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的船人 龙的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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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78、万法不沾身 这个称呼有意思,但仔细想想,在这个场合、以两人之间的关系,谈到的又恰好是这种事情,确实如此相称最合适。大天尊答道:“我在人间见到先生时,并不知其为太上;待闻太上之名后,便未见过先生。就连青牛飞升之后,都未见过它家大老爷呢!” 大天尊开辟凌霄宝殿,又进入太上仙宫,只见到了青牛却未见到虎娃,那样也好。想当初为仓颉时,他可是虎娃的尊长。再入世为小九时,偷看大姑娘、小媳妇洗澡,还被先生抬脚踹过屁股。如今恢复了仓颉的仙身,已身为大天尊,多少觉得尴尬。 大天尊动念思及当年人间往事,但别忘了这里可以瑶池仙界,一切都在瑶池金母的形神之中。倘若是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在此地哪怕动个念头,都逃不过瑶池金母的感知。瑶池金母瞪眼道:“大天尊,您还干过这种事呢!” 刚刚还在叫随玉呢,转眼又换成了大天尊,口中称您,语气明显不对呀。大天尊连连摆手道:“玄嚣,你肯定是误会了,我当时是好意……再说了,人间小孩子的顽皮事嘛。” 瑶池金母似笑非笑道:“你那时已经不小了,什么事都懂了吧?” 大天尊连连咳嗽道:“那不是我,那不是我,至少……” 瑶池金母打断他的话道:“不是随玉道友又是谁呢?好吧,是你又非你。”随即语气一转,不再纠缠此事,又说道,“青牛不是见不到它家大老爷,只是难见太上而已。你方才说得对,其实见大道如见太上,非见其人。……你说,虎娃那孩子现在何处,又在做什么呢?” 大天尊:“或许仍在游历人间上古洞天,或许穿行于无边玄妙方广,恐怕只有玄源清楚了。” …… 虎娃出现在一片帝乡神土中。帝乡神土并非凡人见知中某片地域的概念,仅以方圆多少里来形容是不确切的,但若勉强这么去概括的话,此地方圆千里左右,景致颇似人间贺兰山一带。 一条山脉横亘,空间由上及下层次错落分明,山一侧是无尽蛮荒,另一侧却见人烟村寨,皆是烈鸿子形神所化。这里就是烈鸿子开辟的帝乡神土,烈鸿子称其为多宝仙界。 大天尊在神农原仙界的仙家法会上想起了烈鸿子,说来也巧,恰在这个时候,虎娃发现并进入了烈鸿子开辟的帝乡神土。此处为何自称多宝仙界?烈鸿子最擅长的修为手段,堪比人间后起之秀、如今被尊为云中子的云起,就是炼化法宝。 烈鸿子的独门家秘法,就是将真仙烙印炼入神器之中,成为可寄托形神之物,只要有一件这样的一件神器尚存,便可保证他的真仙形神不灭。想当年他被伯羿重创尚能逃脱,便是凭借这一手段。 但凡事有利有弊,真仙烙印来自分化形神,烈鸿子相当于把自己的神通法力分成了很多份,除非将这些神器集合在一起布成仙家大阵,才能发挥其巅峰实力。想当年,烈鸿子将虎娃引诱到星辰虚空中布下埋伏,就是想这么除掉虎娃,结果却失手了。 烈鸿子那一次失手,仓皇逃去之时,收回了炼制为真仙烙印的分化形神,但从上古时便辛苦搜集与炼制的多件神器都放弃了,后来皆被虎娃收去、置于薄山分宝崖。 此刻看多宝仙界,很多事物似人间景致,但其实皆是神器所化,比如这条似贺兰山的横亘山脉,能明显地看出有两道并行的连绵山脊。它是置于大地上的珠串,每颗珠子都是一枚神器,而连为珠串后又是一套神器。 不知烈鸿子是否听说过虎娃最早的随身法宝石头蛋,连续将九九八十一枚石头蛋合炼为一器,曾经就化为一串手珠戴在腕上。但烈鸿子应该听说过息壤神珠,崇伯鲧就曾以息壤神珠化山脉阻住洪水。烈鸿子炼不成息壤神珠,但他却炼制了很多枚类似的神珠,化为帝乡神土中的山脉。 这方世界亦有日月循行,而帝乡神土中的生灵所见的日月,其实也是神器所化,甚至那漫天星辰,亦是烈鸿子布于无尽虚空的一把神砂。再看蛮荒中起伏的丘陵,村寨人烟中的江河,很多皆是如此。这么多神器布于帝乡神土,赫然也是一座仙家大阵。 这座仙家大阵是无敌的,但同样也是无聊的。帝乡神土本就是烈鸿子的形神,在这里他要对付谁呀?如果不想让别人进来,别人就进不来,动念就可将外人放逐,至于帝乡神土中由形神造化的一切,他动念之间便可将之湮灭。 仙家在自行开辟的帝乡神土中,本就是自我世界的主宰,如此做,只能说是烈鸿子本人的某种恶趣味或者习惯吧,仙家也是有爱好的嘛。 烈鸿子当年的神器几乎都丢了,遁入无边玄妙方广中再也不敢露面,根本就没有机会搜集天材地宝,又哪能炼制这么多神器?这事其实并不难,他既开辟帝乡神土、求证相当于天帝的修为,自可在形神中以见知造化,只要能够维持这方世界的运转,不致使其自我崩溃即可。 神器就来自于帝乡神土本身,在这多宝仙界中,它们就是真真正正的神器,布下了举世无敌的仙家大阵。但另一方面,这也仅仅是烈鸿子的自娱自乐,或者说是一种自我追求。他当然已离不开帝乡神土,而这些神器谁也带不出去,对于多宝仙界之外,就等于不存在。 虎娃刚刚在多宝仙界的山脉上空显露形神,就听一个愤怒的声音喝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听不见开口者在何处,这只是仙家神意之音,又好像是整个世界在说话。虎娃笑着答道:“你想我,我就来了呀!……你若不开辟帝乡神土,我还真不好找你。” 烈鸿子:“未经我的许可,你怎能进入我的多宝仙界?” 虎娃:“大道之存,非你我所能宰。” 烈鸿子惊怒道:“这是何等修为,可穿行诸天万界?” 虎娃:“大道显化之处,为我所悟、与我有缘者,皆可现。” 哪怕烈鸿子已求证天帝成就,虎娃的番话,也远远超出了他的修为见知。烈鸿子求证的其实只是相当于天帝的修为,他根本称不上真正的天帝,其处境连恒娥仙子都远远不如。 如今天庭众仙,皆知恒娥仙子与广寒仙界。只是恒娥仙子性情冷清,不喜被人打扰。若是她好客的话,有的是仙家愿意拜访广寒仙界,无论是游历还是长驻,总之广寒仙界可以很热闹,只是恒娥仙子志不在此。 可是烈鸿子呢,他真的就等于消失于无边玄妙方广中了,假如虎娃今日不找来,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来到。虎娃所说虽超出了烈鸿子的修为见知,但烈鸿子多少能领悟其中一部分。 假如烈鸿子没有开辟帝乡神土、没有时常动念想起虎娃,虎娃想找他恐怕还真不容易。凡人也许难以理解烈鸿子的处境,认为其自我放逐于无边玄妙方广,便是一无所有的孤寂凄清。但凡人又怎能知仙家逍遥之妙,更何况已有烈鸿子这等修为。 真仙极致之境,便可造化自我灵台世界,无论是开辟帝乡神土还是开辟金仙世界,皆须此修为为根基,甚至还可以追溯到身为凡人时所堪破的梦生之境。但真仙极致境界所拥有的自我世界,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且时刻随生随灭,对他人而言并不存在。 勉强打个有点不伦不类的比方吧,就像白筐子做大梦,一个白日梦就造化了一个他想要的世界,回头这个梦结束了,或人清醒了,世界也就消失了,然后又做了个白日梦,又是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大道运行规则也可能是不完善的,有时候也会自我崩溃。 但是开辟帝乡神土的意义就不同了,这是修为更进一步的成就。帝乡神土就是形神所化,大道规则是完善的,至少是自我完善的,仙家的意志就是世界的主宰。其实帝乡神土并非封闭的世界,否则众天帝开辟的仙界怎么会有人飞升,又有那么多仙家往来并长居呢。 帝乡神土是真实存在的,只要进入这方世界中。 只是烈鸿子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开辟的帝乡神土,与完全封闭并没什么区别,他再也不敢回到人间,后来也就几乎斩断了与人间的一切缘法,这才开辟了帝乡神土,本就是打算自己跟自己玩的,拥有这方世界倒也不错。 帝乡神土中还造化了万千生灵,有人间村寨,烈鸿子自可永享逍遥长生,这是他的修为成就。 但他真的斩断了与外界的一切缘法吗?至少他开辟多宝仙界的缘起与虎娃有关,就是因为虎娃,他才自我放逐于无边玄妙方广,从不敢回去到不再回去。尽管已不再与人间发生任何关系,但他也会想到自己为何会如此,当然也就会想起虎娃。 所以多宝仙界与虎娃有缘啊,其中的缘法就看怎么理解了。而且虎娃也等于告诉了烈鸿子,他如今的对大道的感悟,已涵盖与包容了烈鸿子的修为见知。 烈鸿子虽未显形,但听整个世界发出的仙家神意,就在咬牙切齿:“我不论你如今有何等修为,但来到了这里、在我的世界里,就别想再走了!” 虎娃笑道:“是吗?你尽可一试。” 烈鸿子:“在这里,你难道是我的对手吗?” 虎娃仍不紧不慢道:“在这一方世界,你当然是无敌的,你说了算……” 话音未落,整个世界的攻击已经展开了。烈鸿子发动了布置于帝乡神土中的仙家大阵,烈日辉光斩落,无数星辰呼啸而至,山脉崩射、江河漫卷,整个世界瞬间面目全非。 烈鸿子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只要在这个世界中,斩杀虎娃其实用不着运用这种手段,他。但烈鸿子吃不准虎娃如今的修为境界,而且已经将多宝仙界布置成了仙家大阵,就要施展最稳妥、最强大的攻击。 多宝仙界中已是生灵涂炭,虽还不至于崩溃,但也是满目疮痍。这个世界就是烈鸿子的形神啊,也相当于其形神受了重创。 如此重创倒不至于让烈鸿子殒落,只要斩杀了虎娃,假以时日还可以渐渐恢复,反正烈鸿子几乎是不惜代价了。可是这近乎可以毁灭世界的一击过后,再看虎娃的形神,仍凌空立于那条已崩颓的山脉上空,近似毫发无伤。 虎娃仿佛就是一个幻影,方才的攻击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但所谓幻影只是常人的理解,哪怕是幻影的存在,也是一种“实有”,而在这一方世界中,只要烈鸿子不允许,就连幻影都不可能存在,虎娃又如何能不受这一击的影响呢? 只听虎娃笑道:“烈鸿子,你这一击果有毁天灭地之威,自己将自己揍得不轻啊!” 整个世界都在惊呼道:“穿行诸天万界、万法不沾身,你是怎么……”烈鸿子说不下去了,他不知该怎么理解所见到的这一切。 虎娃缓缓开口道:“我无法直接向你解说,倒可以告诉你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最后还想问你一句,你这样有意思吗?” 整个世界都沉默了,或者说停滞了,风止云歇、百川不流,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永远,忽然间时空重新运转,整个世界又“活”了过来。烈鸿子终于现形,在半空中下拜道:“拜见太上!” 虎娃方才的话中带着仙家神意,介绍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也包括天庭开辟诸事,所以烈鸿子称呼虎娃为太上,而他这一拜倒是耐人寻味。 虎娃微微一侧身,又问道:“你还有何话想说?” 烈鸿子答道:“我在人间时,也曾开辟仙家洞天,名多宝界,如今传承已绝、无人再知。太上将来既打算将人间隐迹诸上古洞天挪移至昆仑仙境,也将多宝界一并挪移了吧,算是了却我的人间之憾,那里还有我留下的炼宝传承。” 虎娃点头道:“好。” 随着他的话音,天地山河消失不见,虎娃见证了一位天帝形神的消散。他又重归无边玄妙方广,再一伸手,握住的却是玄源的手。 玄源问道:“烈鸿子如何?” 虎娃答道:“如今已无烈鸿子。” 仙家神意尽可能介绍了方才的事情。虎娃出现在多宝世界,万法不沾身,既如此,他本人同样也不会直接将烈鸿子怎样。但虎娃出现就是缘法,烈鸿子已做出了选择。太上,难见其人。这回烈鸿子倒是当面拜见了太上“本人”,然后他自己就不见了。 玄源叹道:“帝乡神土为其形神,他若去,则形神无存,若发愿转证金仙,来者须历再化形之劫。……瑶池金母还在等你呢,不知她此劫凶险如何?” 虎娃:“瑶池金母虽与烈鸿子不同,但此劫未历便未知,只看修行缘法吧。她等的是九转紫金丹,而我手中虽有九转紫金丹,却是九重天仙界众地仙之物。” 玄源:“九重天仙界,如今你能去得了吗?” 虎娃:“既去得了、也去不了。若是一定要去,等同强唤太昊天帝回归。” 玄源:“太昊天帝何时回归?” 虎娃:“既然你问到了,那应该就是此时。” 玄源忽有莫名感应,惊叹道:“还真是此时,九重天仙界已现。” 虎娃:“你且去兜率天宫等我。” 玄源去了太上仙宫,虎娃立于无边玄妙方广,不知为何发出一声长叹,似在思索什么。以他的修为,还有何事难知难解
