高,又说什么威武无双?” 幽风氏一时语结,在场其他人还真没把宗盐当姑娘家,与她说话都是低着头不敢直视,这位巴君的眼光倒是挺独特!但仔细想想,宗盐还真是个姑娘家。 宗盐昨日遇到那凶物时曾不战而逃,此刻少务才反应过来,当时宗盐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先把他送到安全地带再说。如今没有了他这个累赘,人家便去对付凶邪了,而且一点都不带犹豫的,少务也不禁有几分惭愧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少务突然走到了院子里,抬头望向远方。他察觉到了深山中传来的动静,似有凄厉的咆哮与法力的激荡。村寨里的普通民众察觉不到远处这些动静,但也感到异常压抑与不安,坐在那里身子软甚至都喘不过气来,脑袋一阵阵晕眩几乎都站不稳。 就连村寨里的狗都不敢乱叫了,纷纷跑回了各自的家中,蜷缩在院子的角落里出呜呜的低鸣声。 莫名沉重的压抑感并没有持续太久时间,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后,所有人都感觉心头一松,明明一直都是大晴天,却感觉明媚的阳光仿佛刚刚洒落。深山中的斗法应该已经结束了,少务却更不安了,因为尚不知究竟谁胜谁负。 照说他应该对宗盐有足够的信心才对,但就是忍不住会担忧。又不知过了多久,村口有人叫道:“快看呐,宗盐大人猎杀了一头大怪兽!” 少务冲出院子,快步跑向了村口,只见宗盐扛着一头硕大的怪兽大踏步走进了村中。她身材虽魁梧,但那怪兽的个头也未免太大了,仅仅身子就有一丈多长,长长的尾巴拖在了地上。宗盐将怪兽扔在了村寨中央的空地中,溅起一片泥水,很潇洒地拍了拍双手,似是只搞定了一件很轻松的小事——她还真是去去就回! 少务赶紧迎过去道:“宗盐姑娘,你没受伤吧?” 宗盐翻着鼻孔哼道:“受伤?你也太小看我了!……你见多识广,认识这是什么怪物吗,我怎么瞅着就像一头大老虎?” 宗盐已经把这凶物给宰了,却还不认识对方是什么东西。少务沉吟道:“我此前也没有亲眼见过此物,但曾听师尊偶尔提到过。它名剑齿兽,毛色斑斓、体形似虎。有人说剑齿虎其实就是猛虎异化而成的怪兽,也有人说它是虎妖噬人后、因天赋神通修炼某种邪法而化成……” 看地上这头怪兽,确实像一头体型硕大的斑斓猛虎,上颌却生有两支利剑般的长牙伸出口外。不知它原先曾变化成何等模样,但被斩杀后呈现的就是妖物原身。 山野妖物通常是自悟修行,机缘各异,天赋神通也各不相同,但总有一些规律可寻。若说虎妖,其实虎娃最熟啊,他还曾自悟吞虎之形。虎娃悟吞虎之形与得到啸山君的传承有关,而啸山君就是虎妖出身,后来抛却凡蜕飞升到了神农原仙界。 啸山君可没有修炼过操控伥鬼的法术,也许他会,但没有做此选择走这条路,他的原身当然也没有异化成剑齿兽。虎娃反倒在步金山小世界中曾过见古天老祖施展类似的秘法,古天老祖并非剑齿兽,但世上的神通秘法其玄理相类。 而当年在武夫丘上,少务也听长辈介绍了很多世间的灵异传说。据说凶残的虎妖噬人,感受到人身所包含的生机元气,便有可能由天赋神通中领悟出一门秘法。 很多虎妖的天赋神通就是有震慑心神的威压之势,使人不自自觉地心胆俱裂,宛如行尸走肉。假如虎妖吃人吃的已不是仅是肉,而是主要是为吸取其生气修炼,而被虎妖吞食后的人又化为怨魂阴神凝聚不散,那么就会变成受虎妖驱使的伥鬼。 这种概率其实很小,并非所有的虎妖都能领悟出这样的秘法,就算领悟了也未必会如此修炼。但若真的在修炼中现了这等“奥妙”,就能渐渐学会操控这些伥鬼,然后利用伥鬼引来更多的人被它吞食、以吸取生气修炼。 如此久而久之,虎妖就会异化为剑齿兽。至于传说究竟是不是真的,剑齿兽的来历是否就是这样,少务也不敢肯定,就连其师尊剑煞也从未亲眼见证过一只虎妖异化成剑齿兽。但是今日,宗盐倒亲手斩杀了一头! 听少务介绍了有关剑齿兽以及伥鬼的传说,宗盐露出恍然的神色,向着聚拢而来的幽风部族人大声道:“此地自古相传的禁地邪事,就是这头凶物作祟。如今这凶物已经被我亲手斩杀,不再会生邪事,你们以后尽管可以放心大胆地下山。” 说完这番话,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凶物被斩杀了,邪事不会再有了,但山野中还有其他的凶险。比如路途崎岖、毒虫猛兽,外出时仍然要小心。” 幽风部君以及另外四位族长也赶到了这里,闻言领众族人下拜叩,感谢巴君与宗盐大人的恩德,所有人都跪下了。这让少务觉得很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宗盐斩杀的剑齿兽,幽风氏感谢时却把自己的名字与宗盐并列,而且还放到了宗盐前面! 宗盐倒没在意这些,摆了摆手道:“这妖物已除,也不能浪费了。百年来它吃了幽风部不少族人,如今你们就把它给吃了吧,也算是报了仇!放心,此兽的血肉无毒,只需做熟即可,而且还有大补之效。只是有身孕的妇人不能吃,体弱者与小孩子也不宜多吃。” 说完话,她弯腰伸手将剑齿兽那两根如利剑般的长牙硬生生拔了下来,在毛皮上将血迹蹭干净了,转身朝少务道:“这是此凶物祭炼上百年的原身法宝,可是好东西呀,完全可以炼化成法器、打造为宝剑,可比你那柄破剑漂亮多了!我们俩一人一根。” 剑齿兽的长牙确实漂亮,通体晶莹雪白,看上去就有一股锋锐之意,差不多有三尺长,很适合祭炼成剑式法器,其妙用可能还带着剑齿兽的天赋神通、有冲击元神的威压之势,是难得的天材地宝。 少务:“此妖是姑娘您亲手斩杀,我怎可贪功,这两支宝牙全是你的。我有一位友人云起,极擅炼器,至于我的师弟虎娃就更不用说了,连神器都打造过不少。若有机会我便托他们出手,为姑娘祭炼一对法剑。” 宗盐:“事情是我们俩遇上的,当然是一人一根!你是不是宝物已经太多了,所以看不上我给的东西啊?” 少务赶紧道:“不是不是,既然这样,我就多谢姑娘了,你我一人一根。” 宗盐:“我先替你收着吧,也自行祭炼一番。如果你的朋友和师弟手段更高明,将来也可请他们帮忙继续打造,我也先谢谢你了。” 两人这一路上两人带的东西,都是由宗盐装在包裹里背着呢,包括少务的那柄剑胚,此刻这两根长牙自然也是由宗盐收着。说完这番话,宗盐已经拎着这两根长牙走回了刚才的院落里,幽风氏和另外四位族长也跟了进来。 方才生的事情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治水的正事还没谈完呢,大家接着商议,外面就由村民们去分切剑齿兽的肉了。 重新坐下后,幽风氏又不无担忧地说道:“宗盐大人,您在山中斩杀了那头怪兽。但那怪兽真的就是此地邪事的源头吗?万一搞错了……” 有这种担忧也是正常的,宗盐随手在山中猎杀了一头怪兽回来,就说已经解决了困扰了此地百年的邪祟之事,也得有理由让人相信啊。这位君还算明智,刚才没有当着众族人的面提出这种疑问,直到此刻才开口。 少务道:“幽风氏大人不必怀疑,那凶物名为剑齿兽,能操控伥鬼引人为其吞食。被吞食者死后化为怨魂阴神,又能成为被其操控的伥鬼。我与宗盐大人来此的路上,曾亲眼见到那些伥鬼……” 少务介绍了昨日路遇伥鬼的经历,当然省略了他被宗盐夹在腋下跑路的这一段,只说他和宗盐合力斩灭了众多伥鬼,今日宗盐又独自斩杀了操控那些伥鬼的剑齿兽,然后又介绍了有关伥鬼和剑齿兽的种种传说,并分析了此地百年来的邪事根源。 此地深山中有一头剑齿兽盘踞,山野妖物大多都有领地意识,而幽风部下山的那条路往高处兜了个大圈子,就穿过了剑齿兽的领地边缘。如今已不知是谁第一个被妖物吞食化为伥鬼之人,而那妖物也由此习得了操控伥鬼的神通。 幽风氏年轻的时候,曾亲眼看见一名族人如丢了魂般自行走进密林中、然后再也没有回来,应该就是被伥鬼袭身了,而普通人是很难看见伥鬼的。幽风氏也很幸运,他当时恰好躲过了一劫。 伥鬼是阴祟之物,通常不能在白日现形,所以幽风部的祖训很有道理。深山中的那一段路,应该选择最晴朗的天气、挑正午时分通过,这样才能避开伥鬼。 可是能避开伥鬼未必能避得开剑齿兽。剑齿兽修成气候,往往就不会亲自去抓人吃了,而是操控那些伥鬼将生人弄来、供自己吞食修炼。但它偶尔也会离开自己的领地,或者幽风氏族人也会不慎进入剑齿兽盘踞之地,所以每年仍会有人无故失踪,而且大多都是体魄强健的青壮。
053、你在干什么 藏身在云端的黄鹤也吃了一惊,他奉师尊之命暗中随行保护少务与宗盐,当然已将周边的情况都探查清楚,认为并没有什么威胁。白兔不慎惊动了深山中的凶物,那凶物驱使伥鬼来袭,少务和宗盐自能搞得定,不需要黄鹤多事。 伥鬼被少务斩灭,更强大的凶物出现了,而黄鹤对这凶物的实力判断得很清楚,少务肯定不是其对手,但还有宗盐在呢!以宗盐的本事又手持神戟,完全能对付得了,怎么就跑路了呢,这也不是她的脾气啊? 这确实不是宗盐的脾气,假如没有少务在,宗盐就已经抄家伙上去干了!但有少务在身边,宗盐就必须谨慎,她可不是黄鹤、能清楚的判断出对方的实力,只知来者很强大,自己虽然可以对付,但难免出现意外状况,若斗法波及到少务就不妙了。 宗盐先考虑的不是怎么降服凶物,而是保证少务的安全,这姑娘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心思还挺细致,也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转了性子。 宗盐当机立断跑得快呀,迅脱离了那凶物神识所及的范围,对方再想追已经找不着影子了。其实白兔刚才已经摸到他们要去的村寨附近,只是为了寻找出一条更合适开辟大道的路线,才又绕了很远不慎惊动了凶物,此刻躲在包裹里出声指点宗盐该怎么跑。半个时辰之后,远方的缓坡上已能望见村寨人烟。 少务刚想开口让宗盐将他放下来,宗盐便已经主动松开了手。她松手的动作很顺畅,张开胳膊再伸手一捞,顺势让少务双脚站立便把他的腰给搂住了,似是怕他摔倒。少务咳嗽一声道:“宗盐姑娘,我没事!” 宗盐松手,惊讶道:“你居然没晕过去?” 少务:“惭愧,惭愧!本来是该晕的,但我恰好有宝物护身,是师尊所赐、当年武夫丘祖师亲手祭炼的剑符,佩之可护持心神。” 那凶物出的可不是普通的嘶吼,其神通可冲击元神、夺人心魄,就算少务的修为不错、不会被其所控,但也会当场晕厥。可是少务当时仅仅是意识有瞬间的迷糊、腿一软差点没摔倒,随即便恢复了清醒,因为师尊所赐的那枚剑符他一直就随身佩戴。 可是宗盐不知道啊,她看少务身子软向后仰倒,也知那凶物的攻击厉害,便以为少务已经晕过去了,所以赶紧夹着他就跑。不料这一路上少务其实都是清醒的,这好像就有点尴尬了。 宗盐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哦,我就说嘛,不惭是巴君,随身带的宝贝真多!……前面就要到地方了,我本打算把你放下唤醒。你要见人的时候不能失了仪容,那会有损巴君的身份。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收拾收拾赶紧过去吧。” 少务:“姑娘有心了,考虑得还真周道。” 宗盐:“就像你说的,擅体事而已!你想事情可比我周道多了,我陪着你也没有白走这一路,当然也学会了不少。” 他们要到达的村寨属于一个不大的部族,在附近还有好几个村寨,但以这个村寨的规模最大。这里地处阴山山脉与贺兰山山脉的交界处,假如是从阴山那边过来,原本是有路的,但宗盐和少务是从贺兰山那边过来的,道路尚待打通。 贵客远来,族长率众恭谨迎接。他们此前虽然没有见过少务和宗盐,但也绝对不会认错人,消息早就听伯益和巫讴说过了。少务的身上虽是湿的,但行止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气度,一看就是久居上位之人,别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至于宗盐就更不必说了,甚至不必验看她手中那支神器长戟。 和其他地方一样,少务受到了最隆重的礼待,连带宗盐也跟着一起沾光。先有专人伺候着让他们换上了干爽的衣物,族长又奉上了最丰盛的食物,并在席间询问巴君还有什么要求? 少务每到一地,从来不提什么要求,对方爱怎么接待就怎么接待,总之也没有人会怠慢。而宗盐的脾气,向来就是直接询问治水的进展、是否按计划完成了任务? 少务当然没提要求,不料宗盐却率先道:“你们准备好热水,让巴君好生沐浴。就不需要派专人伺候他洗了,但浴桶一定要够大,水一定要够热、够舒服。巴君刚在山野中淋了雨,别让他着凉生病了。” 这是小事,却难得宗盐开口先替少务提这种要求,族长赶紧安排,其实宗盐不提他也会安排得很好。巴君沐浴,不得找几个漂亮的侍女伺候着?可是宗盐大人又说了,巴君不需要人伺候他洗澡,但又要足够舒服……好吧,就按她的要求办了。 少务和宗盐就住在部族君兼本村组长特意让出的自家院落中,一人占一间大屋,外面的厅中还有仆从轮值、专门听候召唤。这些仆从都是妙龄女子,就住在偏房里。少务沐浴时,宗盐将仆从都赶回去了,说是用不着她们,她自己则站在厅门口看着院子呆。 其实这不是呆,宗盐正展开神识关注周围的动静,今日在山中刚刚遇险,此刻也得小心。但她一不小心,神识就延伸到少务的屋子里去了,那区区墙壁怎能挡住高人窥探,宗盐给自己也有解释,这是防止少务沐浴的时候晕倒或摔伤、别出什么意外。 “这位巴君,年纪不小了,但体格还是挺棒嘛,今天斩杀伥鬼时的样子也很英武……” 宗盐正在暗自嘀咕呢,院墙上白光一闪,一只兔子土人从外面跃了进来,跳到她身前口吐人言道:“你在干什么呢?从没见过你这样傻傻愣愣的!” “没……没干什么,我在警戒周围的情况呢。”宗盐的语气竟有几分慌乱,赶紧收回神识,仿佛有种做贼被抓的感觉,又岔开话题道,“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白兔:“我悄悄摸回山中,找到了那凶物的老巢,伥鬼已经没剩下几只。” 宗盐:“找到老巢就好,辛苦你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白兔:“你的脸怎么有点红,是不是淋雨生病了?” 宗盐转身甩手进屋,一边走一边道:“胡说!以我的修为怎么可能会生病?” 白兔嘟囔道:“我反正觉得你有点怪怪的,难道是被那凶物冲击了心神?” 宗盐:“你别乱说话被人听见,小心被当成妖怪抓起来!自己到村外找地方玩吧,我有事再唤你。” 白兔在这一路上通常并不跟随宗盐进入村寨,自己就在野地里找个地方待着,平常也不轻易在外人面前现身。当少务洗完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天色也就黑了,当夜休息无话,次日一大早,宗盐就召集本地部族众领询问治水之事。 这一带共有五个村寨,同属一个部族,名幽风部,他们此刻所在的村寨就叫幽风村,部族君就住在这里。幽风氏与另外四个村寨族长都到了,宗盐询问的结果却很令人失望,幽风部根本就没有按伯禹的计划完成应有的工程进度。 幽风部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而且进度还差了很远,假如是这样,将来与其他部族的配合衔接就会出大问题,整个治水工程都会受这一环的拖累。若是按照宗盐起初的脾气,肯定会直接拍桌子怒斥,连大棒子都已经当场掏出来的。 但在路上走了这么长时间、经过了这么多村寨,宗盐的脾气也改了不少。以往她每次怒要教训人的时候,都是少务伸手先拦着,到今日,宗盐已经不需要少务再拦了,先主动看了少务一眼。 少务则开口问道:“我昨日进村寨时打听了一番情况,村寨中的粮食物资还算充足,又有道路连通山下工地,为何规定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难道是有什么意外的状况吗?” 幽风氏起身弯下腰道:“巴君、宗盐大人,二位有所不知。我幽风部不是近期迁居至此的,百年来一直生活在这里,以往我们都很少下山,二十年前还接纳了不少其他部族的灾民。这里虽然有道路通向山脚下的河泛之地,但我们平日也用不着再去那里。 此地有两条路可通外界,一条是山中小道,通往阴山中的部族,另一条则通往山下的河泛之地。但如今河泛之地已无人居,道路便已荒弃。假如不是奉天子之命、跟随伯禹大人治水,本地族人不会再涉足那条路……” 见这位君说话有些啰嗦,宗盐直接打断他道:“是不是路上出现了凶物?” 幽风氏赶紧点头道:“大人英明!那条路上一直都有邪事生,并不是近二十年才有的……” 贺兰山的这一段,接近山脚下多黄土地质、沟壑纵横。从幽风部所在的地方想下山,由于沟壑阻挡没法直接通行,还得向山中高处绕行一大段距离。恰恰是这段路上总有邪门的事情生,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幽风氏很多小时候就听长辈们讲过各种传说。 这里深山中有一处邪地,绝不可轻易涉足,否则就会丢了神魂莫名被带走,便永远回不来了。在洪水未泛滥之时,山下还有很多部族,幽风部也会跟他们交换很多东西,并且时而通婚。 但幽风部族人每次下山,都要挑天气最晴朗的日子,并且在正午时分快通过那一地域,如此才能尽量避免邪事生——这是部族的祖训。后来山下变成了无人居住的河泛之地,他们就更不必再冒险下山了。 但天子下令治水,幽风部也接到了任务,在山脚下,有一段他们负责开挖的河道,很多青壮劳力被派到了工地上,所需的物资得从村寨里运过去。可是由于部族的祖训,符合条件的道路通行时段实在不多、物资运送能力有限,能派出去的青壮劳力就有限,故此工程进度大大耽误。 听到这里,少务仿佛已经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们就是因为部族祖训,才耽误了治水之事?” 幽风氏赶紧下拜道:“请巴君恕罪,族人们实在是不敢啊!外人听来可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仅仅因为传说就误大事,但我却清楚那邪地绝非传说,我曾亲眼见到过……” 幽风氏今年已有五十多岁了,但当初他也曾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也曾对传说不以为然,认为都是老人们编出来吓唬小孩的,就是为了警告大家不要在山野里乱跑、以免生危险。有一次他从山下回来,经过那处邪地时天色已近黄昏,他也没怎么在乎。 眼看着西山日落,脑袋探出山坡恰好看见前方有一个人也在赶路,就是他熟悉的村民。他刚打算开口喊一声,却忽觉山风有点阴冷,莫名打了个寒战,然后就现那人不对劲了。那个村民仿佛丢了魂似的,脚下竟偏离了道路,傻傻愣愣地就那么走进了密林中。 莫名有一种恐惧感似攥紧了心脏,他趴在那里没敢动,好半天之后才缓缓的退回了山坡后面,摸
第1099章 052、头一遭 虎娃虽叮嘱宗盐要注意保护少务,但他也没有完全指望宗盐。少务和宗盐需要走过的地方,主要分布在贺兰山以东、阴山以南、吕梁山以西的狭长地域。吕梁山那边的情况还好,但贺兰山与阴山一带仍有很多未知的凶险。 各部族是被洪水所迫才迁居到沿山脉的高处,而贺兰山以西、阴山以北的大片区域自古被称为大荒,或茂林、或草甸、或荒漠,罕见人烟。 贺兰山以西靠近大河的地方,曾有一个金乌国,那是一只灵禽金乌控制某个上古部族所建立的属国。如今金乌国已灭,有不少部族迁居到因洪水冲淤而成的沃野中,但更远的地域仍属未知的大荒,有各种凶禽勐兽甚至是大妖出没。 少务和宗盐并没有越过山嵴进入大荒,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不会遇到意外,须知山脉这一侧的很多部族是二十年前才迁来的,他们定居的地方自然比较安全,但各村寨之间的未知地带情况却不好说。 就连久有黎民居住的南荒,还一直盘踞着修蛇呢。禄终和帝江那样的高人都不敢轻易去招惹修蛇,各部黎民更是不会进入修蛇的领地。 谁也不敢保证大荒中有没有像修蛇那样的凶物,而那样的凶物也不一定就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固定的地盘中,说不定也会偶尔越过山脉,而宗盐和少务更有可能在山脉这边就闯入某些凶物的地盘。 想当年众高手围袭伯羿的那一战,竟有五位真仙出手,而金乌老祖便是其中一人当初的坐骑。虎娃也意识到,世上不为人知的高手有不少,其中难免就有大荒中的凶物。伯羿在时,这一带的凶物谁也不敢妄动,可如今伯羿已不在,又经了这一场几乎是改天换地的大洪水,情况就更不好说了。 派黄鹤这样一位上古地仙保护少务与宗盐,才能令人放心。虎娃也叮嘱过弟子黄鹤,暗中随行即可,若无绝对的必要就不要出手,更不要被少务和宗盐察觉。黄鹤的保护也主要是预警,若碰到强大的对手最好不要争斗,而是尽量指引少务与宗盐提前避开。 世间总有强大未知的存在,比如修蛇那种凶物,黄鹤也未必是其对手。虽然碰到这种凶物的可能性非常小,但也不可不防。 对于黄鹤而言,这也意味着他要跟随这两人整整三年,直至大河改道的工程彻底完成。他也将见证如今的各部族民众是如何生活、又如何为了将来的命运而努力抗争,见证这一场前所未有的人间奇迹。 这也是黄鹤的一场修行练与悟道机缘,他是千年之前的上古仙家,一场大梦之后来到现今,不能一味总躲在昆吾洞天中闭关修炼。 宗盐和少务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勘定接连各村寨之间的正式道路。各部族沿山脉分散而居,很多村寨之间并没有现成的道路连通,而有些已经打通的路都是山间小道。伯禹大人的计划,是要在一年内将沿河泛之地各部族的大道修通,标准是可行车马。 只有按期完成这个任务,才能保证后续治水工程的进度,天下各部所支援的人力物力以及各种物资才能源源不断地运送到河泛之地。那么就要事先确定最节省人力物力、又最为平缓顺畅的路线。 少务和宗盐巡查各部,要在沿途留下标记,后边自有大队人马跟随修路。 道路当然不用少务和宗盐来修,伯禹派夏后部的精锐壮士队伍负责,并调集沿途各部的人力物力辅助。丙赤和丁赤正想找机会立功、将来好为当初一同被轩辕黄帝锁擒的另外七条妖龙求情,于是便自告奋勇站了出来,请求负责此事。 丙赤和丁赤提出这个请求的理由也很充分,当年打通连接巴原的道路时,他俩就曾跟随在崇伯鲧的身边,干这种活已是轻车熟路。伯禹大人不是要求道路的规格能通行车马吗?车马是现成的,能让白香木马车平稳驶过,就说明道路合格了。 善咤一听,便也要求去率众修路。当年巴君少务和崇伯鲧是从两个方向同时修筑道路的,当时善咤也参与了,伯禹便也派他一同去负责。修路队伍还没有出发呢,居然又来了一头牛虎娃的坐骑青牛。 虎娃让青牛自行从淮水岸边走到洞庭仙宫,并没有规定它走哪条路线、用多长时间,如此也是一场练。结果青牛兜了个大圈子,选择的路线比较远,居然跑到这里来凑热闹了。青牛和善咤很熟,于是也嚷嚷着要一起去修路。 青牛早已通灵,如今已可化为人形,但牛脑筋比较死,虎娃没有吩咐它化为人形修炼,它就一直以原身示人。青牛表示自己可以拉车,就拉那辆白香木马车,车上可以装载修路所需的各种物资。 青牛拉车了,那丙赤和丁赤怎么办?他俩既然要带队伍修路,自然就不能以枣红马的面目出现,于是马车便成了牛车。为修路队伍装运物资的当然不止一辆车,于是这辆白香木牛车又成了车队之首。 修路的队伍走得当然要比前方勘定路线的人慢得多,他们至少落在宗盐和少务数百里之后,暂且不提。 这一日,宗盐和少务正穿行在山野中,他们将赶往一个很偏僻的部族村寨,并没有现成的道路,就连山间小道都没有。白兔昨天夜里就跑出去了,应该是去观察山野地形、勘探合适的路线,然后两人再现场走一遍。 有白兔在,真是帮了很大的忙,选择路线的任务基本上都是这只兔子完成的。别忘了凿齿当年就生活在蛮荒中,如今的修为虽没有当初那么厉害,但见知还在。 沿着白兔留下的标记行走,果然都是最适合开辟成大道的路线,两人又留下了确定的标记。邻近中午时,山中突然下起了雨。 在荒山野林中冒雨赶路,是非常危险的,地势崎岖脚下湿滑,一不小心就不知会摔哪儿去了,很容易受伤甚至送命。而且身上湿了之后热量会快速流失,人的免疫力和抵抗力都会下降,容易染上各种疫病,而在野外生病甚至比受伤更危险。 但这对宗盐和少务这两位“高人”而言,却不算什么困扰。少务随手祭出了一件法宝。此物平常的样子只有半尺长短,可以塞在衣服里,是云起送给他的一件上品法器,模仿三水先生的神器宝伞打造,祭出之后就像一把无形大伞。 这把“宝伞”不用手撑,而是以御器之法浮在半空,呈透明状甚至都看不见,刮风也不会被吹走,却能使雨帘自然的分开落向别处,足以笼罩住他和宗盐两人。宗盐在路上已经不止一次见少务祭出法宝,不禁又嘟囔道:“你不愧是巴君,身上的宝贝可真不少。” 少务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反驳什么。宗盐这话可是说错了,若是在巴原上,他这位巴君并不需要随身带什么宝物,唯一的宝物就是师尊剑煞所赐的、那枚由武夫祖师亲手祭炼的剑符。原先巴君还佩了镇国神剑,但后来镇国神剑也赐给了虎娃。 巴君出行需要自己带东西吗,又怎会冒雨在山野中赶路、还替别人打伞? 就在这时,白兔突然从前方的树林中窜了出来,口吐人言道:“祸事了,祸事了!都是我不小心,惊动了前方山谷中的凶物,有很多东西追过来了。那些邪祟非常难缠,我们还是不要招惹的好,另换一条路绕过去避开。” 白兔说话习惯与常人不同,也不知它刚才惊动了什么,连用了“凶物”、“东西”、“邪祟”好几种形容。宗盐持戟道:“它们已经过来了!白兔,你护着少务退后,我来对付!……大叔,你在干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雨浇到身上了,那是少务撤去了宝伞法器,并伸手从她背后的包裹里抽出一把剑,已挥剑杀入了大雨中,并喊道:“终于等到本君出手了!” 少务拿的是一根黑色的石质剑胚,表面坑坑洼洼只有一个大概的形状,入手却极为沉重,正是瀚雄托他转交给虎娃之器,当年在红锦城得自剑煞之手。少务此行没有遇到虎娃,就一直把剑随身带着。 但宗盐却嫌这把剑太难看,明明挺俊俏的一位大叔,怎能配一把这么丑的剑,与其形容及身份太不相衬!于是宗盐就将这把剑拿走了,收到了自己背的包裹里。 少务也是哭笑不得,以他的身份在巴原哪怕腰间别一根烧火棍,只要自己愿意,恐怕也没人敢说难看。他这一辈子几乎没有碰到过这种事、听说过这种话,这姑娘居然嫌自己佩着这把剑不好看?那就随她收起来吧,剑挺沉的,她也是想照顾自己。 少务和宗盐已经走了四个多月,虽然路过了很多艰险的地方,也碰到过一些勐兽,但一直平安无事。有宗盐手持神戟在身边,寻常的勐兽离得老远就吓跑了,也没有遇到什么妖邪凶物。 少务刚刚祭炼了一柄石斧,感觉自己在武夫丘上学的手艺还没丢,这些日子又对宗盐和白兔讲述巴原上的各种事迹,也找到了当年那意气风发的感觉。堂堂男儿在山野中遇到妖邪,还要一个姑娘家出手吗,他掏出“宝剑”就杀了过去。 前方的雨幕中冲来一群飘忽的虚影,就像一道道没有脚的半透明人形,似是传说中的伥鬼。少务此前并没有见过伥鬼,只是听说过而已,这种东西是人被吞食横死后的怨魂所化,通常在白日很难现形。 此刻是中午,但空中云层密布低垂,光线很暗,这些伥鬼能在雨中现形,说明实力已相当不弱。伥鬼不是能独自存在的阴祟之物,它们往往成群出现,其背后必有操控其的凶物。 伥鬼本就是半透明的虚影,大雨遮挡视线更是难以看清,而少务是以神识感应,先是用那把很丑的剑抖了一个很漂亮的剑花,然后剑气纵横、挥洒而出。 伥鬼这种东西,普通人用寻常的兵器很难对付,就算一刀将之噼成两半,它也会重新凝聚成形,并能扑到人身上消融生气,使人的感觉如堕冰窟,四肢麻痹意识渐渐模煳。 然而少务的长剑挥出,元神中只听见一阵阵的凄号,那些伥鬼被撕裂、竟在雨中消散,无法再重新凝聚成形。少务若虎入羊群,剑气纵横间那些伥鬼不得近身、竟被他斩了个七零八落。他自己也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模样,仍潇洒挥剑不休,颇有几分自得之色。 宗盐本想把少务给扯回来自己上,但见少务还能对付,也就手持长戟为其掠阵。偶尔有几只伥鬼没有消散干净,或者想从剑网中逃走,便被宗盐顺手挥戟灭了。她见围攻少务的伥鬼在什么方向聚得多、少务恐难尽数挡住,也顺手先灭掉几只,总之保证少务安全无虞。 一柱香的功夫后,雨中飘来的伥鬼全部被斩灭,绝大部分都是少务的功劳。有宗盐手持神器长戟掠阵,