正文 077、桃林 此峰山脚方圆八百里,四面绝壁高三百刃,其上有玉栏平台,四面平台上各凿九井、各有九条玉阶通往云端。这整座山峰便是轩辕天帝的仙宫,仙宫每面皆有九门、各有一头开明神兽镇守,每头开明神兽皆九首。 大天尊与众仙出现的地方,直接越过了开明神兽镇守的门户,来到了仙宫的正中央,前方便是大殿。登上山峰、仙宫四面皆有九门,那么仙宫大殿朝哪个方向开?其实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入仙宫,都会迎面正对着这座大殿,这便是仙界的玄奇。 轩辕天帝亲自走出大殿,降阶相迎。大天尊可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了,见轩辕天帝正要向他行礼,赶紧抢步上前、率先行礼道:“拜见天帝!” 轩辕天帝的行礼变成了还礼,他笑呵呵地开口道:“应是我拜见大天尊!” 大天尊赶紧摆手道:“不敢!”无论如今是什么身份,他也不敢在轩辕天帝面前摆架子呀。 轩辕天帝顺势把臂道:“有何不敢?大天尊就是大天尊!……请随我来,众仙家已恭候多时。” 两人并肩走入大殿,眼前所见却是另一番情景。通常的大殿,进去之后应是厅堂,抬头见梁柱、四望乃壁墙,但此刻进入的却是一片深山幽谷,抬头见祥云碧空,四望峰峦叠翠。谷中山岩错落,各成桌案、座位形状,当中是倚山宝座。 数十位仙家在山谷中分左右两列,一齐行礼道:“拜见大天尊!” 昆仑仙界中的所有真仙都被轩辕天帝召集来了,都在这里等着呢,也无需一一介绍,绝大部分大天尊早就认识,只是有那么几位是这一千年来新近飞升的。大天尊一一还礼,然后众仙落座。大天尊的位置与轩辕天帝并列,这又是一番仙家法会。 仙家神意交流,谈及当年帝乡神土开辟、今日天庭仙界呈现,其中妙意难以尽述,席间轩辕天帝看着众仙道:“如今天庭仙界已立,众仙家可自去天庭,若仍愿留在昆仑仙界者,亦请自便。” 在座的众真仙差不多有三分之二打算去天庭,三分之一还想留在昆仑仙界。而无论去不去天庭仙界,众仙家将可往来两处。 轩辕天帝又对广成子道:“太上于兜率天宫中留有门户,可指引众仙家来昆仑仙界见我。但兜率天宫清静,也不好总让人打扰。师尊可去天庭仙界自立洞府,亦可指引众仙往来昆仑仙界,您来日若开辟金仙世界,则更为方便。” 轩辕天帝这是正式委派广成子常驻天庭仙界,若勉强以后世凡人能理解的方式描述,是让广成子建立一个“轩辕天帝驻天庭仙界办事处”。后世飞升天庭的仙家,在人间未必能得到轩辕天帝上古时所留的指引,但他们可能仍对轩辕天帝心怀崇敬与向往,那么就可以让广成子将其接引到昆仑仙界、拜见轩辕天帝 这么做的另一个重要的意义,就是让昆仑仙界在将来不至于封闭,仍然可以容纳更多的仙家见知。至于那些仙家拜见轩辕天帝后,是留在昆仑仙界还是留在天庭仙界,或者往来两处行游逍遥,倒是无所谓的。 虎娃在太上仙宫中留下那座仙殿,分别有通往神农原仙界与昆仑仙界的门户,所谓门户也就是仙家神意指引,便是这个用意。自从太上传道于天下,基本上就没有谁在九境初转便抛却凡蜕飞升了,因为那不是修行正道。 而帝乡神土又不可能同天庭仙界真正相连,所以虎娃才用这种方式,使它们能够间接连通。轩辕天帝获悉之后,也不想总有仙家跑到兜率天宫中打扰清静,于是就把广成子派到天庭仙界常驻了。 广成子在天庭仙界中建立仙府,众仙家欲拜见轩辕天帝、游历昆仑仙界,可在广成子那里得到指引。而另一方面,广成子亦可修为更进。 身为轩辕之师,广成子其实也可以开辟帝乡神土,但按虎娃当年所说,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帝,无非是境界相当的一种成就,比如恒娥仙子开辟广寒仙界。而广成子觉得那么做并无意义,所以他仍然留在昆仑仙界中享受长生逍遥。 但是另一方面,若广成子留在昆仑仙界,就意味着他的修为境界与神通法力便永远超不出轩辕天帝,因为他就相当于轩辕天帝形神的一部分,更别提突破金仙境界了。轩辕天帝很清楚师尊的修为,若得太上大道指引,很有希望更进一步成就金仙。 若广成子成就金仙,并于天庭仙界中开辟他的金仙世界,于人于己都有莫大好处,而且接引仙家往来昆仑仙界则更为方便,甚至可以在金仙世界中留下虎娃曾留下的那仙殿门户。 广成子起身道:“就遵天帝之言!” 仙家法会之后,轩辕天帝亲自将大天尊送出了“大殿”,众仙家有不少人便去往天庭仙界了,不论打不打算入驻天庭仙界,总之先看看再说。大天尊进入无边玄妙方广,下一瞬间,已来到神农原仙界。 神农原仙界的格局与人间的神釜冈小世界类似,只是玄妙不同,世界中央的山丘上有一座法坛,神农天帝背倚屏风状的丘陵而坐,平台旁有一个木架,木架上挂着一根长鞭。大天尊直接就出现在法坛上,而神农天帝已起身行礼道:“拜见大天尊!” 法坛周围还站着数十位仙家,先前赶往天庭仙界祝贺的赤精子、乌木由等人亦在列,此刻又随神农天帝一起行礼拜见。大天尊赶紧一把扶住神农天帝的手臂道:“应是我先拜见天帝!” 神农天帝哈哈一笑道:“大天尊客气了,请入座!”顺势拉住他的袖子,引入座中。法坛中央放了两个座垫,神农天帝与大天尊并肩而坐,其他众真仙都站在周围。 这里是神农原仙界,整个世界都是神农天帝的形神,若是神农天帝不想让大天尊伸手相扶,至少在这里,大天尊是无论如何也托不起他的手臂的。方才抢先行礼,口说拜见之语,是神农天帝给大天尊面子,也是让众仙家看到他本人的态度。 神农原仙界中众真仙相聚,亦是一场仙家法会,仙家神意交流的内容,与方才在昆仑仙界中差不多。很多真仙也打算常驻天庭仙界,或只是游历一番。 神农天帝特意委派赤精子常驻天庭仙界,若将来赤精子能突破金仙修为,亦在天庭仙界中开辟他的金仙世界,所担任的角色与广成子类似。赤精子成就真仙的岁月,比广成子以及轩辕天帝都要长久,无论是修为境界还是神通法力,都是在场众真仙中最高的,于神农仙界中仅次于神农天帝。 大天尊莫名想起了一个人,或者说一位真仙,就是曾被虎娃斩杀的计蒙。还好计蒙已殒落,否则就算这位仙家想去天庭仙界,天庭仙界也不会欢迎他,恐怕有很多人还想宰了他,比如虎娃的众弟子传人。 大天尊又莫名想起了烈鸿子。只要虎娃还在,那位上古真仙就不敢返回人间,如今虎娃已被尊为道祖太上,烈鸿子恐怕就更不敢再露面了,只得自我放逐于孤寂的无边玄妙方广中。假如烈鸿子敢在天庭仙界中显露形神,别的不说,大天尊本人就要第一个出手将其斩灭。 堂堂上古真仙,唯一能与巅峰时的伯羿正面斗法而逃脱性命者,其修为早已接近于可开辟帝乡神土,居然混得这么惨,也真够憋屈的! 与神农原仙界中的众真仙以及神农天帝的会面很顺利,无需赘述,辞别神农天帝后,大天尊穿行无边玄妙方广,下一瞬间,又出现在瑶池仙界中。 还是那仙岛上的楼阁,楼阁中除了瑶池金母并无他人,入眼是妙曼的背影,青丝披散,瑶池金母正扶栏而立。大天尊上前与其并肩而立,一只手很自然地放在她的手背上,轻声道:“玄嚣,我来了。” “瑶池金母拜见大天尊!”佳人淡淡开口,却连身子都没动,脸当然也没扭过来。 大天尊却微笑道:“免礼!”当然得免礼了,因为瑶池金母根本就没行礼。 瑶池金母又说道:“凌霄宝殿开辟、天庭仙界出现、众仙朝贺诸事,东华已经告诉我了。” 大天尊:“他倒是嘴快!他还说了,将来你若在天庭开辟金仙世界,他才会那样做。” 瑶池金母:“这我也听说了,那是他的事。” 大天尊:“那么你的事呢?” 瑶池金母却扭过头,看着他反问道:“大天尊,天庭饮宴之后,您干什么去了?” 大天尊:“我去拜见了轩辕、神农两位天帝。”话中带着仙家神意,解说了在昆仑仙界、神农原仙界的诸事经过。那两位天帝皆召集仙界中的众真仙迎候,并有一场仙家法会。大天尊来到瑶池仙界却未见这等场面,眼前只有瑶池金母。 瑶池金母点了点头道:“这里就不必你再操心了,你来之前,我已令庚辰召集瑶池众真仙皆往天庭仙界,瑶池仙界不再留众仙家。” 她的做法和另外两位天帝不一样,将瑶池仙界中所有的真仙都给“赶”出去了,或者说就是让天庭仙界取代瑶池仙界,也用不着特意再派广成子或赤精子那种角色。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她将来也是要转证金仙成就、于天庭仙界中开辟金仙世界的。至于她怎么样做到,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反正愿心已起。 大天尊来时,庚辰已经带着此地众真仙全部离开了,就连来做客兼通风报信的东华也被赶走了,若大的瑶池仙界中,真仙以上修为者,眼下只有大天尊和瑶池金母。换一种说法,目前的瑶池仙界,大天尊是唯一还能进来的仙家。 大天尊低头看着仙岛水边道:“这片仙桃,已经成林了,你费了不少心血。” 想当年虎娃托玄源送来一株树苗,瑶池金母亲手将树苗植于仙岛岸边,并当着玄源的面,令其长成开花。如今再看仙岛岸边,已是一片开花的桃林,中间有一棵大树,上面已经结果,都是毛茸茸的青桃果,尚未成熟。 这片桃林,应是折取那株最早的仙桃树的树枝、插枝培育而成。而玄源最早带来的那株树苗,便是桃林中央那棵开始结果的大树。 大天尊造化凌霄宝殿、见证天庭仙界衍化而成,人间就过去了一千年。那么这片桃林在瑶池仙界中又生长了多少年?除了瑶池金母谁也说不清!还要看天帝耗费多少仙家大法力去运转桃林所在的时空。 瑶池金母也看着桃林道:“这片桃林,却是可以移出帝乡神土的。” 大天尊:“那将来就移植在你开辟的金仙世界中。玄源当日带走的大道宝瓶,装了一瓶瑶池之水,如今就在兜率天宫。” 瑶池之水是带不出去的,那所谓的一瓶瑶池之水,其实是瑶池金母的修为见知、瑶池仙界的造化真意。假如瑶池金母不再为天帝,离开了这片帝乡神土,那大道宝瓶便是她的形神寄托之物,甚至是开辟金仙世界的凭借——可在天庭仙界中开辟与瑶池仙界相同的世界。 所谓相同,亦有不同,因为那已不再是瑶池金母的形神所化的帝乡神土,而是灵台造化的金仙世界。瑶池金母早就有转证金仙之愿了,当初就留下了缘法,只是她怎么能做到这一步,尚有难言之玄妙,就连仙家神意都说不清。 瑶池金母又叹道:“帝乡神土中尚有众多古时飞升地仙,非我形神造化。我不可能让他们形神俱灭,就算要给他们一个再入轮回重修的机会,也得太上相助,如今却不知太上去了哪里。” 大天尊沉吟道:“既是太上,当然不复见。太上乃传道之祖。而大道浑然,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岂可与其人相见?” 瑶池金母反问道:“随玉,你是不见过他吗?”
073、代大匠斫 遥望对方的旗号,正中央是大夏龙旗,旁边另有一杆熊旗,后面则是各部族、各属国的图腾旗号,这是天子出行的仪仗。夏启为天子,立国号为大夏,但继承的仍是轩辕黄帝的法统。 夏后氏的本部图腾是熊,熊亦是轩辕黄帝部族联盟的图腾之一。轩辕为天子后,以龙为旗号,仪仗配以所属各部族图腾,夏启今日亦效仿之。远远见到那辆牛车驶来,天子的仪仗卫队已停下脚步,而天子夏启则走下了车,越众而出单独站在道路中央,率先行了一礼。 望见天子下车走来,小九也早就下了车,站在道旁侧身回了一礼。小九当然不会认为天子夏启会主动向自己行礼,所以让开了迎面的位置,看上去夏启是在给这辆车行礼,实际上也是。 青牛却晃了晃大脑袋,一副牛模牛样,那意思仿佛在说——有事别找我说,我就是拉车的! 伯益回避了,青牛又是这个态度,那么能说话的人只有小九了。小九开口道:“拜见中华天子!” 夏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那空荡荡的牛车,很自然地掩饰了场面上的尴尬,已经笑着走到小九面前道:“启久闻九公子之名,平定宝明国事、功成飘然而去,为中华难得之年轻才俊,令启敬佩!不知九公子今日为何会乘这辆车行游四方?” 只要天子愿意,不难将小九的身份以及他从小到大的很多事情都打探清楚,但夏启却打探不出小九与虎娃的确切关系。青牛料得没错,夏启不是冲小九来的,而是冲这辆车和拉车的牛来的,更确切地说,是冲牛与车的主人来的。 夏启说话倒也直接,开口便问到了关键。小九答道:“区区宝明国事,有劳天子挂怀了,我如今是依照先生的指引外出行游,这辆车曾是先生的坐驾,这头牛也是先生的坐骑。”语中带着神念,介绍了他和虎娃的关系,以及这头牛和这辆车是怎么来的,并无什么隐瞒。 夏启微微一怔,随即又笑道:“九公子与我皆是虎君的晚辈,正须好好亲近。虎娃将车驾赐予九公子,九公子又于翟阳城中协助城主问案,不知他老人家还有何吩咐?” 夏启在战场上并没有找到伯益的遗体,也没有寻回人皇印,只得对外宣称伯益已死于乱军之中。可是伯益突然出现在中原一带,还乘坐着虎娃、大禹当年的白香木车,拉车的就是虎娃的坐骑青牛,夏启也吃了一惊。 夏启已猜到伯益是虎娃救走的。虎娃与伯益有旧,救伯益一命倒也不算太意外,但虎娃让伯益乘坐着他自己的车驾,又公然出现在中原,而且还过问了翟阳城中的一桩凶案,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夏启吃不准虎娃的态度,所以一定会赶来询问的,哪怕为了人皇印的下落,他也得亲自来。小九当日离开翟阳城时刻意弄得那么醒目,还和翟水氏伯君的车驾打了个照面,就早料到了今日这一出。 先生什么时候成老人家了?小九很恭谦地答道:“先生并无吩咐,那都是随玉自行所为。我本打算秋后赶至翟阳城,等待天子您核刑的批复,若有必要,还将亲往帝都拜见天子,却没想到能在此地与天子相遇。” 见小九自称随玉之名,天子夏启也换了称呼:“原来是随玉先生找我有事,那就不妨同车去沇城中一叙,我也有很多事想问随玉先生。” 小九却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道:“我确实有话想与天子您说,但给我拉车的这头牛却不想进城,我们能否就在这路边聊聊?” 这是乡下的两个邻居在路上遇到,就站在道旁聊上天了?面前站的可是中华天子,率着仪仗卫队在此等候,又邀小九同车去沇城,小九竟然给了这样的提议?可他说这是青牛的意思,夏启也有些无奈,点头道:“那好,我这就命人于路边设帐,你我兄弟可好好说话。” 夏启不是其父大禹,他御下严苛,待人也没有那么随和。他站在这里与小九说话,身后的仪仗亲卫包括随行侍臣谁也不敢乱动,因为天子已下令不得打搅。可是小九今日初见夏启这位天子,感觉却十分亲切,夏启甚至以兄弟相称。 这当然还是冲虎娃的面子,虎娃亲自指点了小九那么多年,还将那辆白香木车送给小九乘坐、青牛亲自为其拉车,这两人的关系绝不一般。虎娃为什么救走伯益的同时还要带走人皇印,又为何让小九带着伯益乘车驾公然现身,都是夏启要私下里问清楚的。 小九摇头道:“不必麻烦别人了,我已准备了一顶神器大帐,天子可愿进去坐坐?” 说着话他一挥手,抛出去一样东西。此物是凭空出现的,看形制是一把宝伞,像是插在车上遮阳避雨的华盖。宝伞在半空打开后化成了一片带茎的莲叶,落在道旁则是一顶大帐。 天子夏启惊叹道:“这是虎君的神器吗?”他多少能猜到此神器的来历,原先就是一片五色神莲的叶子。 小九笑着点头道:“是的,大牛方才借给我们用的。”虎娃将一枝莲叶给了青牛,而青牛见过三水先生的神器宝伞,便央求云起帮忙,将这枝莲叶继续炼化成车上的伞盖。在这一路上它并没有把这件神器拿出来,方才却私下借给了小九。 神器可随形神变化,伞盖化为大帐只是小手段而已,而且在这顶大帐内说话,外人无法窥探。 天子夏启亦笑道:“难得见到虎君神器化为的大帐,能入内一坐,亦是启的福缘。” 他与小九把臂进入了大帐,挑起帐帘时现里面是空的,这位天子又吩咐侍从,赶紧把需要的东西都搬进来,包括桌案、座位以及茶点之类,一应器物皆异常华美,转眼间就将这空荡荡的大帐给布置好了,随后便打所有人离开。 入座之后,小九给天子斟茶,夏启举杯回敬,这才开口道:“不知虎君近来可好?” 小九答道:“先生行踪无定,我亦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以此茶遥敬。” “对,先敬虎君!”夏启举杯向着半空行礼,然后接着问道,“随玉先生乘车驾惊动民众,近日又未掩行踪,想必已料到我会来,不知有何见教?” 夏启也不傻,当然知道小九是故意惊动他的,肯定是有事想找他当面谈,否则又何必准备这样一顶大帐?夏启既敢孤身进入帐中,当然就不怕小九会对他不利,他也不认为虎娃会对付自己,只是很好奇会有什么事? 这事还真不是虎娃交代的,就是小九自己遇到的,他当即放下杯子道:“翟阳城境内,柴郎杀当汉一案,想必天子已知。不知您如何裁断?” 夏启答道:“你是为这件事吗?当汉并未向柴郎行凶,而柴郎当众偷袭将其刺杀,按律已犯死罪。就算当汉该死,亦应由有司行刑。但虑及事出有因,为示宽仁,我已定其罪,却特赦其刑,改流河泛充役三年。” 这桩凶案前后的内情都已经查清楚了,柴郎的罪行确凿,没什么疑问,天子定了他的罪,但赦免了他的死刑,改为流放到河泛之地服苦役三年,相比之下这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 夏启的语气顿了顿,又说道:“若是哪位高人与柴郎有旧,柴郎在路上出了什么变故,那是他自己的事。但我身为天子,只能命城廓做此处罚。” 这话分明是一种暗示与试探,小九能听得懂,夏启暗指的是伯益之事。伯益当年犯的肯定是死罪,但其人被虎娃救走了,夏启也只能宣布伯益死于乱军之中,不可能将之赦免。 这和今日的情况有点不同,但也有类似之处。夏启可以免了柴郎的死刑,但不可能不做其他的处罚。小九若与柴郎有交情、不想让柴郎去服苦役,可以自己去把柴郎救走安置,但天子不会改变命令了。 假如是那样,有可能会引起他人效仿。若是谁自认为什么人该死,未经有司查明、定罪、行刑,便擅自将此人刺杀,事后还不被处罚,那么就会天下大乱、秩序崩坏了。 小九摇了摇头道:“我与那柴郎并无旧交,如何处置是天子权柄,我亦无意干涉。当初只是协助城主查明此案内情与真相,好让他报于天子定夺,并公告城廓民众知晓。而我今日想问天子,柴郎为何会犯下杀人之罪,除了他自身原因之外,还有什么人的责任?” 夏启叹了口气道:“当然是因城主不为!否则我也不会赦其死刑。” 小九追问道:“天子可知何谓代大匠斫?” 夏启:“愿闻其详。” 小九:“先生曾言。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夫代大匠斫者,希有不伤其手矣!……若有司已尽其事,是谓无为而治,天子可以无事取之,不必有人代大匠斫。 子丘先生其时在侧,亦曾言。若民不得不代大匠斫,便伤其手,天子亦伤其手。是为礼崩,而乱之始也。” 柴郎之所以获罪,不是因为他错杀了不该杀的人,而是他没有擅自杀人的权力,当时的情况也根本不是出于自卫。皋陶所定、夏启沿用之律,对于死刑的执行,要求是非常严格的,各城廓都没有擅自行刑的权限。 但是另一方面,出了这样的事,也是因为无件城主的不作为。小九早就说过,无件城主不是没办法查出当汉的罪行,案情并不复杂,想查清并没有出正常人的能力范围。最关键的一点是,柴郎已经告了当汉。 假如柴郎没有到城主那里告当汉,而是直接就去把人给杀了,夏启想赦免他恐怕也不太好说。 所以在小九看来,当汉是不是该杀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哪怕案情的真相是小九亲自查明的。天子赦免柴郎的理由,重点也不在此,而在于柴郎是否是主动“代大匠斫”,又或者是他不得不“代大匠斫”。 若是柴郎不得不代大匠斫,那么责任又在于谁?从表面上看,挑不出无件城主太多的毛病,但事实真的如此吗?天下事便是天子事,那么天子有没有责任呢?执法者不执法、主政者不理政,有人该做的事情没做,便会有人做不该做的事情,礼崩而乱之始。 这就是小九今日要问夏启的,借用了先生的话。 夏启闻言起身,向小九行了一礼道:“启已明白,多谢随玉先生今日指教,若有机会,亦替我感谢虎君之言!……而启尚有一事。听翟水氏大人说,他在你的车上看见有人的形容酷似已死于乱军中的伯益,不知可否有此事?” 小九不紧不慢地问道:“天子要缉拿伯益吗?” 夏启摇头道:“伯益已死,我方才并没有见到他。” 小九直接问道:“那天子是想问人皇印何在吗?” 夏启终于点头道:“我确是为此而来,不知人皇印是否在虎君手中?虎君若留人皇印,又有何用意?此物事关重大,启不得不问!” 小九取出一物置于案上道:“人皇印不在先生手中,就在我的手中。先生托我找机会归还天子,今日在此地相遇,正好!……天子且好好珍藏,不要再把它弄丢了。” …… 夏启与小九把臂走出大帐,看形容像是一对父子,看神情又像是亲密的兄弟。小九谢绝了夏启一同进城的邀请,自称要继续在山野中行游。天子亲自送小九上了牛车,赞其高人隐士风范,并表示了对其能在世外逍遥的羡慕,然后率众回城。 大帐已收,牛车继续前行,在十里后绕过沇城,继续沿沇水向上游的王屋山方向而去。这时伯益又飘然回到了车上,问小九道:“随玉道友,夏启可曾提起我?” 小九答道:“倒是提了一句,但他问的是人皇印,而不是你。” 伯益:“人皇印呢?” 小九一摊双手:“还给他了呀!”
068、有事 启登天子位、废禅让制,立国号为大夏,尊其父大禹为大夏开朝天子,另开世系传承。自华胥氏之子太昊创国,至夏后氏之子大禹立朝,后世之中华亦称华夏。自大夏起,中华始有朝代之说,朝代即为新的天子世系,告别上古三皇五帝时代。 大夏沿用黄帝轩辕所定之历法,后世称夏历,又称农历或阴历。 小九得人皇印后,修为精进神。但也只是在他人眼中的神,小九自己的感受却很自然,一步步如水到渠成。这枚人皇印对他的修炼有大有助益,感悟人皇印的妙用就伴随着他的修行。 有人说人皇印包含着成就天帝之秘,事实的确如此,但也不仅仅如此。仓颉当年所悟的符文神通,就与其曾掌控人皇印有关,只是此世的小九尚不知晓。他最深切的感受是,人皇印乃太昊、神农、轩辕开创世界的某种寄托。 太昊、神农、轩辕的确开创了世界,并非仅止帝乡神土,也有他们治下的中华之国。这与后世的朝代更迭、群雄争位还不太一样,他们所拥有的中华之国,就是他们本人率领各部族一步步创建的。 这也许就是太昊当年能开辟帝乡神土的根基,太昊打造这枚人皇印,按如今的说法,也许为了沟通诸天万界。但太昊当时不知有没有诸天万界,他尚在寻找与求证。 在太昊开辟帝乡神土之后,众修士知有仙界可飞升。但在太昊之前呢?同样有仙界的传说,否则那些上古仙家为何又要开辟各处洞天结界?太昊想必也听过这样的传说,他成就真仙后曾在无边玄妙方广中设法找寻,祭炼人皇印可能就是这个目的。 不知他最终找到了什么,但后来他开辟了九重天仙界,人皇印则留在了人间,先后为神农和轩辕所得,这两位天子在祭炼时也留下了自己的寄托之意。轩辕之后,人皇印一直是作为象征之物传承,但谁都没有真正动用过它。 太昊天帝当初为何没把人皇印带走呢?可能与山河图一样,他没必要或者不想再用到这件神器了;或者他是想留于后人,让后人做到自己未曾做到的事情。那么后来的列位天帝为何也没把人皇印带走呢?可能是因为太昊天帝当年就将此物留在人间,已形成了一种传统。 当然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成就天帝之后,形神化为帝乡神土,意味着天帝本人就是那一方仙界,是不可能再离开也不可能去别处了,沟通诸天万界也失去了意义。如今太昊“封闭”了九重天仙界,却有一个仙童句芒到处乱跑,也可能就与当初祭炼人皇印的感悟有关。 人皇印还有一个神通妙用,也不知道最早太昊始怎么祭炼的,就是可以察觉各处洞天结界,甚至成为开启各处洞天门户的枢键。但是这个妙用却不是如今的小九能够掌控的,他只是隐约有所感觉而已。 小九为何能从人皇印中感悟到这么多?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虎娃早年和他讲的关于仓颉的故事吧,介绍了列位天帝与各处“仙界”的情况。 转眼又过了两年,小九已经年满十八岁了,他几乎是一年跨一个大境,修为已从当初的六境初转至七境九转圆满,即将突破化境。当感觉将迎来脱胎换骨时,小九的选择却不是继续留在山中,而是终于离开吕泽部外出游历。 客馆连同别院田庄、山庄皆交给了太落,太落与小夏如今已先后有两子一女,日子过得很美满,此地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了。 小九先去的是中原之地,乘坐一辆牛车,同车而行的居然是伯益。伯益两年前去了昆仑仙境,可是等回过神来,终究没有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又想看看小九究竟是怎样的人、如今又在做什么? 一个偏远部族中的孩子,居然能得到人皇印的认可?这种不可思议之事就生在眼前,伯益也有了“天命所归”的猜测。再仔细一想,这孩子绝不普通啊,否则怎会得到虎君那么多年的亲自教导,又与子丘相熟,青牛居然就是在他家干活的一头牛! 