第1099章 051、茕茕白兔 少务被黄鹤送到伯禹这里,没有见到召唤他前来的虎娃,不料却遇到了宗盐这样的“奇葩”,而且将与他同行处事,甚至以为这是虎娃在考验他什么呢。连少务自己都没意识到,若是换一种情况、换一个人,以他的身份根本没必要向对方解释那些。 而宗盐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些不对劲,刚刚见面的陌生人,而且还是将来要一起合作的同僚,她那样刨根问底的质问未免太无礼了。以少务的身份,自愿屈尊受领这样艰苦的任务,无论是谁都只应赞誉,更何况少务又没得罪过她,她简直有些莫名其妙。 少务总得有地方住吧,谈完正事,伯禹正要派人安置,结果宗盐直接就来了一句:“巴君暂且就住在我家吧!” 伯禹今日议事的地点就在华阴族的地盘中,通常来说,族长家的条件应该是最好的,将贵客安置在自己家中休息,也是应有的礼数。可是宗盐好像忘了另一件事,她一个独居的姑娘家,居然把一个大男人带回去同住,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吧? 而少务很自然就点头道:“那就多谢宗盐族长了!”看来他也压根没想到这节,可能没把宗盐当姑娘,或者在她面前也想不到那方面去吧。 宗盐一摆大手道:“不必客气,从巴原远来相助治河泛之水,照顾好你是应该的。只是条件艰苦,不知您这位国君能不能吃得了那些苦头?将来若想回去可随时找个借口回去,没有人会怪你的。” 少务:“宗盐族长不必时时称巴君,叫我少务即可。少务既然来了,当然要完成任务再走。” 伯禹和宗盐之间闹过误会,见这姑娘居然要把少务领回自己去住,本想提醒几句,但终究没有好开口,因为少务自己都答应了。 宗盐在村寨中独居,住了一个很宽敞院子,大块的条石垒成的院墙,厅中挂着很多兽皮,都是她自己在山里猎杀的。宗盐家里还养了动物,不像是家畜更像是宠物,是一只白兔。 在伯禹大人那里一起吃了饭,少务跟着宗盐来到了她家。刚进院就有一只白兔蹦蹦跳跳自迎了过来,还伸爪顺手把院门给关上了。少务又吃了一惊,他也久经风浪之人,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可是碰到宗盐后,却处处惊奇甚至是透着诡异。 宗盐大大咧咧地介绍道:“它已通灵性,是只会说话的兔子。我在山里拣回来的,平日叮嘱它不要在别人面前开口说话,免得被人当成妖怪抓走。” 这只兔子其实虎娃认识,先后在南荒深处和薄山顶上见过,它是凿齿夺舍重修,但已不把自己当成凿齿,而就是白兔了。 宗盐并不知道这些情况,她是在山中打猎时看见这只兔子的,当时正打算捉回来、晚上可以加餐了。不料白兔却主动跑到她的身前、口吐人言道:“你是伯羿大人的妹妹吗?我曾听见你对人如此自称!” 宗盐确实经常自称是伯羿之妹,身为有穷部族人,她也以这个身份为傲,闻言吃了一惊,蹲下身子道:“你这兔子居然会说人话,我的确是伯羿大人的族妹,你难道认识我吗?” 白兔:“我就在这一带山中,见过此地不少族人。伯禹大人斩妖除邪,于我亦有大恩,我非常仰慕他的威名。而如今的有穷部族人中,只在你身上还能看到伯羿大人的影子了,我暂时就跟着你修炼吧。” 白兔夸宗盐有伯羿遗风,宗盐听了很高兴,就把它带回了村寨中,今日又介绍给了少务。她平日叮嘱白兔不要在别人面前说话、以免被当成妖怪,今天一见面却把白兔的底细都说出来了,显然没有将少务当成“别人”。 少务道:“我听闻皋陶大人年轻时,行游至郊野,有瑞兽獬豸主动来投。而姑娘有如此经,亦属当世奇人。” 白兔开口道:“嗯嗯嗯,巴君说得对!……其实我根本不怕,谁想把我当妖怪抓走,哪有那么容易?巴君要陪宗盐一起执行任务,可以把我一起带着,我还能帮不少忙呢。” 宗盐瞪了它一眼道:“你很厉害吗,能不能打得过我?” 白兔耷拉下双耳道:“当然还不是你的对手,但也用不着跟你比呀。……其实让我跟着就行,你们平时也不用管我。我自会在山野中行走,为你们打探各种消息,有什么事情还可及时报信。” 少务劝道:“这位兔道友说的也有道理,干脆就带着它一起去吧,留它一人在此也无聊。” 当天少务就住在宗盐家中,白兔还帮着一起收拾床榻。宗盐把自己的屋子让给少务了,她则擒着白兔住在了另一间小屋中。宗盐身为族长,家里的条件在当地应该算很不错了,但华阴部的情况也就是这样,这里怎能比得上巴国王宫? 少务为巴君的这么多年,虽不好奢靡,但身为国君也不会刻意清苦,除了大水围巴都的那段时间经常几个月不吃肉,其他绝大部分时间也称得上是锦衣玉食,身边一堆人伺候着,想要什么享受没有? 但少务若欲享受,就不会来到这里,而且早年在武夫丘上,他也不是没有过艰苦的日子。少务就在宗盐家中住了半个月,处之泰然,倒让宗盐也有些另眼相看了。 若说位高权重、又能甘受艰辛者,天下莫过于伯禹,这么多年伯禹都赤足步行、率领各部民众劳作在治水第一线。但伯禹的行止风范大家都清楚,甚至都已经习惯了,虽然敬佩但也不会感到诧异。而少务身为天下各部中最富足的一位国君,能做到这样确实令人意外。 少务为何要在宗盐家里住半个月,就是为了等候伯禹大人的指派。治水诸事都有安排,要按照计划好的进度来,他和宗盐的任务,要待到伯益和巫讴走遍河泛各部之后。 在华阴部的时候,至少还有在普通族人看来舒舒服服的吃住条件,待到离开华阴部之后,那才是真正的艰苦经。宗盐和少务巡视各部,沿着河泛之地的边缘、各条山脉的脚下行走,主要是监督各部族是否按照制定好的计划完成了进度。 各村寨的条件不一,有些时候还得露宿在山野中,很多地方尚不能通行车马,就是翻山走小道步行。宗盐倒是挺照顾少务的,手持神戟为杖,背了一个很大的兽皮包裹,将干粮、帐篷、褥子等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都装在里面。 少务有些不好意思,主动要求分担一些,宗盐却瞪眼道:“大叔啊,你这是要和我比力气吗?”这姑娘天生神力,少务还真比不过她。宗盐叫他大叔已经算客气了,其实叫他一声大爷也未尝不可。 宗盐和少务两人并没有带其他随从,宗盐手中的神戟就是身份信物,但他们还带了只兔子。路上有这只兔子确实方便了不少,兔子不是跟在后面而是跑在前面,时常回头告诉他们哪条路好走,前方有什么状况,哪里适合休息、宿营等等,有时还帮着打野味。 这一路,宗盐和少务可谓是形影不离。宗盐腰间挂着棒子、背后背着大包裹、手中提着神戟,除了沐浴、出恭、睡觉的时间,一直就盯着少务呢。就算是少务沐浴、出恭、睡觉等不适合旁观的私密时间,宗盐其实也时刻关注着他的动静。 宗盐很清楚少务的身份,他是不能出任何意外的。虎娃当初也叮嘱过,让她一定要看顾好少务、特别是保护好少务的安全。嗯,宗盐这是在保护他呢,至少她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 有人随行保护的感觉,少务是再熟悉不过了,身为巴君上哪里没有亲卫?但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护卫”,天天跟盯贼似的盯着他,难道还怕他跑了吗?少务是哭笑不得。 宗盐在有意无意中,其实一直对少务抱着某种审视的态度,哪怕寻常小事也是如此,在她看来,或许就是因为好奇吧。其实衡量一位国君,像生火、做饭、烧水、搭帐篷、铺褥子这些事情是无所谓的,可是宗盐偏偏也想看他能做得怎样,似乎总有点想挑毛病的意思。 说句实话,这些年来,少务对这些事情也确实生疏了,因为根本用不着他来干,平日在巴国王宫里洗个澡,负责热水的内侍就有一大堆,身子都不用自己擦干。好在前几年他曾陪同虎娃一起随仓颉先生行游,路上也一直在做这些事,感觉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宗盐多少是用一种既好奇又想找茬的心态盯着少务的,却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态。到后来也就罢了,有什么活她都主动抢着干,尽量不让少务操劳。 当然了,大多数时间他们并不会在野外露宿,而是住在各部村寨里、办的是正事。 天子的命令已下,巫讴又对各部民众解说清楚,大家都清楚伯禹大人为何要这么治水,公然抗命的部族当然没有,但难免也有人企图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这时就需要宗盐督促了,有时还需要她出手惩戒。而宗盐手持神戟往那里一站,也确实够吓人的,除了少务谁都怕。 这是各部协作的浩大工程,不仅发动了沿河泛各部,天子还调集了中华各部的力量相助,这也体现了中华之强盛,天子才能有这么强大的号召与动员能力。否则任何一个部族,都不可能单独像这样治水的,就连最强盛的巴国也不能。 亲眼见到伯禹通过天子动员了中华各部的力量,宗盐才清楚,为何他有信心在三年之内完成大河改道的计划。但是实施起来,还有太多的具体问题要解决,尤其是各部族之间的分工与协作配合。 很多时候,有些部族没有按照计划的完成工程进度,并不是偷懒耍滑,而是因为种种其他的原因。比如天气不好、道路运输不畅、后勤物资供给不及时、人员分配不合理、开挖河道时遇到了坚硬的岩层。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把人都给吓死了也没用,得能解决实际问题才行,而很多问题都不是能事先完全预计的,多方协调、千头万绪,这就是少务的任务了。 少务做得非常好,可以说没有人能比他处理的更出色了,他操心了很多事情,甚至帮沿途的不少部族整顿了内务。宗盐一开始对他是另眼相看,到后来便是暗暗佩服不已了,她也很佩服举荐少务的虎娃,确实是找对了人。 在很多时候,少务的日子其实过得也不艰苦,只是操劳而已。每当居住在村寨里尤其是大部族中,他都受到了最高规格的礼待。少务虽不以巴君自居,但各部君首岂能不知他的身份,都尽量给他安排了最好、最舒服的条件。有很多人在少务面前,甚至带都着巴结与献媚之意。 宗盐又有些看不惯了,曾私下里对少务嘟囔道:“你看看那些人,
第1099章 抱歉,今天没有更新 昨日有朋忽从远方来,今日又一直忙碌在外,故此没能更新,请见谅!明日正常。 **
第1098章 050、少务见宗盐 瀚雄离开王宫,刚刚回到府中,外甥少廪就来了。少廪是以探望请安的名义上门的,但恰恰在这个时候,当然是想询问究竟生了何事? 瀚雄屏退左右,私下告诉了少廪其父君将去国远游的消息,尤其是三年后方能归国、归来时便打算正式禅位于他的事情。少务闻言是惊讶莫名,良久未语,神情异常复杂,似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瀚雄看着他道:“你是否是又惊又喜?” 少廪赶紧低头道:“不敢有此意,更不敢有此语,只是关切父君!舅舅您知道奉仙君将我父君唤去,究竟是为何事吗?” 瀚雄:“只说是远游而已。我虎娃师弟乃仙家高人,行事非常人可测度,你就不必再问了。” 少廪凑近了道:“舅父大人,那您说我当如何?” 这里没有外人,瀚雄说话也是直截了当,仍盯着外甥道:“这些年,你是不是有点等着急了?” 少廪自幼就是少务着重培养的继承人,巴国群臣几乎全都清楚,如今他已年过四旬,说一点都不着急恐怕也不太可能。少务的年纪虽大,但身子骨未必不如年轻人,假如没什么意外,长命百岁应该是没问题的,少廪都未必能熬得过他。 少廪仍然很恭谨地答道:“唯愿父君长享安康。” 瀚雄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以教导的语气道:“哪怕是在我面前、在这密室里,你也能这么说,很好!切记,切记,明日到了朝堂上,你父君宣布消息时,你不可露出半点喜色,而要苦苦挽留!……你母亲还不知道此事,你也不要着急先告诉她。” 少廪:“我明白了,多谢舅父指点!” 瀚雄又叮嘱道:“接下来这三年,你摄国君权柄,一定要事事谨慎,切不可因登宝座而忘形。你父君虽远游,但仍会关注巴国所生的每一件事,这就是对你的考验。”瀚雄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少务是干什么去了。有些事还是保留一点神秘感更好,,更何况这是少务特意叮嘱的。 次日朝会,少务正式宣布了消息,巴国群臣一片哗然。在寻常情况下,这种事情肯定是要极力劝阻的,可是少务宣称是奉仙君有事相邀,大家又不好多说什么。最后唯有公子少廪出列长跪,苦苦挽留父君。 少务瞄了瀚雄一眼,低头看着少廪问道:“我操持国事已近五十年,你如今也不小了,难道就不肯为父君分忧,让我可以安心地逍遥远游吗?” 少廪当然不能说不肯为父君分忧,朝议就此结束。少务当即走出大殿,就在长阶前当着群臣的面乘黄鹤飞天而去,众人皆目瞪口呆。 在大庭广众之下乘鹤飞去,在普通人看来,这绝对是仙家行止,有人暗中猜测这黄鹤就是奉仙君派来接少务远游的。消息传到民间之后,很多人又纷纷猜议主君已经成仙了。成仙了还能回来吗?少务说过三年后将正式禅位于少廪,那只能到时候再看了。 …… 果不出伯禹所料,天子重华完全认同他治理河泛之地的方案,还特意在朝堂上压制了很多反对的声音,并请巫讴当众说服那些尚有疑虑者,正式下了命令。 天子的命令不仅是下达给河泛之地周边众部族的,也是下达给天下各部的。根据中华盟约、受天子之命,各部皆当出力支援。 以涂山部为首的淮泽诸部率先响应,筹集了大批粮食、布匹、工具之类的物资,并派一支青壮队伍运送到河泛之地。涂山氏大人还表示,这样的支援不是一次性的,因为治理河泛之地的计划是三年,淮泽诸部运送支援物资则是每年两次。 既然天子已经下令,各部或多或少都要有所表示,路途近的可以支援粮食,路途远的可以支持衣物和农具。哪怕某些远方的小部族只出一车物资、托其他的部族代为转送,也是表明了态度。 正式受天子册封的各部族玉各属国都有表示,比如远在南方的黎民五大部就准备了便于保存和运输的很多船特产物资,运到江北交给了重辰部,再托重辰部和他们的物资一起装车送到河泛之地。天下各部、各属国,唯有防风部例外。 防风部也确实离得很远,但防风氏大人连一船或一车的支援物资都未提供,他不希望有人干涉百越之地的内事,也懒得理会其他地方的闲事。 伯禹所率领的夏后部当然是全力支持自家伯君,还特意抽调三百名精锐壮士,携带工具奔赴河泛之地。这些人所需的后勤辎重等各种物资,都不需河泛各部操心,皆由夏后部自己设法保障。 除了夏后部之外,巴国也是给予支援最多的。监国的公子少廪派出车队,通过崇伯鲧当年开辟的那条穿过大巴山脉的道路,将源源不断的物资运到了夏后部,并托夏后部一起转送到伯禹那里统一调派。 除此之外,少廪抽调国中精锐军阵,也组成了三百名精锐壮士队伍,让他们放下武器拿起各种工具,随运送的物资一起奔赴河泛,听从伯禹大人的调遣。 少务早就知道,中华天子会向天下各部下达这样的命令。但他离去前什么话都没有说、更没有提醒少廪届时该怎么做。这些都是少廪自行做出的决定,以当时中华各部的情况,巴国确实是最有实力支援的,只是路远了些。 这其实就是少务对少廪的第一个考验,巴君都亲自来了,若巴国还不大力支持,那么少廪也未免太不肖了。 巴国派来的这三百名精锐壮士,所用的粮食、衣物、帐篷、工具等各种辎重物资,也不需要其他人操心,都是从巴原长途运送来的,所付出的代价远远过了路途较近的其他部族。 伯禹没有自行调派巴国来的这三百名精锐壮士,而是让他们去听少务的指挥。这三百名青壮竟在这里见到了主君,皆是震惊不已,同时亦深感荣幸,他们居然可以追随主君来到远离巴原之外的地方效命。 这三百人当然想一直追随在少务身边,可他们是被派到工地上干活的,而少务要和宗盐一起巡视河泛周边各部,于是就先把他们派到了有穷部华阴族负责的那一段工地上。华阴族可是占了个大便宜,因为他们的族长恰好就和少务在一起,这是顺便的事。 此时少务已经见到宗盐了,每天都很她呆在一起呢。那三百壮士都很惊讶,主君把他们留下了,却跟人家的族长一起走了。而那位族长居然是个姑娘,形容气势堪称天下无双,长得也太惊人了,少务怎可能受得了?不愧是他们的主君啊! 当初少务第一眼见到宗盐时,也被唬了一大跳,但随即就恢复了镇定。在场的伯禹大人给他们相互介绍完毕后,少务对宗盐行礼打招呼,并开玩笑道:“宗盐族长,接下来这三年,你我便是同僚了。” 宗盐却越看少务越觉好奇,鼓着腮邦子问道:“你真的就是少务吗?可是传说中的大人物啊,样子没有我想的那么老。” 少务苦笑道:“我当然就是少务,在伯禹大人面前,谁又能冒充我?但在此地,我的身份并非巴君,就是和姑娘一样来助伯禹大人治水。” 宗盐瞪着大眼盯着少务,好像是想从他脸上找出一朵花来,瓮声道:“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肯来!国君宝座远在巴原,而你说走就走了?” 少务答道:“虎娃师弟特意举荐,少务怎会不欣然从命?” 宗盐:“你是说彭铿氏大人的面子太大,他让你来,你不好拒绝吗?假如这次不是彭铿氏大人召唤,就是伯禹大人请你相助,巴君又会不会来呢?” 少务:“就算不是虎娃师弟的意思,而是伯禹大人的召唤,我当然也要来。” 宗盐此刻简直有点变身绿萝的架式,仍然追问道:“为什么呢?我想伯禹大人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这实在无礼!而你又肯来,是何故?不会是因为既然来都来了,就干脆就这么说吧?” 伯禹这么做的确不合适,他怎能将巴君召唤到河泛之地效命,而且一来就是好几年?假如这个口子一开,其他各部君又怎么办、是不是都得遵从同样的命令?除非是少务自愿前来,否则这种事情谁也不能勉强。 少务避开宗盐那直勾勾、几乎能吓跑猛兽的目光,低答道:“当年我与崇伯相交甚厚,曾步行跋涉、微服同游巴原。后来崇伯与伯禹大人父子治巴原之水,解救万民苦难。 如今巴原水患已治、民生日兴,而伯禹大人为中华治水之功未完,若有召唤,怎能不从?我身为巴君,亦是巴原之民,当为巴原万众感顾恩德!伯禹大人既能至巴原,我为何不能至河泛?” 宗盐眨了眨眼睛,似是想了想道:“嗯,您不愧久居高位,说话很是妥帖,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活到少务这个份上,很多事情已经没必要去在乎,甚至没必要去搭理了,更何况区区一个小族长对他这样的话。但不知为何,少务还是很愿意对她解释,也是想了想才又说道:“并非是说话妥帖,而是善体事理。” …… 洞庭仙宫中,虎娃和玄源也在关注着少务初见宗盐的一幕,仿佛是想看究竟会不会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场面确实有点特别,主要是宗盐这位姑娘太特别了!但再仔细琢磨,好像一切又都很正常。 少务有五境修为,但依然是凡人,就连玄源看见宗盐时,若非虎娃提醒,她也不会联想到命煞。少务见到宗盐,丝毫都没有想到命煞,面对这样一位姑娘也不可能联想到命煞。 可是两人见面的场景仍然有些微妙,可能彼此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只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更加无法描述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就像这世上有些陌生人之间初次见面,对彼此什么都不了解的时候,就会有各种莫名的感觉,可能是熟悉、亲近或厌恶。它往往是突如其来或与生俱来,对于这种情况,有时只能归结于直觉,或者得出一个结论——人和人就是又不同的缘分。 玄源若有所思,用带着疑问的目光看向身边的虎娃。而虎娃知道她在疑惑什么,微微点头道:“见到了,方知晓。是这样,便就是这样。”
第1097章 049、当年之剑 说话间,虎娃伸手遥遥一指宗盐的眉心,似是将宗盐定在了那里。半晌之后,宗盐的双肩一动,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虎娃愕然道:“彭铿氏大人,您传授了我什么?” 虎娃淡淡道:“宗盐族长任务艰巨,我特传授一门神通秘法,若好生修持,将来或可救你一命。此秘法重在凝炼神魂,但你也一定要注意,切不可效邪修为祸世间。” 虎娃给她留下了一道神念心印,包含的内容十分玄奥。短时间内宗盐也无法完全解悟透彻,只知这是一门修炼神魂的秘法。而虎娃说完这番话后,转身便消失不见。他是借助神器玉环以分化形神之身现身于此,此刻已离去。 宗盐得到仙家高人所传的神通秘法,回去后参悟修炼,现这一门凝炼神魂的秘术,正是天生神力的她以往修行所缺。待修炼有成后,元神竟可离体出游。这其实是凝炼阴神的功夫,阴神离体不可触物、不可太久太远,否则会伤及形神。 随着行功精进,修炼此秘术甚至可以短暂托舍于其他人或禽兽,在暗中窥探其**或用某种察觉不到的方式影响与操控其行止。这就是邪修行止了,而虎娃早有警告,让宗盐修此法只凝炼神魂,切不可效仿邪修为祸。 其实很多种神通秘法,假如换一种方式施展,都可能成为某种邪术。比如最普通的、突破三境修为标志的御物神通,一样可以用来偷东西啊。 虎娃传授宗盐的秘法,脱胎于纯阳诀又非当年高阳天帝所传的纯阳诀,而是他自行演化的手段。若是被后世所谓的神道修士所得,定会欣喜若狂。但虎娃无意让宗盐去当什么山神、鬼修,这姑娘本人也根本没那种想法,他是另有用意。 淮水岸边,玄源问虎娃道:“你给那宗盐姑娘留下了什么神念心印,难道是告诉她前世之事?” 虎娃摇头道:“当然没有!世间生灵,无所谓什么前世不前世,命煞之事与她无关,我只是传了她一门神通秘法……”神念中解释了秘法玄妙。 玄源蹙眉道:“你是打算将命煞之身给她吗?可是以她的修为,就算修炼了这门秘法,也不可能完美托舍。” 虎娃:“若她将来能突破九境修为,自有夺舍之能,甚至可以九境阳神化身夺舍,根本就不需要我再传授什么秘法。若她没有突破九境修为,修炼这门秘法只是缘引,若真有什么变故,其实还要我施展仙家手段相救。” 玄源:“你认为她将来会遭遇什么变故?” 虎娃:“我亦不知,只是留一线缘法。当年曾眼见命煞殒落,今生若有事,亦是给她留一线生机。” 玄源又若有所思道:“不知少务见到宗盐,又会是怎样的情景?” 虎娃:“我也很想知道!” 说完这番话,虎娃挥手祭出一道光华飞向天际,似是送出了什么讯息。于世间欲寻的生灵已见,在淮水边的这一段修行亦圆满,他和玄源亦离去。临去前,虎娃又给山脚下的青牛留下一道神念心印,让它自行前往洞庭仙宫所在,沿途跋涉也是一番修行游历。 虎娃和玄源返回洞庭仙宫、宗盐修炼神通秘法,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伯禹回去之后,立刻召集身边众人详细介绍了他将治理河泛之地的方略,然后派伯益前往蒲阪城,请求天子重华正式下帝命给天下各部。这是需要很多部族齐心协力多年的浩大工程,请天子直接下命令是最好的方式。 可以想象,这个治水方案肯定出了很多部族预计,有帝令在手,伯禹也好从容行事,能免去很多麻烦、最大程度的减轻压力。劳民伤财之举总会遭受抱怨,如此一来,大家抱怨的主要对象就不再是伯禹,而变成天子重华了。 这不是伯禹想甩责任,而是重华身为中华天子就必须承担的事情;另一方面,这也表示了伯禹对天子权威的尊重。伯禹为天下各部治水至今,已获得万民的赞誉,而这些赞誉同样也是给天子重华的。伯禹毕竟是天子的臣属、领帝命治水,他的功业也是重华的功业。 重华继任天子时,也是中华各部承受苦难最神重的岁月,绝对是临危受命,举措稍有失误就可能身败名裂,乃至祸国殃民。但他却把局势掌控得非常稳,中华各部不仅没有分崩离析,反而在苦难中恢复生机、让万民看到了更美好的将来。 重华天子如今的威望,隐然已越了当初的帝尧,甚至被众君赞誉为比帝尧更出色的一代贤君。从这个角度,几乎已没有人能比重华做得更好了,随着伯禹治水取得越来越多的成效,中华天子的威望也越来越高,此时再下什么命令,天下各部响应云集。 伯禹派助手伯益去见中华天子,并派托丙赤和丁赤驾白香木马车护送,然后又朝巫讴行礼道:“先生,禹能否请你与伯益同行?沿河泛之地行走各部,或有可能现玄珠踪迹。” 巫讴点头道:“这个建议不错,我确实应到河泛之地去走一圈。” 伯益的任务不仅是请求天子下令,还要将帝令传达给各部。天子有令,各部当然不敢不执行,但被动的执行命令与真心的愿意配合,情况是完全不同的。巫讴能言善辩,可以回答民众的各种诘问,能将天子的命令以及伯禹的治水计划解说透彻,让各部民众都能理解为何要那么做。 伯禹的治水计划具体实施的第一步,就是由伯益请求天子的命令,然后由巫讴陪同伯益将天子的命令送达各部,并向当地民众解说。 至于中华天子会不会认同伯禹的治水方略,这也是对重华的考验。水患已有二十年,如今中华各地已治、唯留河泛之地,可用另一种方式很顺利地圆满收尾,立下不世之功。是否还有必要动天下各部进行这么浩大的工程,留下未知的变数甚至可能使声名受损? 而伯禹并不认为重华会拒绝这个要求,其实他很了解这位中华天子。 …… 虎娃在淮水边祭出的那道光华,远远的越过南山、再进入大巴山脉,飞入了不为人知的昆吾洞天。片刻之后,有一只黄鹤从昆吾洞天中飞出了群山,向着巴都城方向翱翔而去。 这一日,刚刚结束了例行的朝会,忽有内侍禀报巴君少务,王宫外有一自称黄鹤的修士求见。少务知道黄鹤的身份,其不仅是虎娃的弟子,亦是一位上古地仙,不敢怠慢,立刻在平日处置政务的偏殿中召见了黄鹤。 少务与黄鹤私下里交谈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一顿饭功夫之后,少务又命人将瀚雄召进王宫。朝会散后瀚雄刚刚回到府中,又被少务派人给叫回去了,他不知生了什么意外变故,赶紧乘车前来。 在偏殿中见到少务时,少务并没有坐在国君的宝座上,就站在厅中等候。瀚雄正要行礼下拜,便被少务一把托住了。少务没有独自坐回宝座,而是挽着瀚雄的手臂就在旁边并肩坐下。 瀚雄很吃惊啊,有些不安地问道:“主君,究竟生了何事,您这么着急把我叫来?” 少务:“师兄啊,这里只有我们兄弟两人,就不必再叫什么主君,称我少务师弟即可……虎娃师弟有事请我帮忙,我将去国远游,恐要好几年后方能回归。” 瀚雄愣住了。让一位国君不仅离开王宫而且离开他的国家,一去就是好几年,这种事情听上去未免太荒诞了,但偏偏就生在眼前。能一句话就让少务这么做的,恐怕只有虎娃了,甚至连天子重华都不行。 瀚雄愣了半天才讷讷道:“这么长时间啊……那巴国怎么办?” 少务:“仍如我以往出行时那样,由公子少廪监国、师兄你来辅政。但是这次情况又有点不同,我要到三年后方得回归。在这三年,少廪若肖,我归来时便正式禅位于他;若其不肖,那便不必说了。明日朝会时,我将宣布此消息,今日特意先与师兄打声招呼。” 所谓“肖”,就是像的意思,少务给这个儿子起名叫少廪,就是寄托了对其祖父后廪追思。少廪治国,能不能像他的父亲少务、祖父后廪那样出色,便是少务考验嗣君的标准。 其实对少廪来说,他治国可要比父辈们轻松与舒服多了。巴原内乱已平、水患已治,只需守成即可,若他还算贤明的话,应不难通过这三年的考验。 少务又详细告诉了瀚雄,虎娃找他为何事,并要求瀚雄保密,对外只宣布巴君将随奉仙君远游、三年后方可回归,然后问瀚雄还有什么话要托他转述给虎娃? 瀚雄想了想说道:“当初我和虎娃、盘瓠师弟前往武夫丘,在红锦城遇一老者摆摊出售山货与一柄剑胚。当时不识其人就是剑煞宗主,虎娃师弟指点我买下了那柄剑胚,并说此物乃是神器之材,可随修为精进而不断祭炼。 我得此剑胚后随身至今,虽已将其祭炼为法器,但以我的修为,今生恐无望将其祭炼成真正的神器了。它留在我手中实在可惜,请少务师弟将其携去、转交给虎娃师弟,令此器不至蒙尘埋没。” 少务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点头答应了。如今少务与瀚雄皆已年过七旬,瀚雄是武将出身,又有修为,身子骨还挺硬朗,便今生应很难突破大成修为了。至于长生成仙,瀚雄本人更是没有想过,对于世上绝大部分人而言,那就是渺茫的传说。 同为武夫丘上的师兄弟,瀚雄的修为成就,无法与虎娃相提并论。但所谓成就,也要看是在哪一方面、又与什么人相比?瀚雄这一生在巴原上已是位极人臣、尽享尊崇,远非普通人可以想象了。
第1096章 048、你这样不好 白香木车越过山岗,进入高处的一片谷地,这里有成片的农田,农田间还有连接各个村寨的道路,有穷部华阴族从二十年前起便生活在这一带。村寨中有孩子在玩耍,他们是大洪水之后出生的新一代人,妇人们坐在屋门前织布缝补衣物,不少老人聚在村寨中央的大树下一边聊天一边修补着农具。 村外的田地中,谷子已经长到了两尺多高,很多人正在田间除草、除虫、浇水。见到伯禹大人的白香木马车驶过,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注目行礼,随即就看见了与伯禹同车而行的宗盐族长。众人皆吃了一惊,然后纷纷涌到路边看稀奇。 宗盐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挥手喝道:“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回去干活!” 她的嗓门够洪亮的,把所有跑过来看热闹的人都给吼回去了,但大家还在远处时不时的悄然观望。伯禹将宗盐送到了她所居住的村口,宗盐道:“大人不必再送,我已经到了!” 宗盐拎着棒子下车时,伯禹又欠身扶了一把,手心托住了宗盐的肘,手背无意间又蹭到了她的腰肋。宗盐又是吃惊不小,好像是被他吓着了,心中暗道:“传言果然不虚,这位伯禹大人真是色胆包天!周边这么多人看着呢,他居然还……” 宗盐扭扭捏捏地下车后,本待走入村寨,而伯禹坐在车上拱手示意,显得很有礼数。不料宗盐没走出几步,却突然转过身来,似是鼓足了勇气道:“伯禹大人,小女子有一番话,最后还是想告诉您,希望您不要见怪。” 伯禹早已察觉宗盐好像一直有话想说,微笑着点头道:“姑娘尽管直言。” 宗盐低下头,压低声音道:“大人待我与众不同,不仅邀我同车而行,上车下车皆有伸手**试探之举,这是看上我了吗?宗盐很感佩大人的眼光,照说大人已名满天下,立有不世之功、为万众敬仰,若能与你结成姻亲,则是有穷部与华阴族难求之美事。 宗盐虽也万分敬仰大人,但与男女之间的仰慕无关。这并非说大人您有什么不好,只是宗盐自不知趣,非我所欲求。” 言中之意,就是她已明白伯禹在暗中**。她虽然不讨厌而且还很敬重伯禹,但是实话实说,她对伯禹并没有那种感觉,所以只能拒绝美意了。 伯禹完全愣住了,笑容僵在了脸上,万没想到宗盐会冒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感觉真是太无辜了,怎么就会让她产生这样的误会?愣了半天,伯禹才欠身道:“哦,是这样啊?那可真是禹之憾事!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自会知道该如何做。” 他非常客气、非常有修养,并没有直说“我根本没看上你”或者“我怎么可能看上你”之类的话,居然还来了一句“禹之憾事”,反应也够快的。 宗盐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抬头看着伯禹很认真地说道:“大人乃有行之士,既立万世之功,兴之所至有疏狂之趣,这些宗盐都能理解。但大人如今仍在为天下各部治水,尚未最后成功,若行走各部四处留情,总归有些不好。” 伯禹伸手扶住了车把这才坐稳,而宗盐顿了顿又说道:“若大人并非是四处留情之人,那就算宗盐多言了。” 伯禹深吸一口气,很郑重地答道:“禹已知,多谢姑娘的教诲!” 此时就听噗通一声,车辕前的一匹枣红马前蹄软倒趴地上了,鼻吼里还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这个意外倒是化解了有些尴尬的气氛,宗盐皱眉道:“大人为天下各部治水,拉车的马怎如此驽劣不堪?宗盐回头于族中寻两头最好的骏马,给大人您换上。不论是人是马,都不能中看不中用呀!” 伯禹赶紧摆手道:“多谢宗盐族长的好意,我这两匹马就不用换了。它们已随我行遍千山万水,向来神骏非凡,今日只是偶失前蹄。” 宗盐挥棒道:“既然这样,我就没什么事打扰了!今天日落前就召集族人公布消息,发动大家全力支持大人您的治水之计,大人您多保重。” 伯禹此时正用神念暗对两匹枣红马道:“你们两个别在那里憋着偷笑了!……丁老九,你怎么趴下了呢?” 丁赤以神念回道:“不好意思,我实在没绷住。” 别说丁赤没绷住,远处的淮泽岸边,玄源也软倒在虎娃的怀中,掩口笑道:“这位宗盐姑娘真是有趣,其自我感觉很特别、很强大啊。” 虎娃却没笑,只是若有所思道:“当年的命煞青盐,自信能颠倒众生,她也确实有颠倒众生之姿,又自信能断巴原之命、形势尽在掌控……” 玄源打断他的话道:“宗盐姑娘可不是那样的人,人家就是有趣而已。” 虎娃附和道:“那是当然,宗盐就是宗盐,并非命煞,看来我要去一趟了。” …… 宗盐正举步走回村寨,忽听身后有人喊道:“宗盐姑娘,请留步。” 这不是伯禹的声音,而刚才这里分明没别人啊,宗盐很惊讶地转过身来,只见不知何时有一名年轻的后生已站在了伯禹的车前,还伸手拍了趴下的枣红马一巴掌,竟拍得那匹马鬃毛一抖、立刻就站起来了。 这谁啊,怎么像是突然凭空冒出来的?正在宗盐诧异间,伯禹已下车行礼道:“虎君,您怎么来了?”然后又转身向宗盐介绍道,“这位就是奉仙国主、中华彭铿氏大人。” 虎娃笑着答道:“禹,我已知你的治水之计,其任重而道远,特来举荐贤才相助。” 宗盐已走了回来,看着虎娃道:“你就是彭铿氏啊,久闻大名,怎会长得这么嫩?” 虎娃苦笑道:“这……我确实嫩了点,不如伯禹大人那般沧桑,但没关系,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伯禹赶紧拦住话头道:“虎君,您特意现身,究竟要举荐何人啊?” 虎娃伸出两根手指道:“伯禹大人身边已有高士,我再举荐两位贤才,其一就是这位宗盐族长。” 宗盐纳闷道:“彭铿氏大人举荐我做何事?” 虎娃竟露出几分惆怅之色,微微叹道:“新开大河河道,各部皆将投入人力物力辛苦多年,未全功时尚见不到收获,难免会有劳民伤财之非议。治水亦是治世,不仅须有教化规劝,亦须纲纪约束,讲究恩威并施。 若是伯羿大人尚在,手持神弓巡视各部,自能掌控局势。只可惜伯羿大人已不在,我则推荐伯羿之妹宗盐,在天子下令之后、各部治水之时,持神器巡查各部,惩治抗命不肯出力之徒。伯禹大人手中的神戟,不妨暂赐给宗盐族长。” 说话的同时还有神念,暗中告诉伯禹,可别小看了这位宗盐姑娘。假如伯禹不凭神珍铁棒和师尊仓颉所赐的神符,真动起手来未必能打得过她。威武手段且不论,就是宗盐这副形容气势,只要往哪里一站,那也是极有震慑力的! 伯禹眼神一亮,望向宗盐道:“不知宗盐族长是否愿意担当此任?若是您点头,我就派人上报中华天子,请天子正式下达帝命。” 宗盐乍闻虎娃之言,有些出乎意料,此刻已回过神来,很痛快地点头道:“我已说过,将领华阴族全力支持大人的治水之计,当然愿意领受其责。身为有穷氏族人,必不能堕了当年伯羿大人的威风!” 虎娃这个建议真是很妙,而且还解决了一个难题。伯禹治理河泛之地的方略,宗盐是第一个听闻的,她也是第一个表态将全力支持此计划的部族首领,有很好的示范作用。但伯禹率天下各部治水至今,无论是开挖沟渠还是修筑堤坝,工地上从来就没有过女人。 如此繁重艰险的劳作本就不适合女人,而且在泥泞中干活尤其是热了的时候,很多人干脆是光着身子的,也不适合有女人在场。而宗盐身为部族首领,按照伯禹的命令,是应该亲自率领族中青壮到工地上去的,但她毕竟是女子,确实有些不太好安排。如今给了宗盐这样的任务,确实是人尽其才。 伯禹又问道:“那么虎君欲举荐的另一位贤才呢?” 虎娃:“恩威并施、文武相济。宗盐族长可持神器长戟监察各部族人,但如此浩大工程,牵扯诸多部族内事,更需高才指点理顺。威武已有宗盐,而文才,我举荐巴君少务。” 伯禹惊讶道:“巴君是何等身份,怎会屈尊行此事?” 指挥各部在治水时理顺诸多内务,巴君少务当然足以胜任,可以说天下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完全是大材小用了。而且巴君是何等身份,须知以巴国之强盛,超过了中华各地任何一个大部。一统巴原后的少务已享国多年、威望鼎盛,远非一般的君首可比。 巴原地处偏远、又有重重天险阻隔,巴国的势力再强也威胁不到中华其他地方,但以少务的身份,就算中华天子也未必能请得动他,更是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他又怎会远离巴原、跑来领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且明显有些屈辱身份的任务,而且他已是七旬高龄了。 可是虎娃既然说了,就必不是空谈,笑着摆手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尽管上报中华天子,我自会将巴君少务接来,与宗盐族长一同为治水效力。” 伯禹行礼道:“那就多谢虎君,更多谢巴君,天下各部皆应感激!” 宗盐好奇地问道:“巴君少务吗?我好像听说过此人,是个大人物啊,他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那么能干,又肯来做这件事吗?” 虎娃似笑非笑道:“待姑娘见到了他,自然会知道。”