难道虎君早就看出此子的不凡之处,乃是天命所归之人,所以才会亲自现身指引,并将青牛派到他身边保护吗?那么小九得到人皇印后,会不会一步步走向巅峰、成为下一位中华天子呢?就是带着这个想法,他又从昆仑仙境悄悄溜回来了。 可是来到吕泽部,伯益现小九还是那个小九,仿佛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年纪大了两岁、修为比当初更高了。恰逢小九打算外出游历,伯益就请求与小九同行,他很想看看这位天命加身、被虎君关注、被人皇印认可的少年究竟会遇到些什么、又会做什么? 走在路上,伯益试探着问道:“随玉先生,我们这辆车是不是有点太招摇啊?” 他们乘坐的原是一辆马车,但不止一次改成了牛车,如今拉车的就是小九家的大牛。这辆牛年以白香木制成,去掉了多余的华贵装饰,但仔细观察仍是非常精致。这车当然不是小九家的,而是大牛不知从何处弄来的。 小九笑道:“你叫我一声随玉道友即可,我亦称你伯益道友。这辆车原是巴君少务征战巴原时的坐驾,后来赐给了虎君,拉车的是两匹白马;再后来虎君将车送给了大禹,拉车的是两匹枣红马;待行至河泛之地,它便成了牛车。” 伯益:“这些我都知道,还曾亲眼见过,所以才觉得太过招摇。” 小九:“既然是车,就是用来坐的。这辆车结实轻便,行远路最好。至于大牛嘛,是它自己坚决要求拉车的。” 青牛以神念道:“小九啊,你出去玩,可别想把我撇下!……也别嫌牛车走得慢,若想快的话,我可以拉着你腾云驾雾。” 小九:“腾云驾雾就不必了,云里雾里啥也看不着,就这样走挺好。” 伯益欲言又止道:“我的意思是说,这辆车太过赫赫有名,万一被人认出来呢?” 小九答道:“此车赫赫有名,是因为少务、因为虎君、因为天子大禹,而我们只是路上的行人。伯益道友,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人把你认出来的。就算你说自己是伯益,恐怕也没人会相信。” 如今大夏局面已定,就算伯益这个人还活着,也改变不了什么了,更何况天子夏启已宣布他死于乱军之中,就算做了个了解。伯益其实已不再纠结这些,他安安稳稳地在车中坐着,方才只是试探小九,心中却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好像无论大事小事到了小九这里,都是一样平常的事情。 伯益又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青牛答道:“走到这里我想起来了!老爷说过,若来到中原之地,可去姑射之山。据说那里是上古洞天结界,有神人居焉,但隐迹人间已久。” 伯益:“既是隐迹人间已久,那又如何寻找?中原一带的地方我很熟,可以说都走遍了,可从未现那样一座神山的踪迹。” 青牛:“我知道它在哪里,也知道怎么进去,可以告诉二位。”话中伴随着神念,它传授的可不是姑射之山的洞天传承,这连虎娃都没有得到,只是姑射之山在何处、以及如何进入门户的秘法。 小九:“大牛啊,你早怎么不说?是不是伯益道友不问,你就想不起来啊?” 青牛晃了晃脑袋道:“这应是老爷的手段,机缘未至,我还真想不起来!你如今已知姑射之山何在,我们是不是直接过去呀?” 小九:“先去前面的集镇和城廓看看,反正姑射之山就在那里,它又跑不掉。” 继续前行,已望见一座集镇,这里是翟阳城境内。翟阳城的城主,以及这一带最的部族翟水部的伯君,都是伯益的故交。但伯益并未担心遇见故人,他亦有化境修为,就算遇到什么麻烦自有脱身之能,更何况是坐在这辆车上、拉车的可是太上座下的青牛。 伯益介绍道:“这翟阳城的城主,与我是故交。其人是一名修士,当年还曾到薄山顶上聆听虎君讲法,最为崇敬虎君。如今虽在城主任上,平日却潜心修炼。” 小九:“你就不怕到了城中被他认出来?” 伯益摇了摇头:“我了解此人,平生最不好管闲事。当年这一带未受洪水侵袭,他就当没看见天下的洪水一样。若不是伯禹大人直接下令调派翟水部的人丁物资、安置别处迁徙来的灾民至此,恐怕那场大洪水跟他都没什么关系呢。在翟阳城一带,只要我们不主动惹事,他便不会理会。” 小九哭笑不得道:“这是什么人啊?那大洪水都能视而不见,估计就算在路上认出你来,也装作不认识!” 伯益:“他名叫无件。” 这时青牛突然道:“那边有情况,哎呀,杀人了!” 原本这辆牛车离集镇很远,随着青牛这一声惊呼,也没见它有什么动作,好似就跨越了好几里的距离,牛车直接出现在集镇外。竟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异常,就算有人现了这辆牛车,也会认为它是从镇外刚刚过来的。 集镇外的路口围了一圈人,这里是人们进出集镇的来往之地,有一棵大树。此刻树荫下有一条壮汉倒在血泊中,他是猝不及防间被人刺倒的,双手在泥土上抓出了挣扎的痕迹,裸露的上身肌肉隆起,显得十分彪悍,但此刻已无生机。 杀人者就站旁边,是个看上去很瘦弱的后生,年纪顶多二十出头。凶器还在手中,是一柄磨制得很锋利的石刀,此刻上面沾着血迹。刚才那壮汉从集镇中出来,就在这树荫下坐着乘凉,这后生从树后无声无息地绕过来,从背后伸手就是一刀,直接刺破了心脏。 青牛察觉到情况想阻止都来不及,因为离得毕竟有点远,而且这后生动手太狠太干脆了。他一直就在树后面等着,仿佛早就知道那壮汉会来,杀意也收敛得非常好,只在动手的那一瞬间才爆。众人围着这棵大树,却谁也不敢靠近。 这样的大型集镇当然也有负责管理的有司官员,长官称为“寨守”,还有维持秩序的军士。寨守大人被惊动了,带着手下的五名军士赶来。有军士拨开围观的人群道:“快让开,寨守大人到了,这里究竟生了什么事?” 那后生的神情空洞,看着地上的尸体仿佛已经走神了,此刻才清醒过来,扔掉凶器举起双手道:“寨守大人,没别的事,就是我杀人了,刚刚杀了当汉!” 牛车上的伯益看见这一幕,皱眉道:“这后生杀人怎会如此冷静?连杀意都收敛得这么好,这一刀是又狠又准!但观其人并非身强力壮之辈,甚至还有残疾在身。他不似大奸大恶之徒,却又能做到如此冷血干脆,当是在心中隐忍、蓄谋已久,此事定有内情。” 小九:“那我们就跟着看看、打听一番。” 伯益:“如此凶案当然要由城主大人处置,我们就不必过问了吧?” 小九:“不是我们要管闲事,而是已经遇到了,这才是游历嘛。” 青牛此刻却以神念道:“小九啊,其实我已经打听出大概了。” 杀人的后生叫柴郎,这是乡邻们给他起的绰号,有嘲笑其瘦弱之意,但从小大家就这么叫惯了,如今他也就叫这个名字了。那死在地上的壮汉叫当汉,说起来当汉应与柴郎有仇,甚至已积怨多年。 柴郎八岁时,当汉十岁,他们俩在为争夺玩具扭打,结果柴郎摔断了一条腿,留下了终身残疾。像这种事情,一般很难闹到官府去,往往私下里赔偿了事。可是当汉父母态度却很蛮横,认为小孩打闹各有责任,拒绝赔偿,柴郎的父母就告到了城主大人那里。 城主大人也难断啊,只是派一名署役调解,让当汉父母赔偿些许财货了事。柴郎父母很不满,认为对方赔得太少而自家孩子伤得太重,欲再寻城主申诉,城主大人却还是让他们两家自行协商。 有时候某人说“我恨不得杀了谁谁谁”,可能只是一句气话,但也有可能是内心中真实的想法,比如柴郎从小就恨不能杀了当汉。他的玩具被当汉抢走,还被当汉打了,摔断了一条腿留下残疾,从此遭受不少白眼与耻笑,这是内心中难以磨灭且越来越大的阴影。 可是柴郎也仅仅是在心中想想而已,他既无这个胆量也无这个机会,而且在潜意识中,更没有杀人的理由。至于当汉长大后仍然脾气蛮横,更兼身强力壮,很多人都吃过他的亏,在乡间几乎无人敢惹,是当地有名的恶汉,坏事没少做。 有一桩意外生在不久前,当汉自称在山中挖到了宝物,将一位过路的客商引到了山野无人之处,杀人夺其财货,这一幕恰好被柴郎看见。 柴郎是跟踪当汉跑到山中的。他在集镇外碰见当汉领着一个人鬼鬼祟祟进入野外山中,形迹颇为可疑,所以跟上去看看,企图返现什么罪证好去报官。 柴郎腿脚不便,又小心翼翼不敢暴露,所以在山中将那两人跟丢了。当他漫无目的滴又走了很远、钻出一片树林的时候,却恰好看见了当汉杀人的场面。当汉听见动静转身也看见了柴郎,但是他没法去追,因为柴郎的位置在一座高崖上。 柴郎转身就跑,绕远路第二天才到了城廓,直接到城主府告当汉杀人。城主大人问他,当汉为何杀人、又杀的是什么人?柴郎对此并不知情。
066、人皇印 子丘的话中带着神念,解释了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谏言。确立嫡长继承制,不仅是为了确立名正言顺的标准,更重要的意义在于保证世系传承明确有序,可稳固天下民心。 在现实的情况下,它有效、合理、简单实用,不仅能解决某种已堆积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尖锐、近乎无法解决的纷争,也更符合人性。它也不仅只是帝位传承制度。 禅让之制,其实来源于原始部族中选举领时的共推之制。比如推选一位最强壮、对附近地形最熟悉、最擅长找到食物、最能组织与保护大家的人为领,这是很正常的做法。而且当时部族中有价值物资都是公有的,并无父子传承制度。 共推制实用的前提,就是这个部族的规模不能太大,所有人彼此之间都很熟悉、事实上的言权没有差别,才能有效地推举出符合标准的领。假如部族的规模稍大一点,哪怕只是出几个村寨的范围,那么共推的结果反应的就不仅是个人之间的比较了,而是各股势力之间的抗衡与妥协。 太昊整合中原各部,被推选为联盟之主,在此基础上而有中华之国。太昊为天子、传承青帝世系。 实际上从太昊留下青帝世系传承时起,天子传承就已经脱离了原始部族中的共推,禅让只是一种形式,表面上还遵从了共推的原则,绝大多数时候就是父子传承,只是以共推的名义。这与世事的变迁有关,先是私产的出现,伴随着财富、名望、社会地位的积累与传承。 以父系为主的家族单位出现在部族中,家族财富的传承就是父传子的。有些东西比如财货可以分成很多份、传给很多个儿子,但有些无形的东西是无法分割的,比如说家主只能有一位、宗族的族长也只能有一位。 社会的变化导致了社会意识的改变,不能说它不合理,因为总要有一个传承的办法,而除此之外却是没有更合理的办法。夏启为天子后,废禅让制、立嫡长继承制,为何天下众君拥护?因为各部君自身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他们也意识到必须要解决传承有序的问题。 尧、舜、禹同处在一个特殊的时代,他们并不是三个时代的人,禹治水功成时,尧仍在世、居于平阳城中。在尧为天子的晚年,中华隐患丛生,又遭遇了那一场大洪水,可以说到了内忧外患的,差一点就分崩离析。 假如不是有重华和大禹力挽狂澜,帝尧在后世的评价中还会是一代贤君吗?大洪水是祸亦是福,既是灾难又是机遇,伴随着大禹行遍天下各部治水成功,建立了另一条无形的精神纽带,江河就似血脉,整合了统一的中华。 大禹不是颛顼,没有像颛顼那样每到一个大部就娶一位妃子,并将与这位妃子的后代送回去当部族领、从而建立血脉联系。大禹打造的是另一种纽带,更稳固、更持久,但在这种情况下,禅让制已经很难有实际意义了。 仅仅是形式上的天下众君共推,便已经很难做到。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众君朝会就是涂山之会,自涂山始至会稽山圆满,先后用了多长时间?有的伯君从离开部族赶往涂山,直至从会稽山出回到部族,最久的用时近两年,还有国君就病死在回去的路上了! 死在路上的国君是谁?上上代的宝明君啊,小九的爷爷! 成本如此巨大、效率极低,到了几乎无法实施的地步。而且绝不能认为每一位天子都能像尧、舜、禹那样健康长寿、享国多年。万一天子遇了意外,或者在几年内连续更换好几位天子,天下众君在路上往返都来不及,那就什么事都别干了。 就算天下众君都能及时赶到,又会推选谁呢?当年的重华和大禹,名满天下、誉满天下,亦有大功德于天下,当然无可争议。可是每一次都能找到这样的人吗?尤其是在太平无事的年代,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先后有重华和大禹的出现,只能说是中华各部走运,亦是中华万民之幸。 交通的不便更是信息传递的不便,很多君根本无法真正了解他们所要推选和比较的对象,往往只能选择亲近与熟悉之人。理论上“才德”是评判的标准,可是这种标准却恰恰是很难去具体衡量的,甚至人们看到的只是伪饰,除非有人能够达到重华、大禹那种高度。 中华版图又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扩张与延伸,人们对远方另一个人的了解,只能依靠隐约的传闻。且不说传闻可不可信,是不是有些人刻意制造与把控舆论,就算传闻可信,那也仅仅是了解其人的一小部分。谁能像大禹那样亲身走遍天下各部、为万民所熟所亲呢? 如果连真正的了解都谈不上,要在此基础上才能做出的评判和推选更是无稽。天下众君共推这种形式已经失去了实用价值,甚至会引天下大乱,因为最大可能就是谁也不服谁,然后刀兵相见,比如刚刚生的有扈之乱。 那么仅仅只保留禅让这个制度呢,不是由天下众君共推,而是由上一任天子指定下一任天子。这也有更大的问题,这种指定是按照什么标准、能不能明晰有序? 原有的“假帝摄政”就是这种制度的补充,但并没有明确假帝就是下一任天子,也没有明确假帝的身份标准。嫡长继承制是对假帝制的一种完善,对照青帝、炎帝、黄帝三代世系传承的实际情况,它并没有真的改变什么,只是将这种传承关系明确化与制度化了。 以巴原为例,当年盐兆与武夫在迁徙途中争领之位,就是最典型的原始部族的共推,可是到了如今,后廪传位于少务、少务传位于少廪已是顺理成章如果不能保证这种稳定有序的传承过渡,恐怕巴原又将起大乱。 嫡长继承制当然显得够不公平,但它足够公开,在此基础上所做出的裁定,完全可以做到相对公正。有一个问题子丘亦心知肚明,谁也不能保证所谓的嫡长子就真有才德,更有可能就让平庸之辈登上大位。 要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可以采取两种措施。一是在位者从小就去培养继承人,其继承人也更有条件得到相应的教育;二是有所监督,若嫡长子失德或违反礼法规定,则废除其继承人身份,由其他顺位者替代。 这两种措施也不能避免平庸者登位,因为选择的范围毕竟很有限,它仍然是一种不公平的制度。可是在现有的条件下,它已是最合理与实用的制度。子丘所讲究的“礼”,先要符合人之所需,而后才有明确的规范可指导言行,所以他才有此谏言。 子丘对伯益很耐心,这番神念做了详尽的解释,小九、青牛、太落皆闻。 伯益也不得不承认子丘说得很有道理,但仍然以不服的语气道:“如此一来,哪怕世间再有重华、大禹,难道不得为天子吗?” 这是一个几乎没法反驳的问题,在嫡长继承制度下,再有重华、大禹这样的人才,是不能顺利成为天子的,他们的出身就决定了没有这种机会。 子丘看着伯益的眼睛,缓缓开口道:“天下贤才,或为天子所用,或天子不能用。天子若失万民之心、亦将失其天眷。若真是重华、大禹,还用得着你来操心?”这番话说得很含蓄,若仔细品味却能让人惊出一身冷汗,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因此子丘才没有明说。 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看似平庸的,很多人身为平庸却又不甘于平庸,往往都有自命不凡之心,认为自己只是缺少机会。 比如白筐子,在他的白日大梦中,他也希望或者愿意相信自己是天生不凡之人,一旦有了机会,必将名扬天下、建功立业。这种想法或许不是没有道理,只要是正常人,无论是体力还是智力,谁又比谁差多少呢,天子重华不也是平民出身吗? 白筐子想不出这个机会应该是什么样的,所以在他的白日大梦中,就成了挖地挖出了上古宝藏、仙家传承,这成了他能越旁人的独享之秘。 世上人人皆可能成为舜禹,这话一点都不错,但世上人人不可能真的都成为舜禹。这不仅在于时运,有时运也要看真正的作为。假如拥有了重华和大禹那样的成就,只要他们自己愿意,难道还做不了天子吗?哪个天子不得让位! 另一方面,天下大乱之时,若没那个本事谁也坐不稳天子的位置,别说嫡长继承制了,恐怕什么制都不好使! 伯益又张了好几下口,终于无言,其实子丘的话在他听来更可能像是一种嘲讽,嘲讽他想自比舜禹,但根本就无法真的与舜禹相比,否则又何必在这里废话?子丘又说道:“有扈之乱已平,伯益大人,你该把人皇印交出来了吧?” 伯益:“原来你是为人皇印而来?既然夏启自宣其制,得不得到人皇印又能怎样?他想要人皇印,还是在乎名正言顺啊!” 子丘:“夏启继天子位,比你名正言顺,甚至是如今天下最名正言顺之人,至少天下众君十之八、九都是这么认为的。你并非天子,却私自将人皇印带走,难道就名正言顺了吗?其实你不知,早在你之前,就有人拿走过人皇印,难道那人就能名正言顺为天子了吗?” 伯益、小九、青牛、太落齐声问道:“谁呀?” 子丘笑着朝青牛道:“就是你家太上大老爷呀!他拿走了好几年,后来又还给天子了。当时的天子是重华,谁又能说那几年重华为天子就不名正言顺了?” 子丘的神念中还介绍了一段往事,生在重华为天子之后,虎娃于薄山顶上约重华相见,并向重华提了一个请求,欲借人皇印一观。重华当时愣住了,并没有问虎娃借人皇印要干什么,只是问他需要借多长时间? 虎娃说可能需要几年,但一定会归还。重华就真的把人皇印借给他了,只是叮嘱虎娃不要将此事公开,还说假如虎娃还人皇印时他已不在世,那就交给下一任天子。 虎娃是什么身份、与重华又是什么交情,外人恐怕说不清楚,这已经不是面子有多大的问题了。在重华的一生中,虎娃从未向他提过别的要求,唯一一次开口就是借人皇印。重华还真敢答应,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真正的平民天子、其心态可能与众不同吧。 虎娃当时还笑着问道:“重华,人皇印不在手中,你就不担心天子不配其位吗?” 重华亦笑着答道:“我是天子,才有人皇印配其位。难道宫中捧印侍者,亦是中华天子吗?” 虎娃:“难得见你口舌上占人便宜。” 重华笑出了声:“我很久没有这么说话了,倒是难得有机会与虎君闲聊。” 虎娃将人皇印带走了三年,谁也不知道他拿了人皇印干什么去了,重华也没问。三年后重华还在天子位上,虎娃又私下里亲手还给了他。此事外人不知,虎娃对小九讲的故事中也没有提到,直至今日子丘提起。 听了这个故事,小九与青牛皆露出赞叹之色,太上大老爷先生真是了不得,连人皇印都敢借,而且还真借走了好几年!伯益却难掩落寞之色,凭空取出一物道:“子丘大人,感谢你今日来到此地相劝,我就送你一场大功吧。人皇印在此,你且拿去呈给夏启!” 子丘却没有接,而是一指小九道:“不要给我,你交给这位随玉先生吧。” 这时青牛突然一晃脑袋道:“哎呀,小九,我想起来了!老爷吩咐你留在此地修行,将来要托你做的事情,就与这人皇印有关……老爷说了,你且将人皇印拿去玩吧,什么时候玩够了,再给天子送回去!”
065、天子事 此人的情况跟当初小九摔回自家后院差不多,神色很有些懵,挣扎着站了起来一脸茫然,显然是不知自己落到了何处。这时青牛已冲了过来道:“伯益大人,怎么是你?” 小九也吃了一惊,随即也“认”出了来者。他虽没有亲眼见过伯益,但听虎娃讲过“故事”,伯益是当年跟随大禹治水的助手,如今在中华朝中的地位是仅次于天子的“假帝”,怎么会被一阵风刮到了这里?看刚才的场景,分明就像是先生曾施展的大神通手段。 青牛叫出这一声后,天地间风止云收,仰望又是一片万里晴空。伯益此刻已认出了青牛,惊讶万分道:“青牛,我怎么会来到这里?这是什么地方,究竟生了什么事?” 青牛嚷嚷道:“我还想问你呢,你刚才在哪里,又是怎么来的?” …… 年复一年草木枯荣,总有无数新生、无数亡故。而这一年,有三人逝去,其一是宝明国的先君,小九公子陪伴了他最后的一段时光。 而就在小九离开别院的三个月期间,别院田庄中也损失了一位壮丁。白筐子在雨中呆,不小心着了凉,回去之后高热不退,不幸英年早逝。风寒是他的死因,但按照古时的说法,其人是结郁而终,因为心中一直在忧思小夏。 白筐子临终之前,在病榻上对他的弟弟讲述了自己这一生的情伤,而这段故事居然还流传到了后世。有人被他的用情之深打动,很多、很多年之后,还有人为此写了一歌,歌名叫《误我一生》,词曰:“不该在那年遇见你……” 此歌多呻呻之语,但在有些人听来,倒也觉资资动情。但在当时,却没有外人去关注白筐子的一生情伤,小九虽知白筐子曾经的白日大梦,但也从来没有因此找他什么麻烦,太落更是毫不知情。白筐子不幸早逝,太落还出财货抚恤其家。 白筐子之死,寂寂无闻,顶多也就是田庄中众人伤叹一番。但同时还有另一个人的离世,却震动了天下。天子大禹,在出巡途中驾崩于会稽山附近。 帝舜和帝禹,皆驾崩于出巡途中,而且都葬在对他们而言有非常重要意义之地。九疑山,是重华施展抱负的起点;会稽山,是大禹鼎定中华之处。 后世之史,称舜死于“南巡”,称禹死于“东行”。其实这两个地方早年都在中华之地的南方,会稽山更偏东、位于百越之地。从这种说法也能看出,从舜至禹的年代,中华的版图向南大大延伸,已称会稽山为“东”了。 禹和舜的情况亦有区别。舜驾崩时,早已将天子位禅让于禹,完成了平稳的过渡。而禹驾崩时还在天子位上,并没有确定帝位继承人。 天子出行,“假帝”坐镇于帝都。万一天子意外亡故,暂时摄政以及召集朝臣与各部君商推下一位天子,就是伯益的权责。自从皋陶大人离世后,伯益就被大禹立为假帝。 当天子的哀讯传来,便有亲信对伯益道:“尧禅位于舜,舜让帝子丹朱,而丹朱不受;舜禅位于禹,禹让帝子商均,而商均亦不受。大人于治水、治世皆有大功,德行可配天子大位,天子早欲禅位于您,可惜未及施行。您为假帝行摄政事,当继正位为天子。” 大禹早就想将天子位禅让给伯益,只是没有来得及这么做,事实果真如此吗?这只是伯益身边亲信的说法,最重要的依据就是,伯益的身份是假帝。假如大禹不欲传位于伯益,又何必立他为假帝呢? 但这种说法并不能证明什么,因为在帝舜重华为天子时,皋陶为假帝,但最终继天子位的却是大禹。 伯益本人却对这种说法深以为然,已经做好了登上天子大位的准备,却又沉吟道:“我当示让于夏后启。” 重华、大禹当年都谦让过,伯益觉得自己也应该走一下这个形式,否则难显天子贤德。而亲信又说道:“天子谦逊,而那夏后启不应受之、亦不敢受之,否则将遭天下人弃。” 伯益随即举行朝会,正式行“代天子”的权柄,商议共推天子之事。朝会上当然有伯益的亲信主动站出来,赞颂代天子的功业仁德,认为伯益该正式继承天子大位。伯益却说道:“我当为先帝服丧三年,三年后,再让天子位于夏后启。” 其言下之意,就是认可了这种说法,并打算遵照舜和禹曾经的做法,以天子的身份为先帝服丧三年,然后再表态让位于夏后启。但伯益的身份毕竟还不是天子,这件事也不能仅仅在朝会上由群臣决定,所以他又顺势下令召集天下众君共商,要把大事就这样定下来。 不料消息传到夏后启那里,夏后启却不买账,甚至当着众臣属的面直接呵斥伯益企图违礼篡位,其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做这个决定,也不能代表天下为先帝服丧,更别提什么三年后再让位于他夏后启了。 伯益欲行舜、禹旧事,但他的身份却不一样。尧、舜驾崩时,舜、禹已为天子多年了,服丧三年再谦让于帝子,只是顺势之举。但伯益的身份还不是天子,的确没有资格提前宣布这样的事情,如此宣称反而是暴露了他的打算。 帝都中的伯益随即听说消息,夏后启没有听从他的命令来到帝都参加天下众君之会。接到命令的各部君,绝大部分也没来帝都,而是跑去朝见夏后启了。奉命来到伯益这里的各部君只占十之一、二。 大禹在位时没有指定谁是下一任天子,但他并非没有继承人。大禹可不像宝明君,他只有夏后启这么一个独子。当年支持大禹的势力,如今也都不约而同拥戴夏后启,诸如夏后部、涂山部、重辰部……等中华大部都是这个态度。 伯益失算了,当他听说消息时,夏后启已在各部君的拥戴下宣布继承天子大位,并率人马向帝都而来。夏后启可不是奉伯益之命来参加众君之会的,伯益决定弃帝都而走,但他却带走了人皇印。 人皇印最早是太昊留下来的,是中华各部联盟领的信物,后来当然成了中华天子的身份象征,只有天子才能执掌。大禹出行时,将人皇印留在了帝都,伯益摄政便执掌了人皇印,将其带走许是心有不甘吧。 在他看来,若人皇印不在手,夏后启就算当了天子,也不是那么名正言顺。 夏后启大怒,随即兵讨伐伯益,这一战被称为甘之战,甘心的甘,也有人说它是生在甘地,亦被称为有扈之乱。有扈部与夏后部有仇,想当年因参与治水不力,该部还受到过大禹的严惩,如今他们支持甚至怂恿伯益对抗夏后启。 夏后启的追击有些仓促,身边带的只是随行人马,第一战竟然未能取胜。夏后启随即自陈过失,并召集本部人马以及各部军阵驰援,再战大破伯益以及有扈部人马。 伯益战败,在乱军之中被掀下了战车,眼见就要死于刀兵,战场上却莫名刮过一阵狂风。伯益被卷到了天上,等他回过神来,便落到了青牛与小九面前。 大禹驾崩于中华东南部的会稽山一带,而吕泽部远在河泛边缘的吕梁山与阴山的交界处,消息过了好几个月才传来。这时恰逢小九回到了宝明国,而宝明国更偏远,当时又处于那样的乱局,根本就没有听说中华天子事。 等弄清楚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又见到了青牛和小九,并问清楚小九与虎娃的渊源,伯益这才明白,应该是虎娃从乱军之中救了他一命。 听伯益介绍了自己从何处而来、又为什么会是如今这样,青牛也是目瞪口呆。隐居山中修炼,没想到世间竟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小九和太落更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论是评说伯益还是夏后启,很多话都不是他们好开口的。 就在这时,忽听山林间有一人开口道:“伯益大人,我早劝过你,你又何必如此?”众人扭头一看,竟是子丘走了过来。 子丘身为济丘部伯君、中华济丘氏大人,曾赶到帝都劝说伯益,但是伯益没听他的劝。今日伯益被虎娃以仙家大法力从战败的乱军中摄至此地,子丘好似早就料到,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小九赶紧迎上前去行礼道:“子丘先生,您怎么也来了?” 小九若称“先生”,就专指虎娃,而对于子丘,便会特意加上名号。子丘一指伯益,又一指小九道:“我是为他而来,也是为你而来。虎君当年让你留在此地修行,并说将来有事相托,指的就是今日之事。” 小九追问道:“今日何事,先生想让我做什么?” 子丘:“先说他的事,再谈你的事。”然后又扭头朝伯益道,“你尚未回答我方才之问,何苦如此,又何故如此?” 伯益毕竟修为不俗,此刻已特意整理了一番仪容,身上血污尽去,发丝亦不再散乱,除了衣服还有几个破口,表面已看不出丝毫狼狈。他向子丘回了一礼道:“我只是不甘。” 这件事情,几乎没人能说得清,哪怕再过千年之后,历代后人都没法说得明明白白,反正各有各的道理。而“不甘”二字,几乎道出了伯益的所有感受。 伯益出生在尧为天子时,历经尧、舜、禹三代天子,也正是中华帝国展与扩张最快、动荡与变化最大的时期。他所亲身见证的天子更迭都不是父传子,尧禅位于舜、舜禅位于禹,皆因重华与大禹有治世之功、受各部拥戴。 伯益身为大禹治水最重要的助手,也自认为是有大功的,各部君亦应支持与拥戴他,再加上他为假帝这么多年,曾在天子出行时摄政多次,继天子大位更是顺理成章。 伯益在内心深处早就把自己当成下一任天子了,不料事与愿违,当然是心有不甘。在伯益看来,这简直是对他整个人生的否定。 子丘却摇了摇头,反问道:“轩辕禅位于少昊、帝尧乃帝俊之子,你可有不甘?帝舜曾让位于丹朱、帝禹曾让位于商均,若子不可承父位,他们又何必如此?你若想将夏后启比之丹朱、商均,却不知自己并非舜、禹,因而有今日之难!” 子丘的话其实是揭开了一层假象、伯益所看到的假象。谁说在禅让制下,就不可以子承父位?实际上青帝、炎帝、黄帝这三代天子世系传承至今,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天子位都是父传其子,若无子则传其弟、传其侄。 别说是天子了,各部伯君之位、国中的各级爵位,基本也都是这么传承的。伯君指定一个儿子为继承人,而且从小就培养他,当他可以成为下一任伯君时,便完成禅位交接。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吴回传位于禄终、禄终传位于昆吾。 假如没有这样的传统,重华又何必推让丹朱、大禹又何必推让商均,他们不是多此一举吗?伯益之所以有那种错觉,是因他生在一个非常特殊、几乎不可复制的历史时代。 