第1096章 048、你这样不好
047、伯羿之妹 伯禹昨日留在岸边的沙盘还在,他以神珍铁棒化为细枝指地,在沙盘上画出了一条大河的新河道,演示他的治水计划。尽管身边只有宗盐一人,但伯禹仍然讲解得很仔细。 原先大河的主河道,穿过贺兰山与大陇山之间后便由西向东直行,并汇入南北洛水。当年伯羿崩塌大陇山,一度在上游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堰塞湖,半年后随着地震溃决,堰塞湖下泄形成了广大河泛之地。 河泛之地的西侧,倒是形成了一片冲积平原,为后世所谓八百里秦川的雏形,但眼下也仅仅只是一个雏形,后世真正的八百里秦川此刻大部分还在水里泡着呢。已得到洛书传承的伯禹,却仿佛穿越时空看见了这片沃野。 伯禹打算在大河中游新开辟的这条水道,是绕着河泛之地边缘走的,越过贺兰山之后沿贺兰山北行,到达阴山脚下再沿阴山东行,然后再沿吕梁山南行,兜了一个圈子画出一个“几”字形,于吕梁山南端重新汇入原先的大河河道。 与治理淮泽时由外向内层层推进不同,治理大河之水要先开出这条新河道,然后引中央河泛洪水汇入周围的大河,排出积淤、形成新的支流,是由内向外治水。随着伯禹手中的神珍铁枝画过,河泛之地又化为一片露出水面的崭新沃野,且水土皆治。 宗盐瞪大一双铜铃般的双眼道:“重开河道,引大河之水改道!你拿棍子这么一画,究竟是多长的新河道啊?” 伯禹:“三千里。” 宗盐倒吸一口冷气道:“这可不是一条普通的沟渠,而是大河的河道,什么时候能挖得完?您为何要画这么大的一个框、让大河改道这么远?” 伯禹苦笑道:“没法子,河泛之地就是这么大,所谓三千里已是尽量少说。为何要改道这么远,是因地势高下而盘曲引流。以往大河河道直行,越贺兰山和大陇山后落差过大、流速过急,向来水土难治,如此改道亦更佳。 动工之时,当然不是以一部之力,而是沿途各部合力、天下各部援之,实际上用不着开挖三千里。很多地方的山间长谷就是天然河道,沿途还可借用其他的河流水道,至于各部如何分工、应在何时完工、彼此怎样配合,皆有详细计较……” 宗盐:“就算是这样,那得多少年才能完工?” 伯禹:“我想用三年。” 宗盐惊呼道:“不可能,我看三十年都够呛!” 伯禹微笑道:“姑娘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世上很多事,不身体力行之,永远不知可不可能。”他用铁枝在沙盘点了一段道,“这段河道,是我打算分配给有穷部的任务,总长一百二十里,其中借某条支流水道三十里、另有天然谷地十五里,实际需开挖八十五里,若有穷部尽全力为之,三年可否完工?” 宗盐眨着眼睛想了半天才说道:“假如是这样,有穷部近万人丁,留老弱在家,再留必要的人手保证田地不荒、有衣食可用,尽发青壮动工,差不多可以在三年内完工,但是……” 伯禹见宗盐欲言又止,又问道:“还有什么难处吗?” 宗盐一翻白眼:“有什么难处?难处太多了!首先你画的这一段河道,说是让有穷部负责开挖,那附近确实有有穷部的族人居住,但如今有穷部各分支散居各地,还有人离得很远。比如我华阴一族,要想扛着家伙赶过去,路上都得走一个多月呢!” 伯禹淡淡道:“相比二十年的苦难,走一个月的路不算什么难处。治水这条路,我已走了快十年。” 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竟显得有些悲壮,也极富感染力。宗盐又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指着沙盘道:“就算有穷部挖通了这一段河道,可是也引不来大河之水啊?” 伯禹仍然很耐心地介绍道:“仅仅有这一段当然不行,需要下游新河道全部打通之后,再劈开贺兰山,方可引大河改道,然后再引河泛洪水汇入。” “劈开贺兰山!”宗盐真的被惊着了。 伯禹:“我在大江治水时已劈开巫云山,如今治大河之水,未尝不可劈开贺兰山。但那已是最后之事,各部要把前三年的工程都干完。” 如此治水最大的难处是什么,其实不用宗盐多说,伯禹心里也清楚。他说用三年开出新河道,但各部心里皆没底,这三年究竟能不能完工、或者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完工?已渡过了长达二十年的灾后时光,各部刚刚开始恢复生气,众人其实皆思安逸。 如此大的治水工程,需要青壮离开已定居的村寨,重新投入长达数年的繁重劳作,难免会被视为劳民伤财之举。 治理大江、淮泽尽管过程艰难亦耗费时日,但利益是立刻就能见到的,干多少事就能见到多少收获。但治理河泛之地,不到这么浩大的工程最后完工,谁也见不到最终的利益。 按伯禹的说法收获在三年后,可是如果完工不了呢?那么就没有任何收获!若是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持续投入人力物力却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见到好处。 宗盐以杖顿地道:“此计虽好,但最难测的是民心啊!” 伯禹侧过身着着她道:“民心可从之,但不可纵之;人心可体之,但不可不教之。所以今日才要找你商量、请教,宗盐姑娘既为有穷部华阴一族的族长,是否愿意率华阴族青壮如此治水?” “……,老娘干了!”宗盐突然爆了一句粗口,然后弃杖下拜道,“伯禹大人,您就依此计治水吧!如今人心思安逸,但族中老人尚在,仍记得往日家园景象,而伯禹大人能让各部民生更加繁盛。若再过十年,族人皆出生于新迁居村寨,恐更难理会大人的治水之心,要动手就现在赶紧动手!” 伯禹有些纳闷地低头道:“宗盐族长,难道你也是老人吗?” 宗盐答道:“我非族中老人,但并非出生于此地,犹有幼时记忆。记得洪水未至前的村寨田园,更记得颠沛流离苦难。” 伯禹伸手将她扶了起来道:“动手当然要尽快,今日不就是与宗盐族长商量嘛!” 宗盐居然又一瞪眼道:“大人您为何不早来河泛,却先跑去了大江?” 如今已是伯禹治水的第九个年头,才刚刚来到河泛之地,他早干嘛去了?宗盐的话中隐约有责问之意,伯禹只得苦笑着解释道:“治水之事,先易后难,不仅要待河泛各部恢复生气,亦要待天下各部恢复实力。若江淮水患未平,首先来治河泛之水,宗盐族长你觉得有几层把握?” 宗盐眼珠子一转便想明白了,点头承认道:“比如今更难,几乎毫无把握!” 九年前正是河泛各部最贫弱之时,连维持生存都很困难,又如何能抽调出青壮族人治水?而且那时的伯禹默默无闻,没有人相信他能治水成功,贸然提出这样一个宏大的计划,根本没有任何号召力与说服力,恐会被朝中群臣与各部君首斥为空谈妄想。 但如今不一样了,江淮水患已平,中华各部再无后顾之忧,伯禹已誉满天下,没有人不相信他能治水成功,只是将取得怎样的成功而已。江淮各部已多少恢复了实力,可支援河泛各部,而河泛各部多少也恢复了生气。伯禹可以说来得正好,太早也没用。 别看河泛各部经历了二十年的艰难岁月与漫长等待,但他们当初能够成功迁移到高处并渐渐站稳脚跟,其实也是崇伯鲧的功劳。只可惜崇伯鲧治水未成而粉身碎骨,如今身为崇伯鲧的继承者禹,河泛各部仍感念其先人恩德、愿意听从他的指挥。 此时再换任何一个人来,都不可能有这种号召力! 宗盐又想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忍不住问道:“我无需大人您劝说,华阴族自会从命,但大人您如何说服其他的各部族长?” 伯禹笑了:“既然宗盐族长愿意支持,也就意味着其他各部族人不是不可说服。……其实我打算请求中华天子直接下令,再举荐贤才助禹行之。” 宗盐很兴奋地一挥大棒,带起的风声吓得伯禹侧身往旁边闪了闪,只听这位姑娘道:“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了,这就回去向族人宣布计划、让他们做好准备。谁要是不支持大人,就小心我这根棒子!” 伯禹笑道:“那我就送姑娘一程。”说着话一招手,两匹枣红马小跑着拉着白香木车来到了近前。 宗盐的神情竟有些扭捏,微微低头道:“大人是要邀小女子同车吗?” 伯禹哭笑不得道:“正是,姑娘请上车!”其实伯禹本人没有坐车的习惯,他向来都是拄杖步行,此刻为了表示礼数,才让马车送宗盐回去。 上车的时候,伯禹见宗盐拎的大棒子挺沉的,便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是很自然的动作,却让宗盐吃了一惊,心中暗道伯禹大人怎对她动手动脚?手都摸到腰上了!从一见到她时,伯禹看她的眼光便与众不同,难道是看上她了? 宗盐已经有二十多岁了,在那样的年代当然是老姑娘了,但真没有男人敢接近,更别提趁机伸手摸一把这种事了,所以伯禹难免会被误会。伯禹大人的眼光超越常人,又特意邀她同车而行,上车时还趁机伸手占便宜,也让宗盐坐在车上心情有些忐忑。 见宗盐竟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伯禹好奇地问道:“宗盐族长,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宗盐赶紧摇头道:“没有没有,其实我在想一件事情,请伯禹大人一定要答应!” 伯禹:“姑娘请讲。” 明明是有话想说,可是开口时却又变成了另一件事,宗盐道:“您说将要劈开贺兰山,能否让我动手?” 伯禹吓了一跳,又不好直接回绝,只得道:“此事从长计议,到时候再说。” 宗盐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她原本是想说别的话的,此刻听见伯禹的回答,却有些不服气道:“您这是小看我吗?我可是伯羿之妹!” 伯禹又吃了一惊,他可从未听说过伯羿有什么闯出名号的兄弟姐妹,再说伯羿与宗盐之间,年岁差异也未免太大了吧?他压低声音试探着问道:“失敬,失敬!是亲妹妹吗?” 宗盐也小声道:“族妹。” 原来是族妹,这就能解释得通了,同族之间的平辈而已。一个大的宗族往往有很多分支,有些分支早已出了五服,都算不上正经亲戚了,宗盐应该就是伯羿的这样一位族妹。 提到了伯羿大人,伯禹亦在心中暗道——这位族长还真是条好汉,当初伯羿崩塌大陇山,今日她竟然也想亲手劈开贺兰山!有没有这个本事且不说,
第1094章 046、宗盐 宗盐所敲的钟,其实就是个大坨子,几乎分不清是什么材质熔炼而成,它是土法冶金留下的废渣,含有各种金属成分以及更多的矿石杂质,烧结在一起足有七、八百斤,被宗盐挂在一颗几人合抱粗的古树桠上。 这一坨大疙瘩特别厚、特别硬、特别结实,一般人根本敲不响。只见宗盐挥起一根大棒,用力砸在了“钟”上,这姑娘好惊人的力气,烧结在一起沉重的废矿渣似被这一击之力穿透,竟出了清越悠扬之声,足足传到十里之外。 宗盐连续敲了十声才罢手,然后用左手扶着右肩扭了扭胳膊,似是感觉筋骨活动开了,而周围的一圈人早就堵着耳朵避出很远。宗盐又挥手道:“你们还愣着干啥,都干活去!” 伯禹正看着洛水神书,停留在一种似定非定的状态,甚至没有意识到宓妃也来到身边挽着他的胳膊同观洛书,却突然被远处传来的钟声惊醒。恰在这时,东方的一线晨光照在了他的身上,似是给其剪影披上了一层霞衣。 伯禹回过神来,那龟背上的玉甲神书化为一道光华飞入他的眉心消失不见,这一幕也代表他得到了这天地造化神物的传承,世上将再也见不到洛水神书原物。那只通体雪白的神龟也消失了,应是悄然返回了水中,他身侧的宓妃同样不见了,只留下一阵香风。 河岸边没有丝毫痕迹,仿佛昨夜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但伯禹清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包括他所得到洛书传承。再北望河泛之地,伯禹也能清晰的感应到宓妃的存在,只要在“洛水神域”岸边,他自能召唤她相见。 洛水之神在此,可是洛水在哪里?古时洛水有两支,分别名为北洛水与南洛水,是隔着大河南北相对的两条支流。如今尚能见到的,只是原南洛水上游的这一段,而其他的流域,包括大河主河道皆已分辨不清、化为茫茫河泛之地。 所谓河泛,就是大河泛滥所形成的一片特殊地域,南至南山也就是后世所称的秦岭、北至阴山、西至贺兰山、东至吕梁山。在这四条山脉之间是大片的沼泽湖泊,北部地区有不少黄土高地露出水面,但都被湖泽围困成孤岛,二十年来早已无人居住。 往年生活在这一带的各部族,早已迁到沿各条山脉的脚下的狭长地域,围绕河泛之地而居,如今已渐渐站稳了脚跟。 河伯已不在,如今的河泛之地就是洛水之神的洞府。广义的洞府概念,并不仅指一座山洞或一座府宅,对于神祇而言,相当于一片领地。 昨夜宓妃刚现身时,曾给了伯禹一个建议,建议他以最快、最完美的方式完成举世瞩目、万民赞颂的功业。河泛无人则无需再治,只沿各条山脉脚下治理局部水系,疏浚河道让众多支流汇入河泛,并沿山坡建造灌溉工程,然后打通连接各部的道路。 这比治大江以及淮泽之水要容易得多,然后伯禹就可圆满完成使命,在辛苦了近十年的时间后,取得为天下治水的最终成功。 宓妃还告诉伯禹,只要他这么做了,广大河泛之地便可成为他与宓妃共享的逍遥泽府,宓妃亦愿以身相伴。伯禹也说不清宓妃的建议是一种诱惑还是一种试探,总之他拒绝了。 伯禹拒绝的也许不是宓妃,而是坚持了自己的治水志愿,他一定要治理河泛。宓妃则提醒他,如今这一带各部族刚刚从苦难中稍稍恢复起色,皆思安逸。而治河泛则劳民伤财甚至会被各部所怨,在这治水眼见就可大功告成之时反而不美。假如伯禹的计划未能成功,更损其已随手可得的万世英名。 可是伯禹表示,哪怕他这一世治水不能完全成功,也要为后世留下千秋功业。然后有神龟浮出水面、献上了洛水神书。伯禹也在想,假如他接受了宓妃起初的建议,是否就得不到这天地造化神物的传承了? 洛书已得,但宓妃的承诺仍在,站在水边就能感应到她,在洛水之神的“领地”中,伯禹仍可随时召唤她相见。伯禹原本有很多问题要请教宓妃,但此刻已无需再问,因为他所得的洛书传承中就包含了河泛之地的所有情况,甚至还有各种推演变化之妙。 假如伯禹再召唤宓妃,那就是对这位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美女本人感兴趣了。 …… 被宗盐敲响的钟声“惊醒”的不仅是伯禹。当那玉甲神书化为光毫飞入伯禹的眉心时,虎娃和玄源也从似定非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见天地造化神物而自然进入的这种感悟状态,是异常宝贵的机缘,是谁这么煞风景? 玄源微微一蹙眉。虎娃却轻轻叹了一口气,以神念告诉玄源,缘法如此,得以亲眼观洛水神书出世、感悟其造化之妙,已是天大的仙缘。就算没有这钟声打断,玉甲神书也该消失了。 同样被钟声所惊的还有丙赤和丁赤。这两匹枣红马躲在远处的一个山窝里,并没有放出神识偷窥岸边的情形,以免惊扰了伯禹大人的“好事”。乍闻这钟声,他们俩也吓了一跳,心中暗道是谁这么不解风情?天色还早呢,伯禹大人起身没有? 他们却不知,伯禹昨夜根本就没躺下,而是在水边就这么站了整整一夜,入定观书。丙赤突然叫道:“哎呀,有人拎着一根大棒子朝大人去了,好吓人的样子啊!” 丁赤:“大人会不会有危险?……咦,是个婆娘,这、这长相,也太……” 丙赤:“是个姑娘,也真是天下无双啊,她好像是有穷部的人。伯禹大人能有什么危险,怕她那根棒子吗?大人有神珍铁棒!” 此时伯禹已回身向着钟声传来的方向望去,见宗盐走下高坡来到近前,手里提着一根白晃晃的大骨棒,正是她刚刚敲钟的槌。伯禹也算是有见识的,认出这根棒子的材质至少是一位化境妖王的原身腿骨,拱手行了一礼道:“宗盐族长,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反倒问得宗盐有点愣,因为伯禹见到她时没有丝毫受震惊的表情,不仅神色如常,而且一开口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她怔了怔才反问道:“伯禹大人,您认识我吗?” 伯禹笑道:“我既为天下各部治水,每到一地当然要了解各部情况。久闻有穷部有一位族长乃是奇女子,名宗盐,天生神力异于常人。有穷氏大人率各位族长迎接本君时,你站在最后,既未越众现身亦未开口说话,所以当时未及打声招呼。” 这是实话,尽管有穷氏大人安排得很“谨慎”,但伯禹岂能不仔细观察在场的每一个人,他只是没有特别留意站在后面低着头不开口的宗盐,但并不代表没听说过宗盐、认不出她来。 宗盐又问了一句:“你见到我,难道不吃惊吗?” 伯禹心中暗道,我什么样的怪物没见过?这点镇定功夫还是有的!口中却说道:“请问姑娘,禹为何要吃惊呢?……你还没有告诉我,来此有何事?” 伯禹的反应反而让宗盐感觉有点被噎住了,顿了顿才说道:“我天不亮就到山顶上了,正看见你与佳人于月下相依,一直等到晨光即将吐露,这才敲响钟声唤醒族人劳作,不知是否打扰了大人的美事? 久闻大人有美色雅好,当初在涂山部娶亲,并操练军阵铲除水患,被各部传为美谈。今日至有穷部一月有余,治水之计一言未,却悄悄在水边夜会佳人。不知是来自哪个部族的美人让大人见而动心,是否又要再结姻亲而后图治水?” 伯禹只得暗自苦笑,这姑娘长得实在“出众”,说话也够呛人的,摆了摆手道:“宗盐族长误会了,昨夜那位女子并非出自哪个部族,而是居于水中,于我独自静思时现身相见。我与她谈的,就是如何治水。” 宗盐面带嘲讽之色道:“哦!大人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了,和谁都不谈治水之事,偏偏半夜里找她谈,难道就是因她生得妖媚、会讨你们这些男人喜欢吗?……居于水中,莫不是惑人的妖精?” 伯禹赶紧解释道:“姑娘你又误会了,与其人姿色无关,因其了解河泛水情以及各部近况,故此禹有很多问题需向她请教。至于其人身份来历倒有些特殊,未得其本人应允,我倒不相告。但于我而言,见到你与见到她,其实并无区别。” 宗盐那一对如鸟窝、如火焰般的浓眉终于舒展开了,一摆大手道:“算你有眼光,不愧是名满天下的伯禹大人!我承认昨夜那女子的确出众,而你也认为我同样出众,既然她能与你商谈治水之事,那么我也能与你好好谈谈了。” 伯禹:“姑娘有话请说。” 宗盐直截了当道:“请问大人想如何治水?” 伯禹答道:“禹昨夜尚在思虑,今晨已有计较,而宗盐族长来得正好。你既是此地族长,所率部民亦是从河泛之地迁居而来,我正想找你这样的人了解情况、询问态度,方能最后定计。” 宗盐咧着大嘴笑了:“听大人的意思,是要和我商量之后,才能做最后的决定吗?好吧,我就先听听你的打算!” …… 远方的淮泽边,虎娃突然站了起来,看着面前半空中显现的景象,喃喃道:“阿源,你昨夜开口问机缘,果然机缘在此,竟是她!” 玄源纳闷道:“这姑娘的形容,实在是有点太……出色,难道你认识?” 虎娃摇头道:“我并不认识她,但见之却有仙家感应。”话中带着仙家神意,似是暗示了玄源什么。 玄源吃了一惊,亦起身道:“命煞吗?转世再为人,怎会变成了这样?” 虎娃轻轻摇头道:“她不是命煞,命煞已殒便是不在。她就是宗盐,和世上的每一个人并无区别,其中玄妙,正是我所要印证的。未寻见她之前,我一直在想所找的究竟是怎样一位生灵;寻见之后,方知其实不必去想。” 玄源的修为不如虎娃,她“认”不出宗盐,但经虎娃这么一提示,再看宗盐时,确有一种难言的感受,莫名就想起了当年的命煞。若说命煞之妖娆娇媚,比之宓妃应更为相近,但看见宓妃时她并没有这种感觉,而此刻再看宗盐时却越看越有这种玄妙的感觉。 虎娃原先想印证的,是众生有没有所谓的轮回再转,或者说是否无所谓有或没有,见证之应是什么心境?这是语言没法描述的,但他见到宗盐时便已有了感悟,真的是见之如见众生啊,此等意境尚非玄源的修为所能完全参透。
第1093章 045、洛书 伯禹如今已享誉天下,走到哪里都会受欢迎,来到这一带治水已不需要有什么大动作。?他只要沿着洪水泛滥的地域行走,指引各部民众疏浚与改造局部水系、打通相互联系的道路,并将现有的村寨田园建设得更适合安居,便算大功告成。 伯禹却摇头道:“若是如此治水,又何须我至?……我见证过中原繁华,亦知各部往日景象,如今万民沿山脉偏居瘠地,望泽而叹不见故乡。大好中原化为河泛之地,我既为中华治水之臣,又怎能凭之任之?” 宓妃叹道:“河泛之地,久已无人。各部远离,现已安居……大人治水,宓妃愿随侍左右,若大人觉得不便,大河之水所至之地,大人皆可唤宓妃相见。” 与大江流域沿江而治、淮水流域围绕淮泽推进的情况不一样,广大河泛地区早就没人了,没人又怎么治水?宓妃倒是愿意帮忙,但是她的建议,是在各部已定居的之处疏浚改造局部水系,更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都告诉伯禹。 若是这样做,伯禹很轻松就能获得最后的成功、为天下各部治水圆满。而且在剩下的河泛之地,伯禹都可随时召唤宓妃相见,宓妃的言下之意已很明显。 伯禹却指着河岸边的沙盘道:“如今各部之民,沿南山、贺兰山、阴山、吕梁山高坡狭窄瘠地而居,千里河泛在其中,往日家园沃土不得见,谈何安居?禹多谢好意,你愿与我同享这河泛之国、逍遥泽府,但此番是为天下治水,非为禹一人治水。” 宓妃却温言道:“形势如此,而人力有穷,眼见大功将成,有时当认命便得认命,或许更是美事。无论功业声望,大人已无所缺,当顺势求完满。您在江、淮的治水之策,于河泛之地却不可行,勉强为之,恐劳民伤财,反为万众所怨。” 伯禹却没看月光下的美人,而是低头看着那沙盘,又喝了好几杯,这才于座中拱手道:“河泛之地当尽治,今世之功、利于万代,禹怎敢不为!哪怕禹这一世之功未完,也当有后人继之。” 宓妃放下酒杯,一双明眸就这么看着伯禹,微风吹动衣裙,似风情万种,良久之后才说道:“我已知大人之志,看来某些传言有误。” 伯禹:“什么传闻?” 宓妃却轻轻一摆素手:“就不说这些闲言碎语了,大人既有志尽治河泛之地,便亦有一神物欲献于大人。” 南洛水中突然翻起了浪花,有一头丈余大小、通体雪白的神龟浮出了水面,爬上岸来口吐人言道:“河伯不知所踪前曾有言,我背上神书,将献于能治河泛之人。” 神龟的背上还驮着一块玉板,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龟甲呢。伯禹起身道:“你是何人,此物又日何来历?” 那神龟答道:“我非人,生在河伯出世之前,已忘悠悠岁月,曾为河伯之相。背上神书来历我亦不知,只知当年河伯曾有叮嘱。” 神龟早已通灵,但他已忘记在开启灵智之前究竟度过了多少岁月,曾为河伯之相,相就是辅事之意。它并不知背上神书的来历,更不知是否乃天成造化之物,但声音中带着神念,讲了一段上古传说,是比河伯出世更久远年代之前的事情,竟与太昊天帝有关。 羲皇太昊未就成天帝、甚至未成仙之前,在人间为各部盟主、开创中华之国,并留青帝世系为中华天子。当初有一日太昊行至大河岸边,有龙马出水、献天地造化之神图,后世称河图。据说河图含天地万物之玄理,更通阴阳术数之变化,太昊观河图而做八卦。 当初神龟已在水中,只是没有今日之灵通,据说太昊于水边悟河图之时,其玄理神意亦留于玄龟背上,千年造化至今,乃成神书一部。今日神书出世,正应伯禹到来,神书既出于洛水,便称洛书。 河图、洛书究竟是什么,其实是天地造化的传承指引,蕴含万物演化之初的阴阳数理之道。观之所得,乃是其神意,后人又有各种揣摩。 后世有名朱熹者著《周易本义》,开篇有图两幅,称其为河图、洛书,其中洛书诀曰: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朱熹所刊印的洛书,据称是华山睡仙希夷先生所绘,后世又称其为九宫图。其后再言引洛书者,便多指此幅九宫图。 伯禹所见的洛书原本,当然不是朱熹刊印的那幅九宫图,其造化神意既不可能刊印,亦无法以言语描述。朱熹所刊印的九宫图是洛书又非洛书,实际上它是洛书变化中、常人可以描绘和理解的一幅图形而已。 比如后世又有风水家,研究所谓的九宫飞星之变,其实体现的是进制数理的转换,朱熹刊印的那幅图只是其中的“元运盘”,而九宫图形另有各种变化。且不说这些风水家是不是走偏了、甚至是误会了洛书真义,但洛书之妙由此也可窥见一斑,它并不仅仅是一幅图形。 (徐公子注:此段内容,可参看拙作《地师》“作品相关”中的《玄空飞星与九进制数学》。) 伯禹一见到神龟背上的玉甲神书,心神立刻就被之吸引,站在那里进入了一种似定非定的状态。别说是伯禹,就连借助仙家手段远观这一幕的虎娃和玄源,也被这洛水神书吸引了,似入定境而悟。 宓妃悄然起身,于伯禹并肩而立,也低观看神龟所献之洛水神书。她虽然早知有此神物在,亦知神物将献于能治河泛之人,但是不到这一刻,她本人也是看不清楚的,因为玉板上的造化神意今日方现。这也是大机缘,各人能领悟多少就算多少。 伯禹这一“怔”就是很久,从远处望过去,就像他与美人在月光下临水相拥,姿态甚为亲密暧昧,不觉已天色微明。 远方的一道山梁上,有人遥望着伯禹和宓妃的身影,似是很不满地瓮声瓮气道:“誉满天下的伯禹大人,来到有穷部一月有余,治水之事却半字不提,反倒在这里夜会佳人。看来传闻不虚,果是好色之徒!” 旁边有一后生道:“宗盐大人,您这是什么话?伯禹治水事迹已传遍天下,其功业万人敬仰。来到我有穷氏一月有余却不言治水,其实是我们这里已没太多好治的,二十年来村寨田园已成,无非是打通各部重现兴旺而已。大功若此,消受美人之恩又有什么?再说了,天下仰慕伯禹者还不知有多少呢!” 宗盐哼了一声道:“谁说这里的水已没什么好治的?各部皆有求于伯禹大人,因为皆邻河泛之地而居,还有很多事可做,能将各部所居之地建得更好,这正是伯禹所长。我看那女子也是为此而来,伯禹大人这些日子都在独自思虑,今夜却与她月下相依,她凭得是什么,不就是凭生得美吗?” 又有一人道:“宗盐大人,离这么远您也能看清其人相貌吗?生得美有什么不好吗?如今伯禹大人受万众敬仰,各部谁不想找机会与之联姻、效仿淮泽涂山部之事。听您的语气,好像看不惯那女子接近伯禹大人,难道自己也想嫁给他?” 宗盐怒道:“我怎么就不行,难道尔等认为我难看吗?” 周围众人皆忙不迭地低头摆手道:“不难看,不难看,宗盐大人乃人间无双绝色,天下再无他人能及,我等只有无尽之仰慕!” 宗盐:“哦,那你们谁愿意娶我?” 众人皆后退数步,脑袋垂得更低了,连声道:“不敢、不敢,我们配不上。” 宗盐翻鼻孔出气道:“一群口是心非的东西,快敲钟了!” 这位宗盐年纪在二旬左右,是一位女子,并非正式受册封的贵族,身边的人却称她为大人,因为她也是一支部族的领。有穷氏部族如今分散居住在这一带,由很多分支部族构成,小的分支往往只是一座村寨,而最大的分支可能有上千人。 宗盐姑娘身为女子,却能成为十多个村寨组成的分支部族领,这恐是绝无仅有的情况。伯禹到来时,有穷氏大人召集各分支部族领以及各村寨族老迎接,其实宗盐也在场,但伯君特意吩咐她站在最后、低着头别露面也别说话。当时人多杂乱,伯禹也没注意到。 有穷氏大人为何要如此安排,因为他很细心,就是怕吓着伯禹了。 难看,并不足以形容宗盐的长相,她长得实在是太惊人了,甚至有些不太好描述。邻山而居的部族除了开垦田地,也经常和猛兽打交道。凶恶的猛兽人人害怕,但据说宗盐姑娘往那里一站,连山中的猛兽都会被她吓跑了。 此事不知真假,或者只是人们私下里的议论玩笑,也没人敢当着宗盐的面说,但由此也可知其人形容之特异,的确堪称举世无双、无人能及。 若说魁梧壮硕之女子,虎娃也见过,比如那位成天背着一柄门板般阔剑的武夫丘弟子熊丽。熊丽其实是妖族人,她虽长得壮硕但并不难看,至于宗盐完全不同,那看上去是真能吓跑猛兽呀。 在部族中都没人把她当成一位姑娘,和她说话时都下意识地低着头。这姑娘自幼力大无穷,甚为勇猛凶悍,部族在各村寨中推选领时,无人能与之争。 宗盐所率的这支部族也是二十年前迁到山坡上的,宗盐为族长后便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天早上敲钟唤醒与召集族人劳作。她嫌鸡叫的声音不够大、无法传遍十几个村寨,而且有几个村寨根本没养鸡,颇有令行禁止的风范。
第1092章 新年好!告个价 第1092章 新年好!告个价 近日赴海外考察上古遗迹与传说,然后接着去参加起点年会(据说他们今年又要穿上衣服走红毯)。因此一月上旬这段时间恐不能正常更新,要到12号才能恢复。在此期间,我尽量抽空码字,但哪天没有更新则是正常情况,若哪天更新了反倒是意外。 特此告假,请大家原谅! **
第1091章 044、轮回 宓妃自水中现身时,不仅丙赤和丁赤发现了,远在淮水岸边无名丘上的虎娃也被惊动了。虎娃以虚指画圆,半空中浮现出了洛水岸边的景象,与玄源并肩观看。 所谓的看,只是一种仙家手段的直观演化,虎娃是通过伯禹随身携带的神器玉环感知这一切的,他对玄源道:“这位宓妃非人,是古时某位人间女子死后因机缘化为阴神,又得机缘以阴神之身修行,突破生前天年之限。她未施展神通,其修为我亦看不真切,但想必应在化境之上。” 玄源道:“洛水之神?嗯,有意思!想那无支祁亦自称淮神,假如它亦生得如宓妃这般美貌、当初也来这么一出,结果不知将会如何?” 虎娃苦笑道:“这和无支祁是公是母、长什么样有关系吗?淮神也罢、洛水之神也好,得看他们是什么人。我幼时家乡亦有山神,而弟子沇里如今也是沇水之神呢!” 玄源:“我的意思是说,假如无支祁也如宓妃这般婉约柔美、我见犹怜,当初又以这种方式与伯禹现身相见,事情不知又会怎样?” 虎娃:“你说的哪是无支祁,那不就是青丘嘛!青丘庇护涂山部、又助伯禹治水,而那无支祁纯粹就是个祸害。” 玄源:“伯禹如今已名扬天下,而宓妃如此现身相见,想必就是听说了某些传闻,既有试探之意,恐怕也是有事相求。” 伯禹今日声名确实传遍了天下各部、中华万众敬仰,他的功业事迹已被众人熟知。在这种情况下,有关他的传闻也越来越多,其中就有在涂山部娶青丘的故意。难免有人私下议论伯禹好美色,他和淮泽妖孽都看上了美人青丘,然后打败妖孽得享美人。 人们议论这种事情也并非出于恶意,击败妖邪抱得美人归,无损英雄功业,反而更添传奇色彩,正是普通民众津津乐道的话题。说句实话,就算伯禹真好美色,又能怎样呢?这是无伤大雅甚至是增添雅趣之事,不掩其功德威望。 宓妃今日现身的场景,却极似当初涂山顶上的那一幕,应该就是听说了某些传闻。宓妃可能是对伯禹真有意思,也可能是有事相求,或二者兼而有之。 虎娃笑道:“且静观其变。” 玄源突然道:“虎娃,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 虎娃:“那你就问呗!” 玄源:“这么多年了,你一直留着命煞的遗蜕,以珍贵的寒玉封存、保持其生机不失。可是命煞已死,所留的不过是肉身遗蜕而已,你为何要如此做?” 虎娃笑了:“我还纳闷呢,你究竟会在什么时候问?这么多年来,命煞的遗蜕可不在我这里,而是一直都是你在保存。” 虎娃第一次飞升无边玄妙方广时,所有的凡物都不可能带走,他在人间收集的各种东西都放在了玄源那里,包括命煞的遗蜕。他返回人间后也没有取回,一直就由玄源保管,已经有很多年了。 玄源:“我只想问你是何用意?” 虎娃叹了口气道:“当初只是顺手留了下来,让少务师兄好好看看、好好想想。可是后来随着修为更高、窥见大道玄妙更多,隐约有所悟,便想印证某件事情” 玄源追问道:“什么事?” 虎娃却答非所问道:“你见过了考世,已知其人来历吗?” 玄源是一点就透,随即便恍然道:“以夫君的修行所证,天地间可有转世轮回?” 虎娃答道:“轮回之事或有之、或不必有之;或知之、或不必知之。我留命煞遗蜕,欲在天地间寻一生灵,便为印证其悟。” 玄源的问题,涉及到怎么看待轮回,虎娃若回答,其态度就表明了修行的心境。掌机曾有九境修为、修成了不灭之神魂,被斩之后托舍新生为考世。虎娃和玄源都明白,这其实是一种修为成就,算不得真正的转世轮回。 九境修士古称地仙,拥有无尽之寿元与不灭之神魂,这是他们修得的神通,但世上的普通人及至生灵,是不可能有这个本事的,那么他们是否也有轮回呢? 修至九境先要堪破生死轮回境,而各派修家对生死轮回境亦有不同的称呼。虎娃和玄源都是过来人,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在生死轮回境中不动念才能堪破,否则便会殒落于定境中的那无尽轮回。 既不动念,当然就不会特意记住生死轮回境中的经历,所得的成就只是化为无形的仙家见知。而生死轮回境到底是怎样一种经历,不同的看法便代表了不同的心境。可以将之视为自身一次又一次的前世轮转,亦可将之视为与自己有机缘的各种生灵的经历。 虎娃的答话中带着神念,他告诉玄源,其实怎么看都可以、并无区别,因为这二者对于修行的意义是一样的。 至于天地万物的轮回,当然是有的,比如四时运转、比如落叶成泥。那么生灵是否有转世呢?在虎娃看来,这其实不是有或者没有的问题,就算有又能怎样、没有又如何,此生修行所求只是天地大道。 若其有,那么世上每一个生灵,皆有无数的前生与后世,每个生灵皆在过去与未来之间,自身既是过去也是未来。若求前生,每个生灵已是后世之前生;若求后世,每个生灵已是前生之后世。 但是另一方面,天地间的每一个生灵,与曾经存在和尚未存在的生灵之间,必然也有玄妙难言的缘法牵连,在人间修行,当然也需要将其堪透。虎娃与玄源在淮水边观人间沧海桑田变迁、岁月凝炼,是一种修行;而虎娃留下命煞遗蜕,也是为了某种印证。 就算已身为真仙,面对大道玄理也不可能尽数凭空推演,须有所见证,而这种见证往往就是悟道机缘。虎娃已见过了神农和太昊,他也清楚在无边玄妙方广中开辟一方世界的天帝成就,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尚难达到,若不堪破这一层玄妙,演化便不完整。 虎娃当初留下命煞的遗蜕时,还没有想到这么多,随着修为精进,他却朦胧另有所感。虎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找一位怎样的生灵、究竟能不能找到,要等到他真的找到时,方能印证清晰。所以这个问题,他暂时还没有一个完整的答案。 其实这个问题,还涉及到在人间修行的仙家如何看待世人,尤其是那些与他们有各种关系的世人。一世修行的经历,在世上与他们打过交道的人和生灵必然很多,而这些人和生灵中的绝大多数,是不可能超脱轮回而求证长生的。 如何看待他们,包括看待他们的来去,也体现了一种修行心境。 为何虎娃当年就认为所谓的地仙并非真正的仙人,而只是九境修士?包括开辟参卫丘洞天的六位上古仙家祖师、也包括一梦千年至今的黄鹤。不是因为他们虽已有无尽之寿元、却仍可能在修行中应劫殒落,而是他们并没有真正的跳出这轮回、求证超脱大道。 哪怕已抛却凡蜕飞升帝乡神土后,情况依旧如此,想必列位天帝心里也明白。哪怕有九转紫金丹之助,也不能让他们真正的超脱轮回之外,顶多让他们有再回到人间、于轮回中重来的机会。但这与掌机再为考世还不一样,就是重归平凡的生灵、一切真正地重来。 既如此,虎娃当然欲将其中的玄妙参透,所以在人间须有这么一番印证。 玄源沉吟良久才说道:“你在找这样一个人或者说天地间的生灵,可并不知在何处、又能否找到?既不知要用多久,更不知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或生灵?这怎样才能修证圆满?” 虎娃:“自悟修行,正是如此,未证便是未证。修悟大道亦非止一途,此手段只是借鉴之一,但缘法既已在,便应有所获。” …… 南洛水与大河汇流处的岸边,伯禹与宓妃在月光下对饮。情形和两条妖龙以为的稍有些不同,伯禹眼中并无迷醉之意,身姿端正、神色如常。宓妃倒了一杯酒、凑近身子欲递过来,伯禹却摆手示意她自坐好,然后自斟自饮。 伯禹对宓妃的到来很感兴趣,但感兴趣的并非宓妃这个人,而是她所了解的情况。河伯已不在,如今宓妃应该就是最了解大河流域各处水情者。饮下第一杯酒后,伯禹便开口请教,并未说其他的闲话,多少显得有些不解风情。 宓妃微微低首、仰视伯禹,幽幽道:“中原西部水患已有二十年,沼泽湖荡成片、久无人居,如今已是河泛泽域。各部迁到高处后,纷纷开辟新居,如今方见起色,正是人心思定、思安之时。 往日旧貌恐已难复,上佳之计便是顺势为之,治理各部新居之地,连接道路、整固家园,待岁月之迁,渐渐重现繁荣景象。” 宓妃说的是如今大河流域在太行、吕梁山脉以西地域的实际情况。当年伯羿崩开大陇山,就是给下游争取足够的撤离时间,各部族民众基本都平安地转移到了高处。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这是整整一代人的时间啊。 刚刚迁移到高处时,是各部民众所经历的最艰难困苦的岁月,但是这么多年之后,他们已经渐渐站稳了脚跟,在高坡上开垦出成片的田园,新建的村寨已城规模。虽然不如往日的家园,但渐渐已现安居气象,正从苦难中缓缓恢复过来。 各部族中的年轻一代就是在洪水到来后出生的,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往日的家园,就将跟随父辈新建的村寨当成了自己的家乡。经过二十年的艰辛努力,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踏,生活重新有了起色,人心思定、思安啊,民众已渐渐不再想着回去治水。 因为那样太难了、还不知又要经历多少苦难考验,莫不如就在新的家园中好好生活,或者说得过且过。(未完待续。)
第1084章 请假 第1084章 请假 有恙,拉肚子,感觉没力气,好可怜的样子。今日实在无法更新,抱歉!
第1074章 034、六亲不和有孝慈 老人山不是一座山名,而是一种地名。后世有“花甲上山”的传说,据称是某些蛮荒部族,其族人年满六十岁之后,就会被送到附近的山野中任其自生自灭,这样的山野则被称为老人山。而实际情况和传说稍有不同,甚至与后世很多人所认为的也不一样。 虎娃幼时所在的巴原北荒,是没有这种习俗的。虎娃小时候的路村,精壮男子外出狩猎、女子到后山采摘各种食物,全体族人还会集体搜寻、加工各种有用的东西。村子周边后来又种植了各种作物,人们还在村子里养了牲畜和家禽。 白天大人们出去劳作了,老人们除了生火做饭、加工修补各种用具,还照看着全村的孩子。各家虽有自己的房屋,但修建房屋时也是全村人一起出力的,劳作所得的收获,都归全族所有,然后统一分配。 除了自己私下里亲手采集材料并加工完成的工具,族人并无太多的私产,更没有“年老上山”习风俗。其实在那样的环境中,老人是部族的财富。 经年累月艰辛的劳作,几乎人人都会留下各种暗疾,又缺医少药,普通的伤病往往就是生死考验,人们的平均寿命很短。能活到六十岁,那必是先天体魄强健之人,而且也足够幸运。 他们经历的事情足够多,更懂得在艰险的情况怎样生存、在遭遇意外时怎样更好地保护自己与族人,否则也活不了那么久。 他们还比其他族人更懂怎样修建房屋、制造各种工具,熟悉各种野兽的习性,知道怎样才更容易猎取它们,能分辨山野中的各种植物,知道哪些东西那些的部位有什么用、又该怎么加工,甚至还会用简单的药物治疗常见的伤病。 这样的长者,每一位都是宝贵的财富,是村寨中受人尊敬的族老。那么“年老上山”这种习俗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出现的呢? 太昊为人皇时,中华之国就有“礼敬族老”的而传统。青帝、炎帝、黄帝这三代天子世系治下至今,中华各部都没有这种“年老上山”习俗,虎娃所在的巴原同样没有。可见它不是必然会出现的,也不是就应该出现的。 但百越之地有此习俗,其他某些偏远地区可能也有,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虎娃站在山顶上,仙家神识笼罩整座山以及山外的村寨,良久后又缓缓收回了目光望向远处,视线似是穿过了时空,望见了世事演化的长河。 古时部族生存艰难,尤其是遇灾荒之年难受饥寒,往往无法养活全部的人口,所得衣食应尽量先给壮劳力以及年幼的孩子,老弱者难存。这是残酷的事实也是生存所需,并不是什么习俗。而且原始部族的传统,只要不是完全活不下去,全体族人都能分到衣食。 但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有一些老弱者已丧失了劳作能力,在灾荒时自知不得幸免,又不愿拖累族人与后代,便主动离开村寨进入山野自寻归宿。这是一种自我牺牲,这么做的人往往也是自知天年将尽。 这样的事情在漫长的年月中,或多或少肯定发生过,但这就是“年老上山”的习俗由来吗?恐怕并不是,此习俗可能与此有关,但绝非由此导致。 在通常情况下,没有谁会愿意主动放弃族人与家人,更何况是那些地位很重要、受整个部族尊敬的族老。而且老未必弱,蛮荒部族中的很多老人,年纪很大了都还坚持在劳作,直至天年已尽。 能在那种环境里长寿,都是先天体魄强健或富有生存智慧者,强健的体魄与生存智慧都是可以传给后人的,他们的子嗣也往往同样健壮或聪慧,更容易在村寨中形成强大的家族,在大多数情况下足以供养其尊长。 至于在极端情况下才会发生的某些无奈事情,更不足以演变为指导日常生活的准则。那么这这种“年老上山”习俗,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在很多地方,它最初就源于是私产之争。这种习俗的形成,并不是因为整个部族缺衣食难以生存,反而恰恰是因为有了富余的财货私产。古时很多部族共有的东西,比如工具、田地,渐渐成了私人财产,这也是因为生产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人们不再需要像以往那样集体劳作。 打造工具、开垦田地,足以养活自己还有富余,那么以家庭或家族为单位打造的工具或开垦的田地就成了私产,富余的物产还可用来和他人交换,形成了积累的财货。而且人本身也变成了一种私产财货,那便是奴民。 最早的奴民是部族冲突中俘虏的外族人,奴民为主人劳作,所得收获不仅能养活自己,富余的财货还能供其主人享受。当奴民年老力衰不能再劳作时,有时便会被抛弃,他们再想回归本族,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可能了,往往只能在山野中自生自灭。 这么对待奴民是残酷的,它也不会成为部族内部的习俗、用于对待本部族人。但是这种事情的发生,也给很多人留下了印象,甚至是某种启发。 部族中有鳏寡者,因为种种原因年纪大了却失去了子嗣,但他们却有自己的私产,比如房屋田地,往往便有人起贪心欲夺占。比如有豪强找借口将其私产夺占,将人给赶出去自生自灭,这种事情不能说没有发生过,这也是习俗的源头之一。 部族公产渐渐演变为家族与家庭私产的过程中,有老弱者无人供养,这种情况往往难免。但是在自家无人供养,与被赶出村寨自生自灭,并不是一回事。 部族内部也有各种争斗。各部族、各村寨的首领以公推的方式决定,而实际上取得首领地位者就是争斗的获胜者。新旧首领的交替,就是最早的禅让制诞生的影子。 禅让并不是很多后人所认为的那么温情脉脉,除非是绝对强势的首领,能保证将其位置传给指定的继承人,且这个继承人已培养或继承了能巩固其地位的势力,否则必定会经过一番争斗。其过程往往很残酷,会导引巨大的内耗甚至是分裂。 在某些情况下,新首领会将失势的旧首领放逐,也就是逐出部族、任其在山野中自生自灭。这种事情,也可能是此习俗的源头之一。 争产争势,有时也会发生在家族内部,比如子嗣后代将年老衰弱的长辈逐走,便不必耗费供养并可侵占瓜分私其产。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必须要有一个借口,用这个借口说服其他人包括自己,就是最早的习俗来源。 这样的习俗,最初只是某些人给自己的行为所找的一个理由,“上山”者并非自愿而是迫不得已。可是在封闭的环境中、无知的年代里,这种事情一旦被反复宣扬、形成习俗之后,就会代代流传。 在习俗的外衣下,有人认为其包裹的是人性。但这恰恰并非真正的人性,违背了每个人自身最朴素的愿望,不符合人之所以为人的道理。及至今日虎娃所见,这所谓的习俗其实仍然只是一种借口。 虎娃从山顶飘然而落,现身于最初见到的那三位老者面前。那三位老者正在煮东西吃,见虎娃从天而降,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赶紧爬起来跪拜道:“您是天上的神仙吗?” 以虎娃的见知,神和仙是两回事,但他很难和这几位老者解释清楚,便点了点头。三位老者连连叩头道:“神仙大人,您怎么会来到这里?难道是山神听见了我等的祭告,是上天派您来救我们脱离困苦的吗?” 一听这话,便知他们并非是自愿上山的,虎娃淡淡道:“你等不必多礼,且站起来好生说话。我只是路过此地,见山中有人野居,便下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哪里人,附近就是村寨田园,何故在此野居,缘由皆说与我听。” 虎娃其实不必现身亦能知晓情况,但他这一现身,就等于牵涉了某些事情。 三位老者中,一位老汉和那老妇是一对夫妻,他们来自山下的小渚村。夫妻俩原先有一个儿子已成年,儿子亦娶妻生子。可是老两口的媳妇与孙子、孙女都死于洪水,三年前,其子受防风氏大人征召参加治水,亦在治水时死于病疫。 两年前,其子死讯传来,两位老者悲痛不已。可是族长却让他们按风俗上山,因为六十岁已至。 至于另一位老者名叫牙渚,他倒是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早已外嫁到别的村寨,他是被两个儿子“送”上山的,也是以习俗为由。牙渚与那一对老夫妻原本是邻居,于是就继续与他们相邻而居,在山上也生活了近两年。 虎娃叹道:“时日可不短了!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百越之地的气候潮湿温暖,冬天虽不那么寒冷,但是在山中野居容易染病,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能活这么长时间也是个奇迹了。山中还有数十人,这里是附近五个村寨的所谓的老人山,虎娃却特别注意到这三位老者,就因为他们在这里生存的时间已是最久。 牙渚老汉答道:“我上山时带者薯蓣,此物剖开落地可生,便在山中种了不少。我年轻时擅打猎,如今大兽捕获不到,可是蛇鼠之类尚能捉。” 那老妇也说道:“少时祖父曾教我辨别山野之物,我知道什么东西可食,哪些东西要怎么采用。而我老伴则擅建房屋,在山中就地取材,虽简陋些倒也能遮风挡雨……” 能看出来,这三位老者身体的底子都非常好,老而未衰,至今仍可劳作,哪怕在这山野中都能勉强养活自己。而且他们掌握了历代相传的各种生存技能,年轻时想必都是非常能干。 虎娃又问道:“你们是自愿上山的吗?” 牙渚叹道:“当然不是!我虽年老,但还有把子力气,能养活自己更不必拖累他人,就算死也想死在自己家中,无需他人操心。可是村中有习俗六十上山,二子强送。我无奈,弱而难抗。” 虎娃又问那老妇道:“你在村寨中的房屋田产,如今归何人所有?” 老妇答道:“族长之侄。” 虎娃又追问道:“习俗如此,你等无奈,弱而难抗。那么在这一带,是否人人皆年六十则上山?” 还是牙渚老汉答道:“当然不是了!那些贵人们就不是,除非是失了势,才会被人以这个理由送上山。就算在村寨中,过六十而不送者亦有不少,或言年岁未至、或言年老未衰。其实谁究竟是多大岁数,谁又能说得清楚?” 这倒是句实话,很多村寨族人根本就不计岁月,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有时连自己都说不清究竟已活了多少岁。就算有所谓习俗,有人不想送家中长者上山,就说其年岁未到或者年老未衰;更别提掌握权势的贵人了,那些人根本就不缺供养。
第1072章 032、再世 三天后,伯禹率领各部君首及族老,就在淮泽岸边的这片战场上设祭,祭的却不是淮神,而是阵亡的将士。气氛有些悲壮,但众人的精神皆感振奋,在伯禹的率领下,他们做到了此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竟将淮泽水妖杀得大败而逃。 重新整编军阵、抚恤伤亡将士之事,这几日已安排妥当,伯禹前段时间收的那些财货重礼恰好能用得上。伯益负责造册登记军功,这也意味着各部为治水出力的多少。 设祭之后的次日,各部首领又聚在一起议事。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淮泽水妖,无支祁虽败未灭,率领数百水妖又逃回了淮泽深处。若不将之彻底铲除,它们仍可随时兴风作浪、袭扰岸上部族,始终是心腹大患。 众人如今对伯禹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他们已经坚信,伯禹大人是一定有办法彻底铲除淮泽水妖的,没看见还有那么多高人相助嘛!可是伯禹本人心里却很清楚,恰恰是这事太难办了。 无支祁经此一败,定不会轻易再上岸列阵决战,各部虽有军阵,但不可能知道这些水妖会在何时何地进犯,想防是防不了的。他私下里问过巫明等仙家,能不能集合众高人闯入淮泽深处、直接将无支祁擒获? 巫明等真仙进行一番推演之后告诉伯禹,理论上倒是可以,但那么做的代价之大是难以承受的。 淮泽并不只是一座大湖,而是一个叶脉状的复杂水系,是淮水及其支流因各处水道淤塞、地形地貌改变,蓄洪水形成,边缘的某些地方甚至连接江河水系。它的大部分地方水并不太深,但探查的结果,无支祁的巢穴所在却深不可测,其中还有仙家洞府。 那应该是无支祁驱使水妖挖掘凿建的,目前尚不知它有没有开辟仙家洞天结界,但必然已建造了空间禁制法阵。 当初应龙与无支祁的那一战,发生在淮泽岸边的半空,短短时间便已导致了山陵崩颓、好几个村寨彻底夷平。而三天前的那一场决战,不论是东海青童还是乌木由,出手时的主要目的都是在克制无支祁的神通、给大军创造歼敌条件,并没有真正的搏命斗法。 集合伯禹身边的众高人,若杀入淮泽深处对付一个无支祁应无问题。但在那么深的水中,无支祁若依托仙家洞府顽抗,众高人若轰破禁制大阵,并逼无支祁搏命相斗,届时的动静恐如天崩地裂,那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掀起的惊涛骇浪且不提,恐怕连整个淮泽都会被掀个底朝天,周边不知会有多少部族村寨将被摧。这就是后世所谓的投鼠忌器吧。 还有某些情况,众仙家没有对伯禹明说。就算伯禹继承了崇伯鲧的见知,对某些事情也未必很清楚,因为他本人还没有修到那个地步。那无支祁太过凶悍了,就算能斗得过他,众仙家也未必有把握一定能斩杀得了他,而且斩杀他的代价恐难承受。 无支祁曾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伯禹当头一棒。当初那一棒之威,众仙家自忖若是他们挨上了,也绝不会好受,哪怕不至于当场殒落,恐怕也会被打散形神再重新凝聚,对于真仙来说便等于受了重创。 可是无支祁只是吃痛逃走,过了一个多月便卷浪重来,看它的样子好像并没有受太大影响,这就很有惊人或者说惊仙了。由此可知,想打败它容易,可想斩杀它却极难,那得费多大劲啊?无论是应龙还是东海青童,先前出手只是将这凶妖逼住,但没有真跟他拼命啊。 有一个情况,不知众人是否注意。巫知、巫明且不说,后来出手的真仙乌木由和东海青童,其实皆没有亲手斩杀任何一位水妖,只是帮助伯禹打败水妖而已。 这并不是说这些真仙做得不够,而是世事本当如此。治水就是淮泽各部自己的事情,总不能躺在那里让就下界神仙都给包办了,断没有这等道理。但是另一方面,已历天刑之真仙下界,插手人间事其心境如此,皆尽量少受缘法牵连。 无论是谁斩了无支祁,将来欲回仙界再历天刑时,恐怕都不好承受。这不能说众仙家就是怕了,而是他们早已超脱生死、得证长生,若非逼不得已,也不会再做任何可能导致自己殒落之事,除非与修行求证有关。 这些话,众仙家并没有和伯禹明说。但伯禹本人也明白,想直接杀入淮泽深处铲除水妖的代价极大,而想斩杀无支祁则更难。 无支祁虽然凶顽狂妄,但也不蠢,若打不过,它还不会跑吗?万一让这凶妖脱身而走,便等于淮泽诸部已与它结下了死仇,回头再来行袭杀之事,那简直是防不胜防。所以必须要想一个办法,引无支祁主动出来,并不能让他逃脱,方可彻底解决淮泽之患。 其实三天前那一场决战,取得的战果已超出伯禹的预计。明明战场形势对水妖不利,无支祁却和东海青童缠斗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撤退,结果有一半的水妖都没能回得去。若是无支祁很明智、识进退,当时就不应该让水妖继续冲杀,见势不妙就应立刻率众水妖逃走。 可是气势汹汹而来,不战便逃,也不符合无支祁的脾性。它让众水妖撤退的慢了,结果才让伯禹抓住机会斩杀了那么多水妖,否则伯禹今日回更难办。 但这些情况,伯禹同样没有对各部族君首明说。铲除后患只能再想办法,他让云起抓紧时间打造尽量多的草叶符,投入水中劝降,就趁着众水妖刚刚被杀破胆的时候。 水妖基本都不识字啊,往水里投普通的劝降书根本没用。草叶符上留有御神之念,那些水妖拿到了就能领会其意。伯禹告诉众水妖,继续追随无支祁为非作歹是没有好下场的,它们那些已被斩杀的同伴就是最好的证明。 若是谁趁此机会溜走,并保证往后不再为害,伯禹可既往不咎。其实若真有水妖悄悄溜走了,伯禹想追究都追究不到,他也不知这些水妖原先都是从哪儿来的,更不可能给它们都登记造册。但是这样一道道草叶符,也是在帮助很多懵懂妖类做思考和选择。 云起领命而去,这时忽有人求见。来者名考世,自称是相柳部的使者。 考世今日是来做说客的。原先他只是出谋划策,相柳勾结无支祁阻碍伯禹治水的计划,就是他制定的。可是如今看来,此计划遇到了挫折,但还不算完全失败,于是便亲自出面了。 伯禹召考世进来,见对方只是一个年纪二旬左右的后生,不禁也很惊讶。考世飘然而行,尽显高人风范,来到伯禹面前行礼道:“伯禹大人,在下考世,乃相柳部的使者。相柳大人听闻您治水至淮泽,却与淮泽水妖起了冲突,对这里的情况非常关切,特命我前来相助。” 伯禹:“你能助我何事?” 考世:“献计为大人解忧。” 伯禹眯起眼睛道:“你知我有何忧?” 这时善察的神念突自暗中传来道:“此人心怀祸胎!相柳部与无支祁有勾结,就是他在暗中策动。无支祁想当淮渎君的主意,就是他出的。就连那张淮泽国疆域图,也是他亲手画的!” 虎娃的声音也适时在伯禹的元神中响起道:“且听他说什么吧,说完之后,且先交给我处置,然后你再处置。我与此人之间,还有些渊源未尽呢。” 突然听见虎娃的声音,伯禹也是一怔,再看向考世时,心中已充满怒意,但还是不动声色。考世却不知这些,见伯禹反问,便侃侃而谈道—— “大人如今之患,仍是淮泽水妖。三天前那一战虽胜,但无支祁仍安然返回淮泽深处,今后再无这等战机。您得高人之助,率军阵虽可在岸上除妖,但不可能入水而战,更不可能时时刻刻列阵于淮泽周边各处。 水妖进可袭扰,退可自保,以淮泽为退路便无后顾之忧,更兼那无支祁神通广大,想斩除是难如登天。若继续与之结仇,殊为不智。大人可曾想过一种情况,那就是无支祁盘踞淮泽,避实就虚时时袭扰,淮泽各部将何以安生? 大人在三日前一战而胜,已功震四野,更扬中华天威,于公于私,所能达到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应见好就收。若继续一味再逼水妖为敌、为祸,反而不美,更有损大人今后之誉。那无支祁已领略中华天威,如今正是让他俯首称臣之时。 淮泽水妖难以铲尽,若继续相斗,恐代价惨痛,莫不如化害为利。就于淮泽中划出一片水域,名为淮渎国,令其受中华天子册封为淮渎君。趁势命无支祁定盟约立誓,今后不仅不得再作乱为害,且还要保淮泽一方平安。这岂不是美事? 大人方与无支祁决战,此议也不好由您亲自提出,当另有人从旁谏言。我可劝说相柳大人上奏天子,并褒扬您之功业。正是因为大人您率众在淮泽战胜,才能令那无支祁甘心俯首称臣。待到今日提此议,已无损大人之威望、能更添大人之功勋,更可解除淮泽后患。” 这位考世先生将伯禹如今面临的困难倒是分析得很清楚,而他提出的建议是趁胜谈和、让无支祁立誓臣服于中华天子,还是划出一片淮泽水域册封为淮渎国,就是劝伯禹见好就收的意思。 他的这番话很有鼓动性,假如换一种情况,也能迷惑在场的一批人。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各部族首领已坚信伯禹一定能铲除淮泽水妖,而且当初公审四部伯君时,子丘大人已经把道理都说清楚了。厅中众人闻其言,皆面露冷笑与不忿之色。 伯禹盯着考世,神情虽看不出喜怒,但这目光却给人很大的压力,他缓缓开口道:“我当你是何方高人?原来是那淮泽水妖的说客!洪灾化为淮泽,诸部家园或没于水下,或被妖孽兴风浪摧毁。无支祁趁灾为害,因其祸大而抚以封赏,这是何家道理? 当日处置商章等四部伯君时,话已说得明白。无支祁并非因其功德而享祭,反因其残害民众而受奉,那四部伯君从一开始就做错了!若真的建议天子册封无支祁为淮渎君,岂不是怂恿天下各处妖孽皆趁灾为害?你之言行,当与那四部伯君同罪!” 考世一惊,随即忿然道:“我为大人解忧而来,若大人不听良言,继续一意孤行便是,又何必将罪名加于我身?我闻开战之前,无支祁已当众要求和谈,表示愿臣服于中华天子、与各部民众相安无事。是大人您连谈都不谈便当场拒绝,率先下令开战。 大人这么做,据说是为了涂山氏之女。那无支祁早欲求之,而大人却截取之,因美色之故,放弃修和之机,一番大战,各部将士多有伤亡。如今还要继续树敌,令淮泽各部付出的代价更加惨痛,你这是贪美色而误中华!”