帝尧难道不想传位于丹朱吗?可是丹朱不肖,当时能继承天子大位者,除重华再无他人。帝舜难道不想传位于商均吗?可是商均无能,天子大位非禹莫属。伯益虽有不甘,但他也必必须认清一个事实,如今天下民众、各部君皆不会认为“除益无人”、“非益莫属”。 如果丹朱有重华的本事、商均有大禹的威望,他们早就是天子了。并非天子大位父子不可传承,伯益看到的只是某种假象。 重华和大禹敢让位,那是真敢,他们很清楚丹朱和商均不可能点头、也做不了天子。伯益做出三年后要让位于夏后启的姿态,并不是真让,只是想先稳住夏后启再说,而夏后启根本不吃这一套啊。 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伯益自己身上,不论他再不甘,也得承认那是自己的才能、实力、威望并没有到达他所认为那个地步。 伯益闻言却还是有些不甘,又说道:“子丘大人可知,启继位后立国号为夏,并下令天子位由嫡长子相继,废禅让之制。他又用九州所献之金铸成九鼎,以其父之名号称禹鼎,象征千秋万代、天下鼎定。” 子丘问道:“天下众君的意见如何?” 伯益:“我闻天下众君皆屈于夏启之威,不得不纷纷表态支持。” 子丘摇头道:“当时我就在场,亲眼见到的情况却与你所闻不同,天下众君并非屈于夏启之威,而是欣然遵从。你可知废禅让之制、立嫡长继位是谁人谏言?” 伯益神情愤慨道:“子丘大人既在场,当然比我清楚。” 伯益最不忿的,就是夏启的这个政令。如果嫡长继承制取代了禅让制,那么像他这样有才德功业之士,就永远失去登上天子大位的机会了。假如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联合有扈部起兵抗击夏启了,直接把人皇印交出去便是。 子丘却叹了口气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就是我的谏言。” 嫡长继承制,分为两个部分,先是嫡,其次是长。所谓嫡就是正妻所出的嫡子,身份和地位毋庸置疑,若有嫡子多人、则立嫡中之长。若无嫡子,可立长子。假如一个人既是嫡子又是长子,那么继位便是名正言顺,除非犯了过失受到处罚、被明确废掉了继承人的身份。
064、功成身遂 宝明国中最近接连发生了很多事。自从国君重病不起后,最有希望继承君位的大公子心情欢畅,不料却乐极生悲,在外出游猎时不慎坠马而亡。又过了不到一个月,许是因为天气炎热,五公子不知吃了什么变质的东西,竟上吐下泻不止、暴病而亡。 二公子、六公子、七公子已早夭,九公子远在吕泽部。四公子、八公子劣迹斑斑,小小年纪便沉溺于酒‘色’,国君与朝臣早就不对他们抱什么指望了。如此一来,三公子继位已是顺理成章。 其实在大公子、五公子意外亡故后,就有不少人联名请奏国君——就此禅位于三公子。大公子、三公子、五公子这三人,相比较而言是诸公子中劣迹传闻最少的,自幼看上去也是最为出‘色’的,娘家姻亲势力亦不小,在国中各有拥戴势力。 民众皆心知肚明,宝明国的下一任国君,应该就在这三位公子中产生,其余诸公子要么年纪还太小,要么碌碌不足道。至于小九公子,除非其本人突然回来,否则普通民众还真没人还能想到他。 国君的神智还很清醒,也能说话,就是卧床不起、行动艰难。他却迟迟不肯主动禅位,总是说自己的病还可以治,也许过几天就好起来了。在这种情况下,三公子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以探病的名义主动到王宫去“看望”父君,还带着不少精锐武士为随从。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三公子是打算‘逼’父君禅位了,可是最大的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天。三公子在王宫大殿前被拿下,他的属下也曾反抗,却尽数被擒或被杀。 三公子被五花大绑押入大殿,却惊讶地发现,卧床多日的父君竟然出现在宝座上,红光满面并无多少病容,行动如常‘精’神头也很足。三公子当即心就沉了下去,难道父君一直是在装病,直至他忍不住动手的时候,才趁势出手收拾局面吗? 宝明君却没理会三公子在想什么,他下令召集朝会,当众宣读了三公子的罪状,最重要的一条当然是企图弑君反叛,除此之外还宣布,原来大公子和五公子的死亦事出有因,他们皆是被三公子谋害。 三公子身边参与密谋暗害大公子与五公子的亲信,如今皆已被擒,在朝会之前都招供了。尽管此前就有人做出这种猜测,但这次国君却拿出了确凿的证据。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暗中查明三公子的罪行、最终率众将其党羽一网打尽者,竟是国中的十三公子。十三公子在朝会上被国君隆重褒扬,而他很谦逊地表示,这一切都是听从父君的吩咐、彰显了父君的英明。 满朝文武皆赞国君与十三公子。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恐是国君与十三公子演的一出戏,前段时间的国君病重恐怕也是装的,却趁机消除了国中隐患,为十三公子顺利掌控大位铺平了道路。要不然,就算国君想传位于十三公子,他也未必能坐得稳。 三公子伏诛,国君宣布禅位于十三公子,宝明国终于拥有了一位新君。 十三公子比九公子其实只小五个月,在小九以及十三公子出生的那段时间,正是其父君“播种”成果最卓著之时。 十三公子平日不显山‘露’水,为人很低调甚至显得很平庸,在国中远没有大公子、三公子、五公子那么引人注目,谁都没想到最后登上君位的居然是他。群臣与民众们更没想到的是,宝明君竟会来了这一出,简直就是他这一辈子所做的最漂亮的一件事。 其实宝明君的病不是装的,在十三公子继位的一个多月后,看似重新恢复“健康”的他便再度倒下了,第二天早上便传出哀讯,其人享年四十。而此时宝明国中大局已定,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这一系列的变故中,没有人提到小九的名字,朝臣以及民众根本就不知小九曾回到宝明国中。先君逝后,如今的他,恐怕已被人彻底遗忘了。 新君继位后,所下的第一道政令有点奇怪,不是国中的事情,而是宣布,今后将不再派公子到吕泽部居住。也就是说,宝明国终于放弃了延续几百年的一项约定俗成的传统,因为如今确实已没有必要。 至于宝明国曾在吕泽部城廓中置办的客馆、城廓外拥有的别院及田庄,皆赐予小九公子,以慰劳他这么多年来所受的离乡之苦。如今被国人赞为“英明神武”的十三公子宣布完这一政令后,还悄悄擦了擦冷汗,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有这位新君以及刚刚故去的先君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当初宝明君是真的病了,是小九来将他“治好”的。但小九再大的本事,也留不住父君的命,他只是施法激发了父君最后的生机潜力,让他如健康的常人般渡过了生命中最后一个多月的时光。 十三公子怎么会查出三公子的密谋,并能将三公子手下的党羽一网打尽,也都是小九在暗中帮忙。十三公子在这位多年未曾见、连相貌都已记不清的九哥面前,那是大气都不敢出。假如不是小九公子告诉他,自己绝无登上君位之心,他恐怕也不敢主动当这个国君。 七岁时离去,十六岁归来,小九是孤身一人而至,待到父君离世后,他便又悄然离开了宝明国。除了新君十三弟,没有人知道他来过,也没有人还能将他想起。 被当众处斩的三公子,堪称手段狠辣、心思缜密,他将大公子和五公子都除掉了,暗杀小九的刺客也是他派去的,处心积虑忙了这么久,最终却好似白白便宜了小十三。 …… 小九离开别院田庄的时间是三个月,然后他便回来了,感其气息却莫名有些深沉内敛。短短三个月时间,这孩子却似发生了很难形容的变化,仿佛已长大‘成’人。 青牛见到他时微微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小九,你已经突破大成修为了?” 小九点了点头道:“是的,恰好也了断了很多事情……大牛啊,你本事大,帮我叫一声太落呗。” 小九如今的修为已突破六境,还是像以前一样,他的修为越高就越发现大牛深不可测,他在山中隔这么远的距离,仍无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单独给太落传讯。 “太落马上就来。”青牛又凑近了问道,“宝明国的事,怎么样了?” 小九点了点头道:“功成身遂。” 时间不大,太落已经赶到,一见到小九竟然行了一个君臣大礼,叩首问道:“公子,请问国事如何?” 太落对小九的态度一直很恭敬,但这么多年来也没有行过这样的礼,他们之间更似亲人的关系。当初小九叫他太落叔,后来太落娶了夏蝉,小九有时连“叔”都不叫了。见太落如此郑重,小九赶紧拉起他道:“国中已无事。” 他简短地介绍了一番宝明国中最近发生的事情,略过了一些内容,只说三公子就是派刺客暗杀自己之人,而三公子在此之前还暗害了大公子与五公子,又企图起兵叛‘乱’,却被父君与十三公子擒获并查明了真相。 如今三公子伏诛,先君亦驾崩,十三公子受禅为新君。他虽没说自己做了什么,但太落应该也能猜到,小九公子在其中可能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听完之后,太落的心情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遗憾,却总感觉有些空落落的。这里面没他什么事,哪怕新君已继位,国中还是没有人能想起他,而他在家乡的父母尊长皆早已不在世了。小九公子显然是不打算再回去了,而他太落也回不去了。 小九似是知道太落的感觉,如今他的个头已经超出太落了,拍了拍太落的肩膀道:“事情还没说完,我有些东西要送给你。” 小九从怀中取出的东西让太落有些傻眼了,就是别院包括田庄还有城中客馆的房契、地契,更有他当年亲手买下的这片荒山野林的契证。太落都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把这些东西接过来的,只是愣愣地问道:“公子,您将这些给我干啥,让我收藏保管吗?” 小九摇了摇头道:“别院包括城中的客馆与城外的田庄,如今已不是宝明国的产业,连同这座山庄,从今往后,就都是你的了。” 太落赶紧把东西直往小九怀里塞:“公子,这可使不得,这些都是您的!” 小九轻轻一碰他的胳膊,太落就动不了了,他不紧不慢地又说道:“这些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原属宝明国的产业,是你经营打理了这么多年,如今这里也就是你的家。你若还叫我一声公子,就听我的吩咐。” 青牛也在一旁帮腔道:“太落,你就收下吧,小九公子乃仙家高人,不可能总是留在这里。这些产业就算到了你的名下,难道他便会失去什么吗?仍然相当于是他的呀!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他连宝明国的君位都不在乎呢。” 太落终究还是将这些契证收下了,成了别院和客馆、田庄、山庄之主。但他同时说道:“公子,那我就替您照看与打理产业,您若有什么需要,别院仍尽全力‘侍’奉!……您是修行有成‘欲’去别处游历吗?什么时候走,还会不会再回来?” 小九想了想道:“我亦不知,且看机缘吧。” 几人正在说话间,青牛却突然抬头,紧接着小九也抬头望天。此刻晴空万里、阳光下树影婆娑,他们都在看什么呀?太落很是纳闷,将那些契证在怀中收好,也抬头向天空看了半天,忽觉林中起了风。 这风来得很快,天空上忽有云层堆聚翻卷,也不知是从哪儿吹来的,顷刻间天‘色’就变暗了,山中狂风大作,假如没有修为在身,恐怕连站都站不稳了。 太落扶住了青牛,感觉自己的神识都受到了扰动,无法清晰地探查周围的情景,眼角的余光却发现有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耳边又听见了小九的一声惊呼。 这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更确切地说,好像是被谁从极远的地方扔到这里来的。小九曾有被先生一袖子从山中打回别院的经历,看这个人的情况也差不多。此人形容约在四旬开外,看衣饰甚为华美,肤‘色’白净,应是一位贵人,但此刻披头散发,衣袍上还沾有污血痕迹。