第1070章 030、淮渎君 伯禹与青丘的嘉礼,是人家自己的事情,就在涂山洞府中成礼,各部族首领没机会去凑热闹,他们甚至连青丘的面都没见着。伯禹接受了祝贺,也收了各部送来的重礼,但随即就将这些财货交给了伯益,以充大战军资。 至于有的部族送来的美女,伯禹倒没有自行处置,回去请示了一下青丘,然后把她们都送到了涂山氏大人那里。要么给人送回去,要么留在伯君府中当侍女,要么涂山氏大人就自己收了吧。闲话少述,转眼已到了下月望日。 这天杀猪宰羊开荤,众将士早早就吃饱了饭,天明后列阵于淮泽岸边。战场就选在涂山部的领地中,位于涂山的西侧,地势平坦,一道长坡缓缓地倾斜延伸入水。这道长坡就是水妖屡次兴风浪上岸冲成的,近年来这里已成为无人地带,原先的村寨田园痕迹早就被抹平了。 伯禹原先下令组建十支军阵,可如今摆开的却只有九支军阵,因为彭铿部的那两支军阵,经历一番大战减员之后,已缩编为一支军阵。商章、鸿蒙、兜户、犁娄四部各出一支军阵,而涂山部独出四支军阵。 涂山部不仅尽抽精锐组建了四支军阵,而且大军的后勤辎重营地以及今日决战的战场,都设在涂山部的领地中,这段时间各部族首领也都是由涂山部款待,可谓是下了血本。假如伯禹镇压水妖并治淮泽成功,涂山部当然居首功,可若是伯禹最终失败,涂山部亦将承受最沉重的损失。 通过与伯禹结亲,涂山部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就是要与伯禹大人同进退,并没有再留回旋余地。这与其说是涂山氏大人的意思,还不如说从一开始起,就是涂山部守护者青丘的态度,她是最不愿与无支祁妥协之人。 与寻常作战的列阵方式不同,今日的对手是淮泽中涌上来的水妖,所以伯禹并没有留后备军阵,九支军阵在岸边依地势一字排开,每支军阵前方各有两架弩砲。 在淮泽出水口的那一战当中,伯禹动用了两支军阵、六架弩砲,而今日九支军阵全出,却只动用了十八架弩砲。这已经是能赶制出来的极限了,弩砲还好说,关键是法器砲箭炼制不易,而且也找不到更多的操控弩砲的高手了。 伯禹站在战阵中央后方临时垒起的高台上,身后有三面旗幡,左右分别是涂山部和夏后部的旗帜,正中是中华天子的旗帜。高台前还站着九名各持长杆令旗的旗手,以及击鼓、鸣金的壮士,他们负责发出伯禹的各种指令。 乌木由这位下界真仙、曾经的木黎部大巫公球儿很擅治伤,善吒、芈连、云起都已经基本恢复,今日也出现在战场上各领一支战阵。善察和伯益则在高台上位于伯禹的身边。巫明照例是不会直接露面的,乌木由和东海青童暂时也没露面,而敖广却独自站在了战阵的最前方。 敖广此刻的身份,在古时战场上被称为“叫阵官”。叫阵官不仅要求身材魁梧、相貌凶悍威猛,而且嗓门必须得足够大,主要负责在开战前喊话。 敖广的感觉颇有些牙酸啊,伯禹大人身边高手不少,大嗓门更是很多,甚至还有精通鸟兽之语的伯益,与淮泽水妖决战时,却偏偏让他来做这个叫阵官。其实敖广也是水妖出身啊,用水妖对水妖喊话,难道是认为他们更容易沟通吗? 虎娃与玄源正在远处遥望战场,这两人也都曾率领大军作战、精通兵法战事,照说伯禹摆开的阵势应足以击败淮泽水妖了,可是总感觉还是缺了点什么。 虎娃问道:“阿源,你当年也曾指挥过水战,依你看来,伯禹这边还有何不足?” 玄源答道:“我当年率白额氏族人与帛室国军阵水战,也是得敖广之助,但于伯禹今日的对手不同。今日的场面并非水战,而是各打各的,岸上的军士对水中的妖类。若说有何不足,就是伯禹尽管能击退水妖,却无法控制最终战果。 水妖若溃,尚可退入淮泽,而伯禹的军阵缺无法进入水中追敌。对无支祁而言,进可攻而退可自保,就算此战失败,亦不会被对方歼灭。若是他退入淮泽深处隐匿,平日只是四处袭扰,伯禹大人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对应,这才是将来的隐患。” 伯禹的目的可不仅仅是退敌,而是歼敌,他在岸上击退水妖尚能办到,但入水擒妖却很难。其实无支祁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显得有恃无恐。 虎娃则沉吟道:“其实不谈战后隐患,战前亦有隐患。水妖在淮泽中行动,可比岸上军阵灵活多了、速度也快多了。伯禹今日列大阵于此,但无支祁完全可以不来决战,甚至趁机避开正面战场、率水妖去别处袭扰,这是伯禹最被动的地方。” 玄源:“想那些淮泽水妖,应没有夫君你这么狡猾。而伯禹大人上次做出欲掘开淮泽出水口的架式,就是逼无支祁不得不主动来战。以那无支祁的脾性**(欲望?)实现他的野心,也必须打这么一场硬仗,结果要么是他认清形势,要么就是让伯禹领教他的厉害。 至于你说的麻烦,伯禹大人也不是没有防备。你看今日应龙不知去向,而巫明在高空遥望淮泽,乌木由与东海青童暂时皆未现身,可能就是防着无支祁避开战场去别处袭扰。” 虎娃突然抬头道:“还真让娘子给说中了,无支祁已经来了,且麾下水妖尽出!” 远方的淮泽中升起一道白线,那是远处的巨浪,带着滚雷之音涌向岸边,众人视线中的浪头越升越高,而岸边近处的水却突然退了下去,现出了潮湿的泥地还有搁浅的鱼虾。近岸处的水退只是暂时,紧接着滔天大浪便呼啸而至。 水妖结阵兴风浪,虽隔着浪涌真看不真切,但大致也能判断来了近千妖类,这已是无支祁能发动的所有力量了。 岸边今日也放了十八个笼子,笼中各关一人,是商章、鸿蒙、兜户、犁娄四部除了伯君之外,亦获同罪的其他部族高层。巨浪碾过之时,这些人连着囚笼粉身碎骨,远处岸上众人皆看得心惊肉跳。 虽然众人早已听说了那四部伯君的下场,但毕竟不是亲眼所见,今日看见众水妖结阵推巨浪扑上岸,毫不犹豫地就要了这些人的命。此等场景太过震憾,同时也是大快人心啊。 其他各部族战士都觉得解气,而商章等四部如今的新首领也是松了这一口气。只有这些人都死了,才意味着他们今后在部族中新首领的位置彻底稳固。 当巨浪冲过这些囚笼时,伯禹身后的三杆大旗摇动,千余名军阵战士齐发呐喊之声,这既是为了示威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啊。很多战士并没有经历上次大站,也是第一次与淮泽水妖对决,今日的战场开阔,无支祁可以尽情摆开水妖大阵,显得威势滔天,伯禹这边则绝不能怯阵。 伯禹将阵线摆在离淮泽三里之外,不远也不近。水妖卷起的大浪可以直接扑过来,但根据上一次作战的经验,扑到距军阵一里开外的地方,就会与岸上布下的法阵相撞。所有军阵战士都做好了准备,各自握紧兵器停止了呐喊,神情显得十分凝重。 不料大浪只冲到了两里外便停下了,眼前是一副令许多人终生难忘的奇异景象。一道浪墙有千余丈长、数十丈高,却被奇异的力量束缚住,既不向前涌也不落下,无数浪头翻滚,卷起岸上淤泥,显得十分浑浊,浪击之音亦在天地间回荡不止。 浪涌虽停在了两里外,但这堵浪墙中的浪头却在不停的翻腾,也不知其中隐藏着多少妖类,远望过去还真有所谓“十万浪将”的气势。与此同时,浪花中传出无数刺耳的声音,那是各种妖类在怪叫,也是他们的呐喊示威。 这些声音太难听了,有的就像用指甲刮石子,有的又尖锐无比、刺的耳膜都疼,甚至令人头晕恶心。紧接着云端有琴声传来,弦音无形却似甘霖洒落,竟将这些声音都给压了回去,岸上众人感觉一阵轻松,这是东海青童出手了。 战场上终于恢复了相对的安静,只有滚滚浪花翻腾之声回荡,敖广扯足大嗓门喊道:“伯禹大人为天下各部治水而临淮泽,居然有妖类兴风作浪欲抗天威。尔等还不跪拜领罪,今日竟列阵而来!淮妖首恶无支祁何在?” 淮泽水妖可没有人间那么多讲究,上岸后向来是说动手就动手,今日居然还摆出对阵的架式来了,看来无支祁也是打算先说几句话。 敖广一开口,就见对面浪墙后方升起一道几丈粗的水柱,朝天喷出近百丈高再四散洒落,就像一座施法而成的高台。无支祁身披不伦不类的金甲,居然还披了一件大红斗篷,水柱高台将他短小的身形托到了半空,身边还站着馋草与叉尾两位妖王。 馋草妖王亦高声喝道:“我家大王有话欲问伯禹,你又是何人?叫伯禹本人前来回话!” 敖广:“呸!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作乱妖孽,哪有资格让伯禹大人亲自训话?有屁快放,别耽误开战!” 以伯禹的身份,肯定不会亲自与水妖在阵前啰嗦,否则干嘛要让敖广来当这个叫阵官?其实那边无支祁也端着架子,要说什么,便让身边的馋草妖王开口喊话。 馋草一见敖广是这个态度,干脆装作根本无视他的样子,只朝着远方的高台上喊道:“伯禹,你以为是我家大王真的怕你吗?淮泽十万浪将在此,若起连番大战,岸上各部将生灵涂炭。你身为中华治水之臣,能承担起这个后果吗? 今日我家大王至此,就是给你一个停战修和的机会。只要顺了我家大王的心意,我等居于淮泽,而你等居于岸上,将来可相安无事。但此事你做不得主,得赶紧上报中华天子。我家大王今日可给中华天子一个面子,暂且放过你等性命。” 不仅敖广愣住了,后面的大军将士也都愣住了,这些妖物怎么学会转脑筋了,今日居然是来谈判的?敖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伯禹一眼,而伯禹面无表情并未说话,甚至连暗中的神念吩咐都没有。 不表态就是一种态度,敖广也明白了伯禹的意思,又高喝道:“多年来,淮泽水妖残害岸上部民,早不可饶恕。你等废话真多,打又不打,到底想干什么?” 无支祁见自己放低姿态前来谈判,伯禹竟没有亲自接茬的意思,也不禁怒意升腾,但还是强自忍住了,因为正经话还没说呢,又瞄了身边的馋草一眼。 馋草拧直身体挺胸,目光越过敖广仍看向伯禹,背出了考世曾交待好的一番话:“自古及今,沧海桑田几变,世间山川湖泽,并无定势可言。当年一场洪水,造化浩瀚淮泽,此乃天意,世人不可违之。 淮泽即出,我家大王聚十万浪将统御泽国。
第1067章 027、仙游 远处高空中隐匿身形的虎娃也是微微一怔道:“居然是他!” 玄源纳闷道:“夫君认识此人?” 虎娃:“不仅是认识。此人百年前便已成就真仙,飞升后曾进入九重天仙界。但九重天仙界不留其他真仙长居,他登建木一枝而返,亦曾造访瑶池仙界,后来下界另求精进机缘,于汪洋中驾舟潜修,号东海青童。 我当年在薄山顶上列神器于巨岩,其人闻讯而来,非为求神器,而是旁听我**半年。我离去之前,他欲拜我为师。我说不必,因他已是真仙,而我当时可讲之法已讲尽,未言者尚属不可述。 他却说既已得我传法,便应拜我为师,且还说我将来可继续指引于他。我推辞不过,暂记其名,并说取薄山神器既看机缘,拜师亦看机缘。” 虎娃当初在薄山顶上坐了大半年,声称欲取神器各凭缘法,实际上是为天下赶来求教的修士**。虎娃的点化,才是真正的缘法,众人所得的大道指引,可比那一两件神器珍贵多了。如果谁只盯着神器去,反而不会有所获。 东海青童一直都在场,但他的修为很高,以至于除了虎娃之外,谁都没有现他的存在。他没有现身打扰虎娃**,甚至没有开口问,但是无论谁向虎娃请教,他都默默旁听。 虎娃在薄山所讲之法,闻者各有所得,根据其悟,亦将在人间留下不同的传承,甚至开宗立派各创宗门。 而在众多的“闻道”者中,只有东海青童尽得虎娃**真传。虎娃回答他人之语,对方也许尚未悟透,但旁听的东海青童倒是全明白了。到后来,假如东海青童再去九重天仙界,估计已能登上建木第三枝。 在虎娃离开薄山之前,东海青童终于现身相见,他感谢虎娃指引其大道修行,并欲拜虎娃为师。正传弟子当然不能说收就收,尤其是对方已有的修为越高,师尊的态度就会越谨慎。虎娃暂时收他为记名弟子,并说正式拜师且看将来缘法。 得知这段往事,玄源笑道:“看来今日之事便是缘法,他来了,就不必你再动手,有事弟子服其劳。夫君的传人,修为是越来越高了。当初太乙将破化境,后来黄鹤更是上古地仙,如今居然又多了一位真仙。……他下界修行却不为世人所知,为何当初不干脆留在昆仑仙界呢?” 虎娃的神情有些古怪道:“不是不能留,而是不愿留,下界修行寻机缘是另有所求。据我所知,他仰慕少昊天帝,明明在其形神所化的世界中,却不得与其人亲近……” 玄源也是一阵愕然,哭笑不得道:“我都有些好奇了,少昊天帝是怎样一位奇女子?听说仓颉先生也很是仰慕她。” 虎娃:“少昊天帝当然不简单,赤望丘传承可就是她留下的。”说道这里眉头微微一皱,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不解道:“我上次离开后便有感应,九重天仙界又再度关闭、于无边玄妙方广中消失不见。那东海青童是如何得到太昊天帝传讯的?” 夫妻二人又同声道:“句芒仙童!” …… 虎娃和玄源猜对了,此事的确与小仙童句芒有关,但他们绝对想不到句芒此刻在哪里。 就在他们离开洞庭仙宫后不久,句芒的身形便出现在云梦巨泽上空,缓缓飘落于原武落钟离丘所在的岛屿上,似是自言自语道:“原来他们这几年一直躲在这里,难怪我没找着……这两人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嗯,我得看看!” 说着话银丝大袖一展,罩住了整座小岛,这位小仙童再将大袖一收,岛屿还是那座岛屿,但眼前的场景已变。近处修竹掩映,远望依稀可见奇花灵植间有珍禽异兽栖息,是一处不大不小的仙家修炼福地。 句芒却摇了摇头,似是很有些看不上的样子。他迈步穿过竹林间的小径,走到一处泉流经过的山丘前,仿佛对不远处的精美楼阁视而不见,却眯着眼睛、探头探脑,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知在寻找什么。 走着走着,句芒突然伸手向前一推,虚空中莫名出现了一道门户。这门好像是推不开的,但是他这么一伸手,便已出现在另一片天地中。 这里才是虎娃和玄源所开辟的、真正的洞庭仙宫所在。天地初分,仙家洞天结界规模已有数十里方圆,四时灵息运转,万年清净福地。泉流丘壑、碧潭飞瀑、崖鹤林貂、白谷黄杏、生花簪串、果结朱丹,一派仙境景象。 抬头望去,天空朵朵祥云铺展,高低错落竟依次相接,云上有阶似凝玉而成,宛若登天之径。阶旁亭阁点缀,皆立于云中,竟又有泉流似涓细天河泄落,在云朵堆叠、婉转间又成天瀑云潭,若梦若幻。 句芒似是终于很满意地点头道:“这才像个样子嘛!……他们这几年躲在这里,日子过得倒是挺逍遥!” 虎娃与玄源所打造的洞庭仙宫,有两重门户。最外围其实只是一道仙家禁制,普通人即使来到这个岛屿上,也现不了这仙家福地。这仙家禁制法阵如无人看守,普通人也可能误打误撞走进福地,但这等机缘实在太罕见了。 仙宫外围福地中的那片竹林,其实也是一个法阵,与虎娃曾布置在彭山幽谷竹林中的一样,它并不伤人,却能令人怎么走都走不过去,只能莫名其妙从原路出去。 若是世间高人偶然看破了禁制来到这里,又穿过了竹林,或者普通人因大福缘继续误打误撞穿过竹林,那也是他们的缘法、自有其收获。通常情况下,就算有人听说了洞庭仙宫的存在,特意找来进入这片仙家福地后,也就自以为找到了。 世间高人若得线索或根据传说刻意找寻,或可破开外围的禁制进入福地,但是真正的洞天结界门户,目前只有虎娃和玄源才能开启,其他人连现都现不了。 句芒原不知洞庭仙宫所在,因为世间本无此地,他只是好奇虎娃夫妇怎么不见了?结果虎娃和玄源一出来,倒是让这位仙童察觉了不对,于是便来到这里查看端倪,很轻松地便破了外围禁制并穿过竹林进入福地。 句芒仙童本也没发现真正的仙宫门户,但他认为,虎娃与玄源这六年来若在开辟仙家洞天,应绝不仅只有眼前的规模气象,于是伸手到处乱摸,结果还真让他成功闯了空门,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洞天结界中倒没什么禁制了,谁也不会在自己家里搞那么机关,有外面那两重门户已经足够。如果虎娃主动迎客,普通人也能来到这里,但想踏足那祥云上的玉阶、到达云端上的宫阙,非得有九境修为不可。 这云阶当然更难不住句芒仙童,他施施然登阶踏云而上,一时心情大爽。尽管早知虎娃夫妇开辟的仙家洞天,应绝不仅止外围福地的规模气象,但是真正进入此间后,句芒也忍不住连连赞叹。 这位仙童身着银丝大袖羽衣,在洞天仙宫中玩赏了七、八天,并没动仙宫中的任何东西,他更关注的是这洞天结界本身。句芒并非无缘无故来此,以他的仙家见知,当能看出开辟洞天的种种神通手段及其玄理,也是对己身修行的印证。 这一日,洞庭仙宫里的句芒小眉头忽然一皱,随即从原地闪身消失,又出现在云梦巨泽中的岛屿上。他一挥大袖,化出一阵清风遥往汪洋而去。 汪洋中,东海青童踏波涛背手而立,脚下似有看不见的一叶轻舟,随风浪载浮载沉。他微闭双眼,恍若聆听风声鸥啼、浪涌潮音,处于似定非定的状态,或者说他正在闭关修炼。 修士闭关,往往要寻清净福地或洞天结界,以免受惊扰,而他怎么置身于浩瀚的汪洋中?这就是他如今的修炼,寻常人根本察觉不了他的存在,更别提什么有动静能惊扰到他了。 动静之间随波浮沉,人静而天地动、天地静而风浪动,形神仿佛已化天地沧海。仙家修行之妙非常人所能知,他这一入定感悟,恐怕几百年也不会睁眼。已历天刑之真仙,虽下界来到人间,但寻常情况下也不会理会世事。 汪洋之风四时浩荡不休,可此时却有一股奇异的清风从远方吹来。东海青童忽然神情微动,睁开了眼睛,伸手似捉住了风尾,莫名接到一道仙家神意。 此仙家神意就是一条讯息,介绍了淮泽一带如今生的事情,并无别的多余内容,既没说是谁来的讯息,更没说让东海去做什么。至于东海青童愿不愿意理会、想怎么理会、若欲插手又打算帮谁,全在他自己,讯者没有任何建议。 是谁能找到此时此地的他呢?这应是太昊天帝的神通手段。东海青童心念一转便有了决定,离开汪洋往西飞向6地。当他到达淮泽岸边时,伯禹与无支祁的一番大战方歇。 东海青童发现了隐于云端的应龙与巫明,因为这两人插手战场了,却没有发现隐身于远处的虎娃与玄源。他落下云头率先与伯禹相见,开口便说明了来意。
第1065章 025、龙争 巨浪丝毫不停,在水口处分成左右两股,冲向了岸上的军阵。忽闻嗡然之声大起,巨浪似撞在一堵无形的墙撞上,浪头向上空卷得很高,却没能越过屏障。此时巨浪距岸上军阵还有百丈之远,军阵中的很多战士却站立不稳,有些人口中甚至已溢出鲜血,仍在极力坚持。 伯禹这几天表面上在疏浚水道、做出欲开挖淮水下游的样子,但实际上主要精力都放在布阵上。无支祁既能召集众妖在水中结阵,伯禹当然也能在岸上布下法阵。由云起指挥众高人合力,在淮水两岸悄然布下了两座防护大阵。 云起身为炼器宗师,当然精通阵法,而且他还得到过虎娃的指点,今日布下的大阵是从武夫丘剑阵演化而来。先将事先封存法力的各种阵器,做为消耗性的阵枢,又让军阵战士持器站定阵眼位置,维持法阵运转。 当巨浪扑来时,众人启动大阵挡住了众水妖一击,随即敖广挥起夔角、善吒甩起如带着无数钢针般的长尾亦向浪涌中击去,立时发动了反击。如果任由水妖冲击,云起布下的两座大阵肯定是挡不住的,已经有军阵战士被冲击之力震伤了。 彭铿部派出的这两支军阵,抽掉的当然都是族中最精锐的青壮,但也不可能个个都是高手。随着敖广和善吒的反击、扼制浪涌冲阵的势头,又听嗖嗖破空之声,六架弩砲同时发射。 众水妖都隐藏在巨浪中,结阵运转法力一体,在这种法力波动混乱的战场上,以大成修士的神识也判断不出他们的位置,更无法直接看见那些水妖。但躲在云端上的一位真仙并未参战,就是巫明。巫明没有直接动手却也没闲着,以神念指引那些操控弩砲的修士。 在这种情况下,弩砲锁定不了攻击的对象,但他们只管按照巫明指示的方位射出去就行。六支砲箭飞入巨浪,随即就被浪花吞没,紧接着在水中突然炸裂,隐约传出惨叫之声。不能指望这些砲箭破了水妖大阵,但可短暂地撕开一线缝隙,射入阵中后就不知道哪个水妖倒霉了。 每支军阵前摆了三架弩砲,芈连和云起分别亲自操砲,接连射出三支砲箭。而他们身侧各有另外两架弩砲,每架弩砲旁各有五名彭铿部的修士。三人操砲,另外两人等候,第一箭射出后,射手撤出战斗,再换一人射出第二箭……射出三箭后,其实就没法再射了。 每具弩砲至少要有三名修士操控,此刻只剩了两人。按照事先制定好的作战计划,这两人要立刻到另一架弩砲旁汇合,这样还可以继续射出两箭。但此刻就听善吒喝道:“砲箭全交给我吧,云起你上来!” 云起和善吒瞬间换了方位。云起飞到半空,接连挥袖扔出一片片的东西,看样子竟是青冈橡的叶子。这些叶子飞到巨浪后方,又传来一阵阵的轰然炸裂声。这些叶子是太乙送给云起的天材地宝、出自其原身,都被云起炼制成了符叶秘宝。 云起虽修为不俗,但远不如善吒凶悍,好在他另有所长,此刻祭出了自己炼制的秘宝,也算暂时将水妖冲阵的势头给压了下去。连射三支砲箭又飞向高空祭出九片符叶,还要运转法力护住己方阵势,云起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消耗极大,也受了内伤。 善吒已落到了阵前,控住了一架弩砲,再伸手一卷。六架弩砲每架配五支箭,各自都已经射出了三箭,除了对岸芈连身前的弩砲还留了两支箭,其余的十支此刻都到了善吒手里。善吒睁开额中神目,神光直射而出,一支砲箭顺着目中神光就射了出去。 这种砲箭是可以锁定对手的,只要在神识所及的范围内,就可以变换轨迹让对方难以躲避。可是方才众人的神识都无法穿透大阵、锁定某个水妖的位置,所以只能依靠巫明指引的方位射出,至于射出去的结果却是控制不了。 但善吒不同,在场也只有他可用目中神光直接看穿水妖大阵中的情景。这么做原本极耗神气法力,幸有巫明已指引的方位,善吒的目中神光便不必乱扫,只盯住他想射的水妖就行了。砲箭穿透巨浪而去,只听对面传来一声怪喝,是刀头妖王的声音。 善吒额中神目一闭一睁,又是一道神光顺着这个方位扫出,另一支砲箭紧接着就射过去了。善吒没管别人,就是盯着刀头妖王射!他记仇啊,上次跟随巫知中了埋伏,他突围时就是被刀头妖王所主持的水妖大阵所伤,今天非得把这笔账算回来不可。 刀头妖王怪叫连连,一时却无可奈何。他是这一侧方向水妖大阵的主持者,并不能擅自离开,只能在阵中不停变换方位。可是善吒却总是能锁定他,而刀头妖王只能挨打,却无法直接还手,这也太欺负人了。 善吒咬牙连射六箭,刀头妖王皆硬生生挡住,口喷血沫已然身受重伤,终于被见势不妙的缠草妖王替换到后方。 刀头妖王其实也不是不能发起反击,但此刻是双方结阵斗法,每个人都是战场整体的一环。刀头妖王不能轻易避走,他指挥的水妖大阵又无法立刻扑到近前,所以才会这么被动。善吒盯上了刀头妖王连射砲箭,也为已感到法力难支的云起争取到喘息之机。 岸上军阵的位置令众水妖感觉很难受,恰好离淮泽不远不近,立足处不高不低。这里是伯禹特意选定的战场,在离开淮泽不远的下游淮水之畔,两岸各有一座山,军阵就站在半山坡上。战场空间不大,只够展开两支完整的军阵,而伯禹手中恰恰也只有这些人。 水妖数量虽众,在这种战场上却很难发挥数量以及整体大阵的优势,只得分成两股分别扑向两岸,以部分水妖为前锋结阵兴风作浪。 淮泽水妖当然也可以不这么打,比如直接扑上岸来。可是个别高手虽可上岸冲杀,但绝大部分水妖却没有那么高的修为,只要上了岸离开风浪大阵,其神通法力就大打折扣。 这时巨浪后方传来一声怪异的长啸,卷向淮水两岸的巨浪突然回撤。不是众水妖决定撤退了,而是指挥作战的无支祁也发觉这么斗稍显被动,他改换了方式收拢了力量,并且亲自出手了。群妖退回淮泽,结大阵卷起巨大的漩涡,淮泽上空出现了壮观的“龙吸水”景象。 民间所谓的龙吸水,通常是龙卷风在宽阔的水面上带起的水柱,而此刻却是由法力带动巨浪卷成飞天之束。这束水柱似直通天际,如龙、如虹、如鞭,带着四散的卷云和浑浊的泥沙碎石,向着岸上狠狠地抽去。 这是无支祁亲自出手,他命令群妖后撤入淮泽,也是欺负对方军阵无法入水追击,这卷起的水柱却能轰击岸上之敌。 无支祁没有理会云起和善吒所在的北岸,只是集中力量向芈连和敖广所在的南岸拍去。垂天水柱抽来,敖广在半空发出怒吼已化为金色蛟龙。敖广也是龙啊,无支祁竟然在淮泽上空弄出龙吸水的景象,这简直就是羞辱他嘛! 但这一击实在太强了,敖广也挡不住,他化身蛟龙或可勉强自保,但后面的法阵却很可能会被破去,芈连和那一支军阵也将被卷入巨浪。就在这时,空中又冲出一条背生羽翼的神龙,淮泽岸边瞬间风雨大作。 应龙终于出战了,他等就是无支祁亲自动手的这一刻,化出巨大原身挥起羽翼扫向了水柱,似鹰扑飞蛇、飞蛇缠鹰,风雨中带着霹雳,众人都看不清斗法的情形了。 分扑向两岸的水妖大阵已经聚拢在一起退回淮泽,而伯禹麾下的两支军阵亦连连后撤,尽量避开斗法波及的范围。 自当年参与围斩蚩尤之战后,应龙还从未这样尽情地施展神通,他带来的风雨太猛烈了。淮泽岸边又卷起无数滔天巨浪,这可不是水妖在兴风作浪,而是应龙施法所致,伴随着雷霆暴雨,还有他与无支祁之间的法力相击。 别看那些水妖平日能兴风作浪,可是外来的风浪太大,卷起湖岸崩颓、泥石四射、水箭纵横时,这些水妖也受不了啊。它们原本结阵卷风浪助无支祁,此刻却无法离得太近,否则在激浪中都控制不住身形,更别提稳住阵势了,也不得不连连后撤。 淮泽东岸一带天昏地暗,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不断,时时传来山崩地裂之声,岸上的两支军阵此刻也只能依靠法阵勉力挡住风雨侵袭,不被乱漫的狂风给卷到天上去。这番斗法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伯禹突然喊道:“应龙且住!” 伯禹必须要喊停了,他是来除患的,不是来给淮泽各部带来祸患的。此刻应龙出手,面对无支祁亦难以取胜,只是将众水妖压制回淮泽,但风雨巨浪已造成了巨大破坏。原先淮水岸边的那两座山已被轰塌了,山外的好几个村寨也被夷为平地。 幸亏芈连早就下令将附近的彭铿部族人都转移到远处,但是他们的家园已被毁,房屋财货包括田地等什么东西都没留下,村寨所在已化为坑坑洼洼的成片水泽,此地族人甚至都无法再回来去定居。 假如再斗下去,那么岸上部族的损失只会更大。让应龙如此去斗无支祁,实在是得不偿失啊,代价也有些令人难以承受。