063、宝明国事 小九又问道:“先生走了,那么你呢?” 这句话把青牛给问怔住了,对呀,老爷倒是托它留话给小九,但是它自己呢?它想了想又有些迟疑地答道:“如今你已修为有成,我也破关精进,也该走了。” 小九:“先生没有告诉你去何处吗?” 青牛:“老爷若有吩咐,自会吩咐的,而天下之大,我何处去不得?” 小九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道:“大牛,你现在是妖怪啊,可不能到处乱跑。一头牛却开口说人话,会把人吓到的,弄不好遇到高人,就把你当成妖怪给降伏了。还有比你更强大的妖怪,‘弄’不好还想杀了你这头妖牛吃‘肉’呢。” 青牛哭笑不得道:“你别吓唬我。” 小九面容一肃道:“我可不是吓唬你,就是告诉你不要到处‘乱’跑,干脆还是留在此地修行吧。” 青牛:“老爷也没让我留在这里呀。” 小九:“可是先生也没不让你留在这里呀!” 咦?这话也有道理呀!正在迟疑间,小九又趁势说道:“你现在已是有修为的牛妖了,假如不愿意继续住在别院的牛棚中,可以把这里就当成你的‘洞’府。反正这些年你都习惯了,在此地待得‘挺’好,也是在这里修行有成,干嘛不留下来继续修炼呢?还能跟我做个伴!” 说句实话,青牛现在也不知道上哪儿找虎娃去。虎娃既然离开了,就说明小九的修行已找到了他自己的道路,若无意外,也不需要虎娃再来干涉什么。那么青牛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离不离开全凭它自己的意思。 若是离开此地,它倒是可以去昆仑仙境看看,如今好歹也有九境修为了嘛!但它也对小九今后的修行的经历开始好奇了,亦想知道老爷将来还有什么事情要托小九办。更重要的是,它在小九的话中听出了不舍之意,于是点了点头道:“既然老爷没有吩咐,那我就继续留在这里吧。” 小九高兴道:“你若愿意,这里就是你的洞府,我还把周围的山林都划为你的道场。你平日就在这里修炼,也不用再到田地里干活了。” 青牛笑道:“你刚才说了,我这身大力不亏的,平日干点农活倒也没什么。这个地方还不错,我就暂时住这儿了。你告诉其他人一声,从此以后,将牛养在山上了。” 小九搂住牛脖子道:“你看,这多好啊!我以后也在山中修炼,行不行?” 青牛:“随便你,反正是你家的地方。” 青牛留在了山庄中,而小九亦宣称他要潜心修炼,平日大部分时间并不住在别院,也搬到了山上。他自己的事情当然自己说了算,太落夫妇心知肚明,但在其他人眼中,就是这个孩子渐渐长大、性情却变得很孤僻,竟带着一头牛跑到山上住,令众人不禁暗暗摇头叹息。 就在青牛闭关的这两个月,太落终于突破了三境修为,而小夏也迈入初境得以修炼,可以说终于脱开了某种人生的桎梏。他们俩时常去山上探望小九和青牛,送些东西、请教些事情,也是得到更多的修行指引。 但在外人看来,是小九‘性’情孤僻,只愿意独自住在深山中。甚至有人猜疑,是管事太落为了掌控别院的财势,故意将小九‘弄’到深山中去僻居的,他将这个孩子从小就牢牢地‘操’控了。如今太落在别院说一不二、俨然已是主人,只是偶尔送些东西给小九公子而已。 白筐子就坚定不移地持这种想法,他甚至还‘私’下里悄悄去山中探寻小九,企图查明事实真相,从而揭‘露’太落丑陋的真面目。但他根本就没见着小九,当然也没找到小九和青牛平日修炼的‘洞’府,在山林中‘迷’了路,走了很久才转了出来。 小九并不是一味躲在‘洞’府中修炼,他也经常在周边各处游历,有很多次还跑到城廓中玩耍,只是外人不知罢了。 转眼又过了四年多,小九已经年满十六岁了,修为已有五境九转。小九已渐渐意识到,大牛的修为恐比自己高太多了。因为这些年小九的修为不断‘精’进,但无论他的修为有多高,却始终看不透大牛的修为底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自始至终,大牛都比他高太多了,不愧是太上大老爷的坐骑! 这天小九离开‘洞’府,背手款步走下高坡,体会着新近领悟的御形神通,他虽然还不会飞,但已经有了飞一般的感觉,如今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他还没有走出密林,就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停住脚步朝空中伸出一指。 与此同时,就听破空的劲风声响起,三道箭矢‘交’叉‘射’至,将他向各个方向闪避的退路全部封死,其中一道箭矢在空中飞行的轨迹居然还会拐弯游移,以极快的度绕过两棵大树‘射’向他的‘胸’口,显然带有御物之功。 紧接着就听啪、啪、啪三声,那三根箭杆在空中裂成无数细条,箭头也不知飞向了何处。小九伸出的是左手,右手已拔下了髻上的‘玉’簪,朝着前方一划。看架势他没有划中任何东西,却听噗通一声,十丈外有一个人从大树上摔了下来。 此人落地时摔断了脖子,但在树上的时候就受了致死的伤。伤口很小,只是心口处被划开了一寸左右的口子,向里却不知有多深,鲜血涌出已染红了‘胸’前的衣服。 小九第一时间就干脆利索的地斩杀了企图暗杀他的那名修士,这时又有两道箭矢从斜向破空‘射’来,无论力道还是准头皆无可挑剔。可小九只是左手摆了摆,箭矢在近处便偏离了方向,各划出一道弧线‘插’在了地上。 五丈外的灌木丛中,一左一右有两道身影疾退,就连携带的硬弓都不要了。那是另外两名刺客,他们见刺杀已失败、小九绝非他们所能对付的,于是立即遁走。这反应不可谓不快,也非常冷静,逃遁前还不忘‘射’出一箭掩护。 小九已将‘玉’簪‘插’回髻中,伸出双手凌空一抓,那两个正‘欲’逃遁的刺客身子前扑,却凌空向后翻了个跟头,似被无形的力量卷起摔到了地上。小九的反应也够快了,及时将他们留下了,但随即却微微一惊。 那两人也死了。他们被凌空卷起时就已意识到今日是逃不掉了,很果决地拨出随身匕,刺入了自己的心口,落地时眼见亦是不活。毕竟距离有点远,在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小九能做到这样已是极限,就算想留活口也没能留下。 小九并没有上前检查尸体,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就是这么静静地在原地站了很久。青牛从山林中迈步走到了他的身边,用牛角碰了碰他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平生第一次杀人被吓傻了?” 小九的声音有些低沉:“我还不至于这么胆小,又不是没见过这般场面!” 小九说他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不仅指其本人小时候在宝明国中的经历,也指见知中的经历,甚至还“经历”过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虎娃给他讲的“故事”,玄妙常人难测,包含着莫名仙家神意,待小九的修为到了地步,定境中便宛如亲身经历了那些场景。 青牛:“那你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小九:“我七岁时就被送到了这里,从来没有和什么人结仇。谁会这等手段暗杀我这样一个人?不仅派来了一名修士,另两人也是‘精’锐死士!” 青牛叹了一口气:“对付你,他们本以为能轻松得手,却没想到却是来找死的……我已通知了管事太落,他很快就会赶来。” 青牛刚才在‘洞’府中,怎么通知远处别院中的太落?但它既然这么说了,想必就有其神通手段。话音未落,太落就已经赶到了,健步如飞穿过山林来到了小九身前。太落看上去比几年前更显年轻了,修为也破了四境。 太落见小九的脸‘色’就知事情很不对劲,先没理会那些尸体,赶紧上前道:“公子,究竟生了何事?” “来了三名死士行刺。”小九只是简单答了这么一句,接着又问道,“太落,这段时日,宝明国中可有消息?” 太落低头道:“这些年来,从无消息。假如我不送消息回去,恐怕也无人理会这边。” 说出这句话时,太落的语气很是伤感,还带着淡淡的失落。自从小九被送来之后,宝明国那边也时常有商队来到吕泽部,但从没有人主动过问小九的情况,也没有人给他送来过任何财货奉养,仿佛就是任其自生自灭,这都多少年了! 当然了,小九想求父君关注,也可以主动托人打招呼,比如央求过路的商队送信派人回去。可声明自己用度缺乏,希望国中多送些财货奉养;或者声称自己思念家乡,请求父君接他回去。 这些都是小九可以主动做的事情,但小九并没有做。他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吱声、毫无存在感,那么宝明国朝中上下对他就是不闻不问,恐怕早就把他给忘了,连想都想不起来。 而太落方才提到的“送消息”,却是另一种意思。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太落才必须主动向宝明国送消息,那就是小九不在了。太落上一次“送消息”已经是很多年前,就是六公子不幸病亡,按照惯例,宝明国需要再派一位公子来。 也就是说,小九如今对宝明国唯一的意义,就是他还在这里活着。只要他活着,便足够了,除非是他死了,才会有人想起来理会。所以在很多外人眼中,小九的处境是非常令人同情的这孩子实在是太……了。 那么太落自己呢,他被派过来多少年了?根本没有人想到是否该换一个人驻守、让其回到家乡,其实在小六之前,宝明国还有一位公子住在别院,但管事一直就是太落。 小九面‘色’‘阴’沉道:“谁说无人理会,这不是来了嘛!没想到这么多年后,我等来的却是取命的刺客!……太落,宝明国没有消息送来,但你就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太落:“最近倒是听到些风传,据说您父君重病不起,恐怕已时日无多。上个月我听到传闻便来找过您,可是您并不在山中。” 小九的眼圈莫名有些湿了,叹息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有人居然连我都不想放过……毕竟是我的父君,我该回去一趟。” 太落试探着劝道:“公子若想回去,不如就借此机会公开归国。您在国中虽无根基,但以国中那种纷‘乱’局面,又以您的手段修为,诸公子无人能与您争。” 小九却摇了摇头,问青牛道:“大牛啊,饮‘露’餐霞之士,会特意跑去和他人去争一块臭‘肉’吃吗?” 青牛亦摇头苦笑,却没有说话,小九又对太落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有些事情正好做个了断。” 太落赶紧道:“您想看望父君,倒也是应该的。我虽不知是谁派来的刺客,但也能猜出大概,那毕竟是您的兄弟,您想怎么做呢?” 小九面无表情道:“你是想说,兄弟相残未免有些不妥?若派刺客来的真是我的某位兄弟,能向我下这种毒手,我虽不‘欲’理会宝明国事,但也不能留这种人在世上。事情就生我身上,我既有理由又有这个手段,难道还要让别人来收拾他?” 宝明国国君病重,国中诸公子争位,怎么会有刺客来暗杀避居吕泽部的小九?当然是因为有人感觉到小九是一个威胁,哪怕只是潜在的威胁,也要及时消除隐患。小九平日毫无存在感,也不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但在特定的情况下,他的存在却显得很特别。 有人视小九为威胁,至少有三个原因。其一是国中诸公子虽多,但身体健康已成年者却不多。小九刚满十六岁,他如今也只有五位兄长还在世,皆是同父异母。 其二是小九并无劣迹。这听上去有点可笑,因为小九这些年根本不在国中,但确是实情。他的好几位兄长皆有劣迹,譬如欺男霸‘女’之类,在国中几乎人尽皆知。 其三是小九不仅没有劣迹,而且还有功于国。小九什么时候为国立功了?在旁观者看来,他小小年纪便为国远离家乡,来到举目无亲之地,忍辱负重一待就是这么多年,当然是功绩,而且显得与众不同。 这三条其实都不是决定因素,想争位还必须有拥戴自己的势力;但假如有了可与竞争者相抗衡的拥戴势力,那么这三条就会成为决定因素。小九不可能在国中建立拥戴势力,有人忌惮他、甚至要暗杀他原因,恰恰是他已在吕泽部呆了这么多年。 这种担忧未尝没有道理。假如小九真有争位之心,以其聪明才智,可能早就会想各种办法去巴结吕泽部的权贵、尽量与伯君大人搭上线,承诺自己将来当上国君后、许与吕泽部或相关人等的各种好处,换取吕泽部支持他登上君位。 谁在吕泽部呆了这么多年,甚至就在吕泽部长大,谁就有条件去做这样的事情。就算小九没有这种心思,别人也得信啊!只要有这种可能,便是莫大隐患。假如宝明国中有人在吕泽部安‘插’了眼线,可能也会获悉,小九近年来行踪诡秘,甚至经常悄然出现在城廓中。 就算明知道这些,换别人也不会愿意来过这种日子,况且这同时意味着在国中失势。小九的威胁说难办也好办,除掉他便是,于是刺客就来了。
062、不告诉你 不知大牛此番闭关需要多长时间,以小九的修为尚不能长期辟谷不食,于是又准备了足够的干粮,至少够吃几个月的。他也不清楚闭关中的大牛闭关时究竟需不需要吃东西,总之有备无患,又在那座洞府中放了很多饲料和清水。 青牛看见这些食料和清水,也不禁摇头苦笑,不管怎么说,这孩子办事情很认真。 接下来这段时间,小九就在洞府前厅修炼,他刚刚突破四境修为,正有诸多神通玄妙需好好感悟。而穿过前厅后方的那条甬道,大牛就在洞府深处的静室中闭关。小九不知大牛闭关需要多久,总之先生已经吩咐,他就会在此守候,其实就算先生不说,他也会这么做。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约过了快两个月,小九间或辟谷了两次,每次都在十余天左右,其他时间便吃些东西,有时还在洞府门外打些野味解馋,带来的干粮吃了差不多有一半,这日忽听见了牛蹄声,大牛从洞府深处走了出来。 牛还是那头牛,小九莫名感觉到它的气息已有所不同,却又无法形容出来,赶紧抢步上前摸着牛耳道:“大牛,你的修为破关了吗?” 青牛被他摸得没脾气,这个动作,小九这些年早就做习惯了,也不管是否见到牛耳生白毫,没事就喜欢摸着它的耳朵左看右看,此刻口吐人言道:“小九啊,没事别揪我耳朵了,那白毫又不是我自己长出来的!” 小九似是被吓了一大跳,撒开手一下子蹦得老高,大声叫道:“大牛,你会说话啦!……恭喜你啊,已经成为妖怪了!”他的反应很夸张,但明显带着惊喜之意。 青牛闷声道:“我早就是妖怪了。” 小九一把抓住牛角道:“走,出去揪几把嫩草,为你庆祝庆祝!你能说话真是太好了。” 他这一把未将青牛拉动。青牛又说道:“我正在辟谷,想吃嫩草的话,自己也会去找。” 小九低头看着牛眼道:“既然你能说话了,有些事我就可以问你了。你此番闭关突破,修为已有多高啊?” 青牛用鼻孔出气,翻了个白眼道:“我不告诉你。” 小九:“会不会比我还厉害啊,要不,我们俩比划比划?” 青牛抬眼看着他,用很严肃的语气道:“你打不过我,至少此刻远不是我的对手。” 小九听出青牛的语气很认真,绝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于是讪讪道:“你身大力不亏,假如真打架,我确实占不了便宜。” 青牛语气一转,又很感慨地说道:“太上大老爷这些年来让我伴你修行,就是我破关精进的机缘。说起来,我也得好好感谢你啊!” 青牛的修为有多高?高得超出了小九的想象,它刚刚已突破九境,修得不灭之神魂、无尽之寿元,不仅是妖王也已是一位地仙了。他在小九身边也不过待了几年而已,如今回头看,恰恰就是这几年的经历,便是他堪破生死轮回境的机缘。 老爷这些年给小九“讲故事”,不仅是在指引小九,也等于在指点青牛与子丘,他们各有其所得。跟随在小九身边,青牛还得到了一位上古妖王的传承。他倒不想将自己的修为境界对小九说得太清楚,免得惊到了这个孩子。 以青牛的眼力,当然能将小九的修为看得很清楚,不禁暗暗惊诧。虎娃指引的大道修行,并不太在意究竟是几境几转,只是将每一层境界都演化到极致,但按照古时修士的判断习惯,小九此刻的修为差不多已相当于四境四转了。须知两个月前,他才刚刚突破四境。 小九又吃了一惊,赶紧追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是太上大老爷让你来的?” 