第1061章 021、巫明 巫知还真受伤了,满面愧色道:“别提了!昨夜我们发现淮泽中确实有水妖聚集,大泽深处有仙府,不少岛屿上亦建有很多妖修洞府……不料突然杀出一位神通广大的妖类,此妖应就是号称淮神的无支祁,率麾下群妖结阵设伏,打了我等一个措手不及……” 巫知昨天带着两头瑞兽,先在淮泽岸边各部居住之地转了一圈,暗中探听各种情况。结果发现,有四个部族竟然将祖祠改成了供奉淮神之地,有人在祭奉一位自称淮神、名叫无支祁的妖类。然后他们又跑到淮泽上空,想探明水中空间有妖类详情。 这时就要用到善吒的天赋神通了,巫知将善吒带来也就是这个目的。但他们对淮泽水妖了解不多,从两岸部族那里临时探听来到情况,当然不可能有青丘姑娘所知的那么详细,所以大意了。 他们贴近水面、飞得比较低,善吒也没把水中妖类太当回事,以目中神光四处乱扫。在一些岛屿上有不少妖修建造的洞府,水底也有洞府,但洞府中的妖修却不知去了何处。善吒还大大咧咧地在空中笑道:“这些妖物察觉我等威势,居然都吓跑了!” 巫知却感觉有些不对劲,正想提醒善吒离水面远些,紧接着发现了水中有仙家禁制。淮泽有多深?洪水之后情况并不清楚,但他们看到的这一片地方,几乎是深不见底,应该是水妖挖出来的,甚至是以仙家神通所开辟,并有仙家法阵笼罩,显然隐藏着一个庞大的洞府。 有人能打造这样一处地界,至少也有九境地仙修为,而且是在洪水到来后短短的十几年时间内完成,其神通法力深不可测。若不破除仙家洞府禁制,善吒的目中神光也看不清楚其中情况,但他随即又发现了在这座仙家洞府周围,还有几处隐秘的法阵,其中埋伏了大量妖修。 善吒发现不对时,巫知也发现了,他们赶紧带着善察向高空遁走。还好他们反应快,但还是中了埋伏。有一位神通广大的妖类冲上云端直扑巫知,显然是蓄势已久,竟将巫知的形神当场撕碎。 若巫知不是真仙,这一下就殒落了。还好仙身并非凡人的血肉之躯,巫知重新凝聚形神与这妖类相斗,仓促间却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与此同时,淮泽深处巨浪涌起,数百水妖欲结阵合围困杀巫知等三人。这些水妖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滔天巨浪只在这一带涌起,动静却传不到远处。巫知被偷袭时便已受了伤,眼看难敌,拼着再受伤,也要冲开即将合围的法阵带着两头瑞兽遁走。 善吒强冲硬撞在突围时也受伤了,反倒是修为最低、所擅神通在这种场合没什么用处的小獬豸善察,被两位同伴保护得很好,最终丝毫无损。 别说巫知成就真仙后在下界,其实他当黏在人间未成仙时便不喜欢与人动手斗法,他好像也不擅长打架。但对于真仙而言,对什么事情擅不擅长很难说,真到了斗法之时,巫知向来是很少吃亏的。 因为巫知擅学擅知,只要搜集、了解情况并研究一番,便总能找出对方的各种破绽加以利用,是个很难缠的对手。虽斗法很少吃亏,但他与人相争,往往不需要动手打架,便已通过别的手段解决问题了。 可是这一次,巫知却吃了大亏,他的见识虽渊博,在今夜之前却从未听说过无支祁,对此妖毫无了解。而对方好像知道他们会到淮泽中查探,早就布好了埋伏等在那里。 事发仓促,巫知还没动手便已经中了暗算,还好他也不白给,一眼就看出了众水妖发动的法阵在将合围未合围时的破绽,拼着受伤更重,在第一时间便对形势做出了判断,毫不犹豫地带着两头瑞兽冲出了陷阱。 假如换一个人,恐怕不可能这么容易脱身,斗法过程也只有短短眨眼的功夫。这位真仙哪怕是在人间面对妖类,逃跑也是干净利索。以神念介绍了事情经过,巫知又开口道:“出手偷袭我的妖类,想必就是自称淮神的无支祁。” 善吒也说道:“我看见了!那是一只水猴子,金目雪牙、鬣毛利爪,凶悍异常。” “水猴子”是善吒的形容之辞,其实连巫知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妖类,生活在水中长得却像一只大马猴。而后世民间多有水猴子的传说,但几乎没人见过那是什么东西,民间传说的源头恐多少也与淮神无支祁有关。 善察又弱弱地说道:“我们中埋伏了,淮泽水妖早就知道伯禹大人会来,甚至对伯禹大人的行程都很清楚,也料到了今夜会有人去淮泽中查探,应有人暗中通风报信。而且与淮神勾结者,不仅是那四位伯君……” 遭遇袭击斗法突围时,根本就没有轮得到善察出手,但他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探到这么多的情况,也算是没白去了。 巫知恨恨道:“商章氏、鸿蒙氏、兜户氏、犁娄氏这四部伯君,只是受无支祁的驱使,说是与无支祁勾结,他们还不够资格。若有人暗通消息并为无支祁出谋划策,我估计很有可能就是相柳,伯禹大人不可不防。” 敖广问道:“相柳不待在自己的地盘上抓紧时间治水,为何要插手此事?” 巫知:“他当然是不希望伯禹大人治淮泽成功,那样他便可盘踞原共工之地,趁机蚕食周边部族、独霸一方,亦坐享大人治大江之成果……但这些只是我的推断。” 善吒心有余悸道:“那无支祁好生厉害,昨夜幸亏有巫知前辈,否则我们就无法脱身了。” 巫知惭愧道:“终究只是一众水妖,虽早已布下合围大阵,但发动之时还有破绽,被我抓住机会遁走。除那无支祁之外,阵中还有几个厉害角色,但其余水妖并无飞天之能,所以只能在淮泽上方卷起风浪,却无法带起大阵飞上高空,否则我们也是很难脱身的。” 巫知这个说法有点太夸张了。几百人的大阵,从淮泽深处升起到水面上空,想在瞬间发动,还让巫知这种真仙都找不到破绽,别说是乌合妖众,就算是同一宗门的修士,都是绝不可能做到的。无支祁能做到那个程度,已经是极致了。 除非突破化境修为,否则水妖的大半神通都在水中。淮泽水妖中倒有几个厉害角色,但绝大部分水妖不可能有飞天之能,他们可以布下大阵将风浪卷得很高,却不可能真正飞到天上去结阵。 伯禹道:“淮泽水妖昨夜是有备而来,设陷阱伏击你等的同时,又分出一队所谓的浪将进犯涂山……”他介绍了昨夜涂山中发生的事情,提到了自己遇见了青丘姑娘,而青丘详细介绍了淮泽水妖的底细以及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巫知叹道:“无支祁这么做不仅是示威,也想趁势将我等击溃甚至拿下,若是不成,也算是一番试探。……我昨夜打探到的情况,原来伯禹大人已经知晓,若那位青丘姑娘不说,有些内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清楚。” 伯禹:“正想向巫知先生请教,如何镇压那淮泽水妖?” 巫知的神色更惭愧了,摆手道:“我只能向大人介绍情况,却不如那位青丘姑娘了解更多。那些水妖若上岸太远,倒也可以抵挡;但若在深水之中,却难以对付。如今局面或可据岸相持,但若入水收妖,我亦无策……” 巫知很罕见地没有再长篇大论,话说了一半居然就停了。这时院中忽有个声音道:“巫知,你可是说够了吗?” 巫知惊讶地抬头道:“巫明,你怎么来了?” 小獬豸已经冲出屋子道:“子丘,你怎么也来了?” 只见院里不知何时已站着两个人,当中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着青袍,额头宽广,一双浓密的剑眉,神目如电。侯冈的弟子、皋陶的助手子丘,则很恭谨地在此人身侧侍立。 伯禹已率众人迎了出去。那位名叫巫明的中年男子朝巫知道:“是轩辕天帝派我下界前来接替你,于人间继续寻找玄珠。”然后拱手道,“伯禹大人,我来自昆仑仙界,号巫明,当年在人间时修行时名离朱。” 声音中带着仙家神念,有一番详细的解释。巫知跟随在伯禹的时间也不短了,轩辕天帝派他下界寻找玄珠迟迟未果,所以又派了一位真仙巫明下界来接替他。巫明来得可真是时候,恰逢巫知受伤,正可让他回到仙界去养伤。 既然是以寻找玄珠的名义,当然不能随便就派一位真仙下界。巫知擅知,而巫明擅见,在仙家神识所及的范围内,其目光能看破一切阻隔,可见极远、极近、极大、极微。当年在人间未成仙时,巫明便能明察秋毫,这是他最擅长的修为手段。 如此说来,巫明的眼神岂不是比善吒能看破一切虚妄的目中神光还要厉害?那倒未必!巫明随随便便的一眼,未必能赶得上瑞兽诸犍的天赋神通。但是别忘了,那只是他随随便便的一眼,而善吒施展天赋神通,须开启额中神目并大耗神气法力。 巫知赶紧道:“天帝这是责罚我办事不力吗?” 巫明笑道:“天帝并没有责罚你的意思,只是让我来问你——说够了没有?” 巫知的神情似有些恍惚,片刻之后眼神一亮,又似忽有所悟,向巫明行礼道:“天帝当年告诉我,知而慎言、知而不言、知其所不知、知其所未言……万事万物,总有无尽之未知,所知便在所行之中,而天地无言。” 巫明仍然笑道:“天帝在昆仑仙界中罚你禁言,你可知其用意?他还让我问你——过没过足瘾?”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巫知还有这么一段历史呢。在昆仑仙界中,轩辕天帝让他修炼闭口神通,不仅不能开口说话,而且连神念都发不出去。巫知想不修都不行,因为昆仑仙界是轩辕天帝的形神所化,天帝让他开不了口,他就真的开不了口。 这可把巫知给憋坏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下界寻找玄珠,就是过瘾来了。待此事巫明发问,巫知放答道:“过瘾了,已经过足瘾了!……不知天帝还有何问?” 巫明:“当然是问你是否找到玄珠?” 巫知:“巫知惭愧,未曾寻得。” 巫明:“为何未曾找到?” 巫知:“我不知玄珠在何处,天下亦无人知。玄珠乃指世人所未证、证亦不可述,从所知所述中求,又如何寻得?” 巫明点了点头:“天帝让我转告你,若已明白,此番返回仙界后,便不必再修闭口神通了。” 仙家做事就是干脆,巫知向巫明介绍了这段时间的经历,随即便告辞而去。伯禹等众人对巫知很是感谢,尤其是小獬豸善察很有几分不舍,除了伯禹之外,就属他得到巫知的指点最多。待众人行礼起身时,
第1060章 020、余威 相柳部,伯君府的秘室中,相柳正与一人议事。他开口问道:“考世先生,伯禹已至淮泽,那无支祁怎么说?” 被称为考世先生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后生,感其修为应是五境。一位五境修士也算是高人了,但在相柳面前还是不够看的。此人年纪轻轻,不仅在相柳面前能有座位,还被这位伯君称为“先生”,可见其来历与身份皆不简单。 假如虎娃在这里,看见考世可能会感觉似曾相识。虎娃其实并不认识考世,实际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就是一种玄妙难言的仙家感应。 考世欠身答道:“我和无支祁见了一面,具体事情都是与刀头妖王商谈。那无支祁十分狂傲,如今已控制鸿蒙氏、商章氏、兜户氏、犁娄氏这四大部,而淮泽一带还有很多小部族依附于这四大部。他定会阻止伯禹治淮泽之水,甚至还想趁机除掉伯禹。” 相柳冷笑道:“他太狂了!伯禹若是那么好除掉的,早就活不到今天了。伯禹不是一个人,治水是大义所在、万民所望,他身后有众多高人相助。无支祁已控制淮泽周边的部族,应知见好就收,若是还想除掉伯禹,那就是不知死活了! 退而言之,就算他真把伯禹杀了又有何用?中华天子必会再任命一位治水之臣,且不可能和无支祁之间再有妥协。我的意思,你究竟有没有对无支祁说清楚?” 考世赶紧答道:“我已将大人的建议转告无支祁,他与麾下几位妖王都很赞同,而且对大人您十分感激与佩服。但那无支祁说了,先要给伯禹一点厉害看看,不然就这么轻易言和,伯禹与中华天子也不会痛快答应他的要求。” 相柳皱眉道:“动手当然有必要,这就是我的计划,不知他想怎样动手?” 考世:“据那刀头妖王说,先要将伯禹给打服了、打败了、打怕了,再提出条件,届时淮泽周边各部请命支持,伯禹和中华天子也不得不答应。但若一动手就能灭掉伯禹,则说明此人根本不足虑,也没必要再担心其余。” 相柳:“无支祁简直比防风氏还要狂妄!” 考世却轻轻摇头道:“此二人情况完全不同。防风氏虽狂傲,也只是独霸百越之地不服中华教化,但他毕竟是天子册封的中华伯君,曾为治水立功,如今亦在率领百越各地部众治水。他只要做得不算过分,就不太好找借口去对付他,甚至没人愿意去招惹他。 但那无支祁是什么人?不过是趁洪水而兴风作浪的妖孽,别说治水有功,他本身就是水患之一,而且残害部民甚重。只是他如今的想法对大人您的图谋有利,因此才可合作。” 相柳沉吟道:“无支祁的打算也未尝没有道理,确实需要让伯禹看到他的厉害,才会让步谈判。如今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占据了淮泽水系,又有周边部族支持,进可攻、退可守,能令伯禹无可奈何,但也不能一味只知兴风作浪。” 考世:“大人高见!且让那无支祁领水妖与伯禹相斗,他再厉害也只能占据淮泽,而伯禹也应知无支祁难以收拾。届时大人您率军北上,以协助治水的名义介入调停,正可达到目的。” 若说大部君首中有谁最不想看见伯禹治水成功,当然首推相柳。伯禹治大江之水,相柳不好阻止,而且那对相柳部也有好处,但是相柳绝不希望看见伯禹治淮泽成功。只要淮泽仍在,原共工大部之地便仍与外界分隔,仍是他独霸一方最有利的条件。 所以在伯禹前往淮泽之时,相柳也派考世暗中联络无支祁,送去一个制定好的计划。无支祁与伯禹之间必有一战,等到双方僵持难下时,他再出面“相助”,而最终的目的是保留淮泽。这些计策几乎都是他身边的这位考世先生出的,但考世并不居功,言语之间反而都在夸赞相柳大人高明。 这相柳也不长长记性,他用的还是与当初共工氏帝江一样的计谋。当初帝江挑唆重辰部与九黎大战,然后又以调停的名义率大军压境,结果又如何呢?相柳部虽强,却强不过当年的共工大部;相柳本人虽强,亦强不过当年的帝江。而如今天下形势已变,他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考世又说道:“军阵正在集结,战船亦打造完毕,就等淮泽消息。若伯禹拿无支祁无可奈何,那么再过几天,大人您就可以率军出发了。” 就在这时,忽有属下来报祝融氏禄终大人来访。相柳吃了一惊道:“他来干什么?竟如此突然,天都没亮呢!” 考世皱眉道:“想必是已察觉大人您这边在打造战船、集结军阵,禄终已猜到您的打算,是特意来拖住大人的。” 相柳冷哼道:“他的胆子倒不小!还以为是当年四大战神震慑各部之时吗?独臂残躯,还能有几分威风,难道我会怕他?他深入我相柳部之地,若真敢翻脸,岂不是和找死一般?” 考世赶紧提醒道:“大人当然不怕那禄终。但他公开而来,以拜访的名义,大人却不好翻脸啊。不论他还剩下几分神通,终究不可小看,真动手的话,大人当然能胜,可是万一动静闹大了,或者最终没留下此人,对相柳部也不是好事。” 这番话说得已经很委婉了。禄终修成了蚩尤神功,就算残缺一臂不复当年全盛之威,也绝不是好对付的。相柳虽自信满满,也不一定就能胜过禄终,就算能胜过禄终,真动了手也不一定就能把禄终留下。 更须顾虑的是,禄终是以拜访做客的名义来的,相柳有什么理由与人翻脸动手?那样的话就是公然挑衅重辰部,且失了大义名分,甚至会遭到天下各部的共同谴责和讨伐。 就算这些都不是问题,但这里可是相柳部最核心的地盘,假如相柳与禄终这样的高人真的放手相斗,毁掉一座城廓也是轻而易举。无论谁胜谁负,倒大霉的都是相柳部,在那种情况下,相柳还能去管别的闲事? 相柳沉着脸问属下道:“禄终是一个人来的?” 属下道:“他的确是孤身一人至此,未带任何随从,此刻城廓尚未到开门之时,他就已经站在了城外。” 考世又分析道:“如今重辰本部以及其所属部众,皆投入精壮劳力开挖沟渠、疏浚水道,又要开垦田地、兴建村寨田庄,自家的事情还忙不过来,确实也抽不出更多的人。更别提从重辰部到达这里,如今还受多处水泽阻碍。禄终想管闲事,也只能一个人来。 他想进城,根本用不着走城门,更不会被人发现。特意在城门未开之前便在那里等着,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来了,而且是以拜访大人您的名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声音传来:“重辰部禄终来访,久闻相柳大人修为高超,特来盘桓数日、切磋修炼感悟。又闻相柳部治水有成,还想在此观摩数月,为重辰部治水参鉴。” 禄终人还在城外呢,声音就传到了伯君府中,而且满城民众都听见了。正是天快亮的时候,他这一开口,城内城外所有的公鸡都打鸣了,很多民众都被惊醒,然后起床。这下倒好,谁都知道禄终来了,他不仅要拜访相柳大人,还要在相柳部参观数月,眼下之意就是暂时不打算走了。 禄终并不知相柳的计划,但见相柳部在如今形势下不尽全力治水,反而打造了战船在集结军阵,当然也能猜到相柳必然有所图谋。禄终来此的目的,就是要让相柳不敢妄动的,他就是要在相柳部的地盘上待着,谅相柳也不敢跟他翻脸动手。 禄终当年提出与帝江决斗之时,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更不会怕了一个相柳。若说他一人就能对付整个相柳部,那当然言过其实,但在别人家的地盘上打架,动静越大,也意味着相柳部被砸得越烂,除非是白痴才会跟他动手呢,更何况相柳也找不到翻脸的借口。 禄终不仅是来震慑相柳的,也是来拖住相柳的。只要禄终还待在相柳部,相柳怎会带着族中精锐离开,却留禄终他的部族领地中晃悠?如果相柳心底坦荡也许不在乎,若其心怀不轨则肯定不敢。 考世也不得不暗自佩服禄终的胆色,此人代表了当年中华四大战神的余威啊。就算相柳嘴上说不怕,可是心中不可能不忌惮。禄终来了,就代表相柳走不了了,部族中集结精锐军阵也无法再派出去了。 这来的还只是独臂禄终呢,假如是伯羿来了,心里有鬼的相柳,恐怕已在琢磨该怎么逃命了吧? 相柳面色阴沉道:“他既然这样公开拜访,相柳部也不可失了礼数,赶紧开城门迎接,让他没有找茬的借口……考世先生,你立刻赶往淮泽一趟,告诉无支祁,此前的计划有变,我恐不能及时赶到。” 考世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无支祁上次就说了,他多谢大人您的指点与帮助,但他身为淮神自能搞定淮泽之事,就无须大人您帮忙了。……既然如此,让那无支祁吃点苦头也好。” 无支祁比相柳以为的还要狂妄,其实没给考世这位小小的五境修士什么面子,仅仅只是见了他一面,便打发刀头妖王负责接待。考世献的计策是好的,刀头妖王也表示可以考虑,但说就不需要相柳部再插手了。 这些话很不给面子,所以考世方才并没有直说,正在琢磨如何委婉地告诉相柳。不料禄终突然来了,这下相柳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 禄终未必清楚相柳欲勾结无支祁的图谋,但他就是要震慑相柳,让相柳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跟轻举妄动。而淮泽那边的无支祁竟真的抢先动手了,在伯禹召集各部族首领商议治水的当夜,便派麾下水妖进犯涂山,这分明就是想杀伯禹一个措手不及。 伯禹事先还真没有想到,实际上他是见到青丘姑娘后,才知晓所谓淮神无支祁的底细,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水妖就已经杀到了! 巫知、善吒、善察都被派出去了,敖广吃了个闷亏。但刀头妖王和他麾下的众妖兵、妖将,都被虎娃暗留在神器玉环中的手段,一巴掌拍回了淮泽。 伯禹走下涂山时,天色刚刚蒙蒙亮。昨夜夜间水妖来袭,也没见山那边的涂山部民众有什么动静,想必是青丘早已叮嘱过涂山氏大人,而涂山氏大人也叮嘱了麾下部众,可见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青丘将一根用柔软的绒毛编成的带子递给伯禹道:“大人,天亮了,我也该回族中了。此地族人并不知我身份,只道我是涂山氏之女,大人也不必挑明。若有事,则可通过此物唤我。” 伯禹伸手欲接,青丘却亲手将此物戴在了他的腕上,然后闪身消失不见,只留下了
第1059章 019、来势汹汹 洞庭仙宫中,玄源问道:“虎娃,你注意到了吗?” 虎娃:“我当然注意到了。这位阿青姑娘说的是实话,其母应是九尾灵狐,阿青应该是其母与凡人的子嗣,却继承了九尾灵狐的原身,而涂山氏的图腾也的确与九尾灵狐有关。若我看得不错,她的修为应在化境之上……” 玄源摆手打断他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些。你有没有注意到伯禹大人的手?他一直扶着阿青姑娘的胳膊没有松开呢!” 虎娃不禁莞尔,原来两人注意到的不是同一回事。阿青下拜行礼、伯禹伸手相扶,若是寻常礼节,他伸手虚扶一下,阿青顺势直起身子即可。可是阿青并没有起身,于是伯禹就一直这么扶着,等于是握住人家的手臂了。 两人中间放着毡毯,身体皆前倾离得很近,却一直在这样说话,感觉却好像没有什么不自然。至少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反正山顶上也没别人,这么说也不对……有虎娃和玄源在洞庭仙宫中旁观呢。 虎娃笑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伯禹若不将她扶住,阿青这姿势岂不是趴到菜汤里去了?” 玄源反问道:“你已看出这位青丘姑娘至少有化境修为,就算伯禹不扶她,她还能摔倒吗?她并没有顺势起身,伯禹也没有把手松开。” 虎娃:“两人的话还没说完呢,他们自己也没意识到……不对呀,这位青丘姑娘虽是九尾灵狐出身,但并没有施展任何魅惑神通。” 玄源似是提醒道:“虎娃,我有对你施展过魅惑神通吗?” 虎娃很肯定地答道:“有啊,当然有!” 玄源的脸突然红了,低下头声音也低若蚊吟:“那是后来……与你印证欲乐双修之道!……想当年,你我初遇时,我有过吗?” 虎娃的神情也有些扭捏:“那倒没有。” 玄源:“那你看出什么了吗?” 虎娃突然站起身来,变色道:“我看见了!” …… 不仅是虎娃变色,涂山脚下,中华治水之臣、司徒大人的营地中,那两匹枣红马也勃然变色,发出一声长吟化为两条赤色蛟龙飞上了天空。凡人看不见蛟龙的身形,只见两道长虹划破了夜色,盘旋间护住了涂山顶端。 伯禹正半扶半握着阿青的手臂道:“姑娘且起身,我身为中华治水之臣,不必姑娘开口求助,这些就是我分内之事……”刚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也变了,站起来顺势抓住阿青的手臂一转身,退后一步迈过地上的毡毯,将青丘护在了自己身后。 阿青其实比伯禹更早察觉变故,但她没想到伯禹第一反应竟是如此,不禁微微一愣神,右臂已被伯禹的左手抓住背到后面,身子也差点靠在了伯禹的后背上。她赶紧站稳身形,伸左手一掐诀,涂山中忽然升起了九道光幕。 这九道光幕如长虹、如飘带、如飞龙,更像九条巨大的尾巴在舞动,不仅护住了涂山,更在涂山两侧形成了一道保护涂山部领地的屏障。 丙赤、丁赤已飞到了突然,而营地中还有一道身影越过涂山向着淮泽扑去。敖广已祭出夔角大喝道:“尔等妖孽,居然还敢上门找死!” 敖广自己就是水族妖修,却骂别人妖孽,而且对方也是水族妖修,未免显得滑稽,但此时此刻谁都没有心情笑。只见远方平静的淮泽水面中突然升起一道巨大的浪涌,如一垛移动的墙向岸上涌来,带着万马奔腾之声越涌越高,到达岸边时浪头已超过百丈。 敖广已化为一条蛟龙,在黑暗中鳞甲上的金光不显,祭出的夔角化为一首乌光狠狠的斩在浪墙上。敖广全力一斩竟然没有劈开浪涌,只发出雷鸣船的回音,浪头向后稍退随即卷得更高,水中传来一片怪喝之声。 敖广一声怪叫,飞在空中的身形竟似受到无形巨力的撞击,翻着跟头向回倒飞而回,砸向了那九尾光幕。光幕一分把他让了进来,敖广已化为人形砸进了凃山的半山腰,激起一片碎石烟尘,显然是吃了个闷亏。 敖广冲出去了,又被撞回来了,但丙赤、丁赤没有,它们只护住了山顶上伯禹所在的位置。那浪墙已上岸,朵朵浪头升腾,眼看就扑向了那九尾光幕。就在这时,悬在伯禹腰间的玉环中突然飞出一道光华,飞到涂山外竟化为一只擎天巨掌,朝着那堵浪墙狠狠拍了过去。 仿佛没有声音,假如有人在远处,只能感受到耳膜中似有一股压力,然后便什么都听不见了,伴随一阵意识迷糊,等回过神来,只见淮泽岸边已风平浪静,假如不是低洼处还留有大片水渍,甚至会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敖广从碎石堆里爬起来,吐出一口血沫子,朝着远方的淮泽呸了一声道:“好嚣张的妖怪,仗着人多算什么本事,有种别跑啊!” 山顶上伯禹的声音传来道:“敖广,你的伤势怎样?” 敖广闷闷道:“没什么大碍,一点硬伤而已,非是他们比我厉害,只是我没有冲开法阵。” 山顶上的伯禹将青丘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已取出神珍铁棒,但没有轮得着他动手。淮泽涌来的巨浪连九尾光幕都没碰着,就算冲破了九尾光幕,还有丙赤、丁赤护住山顶呢。 青丘在其身后道:“伯禹大人,您刚才施展的是何等神通?” 伯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背着一只手抓着人家姑娘的手臂呢,而且握得有些紧,赶紧松手转身,解下腰间玉环道:“这是我父崇伯所留,殒落前交给了巴原奉仙君彭铿氏大人,虎君又将此物传给了我。你见到的是虎娃留于此神器中的仙家手段。……方才山中升起的九道光幕,就是此地的洞府禁制?” 青丘:“此处有地仙洞府,禁制乃先人所留,几经消耗已日渐薄弱,却不得弥补恢复。此番淮泽水妖来势汹汹,青丘恐难以阻挡,幸亏有伯禹大人。” 伯禹:“方才就是那淮神无支祁施展的神通吗?” 青丘却摇头道:“无支祁并未亲至,方才来的是他的麾下妖王叉尾,率领众多水妖结阵卷浪上岸。” 伯禹惊讶道:“来得还不是正主?你对淮泽水妖的情况,还了解多少?” 青丘:“方才正准备向大人细述,不料水妖便已攻来。无支祁麾下的水妖究竟有多少,我亦不知究竟,号称十万浪将。虽然不可能有十万这么夸张,但数百上千应该是有的,且其中至少有三位妖王,分别名叫刀头、谗草、叉尾。 谗草最为狡诈,据说是无支祁的军师,无支祁的很多阴谋诡计都出自于他。叉尾最为凶悍,常率水妖兴风作浪;刀头最为残忍、害生灵最多,也是无支祁的死士。至于其麾下还有没有更多的妖王,我便不知情了。” 今夜来袭者就是叉尾,他还带了数百水妖,在淮泽中布成大阵卷巨浪上岸。敖广刚刚突破化境不久,而叉尾是指挥数百水妖一起布阵,敖广冲上去当然吃了个大亏。 今夜来袭的水妖具体有多少?因为它们结阵隐藏在浪涌中,在场谁都没有看清楚。这时淮泽中有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道:“半年之期已到,你这小狐狸精还不从了我家大王,居然还勾搭上崇伯之子。自以为找到了靠山吗?淮神是不会放过你的!” 伯禹的脸色很不好看,当他在转身望向青丘的时候,神情却温和了很多,语气中也带着怜惜之意:“阿青姑娘,你不必担忧,我既为治水而来,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平此祸患。” 阿青抬手似师想掩住伯禹的嘴:“切莫说这种话,当年崇伯大人也曾说过,可后来……” 伯禹打断她道:“可后来有我,我继承崇伯之志。……这些年多亏你了,若不然涂山部早已遭难,我亦要多谢姑娘。其实以你的修为,就算不敌,也可以避走的。” 青丘:“大人您会因妖孽横行而放弃治水吗?” 伯禹:“当然不会,这是禹之责,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今日无支祁未至,我便先从斩除它的爪牙开始。” 青丘:“叉尾妖王已退回淮泽深处。与这些水妖相斗最难办的就是,若是上岸斗法不力,它们便会退入水中。” 伯禹:“治水便从治世起,先斩其在岸上的爪牙,就是那四位中华伯君。” …… 洞庭仙宫中,虎娃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之所以动用了留在神器玉环中的手段,就是已看出那九色光幕挡不住涌上岸的大浪。 那九色光幕应该是涂山洞府的禁制,为青丘的祖先所留。类似的禁制,虎娃也曾在炎帝仙外见过。禁制之力是会被消耗的,弥补恢需要时间。可能在这几年中,涂山部遭遇了多次水妖袭击,禁制之力已越来越弱。 偏偏青丘要护住不仅是一座涂山,而是要挡住涌上岸来的大浪,否则那海啸般的浪涌就会绕过涂山冲进山后的涂山部领地中,这样对洞府禁制的消耗更大。看来她当年对涂山部有承诺,亦不愿放弃祖先的洞府,否则确如伯禹所言,她可自行远避的。 仙家分化形神之道玄妙非常,虎娃留在神器玉环中的手段,并不是如他本人般的分化形神之身,而是借助分化形神之道留下的真仙烙印,并且附有神通法力。在紧急时刻,神器玉环相当于可自行发动的秘宝,但不会损坏神器,消耗的只是虎娃曾斩出的修为法力。 原本虎娃是通过神器玉环窥观涂山一带的动静,这玉环一发动,他和玄源面前的光影便被打碎消失了。虽击退了来犯的水妖,但对方来的并不是无支祁这位正主,只是淮神麾下的一位妖王带着众多妖兵。 虎娃眯起眼睛道:“阿源,我亲去淮泽一趟。” 玄源:“我与你同去。”(~^~)
第1058章 018、九尾灵狐 涂山氏是紧邻淮泽而居最大的部族,但实力并没有压倒性优势。打个比方,它在当地并非是防风氏那样的巨人,而只是相当于普通人中个子最高的一个。无支祁挑选的部族共有五个,他四个都选择屈从于淮神,可偏偏最大的涂山部却拒绝了。 无支祁并没有选择彭铿部,更没有去招惹彭铿部,原因不详但也很好猜测。一来是因为彭铿部的领地离淮泽较远,已经处于淮水下游未受洪水影响的地区;二来是因为彭铿部的后台厉害,想必那位淮神亦心中有数。故而芈连并不清楚此事。 伯禹皱眉道:“当初仅仅是因为淮神托梦,那几位伯君便为无支祁效命?这也太过儿戏了吧!” 青丘解释道:“因其梦神异,而其事灵验!无支祁当年托梦给几位伯君,声称在某时,某地将会受风浪席卷,结果都一一应验。 第一处地方在这五部领地之外,当时众位伯君不信,亦未提前警戒相关部族,结果当地伤亡惨重。后来几处地方都在这几支部族领地之内,伯君皆警告各自族人提前撤离,这才避过大祸。” 伯禹冷哼道:“能不应验如神吗,都是那无支祁干的,几位伯君又怎能不明白?” 青丘:“明白又如何?他们怕了,违背无支祁之意识将损失,听命于无支祁还能尝到甜头,当然做出了选择。” 伯禹:“那四大部族实力也不小,为何不联合起来对抗水妖?却自甘堕落,以中华伯君的身份听命于妖孽,难道他们族中就没有高手坐镇吗?” 青丘也一直忍不住冷笑道:“大人还真是问着了,这四大部中皆有高人,虽隐居清修不问世事,但部族遇危难之时仍会出手。但是当年坐镇族中的高手连同部族传承神器,皆不知所踪。直至今日,谁也没有他们的消息,更是没有人再提起,想必只有那几位伯君才清楚是怎么回事。” 伯禹皱眉道:“还有这么回事!是不是伯羿大人当年殒落之后,那四大部中隐居清修的高手与传承神器便再无消息了?” 青丘答道:“是的。” 伯禹已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鸿蒙部、商章部、兜户部、犁娄部当年都参与了行刺伯羿之事,族中坐镇的高手都没命回来,部族传承的神器也都失落了,此事却又不好声张。他又追问问道:“崇伯殒落至今已有六年,这四部今日情形又如何?” 青丘:“因效命于淮神,这四部势力日益扩张,不仅吞并了数支小部族、占据淮泽岸边的大片土地,还吸引其他部族归附,已是大人您所见。 但大人所不知的是,他们已将部族祖祠改为祭奉淮神之地,起初几年只是每月供奉牛羊牲畜等血食。了去年,淮神下令,竟让他们挑选生机完足之童男童女供奉,每月一对,至今已有数十人,而那四部伯君皆照做了!” 伯禹勃然怒道:“当擒而杀之!” …… 洞庭仙宫中,虎娃也面无表情道:“当擒而杀之。”他的话音中不带什么烟火气,似乎也听不出来怒意,仿佛只是在描述一种事实和道理。 玄源:“夫君先想杀谁?” 虎娃:“不是我想杀谁,而是有人该杀。伯禹欲解决淮泽水妖,先更要解决人间祸患,非处置那几位伯君不可!只是杀人要杀个明白。……至于那淮神无支祁,恐不是伯禹能对付的。” 玄源:“难道伯禹身边的高手还不够吗?” 虎娃:“伯禹身边修为最高者,乃是巫知、丙赤与丁赤,恰恰这三位并不会主动出手搏杀。余下的善吒、敖广、云起、善察等人,恐难对付众多水妖。” 巫知虽是真仙,但恰恰因此不会愿意主动卷入人间争斗。他既已成就真仙,历天刑时早已将人间一切相还,在仙界永享逍遥长生。这种人是谁也不欠的,可能也只欠轩辕天帝的情面。 轩辕天帝以寻找玄珠的名义派他下界,他跟在伯禹身边只是指点,既不能指望也没有道理要求巫知与强大的妖邪动手搏杀。就连伯禹请求巫知帮忙查探水妖情况,都是以寻找玄珠的名义。 至于丙赤与丁赤这两条九境妖龙,之所以跟随伯禹,也是为了还当年崇伯鲧的情。因为五百年刑期未满,崇伯鲧就提前放它们自由。这两条妖龙便决定,在剩下的数十年中,跟随伯禹并保护他的安全。 丙赤和丁赤化为枣红马拉车,是它们自愿所为,其身份并不是伯禹的仆从。伯禹若遇到危险,他们会出手保护,但除此之外的人间争斗乃至生死搏杀,这两条妖龙恐是无意参与。 当初正是因为参与了炎黄之争,他们被轩辕拿下锁了四百多年,如今若再卷入人间争斗,又被人抓起来锁住怎么办?这就是它们的心境以及想法。 别人也许看不明白,但虎娃怎会不清楚情况,巫知、丙赤和丁赤修为虽高,却不会为伯禹主动出手对付谁,只会在伯禹遭遇凶险时提供保护。 玄源又问道:“敖广他们几个也对付不了吗?你并未见过那淮神,怎知其人手段?” 虎娃:“看这位青丘姑娘便知。她的修为绝不简单,否则涂山部拒绝了无支祁的要求,为何还能自保至今?可是就算青丘手段高超,也只能让涂山部在岸上勉强自保,对水中妖物却无可奈何,如今还要向伯禹大人求助。” 玄源:“哦,这位青丘姑娘并未展示丝毫神通法力,夫君怎么看出她不简单了?” 虎娃反问道:“阿源,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玄源:“我当然知道这位姑娘绝非凡人,可并未看出底细。” 虎娃:“莫急,再接着看吧。我也想看看她究竟会不会对伯禹坦诚身份,而伯禹又会如何处置那四位伯君、淮泽水妖又将怎样兴风作浪?” 玄源又说道:“夫君这次打算亲自动手了?我记得你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动手了!” 虎娃微微眯起眼睛,似是在回忆道:“我不好杀人,世上很多该死之辈也不必我去杀。自从当年在神釜冈小世界斩杀计蒙之后,我的确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动手斗法了。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出手,修为岂仅在斗法搏杀?仙家之修行,恰恰最不在于此!” …… 涂山顶上,已经听青丘讲述了半天的伯禹,终于问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阿青姑娘,涂山氏当初拒绝听从淮神之命,迄今已有六年,为何至今仍安然无恙,难道那淮神没有来找事吗?” 青丘目光微寒道:“怎么没有!大人向山下看看,以这涂山为界,靠近淮泽这一片并无田地,亦无部民出没;而人烟房舍,都在涂山的另一测。这就是因为无支祁及其麾下水妖,几度进犯、卷风浪上岸,涂山氏不得不下令,部民哪怕在晴日无风之时,部众也不得靠近水边两里之内。” 伯禹有些意外道:“我看这一带地势不算太高,若那些水妖真的神通广大,携风浪上岸恐不止只能进犯两里之地吧?这区区一座涂山,两侧皆是低地,一旁还有河流,又怎能阻挡水妖进犯?” 青丘愤愤道:“淮神并非为涂山所阻,而是被我所阻。” 伯禹诧异道:“姑娘究竟是何人,为何能挡得住水妖?” 青丘低首:“小女子非人,至于是何来历,大人可知涂山氏之图?” 伯禹惊讶道:“九尾!” 所谓涂山氏之图,就是这个部族的图腾标志。比如炎帝各支旧部的图腾,大多都是带角牛首之形,因为炎帝本部当年以牛为图腾。而涂山氏的图腾很特殊,似火焰、似飞絮、似飘带,其实是扬起的九条尾巴。 青丘起身,又在伯禹面前下拜道:“我就是守护涂山氏的九尾灵狐,方才并未向大人明言!” 伯禹赶紧跪直身体,向起伸手搀扶道:“那你为何自称涂山氏之女,又称涂山氏大人为父君?” 青丘低语道:“涂山氏之图为九尾,是因为我的祖先之故。我的母亲当年曾守护这个部族,她有九境修为、建洞府于此,而涂山部便兴于此地。可惜她终究仙道未成而殒落,那时我年纪尚幼、无力自保,母亲将我托付给涂山氏大人照顾。 我初能幻化之时,便以人形在涂山部中出没,涂山氏大人为掩饰我的身份,便对外人宣称我是其之女,这也是在保护我。我曾得涂山氏的照顾抚养,自称涂山氏之女亦无不可,但部众皆不知我身份,今日还是第一次对人明言。” 伯禹目瞪口呆道:“这些年,原来是阿青姑娘为涂山氏挡住了水妖进犯。” 青丘:“也不是我,这涂山中有祖先开辟的仙家洞府,并留有守护禁阵。初时无支祁兴风浪上岸,我坐镇洞府中开启仙家禁制阻挡,那些水妖不知底细,亦不敢贸然进犯。可是这两年来,那淮神日渐势大、其人神通也越来越强,麾下水妖越聚越多,行事愈加放肆。 自去年始,淮泽有几次进犯试探,虽被我开启洞府禁制所阻,但其风浪之势越来越强,而洞府禁制则越来越弱,渐渐经不起相持消耗。起初时我并未露面,后来有一次洞府禁制难以阻拦,我不得不在涂山上亲自现形出手,却被那无支祁所见。 他当时收兵而去,又派麾下水妖为使者,化为人形上岸找到涂山氏大人,宣称欲娶我为妻,并让涂山部以涂山、荆山为礼。若是从它之命、与之结亲,则淮泽水妖与涂山部相安无事,否则便要水漫涂山。 无支祁给定了半年之期,如今时间已过六个月。阿青修为法力有限,凭祖先所留洞府禁制已难阻住水妖,更难庇护涂山部民众。今日幸有伯禹大人为治水来此,所以趁夜拜见,请求大人能垂怜相助。”
第1054章 014、消失的云梦 虎娃携玄源走出那如庭院般的岩洞,挥袖一拂,在洞口外的石壁上留下了“洞庭”二字,对玄源道:“我们在这里也打造一座仙宫可好?” 玄源欣喜道:“好啊,就打造一座我们自己的仙宫。” 虎娃曾进入多处仙家洞天结界,规模或大或小、气象各异,有步金山小世界、炎帝仙宫、赤望丘秘境、神釜冈小世界、昆吾洞天等,但都是上古仙家所留。那些上古仙家有的已成就天帝、有的在九境抛却凡蜕飞升仙界、有的早已殒落,但都曾在世间探索修行之道。 虎娃当初拥有九境修为时并没有开辟仙家洞天,因为他已拥有了足够多的小世界。后来他在山河图中闭关修行,以仙家开辟洞天手段建造了一道长堤,将某处海湾化为山河图中的内陆湖,那道长堤在将来还可以成为继续延伸的陆地。 彼时虎娃已是真仙,将九境时所缺的这一段修炼印证补上,离开山河图时修为更上一层。其实是否亲手开辟仙家洞天结界,并不妨碍九境修士能否成就真仙,可是施展这种手段本身也是九境修为一种印证,更是天帝造化一方灵台世界的根基。 山河图是太昊与九天玄女打造的洞天神器,弃于一无所有的天成洞天中化为一方山河世界。而虎娃当时做的事情,相当于帮助太昊与九天玄女开拓洞天结界,但无论是那天成洞天还是山河图世界,都不是虎娃亲手打造的,他的修行终究还缺了这么一番印证。 对别的真仙而言这也许并无所谓,但虎娃的修行谙合大道,在见证了各位天帝所开辟的仙界之后,他也意识到在人间亲手开辟洞天就是其根基。而玄源如今已突破九境二转修为,无论是开辟仙家空间结界还是继续修炼仙家阳神化身,这也都是她的修行。 虎娃看着玄源笑道:“阿源,待伯禹治水成功,我们开辟的仙宫也当初具规模。” 至于这座仙宫或者说仙家洞天的规模最终会有多大,要看将来的进展,一切自然,眼下就是这座小山的范围。虎娃打造仙宫用了多种手段,也是助玄源印证九境每一转的修为。首先是布下仙家空间阵法,让这一座小山“消失”了。 仅由此来看,这座仙宫的无非是云梦巨泽中一座露出水面的小山而已。将来再有人来到这里,会发现这座岛屿还在,但除非找到门户,否则不会再发现这座小山。以这座小山为节点,虎娃又开辟了真正的仙家空间结界,似无中生有又非无中生有。 这似是开辟另一片原本并不存在的空间,它既有大小规模的,但仿佛又无边际,因为其边际就是一片无尽混沌。沟通天地灵息、定四时运转,施展摄物神通,包括九境修为所掌握的虚空搬运之法,开创一片天地。 仙家洞天中还有很多东西,比如诸般奇花瑞草、珍禽异兽,则须从外面带进来培植与豢养。这片天地起初时也只是几亩方圆,说是仙宫,并无多余的建筑,更像是一片园林。随着空间的渐渐开辟,接着又打造泉流、山丘、药园,建亭台水榭、楼阁洞府。 虎娃将行游各地以及各处小世界中所得的奇植灵药,也分批移入此地栽培,并在开辟洞天时打造适合它们的生长环境,以分植或混植之法形成自然的互生或促生关系。 虎娃曾经搜集过诸多天材地宝,比如他在啸山君仙家洞府中脱困时开凿的那么多石料,对他本人而言已无太大用处,飞升仙界时又不能带在身上,都存放在玄源那里,如今正可拿出来建造仙家洞府。 虎娃的修为境界比玄源更高、法力也更强,但对于在认间开辟仙家洞天结界而言,两人所用的手段都是一样的。虎娃主要负责开辟空间和移植栽培各种灵药奇材,而玄源主要负责引天地灵息、并运来种种器物建造洞天,这也是一场很有趣的闭关修行。 每一天都有新的天地被创造,他们在自家洞天中随心意打造一切。玄源曾想去山河图世界中看看,而虎娃先将她带到这里开辟先例洞天结界,这便是他们自己的山河世界。修为至此,若无缘法牵连,其实已不必理会太多世事了,或者说已达到世事近乎内求而不假于外的境界。 一年之后,洞庭仙宫的规模已超过了黑白丘中上古夔龙所建的仙家洞府;两年之后,这片小世界已有十里方圆。玄源的修为突破了九境四转,她亦开始斩出仙家阳神化身以印证修行,有一具仙家阳神化身就回赤望丘坐镇了,她仍是赤望丘的宗主与白额氏的族长。 玄源与虎娃在洞天各处饮茶玩赏,谈修行所悟,日子过得着实逍遥。仙家洞天结界并不是规模越大越好,更在于其格局凿建精妙,而九境阳神化身也不是修炼得越多越好,而在于修行缘法与相应的境界。 步金山小世界与神釜冈小世界的规模差不多,但论打造手段之高超,步金山小世界可要差远了。昆吾洞天的规模也不小,但虎娃打开它之后,却发现那里的上古仙家早已不在,就连洞天环境都已经历过一次崩溃,可见还是当初凿建时留有缺陷。 所以虎娃也不着急,看着玄源如此开心适意,两人就一步步打造自家仙宫。开辟仙家洞天的同时,他们当然也在关注着伯禹治水的进展。变化每天都在发生,最明显的就是两人周围的云梦巨泽。 常达十余年的洪水泛滥,再加上劈开巫云山引巴原洪水下行,大量的泥沙淤积,云梦巨泽的面积已减少了三分之一,很多地方的湖底都露出了水面,甚至连接成片。在伯禹制定治水方略指导下,周边各部民众疏浚水道、排除内涝,造出了大片沃野良田。 按照这个趋势,云梦巨泽的面积还将持续缩少,在两千年后,恐怕世间就不会有如今的云梦泽,而成为周边各部民众安居的良田沃野,只在低洼以及几条支流汇入大江处留下一片片湖泽湿地。 这场大洪水对中华各部民众而言,当然是前所未有的滔天灾祸,但灾祸过后也是后人之福。伯禹治水是顺势而为,利用地形地貌的变化,率各部民众改造出了更适合安居的家园,包括大江中下游平原与大江三角洲平原,而当时最重要的,就是后世所谓的湖广平原。 在很多、很多年后的后世,有一句俗语叫“湖广熟、天下足”。而湖广平原就是云梦巨泽消失后留下的良田沃野,是物产丰饶的鱼米之乡。 巴原的东海也会在两千年后消失,化为大江两岸的良田沃野。后世之巴原,亦被人称为“天府之国”。无论是湖广平原还是天府之国,奠定的根基都在伯禹治水之时,此乃千秋万世之功。 湖广平原和天府之国不是在一天出现的,云梦巨泽和巴原东海也不是在一天消失的,有一个长达两千多年的逐步改造与开垦的过程,也是历代先人不断努力、而留给后世的礼物。 在大江河道两侧,尤其是相对低洼或是与支流交汇处,仍留下了大片湖泽湿地,这些地方仍不太适合开垦,它们有助于行蓄洪水,是天然的水库。包括在巴原东海消失后,大江水系仍留有很多这样的湖泽,可以发挥调节气候、生态与洪水的作用,达到某种均衡。 在两千多年后,再有两千多年,各地人烟已相当繁茂,又有后人过度占据湿地、围湖囤田,则会打破这种均衡,对气候生态以及防洪抗旱带来不利影响,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与当年的伯禹无关。伯禹所为,在当时来看,是为后人打下了享受丰足的基础。 在上古时期,大江流域及云梦巨泽一带被称为南荒,大江以南甚至成为罪民流徙之地,因为在中原各部民众看来,那里杂树丛生、丘峦起伏,气候湿热且多有疠瘴,是偏远险恶、不适人居之地,至少不适合大规模的人口安居。 但大洪水以及治水改变了这一切,使南方很多地方不再险恶,生存环境也变得舒适,为大规模的人口迁徙与定居繁衍创造条件。这也意味着中华实际疆域由北向南延伸,伴随着城廓村寨的兴建、中华教化的推行。 当年伯禹离开巴原后,沿着大江走原路走了回去。他并非崇伯鲧那样修为高超的真仙,也不可能以分化形神之身去各地治水,是赤着脚亲自走遍了各部,从蛊黎、飞黎、三苗、山黎、木黎、器黎到百越,然后渡江来到北岸,又穿过原共工大部的相柳部等地进入重辰,历时两年有余,基本解决了大江流域的水患。 治水以及建造家园之事当然未完,仅仅是湖广平原的开发都将持续两千多年呢,但那已是历代后人都要去做的事情了,在改造与适应中去改善自己的处境。 天子重华按照承诺,在伯禹成功劈开巫云山、得到大江两岸各部支持后,便正式任命他为中华治水之臣,并封其为朝中司徒大人。 如今距伯禹领命治水,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年。伯禹的治水计划是由南往北,大江流域初定,基本上问题都已解决,下一步便是要治理淮水。淮水在江河之间,如今差不多可称为淮泽了,大片湖泽甚至蔓延到了江河流域,也分隔了天下各部。 若淮水流域得不到有效治理,各部融合、炎黄归流恐怕就会成为空谈,天子治下的核心疆域中原,也与天下其他各部往来交流受阻。伯禹离开重辰部之后向东北方向进发,渡过淮泽来到了彭铿部的领地,彭城城主芈连大人恭谨迎待。 伯禹治水每到一地,都要将《五刑》、《五教》、《九德》之典刻在人烟聚集处的树干上,并向民众宣讲。劈开巫云山往回走、正式治水的时候,又多了一件事情,就是命各地君首派官员记述皋陶之典,立于盟约并在领地颁行。 芈连早不用伯禹亲自操劳,早就在各地的树上刻好了,亦派官员宣讲多次,等伯禹来时,则正式受典颁行,官方执行机构当然就是彭城。因为虎娃的关系,芈连与伯禹也很亲近,连日在一起商谈淮水或者说今日之淮泽该如何治理。 淮泽的情况比较复杂,须组织民众疏浚多条水道,将多年蓄积的洪水引入干流,最后再泄入汪洋,要在多处地方同时动工。而从淮泽将大水引入汪洋,需要疏浚主水道,便从彭铿部的领地传过。芈连表示将全力配合。 虎娃的封地彭城一带,其实受洪水的影响并不大,这里的地势虽不高,但距离汪洋较近、中间又没有山地阻隔,所以大水不会蓄积。这些年来,又陆续迁入不少民众,再加上芈连治理得很不错,这一带竟比当初更显繁荣。 其实伯禹治水,仅就彭铿部本身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收益,如今却要出人出力。但此事有利于中华各部,而且从长远来看,也有利于彭铿部民众,有些事不能仅看眼前得失。
第1052章 012、治水之难 这场宴席从午后直到黄昏,尽欢而散。少务已为伯禹准备好大帐,伯禹却没有留下休息,他丝毫都没有耽误,就在日落时分离去,跟随着伯益和丙赤、丁赤所拉的那辆白香木马车。伯禹在这里已经等待了一个多月,如今昆吾、飞黎望、蛊黎涂皆已归族,他也要尽快赶到下游各部。 伯禹仍是步行,手拄那根神珍铁棒,沿着新开辟的长峡水道翻山越岭。他手中这根神珍铁棒可随心意变化长短大小,能用以测量各处水深及流速。成功劈开巫云山只是治水的第一步,他还要落实下游各部疏浚河道、修筑堤坝、排除内涝,再造沃野家园诸事。 这可不是一天能完成的,更不是伯禹一人能完成的,需要下游各部民众合力施行,要想初见成效,至少也要有三、五年时间。至于将来再对家园进行的改造与建设,那可能是人类社会千古不变的主旨,伯禹如今之举只是打下了一个根基。 虎娃将云起叫了过来,介绍给伯禹道:“这位云起擅长炼器,各部民众治水,须用到各种器具,让他跟随在伯禹大人身边,恰可发挥所长。我闻器黎部得当年蚩尤传承,亦擅打造各种器具,伯禹大人当善用之。” 云起是当年步金山小世界中的“仙山修士”,在虎娃打开步金山小世界之前,他困守于“望仙之地”,平日酷爱炼器,搜集了小世界中的各种天材地宝,炼制了诸多稀奇古怪的法器。 但那些东西,几乎是都是云起关着门自己捣鼓出来的,完全来源于他的各种奇思妙想,有的很有用处,有的简直就是瞎琢磨。虎娃斩灭古天老祖打开步金山小世界后,云起得以走出“仙山”来到人间,见识了广袤无尽的天地。 虎娃如今让云起跟随在伯禹身边,就是让他其领悟物用之道。治水的各种工具,当然不太可能是法器,而是适合凡人加工、修理、掌握之物,并能发挥种种所需的用途,也包含了各种创造和创新,这便是人间物用之道。而物用之道是器用之道的根基。 器黎部擅长加工各种器械和工具,包括战争所用的大型器械,如今更可将这个特长用于治水,并支援其他各部族。伯禹已立下规则,衡量各部在治水时出力多少,做为最终划分利益和收获的依据。所谓出力不仅是人力或钱粮,加工各种用具也应算在其中。 云起跟随在伯禹身边、领悟物用之道的同时,也可以指点器黎部以及各地民众加工各种用具,如此在凡间行走就是修行,而且是他最擅长的修行。况且还有巫知跟随在伯禹身边,这位巫知先生虽然话多,但从不会胡言乱语,云起也可以得到更多的指点。 云起跟随伯禹而去,没想到善吒与善察这两头瑞兽也要跟着伯禹一起走。善吒从蛮荒来到巴原,初遇白煞再遇虎娃,也是他修行中的缘法,如今修为更进,正可借此事历练。而善察从蒲阪偷偷跑出来,就是要见识广阔人间诸般事物,还有什么机会能比跟随在伯禹身边游历更好呢? 在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少务已将学宫及各有司官员招来,由伯禹口述并讲解皋陶之典,众官员负责记录。巴君将在巴国颁行,奉仙、山水两国亦一同颁行。根据如今的各部盟约,接受天子册封之地,便受教化推行,这才是真正维系中华精神纽带。 如此一来,将来就算中华内乱,或再像今日这样被天灾*分隔,只要维系它的精神纽带还在,亦有由乱而治、恢复一统之望。这条纽带是看不见的,又是确实存在的,为自古根植于万众之心,自三皇五帝、自鲧禹治水、自炎黄归流时起。 不仅巴国官方要颁行皋陶之典,在巴原上各人烟聚集处,亦要烙刻《五教》、《五刑》与《九德》之典,并派采风官向民众宣讲,成为指导以及约束社会生活的准则。这些事情,少务就不必再让伯禹去亲自操劳了。 众人在夕阳下送伯禹离去,少务已经喝多了,随后被侍众扶回大帐休息,虎娃和玄源却并肩站在东海边望着远方。玄源以神念道:“云起、善吒、善察皆随伯禹大人治水而游历天下,你就不一起去看看吗?” 虎娃答道:“伯禹带着崇伯鲧留下的玉环,此物在我手中又重新祭炼了一番,其中有我的一道分化形神之身,若有事,我自可赶至。 他此番治水不会那么顺利的。相柳、防风氏皆有异心,但他们所部民众也需借治水而改善处境,如今才会配合伯禹,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这么做。” 玄源:“防风氏不会阻碍伯禹治水,这对百越之地以及他本人都大有好处,其人甚至不惜亲自出手相助。相柳不会阻碍伯禹治大江之水,但未必希望他能治淮水成功,此事却不可能明言。还有什么人会公开站出来反对伯禹治水呢?” 虎娃苦笑道:“恐未必是人。” 玄源:“未必是人?” 虎娃叹道:“如今早已不是天下承平,有中华四大战神震慑妖邪的年代。且世间难敌之辈,当年就不仅止那四大战神,又何况是今日?国中祸患日久,必生内乱动荡,亦有妖孽起。 当初众高手布下仙家大阵围攻伯羿大人,我可是亲眼所见,出动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有五位真仙。那些人虽皆已殒落当场,但也说明天下多有强大之辈潜伏。他们往日隐迹,但如今各部遭祸患多年,难免借机而有所为。 伯禹既为天下各部治水,就必然会碰到这些麻烦,以我的手段,也未必能够稳妥化解。” 玄源:“以夫君你的手段都未必能搞定?看来真是麻烦不小!往日我在巴原上被人称为玄煞,自以为威震一方,可今日看到了这么多仙家高人出手,方知当初眼界还是太浅。……轩辕天帝已派巫知下界相助伯禹,其他各位天帝应也会派真仙下界相助吧?” 虎娃又苦笑道:“其实历天刑成就真仙,已将一世在天地间留下的一切相还,若登天而去,早就不欠世人什么了。世事,就是世人自己的事。伯羿、崇伯鲧当初还留在人间,是因他们的修行所证,遗憾最终殒落。 列位天帝或许会派真仙下界相助,或许不会,但这种事情不可指望也不可埋怨。若有人真的这么做了,也是因为他们当年在人间的缘法,或是求证某种修行。须知人生于天地间,并不意味着天地便为人所有、应人所愿,大道不为谁而存、亦不为谁而亡。 这里不是任何人的世界,也不是任何人的天下,若想超脱,第一步就是历天刑将一切相还。天帝开辟一方世界,乃是他们的自身形神所化,既为创世者亦为造物主,虽与帝乡神土共存难分,但那才是他们的世界,亦是大自在。……阿源,你想不想去仙界看看?” 玄源:“当然想去,你曾去过的地方,我都想去看看,但不是现在。” 虎娃:“你已有九境修为,其实早可选择一处仙界飞升,为何未曾飞升?” 玄源挽住他道:“何必明知故问,你当初不也是没飞升吗?” 虎娃微笑道:“当你是因为你尚在,但也不完全是因为你。我所求是印证大道之本源,当不会走九境飞升这条路,必然是最终历天刑成就真仙。” 玄源:“我也不会飞升帝乡神土。其实有你之后,九境修为便飞升帝乡神土者只会越来越少。” 玄源的话又是什么道理?太昊天帝当初开辟帝乡神土,给了九境地仙一条出路,就是避过继续修行之艰与天地大劫、抛却凡蜕永享长生的一条出路。另一方面,这也是太昊天帝所求证的前所未有之大成就,又有后来者成就天帝。 但不论是太昊还是后来的神农,都清楚九境飞升并非正道,只是永享长生的权宜之计。而那些地仙亦非真正求证了长生超脱,只是依附于帝乡神土而存,一旦帝乡神土不在,必然灰飞烟灭。若非如此,神农天帝何必还要费那么大劲炼制紫气神丹呢? 如今九转紫金丹已被虎娃炼成,但其灵效与神农天帝所期望的不一样。它并不能让那些已飞升仙界的地仙恢复凡身再回人间,顶多让他们有一个避过形神俱灭的下场、再入轮回的机会,但那就相当于一切从头再来了。 但这也算是个后备手段吧,若帝乡神土仍在,自不必动用,若有朝一日帝乡神土无存,九转紫金丹终归还有点用处,可惜虎娃手中也只有寥寥数枚。至于帝乡神土存与不存,其实只在各位天帝一念之间。 这个情况,各位天帝心中怎会不清楚。如今已经无地仙能飞升九重天仙界了,除非是得到太昊传承指引者,已历天刑成就真仙,才能去拜访九重天仙界,但九重天仙界亦不留真仙长居。神农原仙界倒是留真仙长居,但如今已不再接引九境地仙飞升。 至于轩辕天帝的昆仑仙界、少昊天帝的瑶池仙界、高阳天帝的北冥仙界,如今应该还可接引九境地仙飞升,但这种事情也越来越少。那里对于九境地仙而言是一去无回,且修为不得再有寸进,所行所知须与天帝修行相融。 像应龙、旱魃这样的真仙,还能被轩辕天帝放逐,而那些九境飞升而去的地仙,却连被放逐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九境地仙飞升各处仙境的情况是越来越少了,并非得到传承就能飞升,这其中也既有各位天帝的原因,也有修士本人的原因。比如像相柳、防风氏这样的修士,就算得到了神农天帝留在人间的指引,当年也突破了九境修为,神农原仙界也不会接引他们这种人。 虎娃曾在薄山顶上坐了大半年,名义上是列神器等众人来认取,其实就是在传道于天下。很多人都来找过他,不是直接认领神器,而是求问所谓的缘法。天下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能向虎娃请教就是缘法;而虎娃未讲如何得到那些神器,只是指引修行之道。 虎娃在薄山顶上坐了大半年,前来请教者不论是何出身、修炼何等秘法,虎娃皆指引其真正的超脱大道。 话说到这里,虎娃又问玄源道:“若不是因为我,你会选择飞升帝乡神土吗?” 玄源:“当然不会,至少不会在九境时便抛却凡蜕飞升。既然已经得到了真正的超脱达大道指引,哪怕最终不能修至九境圆满、历天刑而成就真仙,我也不会那么做的。……我倒是想问你,将来若有一天,你若修至真仙圆满,想成为另一位天帝吗?” 虎娃很平静地答道:“天帝成就谈何容易,对于绝大多数真仙而言,这根本不是想与不想的问题,最好也不要去想。……仓颉先生未成就天帝,若我到了那一步,也不会成就天帝。至少在我看来,大道之超脱并非仅止于此,虽然那已是大自在成就。”
第1046章 006、巫知 伯禹虽是赤脚步行,但是连日不休、每天都在赶路,速度丝毫不慢,甚至超过了普通的车马。在树上烙刻下五教、五刑、九德之典,是他在路上想出来的主意。 上古时生态环境很好,哪怕是人烟聚集之地,也不乏生长了数百上千年的参天古木,而且就在村寨城廓之中。伯禹与挑选硬木树种,在树干上剥掉一块树皮,将这一片削平,刻字于其上。树还是活的,为了使字迹能长期保存,他们还将刻好的字烙至炭化。 皋陶作九典,搬到了朝堂上整整一车简,禹不可能在树干上烙那么多。之所以挑选这几部,因为它们恰是各地民众都需要了解的,而且要义总结得非常精练。 比如最重要的《五教》,就刻“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这十个字,言简意赅。为何这么简练、甚至是惜字如金?以皋陶之才,扬扬万言也不算难事,他的学生子丘在朝堂上宣读九典,可是向众臣解说了整整三天,但真正难的是化繁为简。 须知古时各部民众几乎都不识字,若文意深奥,大家根本就听不懂,若不能有很精练的总结,人们也根本记不住。所以五教的核心就是这十个字,伯禹将它们烙刻在树上。不认识字没关系,伯禹只要对着字迹介绍一遍,大家也都能理解、都能记住。 既然民众不认识字,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将它刻在树上呢?刻与不刻,其意义与作用完全不同,刻在树上就等于刻在民众心中,使之逐渐成为民间风貌。 并不是所有人都听见了伯禹当时的介绍,其他人再经过这里就会问树上刻了什么?那么知道的人就会再向他介绍,字在这里便是时时提醒、勿使遗忘。 另一方面,若仅是口口相传,时间久了,难免出现以讹传讹的情况,刻字于树便是“明正其典”。只要能背下来五教者,其实就等于认识了这十个字,他们也会纠正其他人的口传之误。况且部族中总有人是识字的,也可在将来继续向大家解讲。 《五教》是天子推行的教化,是国中所有民众都应遵行的规范,仅仅将典籍传给各部贵族是不够的,《九德》亦如此。 总结《九德》之要义,只有二十七个字,真正需要记忆和理解的,其实是十八个字,树干上都能刻得下。九德是对社会各阶层人士的品行评判标准,比如天子应九德皆备,伯君应有六德,贵士应有三德……那么平民呢?平民有五教嘛! 皋陶作九德,并不仅是天子评价臣民的品行标准,也是臣民评价天子的品德标准,那么全天下的人都应该清楚,使之成为指导日常言行的准则,才具备真正的教化意义。 那么皋陶之典还有那么多其他的内容呢?树干上根本刻不下,伯禹只选择最精要的部族,而且是能被民众所理解与掌握的。另一方面,哪怕全刻到树上也没用,还是那个原因,绝大部分民众都不识字。 皋陶九典的全部内容,是各地官员以及部族首领应该掌握的,也只有他们才可能完全掌握,比如五服、五礼、九亲等等。这些贵族阶层也形成了最早的知识分子,或者说这个时代最新的知识分子。 随着文字出现,“知识分子”的构成也发生了变化,或者说这个特殊的社会阶层就是伴随着文字出现的。在上古时期,原始的知识分子都是部族中的长者或祭司,他们掌握了历代传承的经验和知识,能用于指导生产与生活。 而文字出现之后,成了知识与经验最好的传承载体,知识分子就成了掌握文字与典籍之人,他们往往都是贵族。 当年帝尧年代曾有命令,各部首领应学习文字,族中子弟也应该掌握文字。到了帝尧执政后期,有了一个约定俗成之规,识字之人才能够成为伯君,因为那样才能看懂天子所颁布的政令文书。 那么在此之前的政令都是怎么颁布的?直接派使者口述!效率极低,不仅很不方便而且容易出现各种疏误。虎娃曾生活的巴原,也刚刚经历了这个阶段。 帝尧下令让各部贵族学习文字,这无疑是一种社会的进步。自中华文明诞生之初,平民亦可学习文字,但往往只有贵族才有条件去学习与掌握它。学习文字并非贵族特权,这是中华文明与其他文明所不一样的地方;但知识分子往往出身于贵族阶层,这也是社会发展阶段所决定的。 伯禹这一次只是赶路,每到一地休息时,顺便烙刻教化典籍于沿途,并向聚拢而来的民众介绍。亦有当地官员和各部首领听闻消息,亲来迎接并挽留款待,伯禹皆一一拒绝,并没有在路上耽误时日。他率天下各部民众治水,将来还会再来的,如今要先赶到相柳部。 渡过淮水,进入原共工部的领地后,沿途有各地族老迎路。所谓族老并不一定是贵族,而是各村寨中的长者。在这个年代,人们的夭折率很高,所以平均寿命很短,但真正的长寿者往往年纪却也不小。 众族老活得足够久,经历的事情足够多,拥有丰富的经验和知识,所以在部族村寨中很受尊敬,按上述鱼贯文字的说法,他们也算是“旧时代”的知识分子。来者都是炎帝旧部的族老,他们原本都是打算拦路诘问伯禹的。 在这个时代,很多普通村寨族人一辈子的活动范围,往往也超不出家乡周围几十里,平日所闻所知,还是历代口口相传的往事。由此也可知,崇伯鲧组织这样的族人迁徙,是多么地艰难,而如今伯禹还要在大江两岸再来一次。 这些族老在村寨中受人尊敬,他们拥有历代传承的经验和知识,又世代生活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同样有一种固执的自我认知,那就是仍以炎帝旧民自居。他们拦路诘问伯禹,当是受了相柳的暗中挑唆。 而对于这种人,最好的说服方式,便是利用他们自己的固有观点,伯禹很干脆地出示了炎帝令,众族老当即率民众下拜。伯禹当然不是要以炎帝令号召他们,如今已非炎帝当朝,那样就有谋逆反叛的嫌疑了。他只是要让各地民众能耐心地、不带着抵触情绪地听他介绍治水方略。 伯禹也没有忘了自己一路上都在做的事情,每到人烟聚集处宿营,便在树干上刻下教化之典并向民众介绍,此时身边又有了各地族老追随。 各地族老跟着伯禹做什么?伯禹不仅对他们介绍了治水方略,还做出了治水之后的承诺。但这些承诺要想真正的落实,还要到相柳那里邀集各部族首领共商。于是众族老便跟着伯禹一起要见相柳与各部首领,他们也要参与商议。 还好众族老出门,都有族中青壮后生跟随照顾,再不济都能弄一辆牛车拉着,路上倒也不给伯禹添麻烦。巫知隐迹不见,伯禹只带了一名随从伯益,也只有一辆马车,可是等他到达相柳部君首驻地时,却跟着一支浩浩荡荡数百人的队伍。 还没等相柳反应过来,伯禹就已经到了,而且是带着各地族老一起来的。相柳本想煽动各地族老为难伯禹,不料这些固执的老人家反过来却为伯禹壮了声势。各部族首领此刻都聚在伯君府中,闻伯禹大人率众族老进城,相柳也不得不率众出府相迎。 相柳窄额、尖颌、削肩、细腰,身材却十分高挑,个头八尺有余,形容十分特异。在伯君府门前的广场上,他向伯禹行礼道:“伯禹大人远来辛苦,为何不事先派仆从打声招呼,令我等可以前往迎接?您怎么把各地长者都带到这里了,我还听说您出示了古时炎帝令,不知天子是否知情?” 相柳从没见过伯禹,但他一眼就能认出来。崇伯鲧虽说治水九年无功,但绝非无作为,他本人以及分化形神之身行遍天下各部,各地很多民众都认识他。而认识崇伯鲧就等于认识伯禹,所以伯禹无论走到哪里,几乎都不需要做自我介绍。 伯禹还礼道:“当年榆罔归附轩辕先帝,应将古传之炎帝令呈于天子,只是炎帝令当时不在榆罔手中,如今被我寻得,待治水之后,亦当此物交于中华天子,以示炎黄一家、天下一统。至于各地族老,并非追随炎帝令而来,而是闻众君首聚此,欲共参、商治水之事。” 这时巫知的声音在伯禹的脑海中响起道:“这个相柳,目藏凶光,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真没想到,炎帝旧部中还有这样一位伯君,其修为法力惊人,几不弱于当年修蛇。真要是动手,连我恐怕都斗不过他呢,项多只能凭着真仙修为带着你跑路。” 伯禹在心中暗语道:“当年帝江位列中华四大战神,又如何?我是来治水的,不是来与相柳斗法的,凭的不是武力,否则我父崇伯鲧亦是中华四大战神之一,恐怕早已治水功成。” 巫知犹自说道:“我虽不认识帝江,但我见过修蛇,根据此番下界种种见知推断,若论神通法力,今日之相柳恐怕已不弱于当日之帝江。你也不要总提中华四大战神,伯羿神威无敌,我自然是佩服的,可如今他已不在,中华四大战神也只剩下独臂禄终。 须知天下高人,多有你所不识,更有你所未料。比如当日围攻伯羿的,就有五位下界真仙。自古真仙飞升,未必尽入仙界,有人不知其踪迹,弄不好也回到了人间。我这一路行来却没有遇见,但相柳倒是出乎预料……” 巫知一开口就止不住了,他不仅告诉伯禹相柳的神通法力强大,又接着一一介绍在场的其他人。比如相柳身侧的两人就应该是受天子册封的另外两位伯君,其中一人年事已高、身体有隐疾,寿元无多已活不到后年了;另一人左肩十年前受过伤,好像是被鞭子抽的,右边屁股上还长了个痦子…… 巫知是轩辕时代人,早在几百年便已飞升昆仑仙界,他当然不可能认识这些人,但是这一路熟悉今日之人间,听闻的种种言论,再结合自己的仙家神识观察、推测,就可以得到种种结论,并将自己的判断告诉伯禹。 在皋陶府中初见时,巫知还是一派仙家高人风范,谁能想到一出浦阪城,他就暴露了“真面目”,不仅此刻如此,这一路上嘴都没消停过。几乎每碰到一个人,他就对伯禹分析一番其来历、内心的态度,可能是什么出身又经历过什么事情。 他不仅分析人还分析事、分析物,分析各个村寨的民风,可能迁移的历史,多少人丁、多少男女老幼…… 这些信息很多都是有价值的,但也有很多对此刻的伯禹而言是毫无无意义的,假如换一个人,这一路上头皮都得炸了,碰上了这么一位几乎无所不知、总在脑海中喋喋不休的主。但伯禹真是很有修养,就这么忍了,且表现如常。 跟着伯禹来的还有三百七十多人,其中有一百一十多
077、灵宝大成 田逍当年有二境修为,虎娃曾出手帮他调治身体中留下的暗伤,他一辈子都留在村中劳作,年近百岁无疾而终。薇薇只是一个普通的柔弱女子,嫁给灵宝尤其是搬到巴都城后,过的当然都是舒适日子,却在三年前病故,年纪刚到四旬,不算长寿但在这个年代也不算夭寿。 其实灵宝亦有二十多年未回白溪村了,他的样子也变了不少,若不做自我介绍,村中恐已没什么人能一眼认出他来。此刻听虎娃提及往事,当年在此地操练村民斩杀流寇,大胜之后又娶了薇薇的经历,恍如昨日。 虎娃又说道:“灵宝,你到树顶上去看看今日之白溪村,不知有何感触?” 灵宝飞身上了树冠,默默放眼四望,忽如福至心灵,就站在枝叶间朝树下的师尊跪拜,然后就在树冠中端坐,进入了定境。猪三闲纳闷道:“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虎娃:“他已堪入梦生之境,你我不必打扰。为师也只能顺势点化,能否突破大成修为,就看他的机缘了。” 灵宝是虎娃的座下大弟子,此次虎娃召众传人相聚,灵宝却发现自己的修为不足一提,黄鹤这位上古仙家就不说了,人家毕竟是带着修为投师的,可是连小妖叽咕竟然都突破了大成修为,而他已困在五境九转圆满多年,却迟迟不得更进一步。 灵宝是巴国的镇国大将军,位高权重,可是在同门的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感觉不仅既尴尬又黯然,同时还有些心焦。虎娃当然清楚弟子的心思,也明白灵宝越这么想越是难以堪破,反而会形成心障,所以才把他叫到白溪村待了半年,今日又来点化一番。 像这种事情,师尊也没有办法保证弟子一定能突破大成修为,只能随缘点化。 灵宝也年近五旬了,他的根基不错,如今精气神仍在巅峰状态,但若再过几年迟迟不得堪破大成修为,恐也很难再有机缘了,不是人人都有山爷或水婆婆那等好运。但虎娃也着急不得,在这水漫巴原多年之后,才找到了最好的机会。 猪三闲望着树冠,不无羡慕道:“师尊有手段点化他人堪入梦生之境吗?” 虎娃点头道:“只要修为已至五境九转圆满,我总有手段让其堪入梦生之境,但这未必是好事。若机缘未至、心境未破,恐沉迷于梦生之境永不得脱。” 猪三闲:“哦,原来是这样啊,那我还是自行堪入吧,就不必师尊帮忙了。”他的修为境界和灵宝一样,如今也是五境九转圆满。 虎娃微微一笑:“灵宝也是自行堪入梦生之境的,他方才忽有所触,随即入定闭关,为师且留在这里为他护法。……三闲,你在这里也有大半年了,有没有回山膏族的村寨看看?” 猪三闲:“我和灵宝大师兄不同,这些年有空经常回村寨的,最近大部分时间也住在村寨里。山膏族的村寨虽不受洪水影响,但这些年持续多雨潮湿,我那些族人也时常生病,我还给他们治病呢。” 说到这里,猪三闲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事,一拍脑门道:“若大师兄一时半会没有堪破大成修为,师尊还得在这里待一阵子,我能不能带个人来见您?这也是那小崽子的福气!” 虎娃:“小崽子?好啊,你现在就把他带来吧。” 猪三闲闻言便纵身跳到了墙外,身形在月光下化为一阵黑风出了村子,越过白溪后,应是前往深山中的山膏族村寨了。不到一个时辰,猪三闲就回来了,手中还抱着个孩子。这孩子长得肥头大耳,又黑又胖,乍看就像一只小猪崽。 孩子当然不是真的猪崽,而是个山膏族人的幼儿。猪三闲的修为不错,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将孩子一路抱得很稳,还以法力小心护持,使之不为夜晚的凉风所惊。小崽子还在熟睡中呢,下意识地吮着右手的大拇指。 虎娃笑道:“这是你儿子吗,他叫什么名字?” 猪三闲呵呵笑道:“师尊的眼力真好,一眼就看出他是我儿子!这小崽子刚出生时太瘦弱,我都怕养不活,现在看还算壮实,名叫猪八两。” 虎娃:“难怪你经常回村寨呢,巴原上那么多美女,你都看不上吗?” 猪三闲:“我从小在山膏族村寨中长大,族人们皆认为肥头大耳***才是美,更重要的是能生孩子呀!”猪三闲是妖族出身,妖族并非妖修,他们其实也是人,祖先为化境妖王,还保留了祖先原身的原的特征,但无法与外族通婚繁衍后代。 虎娃打趣道:“非得肥头******才更美吗?” 猪三闲讪讪道:“那倒未必。” 虎娃点了点头,指着睡梦中的小猪八两,意味深长道:“嗯,你儿子将来就未必会这么认为。” 猪三闲:“今日他能让师尊您看一眼,也是他的福气。将来他若修行有成,也请师尊再赐福缘。” 虎娃:“你想要我赐他什么福缘?” 猪三闲:“师尊能不能赐他一件神器?我记得当年与师尊第一次见面,就被师尊用一根神器长棍狠狠抽了一顿,印象深刻,很是羡慕啊。” 虎娃又笑道:“好,我答应你。将来他若修行有成,凭今日之缘,我将专门为他打造一件神器。”说着话,伸手摸了摸猪八两的脑门。而猪八两用拱了拱虎娃的手心,好像很舒服的样子。 猪三闲又将孩子送回了村寨再返回,这大半夜的,往深山里来回跑了两趟,倒也是脸不红、气不喘、来去如风。到了天明时分,当朝阳照在树冠上时,灵宝终于睁开眼睛飘然落地,其生机神气仿佛与昨夜已有不同,却形容不清区别在哪里,两鬓也添了几许霜丝。 灵宝什么话都没说,只默默向虎娃俯身下拜。虎娃笑道:“你入定境多年,终得堪破,恭喜你突破大成修为。” 猪三闲也在一旁道:“恭喜大师兄!” …… 崇伯鲧在太行山上望水。如今的洪水,已不是从远方的西荒高原滚滚而下,但持续的多雨,各地每年都会有山洪爆发。山洪是就近从高处涌下来的,总会威胁到那些已迁移到高处而居的民众,筑堤屯田应对山洪,也是每年都要做的事情。 太行山上的只是崇伯鲧的九具形神分身之一,他的原身则在东祝城外的羽山上,远望着汪洋。江河西来,最终皆东入汪洋,却因为这场大洪水改变了地形地貌,很多平原低洼地带将留下永久的湖泽,偏偏天时多雨,那些迁居到高处的民众亦不得安宁。 潮湿多雨的天气带来的不仅是洪灾,在冬季会让体弱者受寒染病,在夏季更容易导致瘟疫流行。万民承受了多年的苦难,多年治水无功的崇伯鲧也承受了天下民怨。 崇伯鲧当初在巴原上一抬手便有万人丧命,内情却不为人知;但是近九年来,因为洪水的原故,直接或间接丧生的人不可计数,这些人以及他们的亲眷心中又怎能没有怨愤。 九年之期将至,崇伯鲧知道将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远望汪洋的神情不仅有几分落寞与无奈。一阵清风吹来,崇伯鲧不禁微微一怔。只见东方的汪洋边出现了一道人影,初时恍惚似银丝乱闪,待清风拂面时,来者已经到了身前。 看此人形容是名童子,身着银丝羽衣,垂着一双大袖,手中竟提着一张长弓。那张弓如果竖起来,几乎比他的身子都高了。崇伯鲧当然认识此物,那曾是伯羿手中威震天下的神弓,他却不认识这个莫名现身的人。 崇伯鲧行了一礼道:“仙童何来?” 来者答道:“我叫句芒。” 这完全是答非所问嘛,崇伯鲧又问道:“您手中的神弓何来?” 句芒答道:“顺手拿来。” 伯羿的神弓如今收藏在帝都平阳,这东西也能顺手拿到?崇伯鲧却叹道:“无敌之威,在于伯羿其人,而不是这张弓。……仙童既来此,是找鲧有事吗?” 句芒:“我看你方才的神情,是不是想上天啊?” 这两人之间的问答交谈,简直是太跳跃了,旁人恐怕都听不懂,也不知包含了怎样的仙家神意。崇伯鲧答道:“我是有事想向天帝请教,可是息壤神珠未寻回,我去不得昆仑仙界;欲去九重天仙界往见太昊,亦未得指引。其实就算我能去,恐也去不了。” 真仙下界后再回无边玄妙方广,天地亦会将他在人间留下的一切相还。崇伯鲧承受天下万民之怨,若此时飞升,那还不得神魂消散啊?就算神魂不尽散也会受到重创,散失的是他一世修行的诸多见知。 句芒:“崇伯大人有何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崇伯鲧:“我之心事,天下万民皆以为自知,却不知我另有所思,正想向仙童请教。” …… 仙童句芒再度现身于人间,从帝都平阳“顺”走了伯羿神弓,又到羽山与崇伯鲧见了一面,也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一个月后,虎娃骑着一头青牛也来到了羽山。羽山在东祝城外,而东祝城据虎娃的封地彭城并不远,但虎娃来的地方可不近。 虎娃将青牛散放到山脚下,自己步行登上了这座并不高的山峰,向崇伯鲧行礼道:“原来您在这里,此地可望见汪洋,却不受洪水所扰。” 崇伯鲧还了一礼道:“虎君是奉天子之命而来吗?” 这个称呼挺有趣,虎娃既是奉仙国君,又是彭铿氏部族的伯君,崇伯鲧称他一声虎君倒也恰如其分。虎娃摇头道:“天子之命与我无关,来者应另有其人。今日是想向崇伯鲧大人致谢,也找您有两件事。” 崇伯鲧:“何事?” 虎娃:“当日在奉仙国君的册封仪式上,射出那一箭的人,我已找到,就是伯羿的传人逢蒙,特来告知一声。另外,我还想请崇伯大人帮个忙。” 崇伯鲧:“不知鲧还能帮虎君什么忙?” 虎娃:“试药!”他取出了一枚新炼成的九转紫金丹交给了崇伯鲧。这味神丹初现世间,还没有谁服用过,连虎娃自己都没有,说是试药也未尝不可。 崇伯鲧持九转紫金丹在手,默然片刻又长叹道:“我非因意外而毁仙身、神魂未散尚可重凝。多谢虎君好意,这枚神丹于他人或有大用,却于我无用。” 虎娃:“我只想请崇伯大人帮忙试药。” 崇伯鲧转念一想,又点头道:“好的,我就帮这个忙。一月前曾有一位仙童名句芒来找过我,我也曾向他求教心事。他教了我一个法子,而虎君今日来此,这个办法就更好用了。” 虎娃:“哦,你见到了仙童句芒?您有何心事,他又教了您什么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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