青牛傲然道:“是啊,这些年你时常都能见到太上大老爷的,而我就是他的坐骑、唯一的正牌坐骑!” 小九:“先生就是太上大老爷?你果然是他派来的!你家太上大老爷叫什么名字、是何来历?先生从来没告诉我这些。” 青牛抬头晃了晃脑袋道:“你听了这么久的故事,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吗?我家老爷的名字叫虎娃,曾为奉仙国国君、巴国与中华的彭铿氏大人。” 小九又一把揪住牛耳朵道:“虎娃?原来先生就是虎君!……哎呀,我早该想到的,他若不是虎君本人,又怎能将虎君的事情说得那么清楚?凡修行种种,皆如亲身所历……” 虎娃对小九讲仓颉的故事,说的是成仙之后;对他讲虎娃的故事,说的却是成仙之前。虎娃并没有提到他如今已被天下修士尊为“道祖太上”的事情,而且他讲的故事皆与指引小九的修行有关,并没有介绍很多私事。 如今小九仔细回味,先生所讲的这两个故事,给人的感觉有微妙的不同。介绍仓颉的经历,仿佛是以旁观见证者的角度,而讲虎娃的故事时,却穿插了诸多世事变迁、人烟风情,就像是亲身经历。 青牛晃脑袋将他的手甩开道:“你说话就好好说,又揪我耳朵干嘛?” 小九笑道:“不好意思,这些年习惯了,以后一定注意。大牛啊,你为何叫先生为太上大老爷呢?” 青牛:“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我家老爷早已成仙,如今被天下修士尊为道祖太上。” 小九:“早知先生高明,却不知先生的来头竟然这么大!大牛啊,先生究竟有多大?” 这话问的!说年纪、说个头还是说本事呢?青牛白了他一眼道:“就是你见到的那么大,让你放开胆子去想,恐怕也想不到尽头。” 小九:“先生都这么厉害了,那你是不是也很厉害?能不能告诉我,你如今的修为究竟有多高?是不是早就会说话了,却一直瞒着我没开口呢?” 青牛:“说了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你自己慢慢去猜吧。” 小九眼珠子一转道:“那么先生的事情,能不能告诉我更多?比如后来,他为何会被尊为道祖太上?” 青牛:“老爷对你讲了他自己的故事,有些事情他没有说,想必就是不愿意告诉你。既如此,我也不能乱说。想知道什么,你自己到别处打听!” 小九又问道:“先生就是虎君本人,那么仓颉前辈呢?你有没有见过他,他如今又在哪里?” 青牛:“我有幸见过仓颉先生的次数不多,他老人家行踪不定,据说多年已未现身人间了,可能在各处仙界逍遥吧。若有一天你能飞升成仙,想必有缘得见。” 小九向往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可以一起见到仓颉前辈。” 青牛诧异道:“我们?” 小九:“是的呀,等我成仙了,你差不多也该成仙了!” 青牛笑了:“好,希望如此!” 小九:“你是先生的坐骑,如今修为精进,先生一定会很高兴的,你这就带我去找先生吧,好向他报喜。” 青牛却摇了摇头道:“老爷已经走了。” 小九:“走了!什么意思?” 青牛:“我家老爷不可能总是留在这里,没完没了地给你讲故事吧?我此番闭关破境,他便已经离开了。临行前曾给我留下神念心印,让我告诉你,自古修士破四境即可出师,或离山游历。他虽未正式收你为徒,但你已有四境修为,他也该离开了。” 先生说走就走了,连招呼都当面没打,只是托青牛在此刻转告一声。虽然早已知道先生不可能总是留在这里给他讲故事,但聆听教诲这么多年,小九也不禁感觉怅然若失。 青牛见他出神,又顶了他一下道:“小九啊,你那发簪是怎么回事?两个月不见,你居然已经炼成法器了!” 小九已经好久没剪过头发了,原先散发披拂得很长,此刻却用一根玉簪挽了个髻。这玉簪青牛以前没见过,竟然是一件法器。虎娃并没有正式收小九为徒,小九突破四境后,亦没有以师尊的身份赐其法宝,但两个月不见,小九自己却鼓捣出来一件。 听见此问,小九才重新来了精神,拨下玉簪有些得意地显摆道:“你闭关的这两个月,我也没闲着。演化御器神通,可我没有法器啊,就试着自己炼制法宝。但是人又走不开,上哪去找合适的天材地宝呢,却发现了随身戴的那枚玉佩……” 小九佩戴的那枚玉佩,在凡人眼中也仅仅是美玉而已,顶多值些财货。小九突破四境后,却发现这枚玉佩的材质竟是相当不错的天材地宝,试着将其物性凝炼精纯时,披散的长发老是垂下来挡住视线,于是后来就其炼成了一根发簪。 和虎娃当年炼制很多法宝的手段相类,这根发簪已经成器,但还没有炼化完毕,以后可以随着小九的修为更高继续祭炼。 听了这番介绍,青牛也很应景地夸赞了一番,夸得小九十分开心。小九正在笑呢,突然又想起了一事道:“先生说,四境修为便可出师,有些修士便会离山游历,我是不是也应该到中华各部去转转啊?” 青牛仿佛早知小九有此问,不紧不慢地摇头道:“老爷说了,他离开便是你出师,所谓游历,既可身游亦可是神游,足不出户亦能知天下事。你要想去远方,不妨再等几年,待到突破大成修为后。老爷还说了,你在此地修炼,将来还有事要托你办呢。” 足不出户,怎能知天下事?来源于见知!就像四千多年后的人们,坐在家中拿着一个小小的长方形薄片状事物,便能知道很远的人间角落正在发生的事情。追根溯源,这要感谢仓颉与仓颉这样的先人。仓颉曾有大愿,让天下凡人皆如大成,指的就是见知传承。 虎娃通过自己的故事,对小九讲述了人间诸事诸物,带着莫名仙家神意,随着小九的修为更高,可以体会得更为真切,就如同也拥有了这样的见知与阅历。另一方面,小九的身份也不适合到处乱跑,而且他的确年纪还小。 小九拍着牛背道:“大牛,先生有什么事托我办呀?” 青牛摇了摇脑袋:“我亦不知,但老爷既然说了,那肯定就是有的,你到时候便清楚了。”
059、好心人 次日太落就找来了白筐子的父母,让他们领白筐子回家。白筐子万分不舍,甚至还央求父母能不能私下再找小九公子求情,让他继续留在别院中为童仆。   其父给了他一巴掌道:“你都这么大了,也该回去持家了。管事大人体恤我家,养了你这些年、让你过了这些年好日子,还养出毛病来了吗?看看人家大篓子,与你一般年纪,早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   大篓子就是小篓子的哥哥,可惜当年运气没有白筐子好,没有被太落挑中为别院童仆。如今太落倒是体恤他们家,送走白筐子换来了小篓子。白筐子走时一步三回头,眼巴巴地望着别院方向,心中甚至有几分怨恨太落,他还有心事没说出来,就是希望能把小夏配给他。   白筐子还在想,回家后再找个机会求求父母,让他们去找太落管事说说这件事,弄不好还有机会能成。   白筐子是上午被送走的,下午的时候,小九就找到了小夏。这座别院是很早的时候宝明国置办下的产业,虽有些旧了,但规模尚可,小夏这样的侍女也有自己的屋子。见公子找来,小夏略显慌乱地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理了理头发道:“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小九:“确实有些事想问你,坐着说吧。”   小夏有些不安道:“公子有事尽管问。”   小九:“小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问得好突兀啊,其实在别院中有小夏这个称呼就足够了,这么多年大家也都这么叫她。小夏低头答道:“我叫夏蝉,据说我娘生我的时候是夏天,外面的树上蝉鸣不止,所以就叫我夏蝉,然后大家都叫我小夏。”   小九:“夏蝉姐姐,你有姓吗,姓什么?”   小夏:“有姓啊,我姓杨,我们杨树沟的人都姓杨。”   小九一拍大腿道:“太巧了,太落叔也姓杨,宝杨氏之杨!他的家乡,是宝明国的宝杨寨。”   小夏低头道:“我怎么能跟管事大人相提并论,他和您一样,都是贵人。”   小九这次可没有替太落谦虚,接过话头道:“太落叔不仅是贵人,而且还是一名修士呢,有二境巅峰修为,将来还有望突破三境。……你听不明白是不是?没关系,我稍微跟你解释一番……就太落叔这身子骨,比小伙子还棒,长命百岁都没问题。他还说过,将来若有机会,也想教你修炼呢。”   小夏大喜过望,下意识地又站起身道:“公子,这是真的吗?我这就去拜谢管事大人!”   小九又摆了摆手道:“你先别着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今天太落叔把白筐子给送回家了,听说白筐子对你颇有意思,你若是对他也中意的话,我就去找你父母说……”   惊喜中的小夏仿佛又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赶紧打断小九的话道:“不不不,公子千万不要,我对他绝没有那个意思!”   小九:“夏蝉姐姐,能不能对我说说,你为何不喜欢他?”   小夏:“我不是说白筐子不好,但这种事情又有什么原因,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公子如今年纪还小,等长大了也就明白了。” 小九笑了:“好吧,你比我明白,既不愿意,我就不再提这件事。白筐子到了年纪,该让他父母领回去,而夏蝉姐姐你,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小夏有些惊慌道:“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赶我回家吗?不知小夏哪里做的不好……”   小九打断她的话道:“不是你哪里做的不好,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有事想商量,只看你自己的意思。”   小九在小夏屋中说话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大约有半个时辰,却也足够讲很多事情了。半个时辰后,小夏走出了屋子,恰好看见太落背手站在院中。她赶紧低头又进了旁边的灶房,模样有些慌乱又有些羞怯,脸色却有些红红的就像喝醉了酒,心也跳得很快。   这个时间其实灶房里也没什么活计,但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该找点事干,擦了擦炉台,又整理了一番柴堆,总是有些心慌。太落当然看见她了,想走过去找招呼却又停下了脚步,这时小九也走进了前院。   太落赶紧迎上去,跟做贼似得压低声音道:“公子,您方才跟小夏都说了些什么?”   小九悄声道:“她答应了。”   太落一把扯住小九,将他拉到了后院,这才问道:“她真的答应了?”   小九笑道:“既然你愿意她也愿意,那就赶紧把好事办了吧。”   太落有些踌躇道:“这事也不能是她自己说了算,还有她父母呢。”   小九:“以你的身份,如果连她父母那里都搞不定,那才真是白活了这大把年纪。我帮你们俩都帮到这个地步了,难道还要我一个孩子跑到杨树沟去帮你提亲?”   太落赶紧躬身道:“公子教训的是,我这几天就去一趟杨树沟。”   也不知太落去杨树沟与小夏的父母都是怎么说的,总之好事成了。小夏的父母起初稍微有些失望,等回过神来也感到满意,等好事将近时渐渐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太落娶了小夏,行合卺之礼。   办喜事的当天,小夏的舅舅还带着一家人来讨喜钱。宴席是吃了,但喜钱是没有的,小夏的舅舅很不满意,但终究没有敢在别院闹事。回去之后,小夏的舅舅当天夜里做了个噩梦,好像被吓着了,脑子竟然出了点问题。   人变得有些迷迷糊糊,也不再四处滋事了,就知道在家里干活,对他而言好像也不是坏事,却没人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别院中的日子过得平静安宁,随着山庄的不断开辟,生活是越来越滋润。当初小九让太落买下的那片山地,如今的出产已超过了原有的田庄,也就是说别院中的日常奉养比往日多了一倍不止。   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没必要再把城廓中的客馆租出去了,小九完全可以搬到城廓中去居住,管事夫人夏蝉也提过这个建议,但小九自己却愿意待在别院中。   小九有他的修行,也有他的秘密,转眼时间又过了三年多,小九已经十二岁了。年少而修行有成,其人比同年龄的孩子明显高出半个头,生得英俊挺拔更兼器宇不俗,但仍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这三年多来,小九的修为已至三境九转圆满。想当初他一夜之间突破三境初转,如今用了三年多尚未突破四境,看似慢多了,但修行不可如此测度。当初看似一夜突破,实是早年的修炼积累,如今的三境修炼仍是在打下根基、磨砺其心境。   其实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三境九转修为已经相当惊人了。这三年多,小九又见到了先生数十次,在半年前,“虎娃”的故事终于讲完了。   先生不可能对他讲述虎娃所有的事
058、梨花与海棠 有一头棕熊曾在此地突破化境,后来离开这里去追随轩辕帝了。 小九听先生讲仓颉的故事,其中当然也提到了轩辕天帝以及他所开辟的昆仑仙界,但先生并没有讲轩辕帝在人间的事情。如今世上仍有很多轩辕帝的传说,但传说中并没有提到过这头棕熊。 毕竟是太久远的往事了,想当年追随在轩辕帝身边的高人肯定很多,六百年后不可能都被人记住并提起。这头棕熊后来怎么样了,是否已经成仙?假如它已飞升而去,如今应该是在昆仑仙界中永享长生吧?仓颉曾多次拜访昆仑仙界,是否认识这头棕熊呢? 小九这段时间听先生讲述仓颉成仙后的故事,心神往之,但也仅仅是神往,感觉那是遥不可及之事。如今却见到了这头棕熊的洞府遗迹,又感觉离自己是那么近,就在眼前! 走到洞府最深处的静室中,小九转身端坐了下来,青牛也静静地趴在一旁为其护法。方才走过甬道感悟上古高人留下的御神之念,小九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恍惚定境,这也是转瞬即逝的机缘,其中很多感悟,脱离这种状态再想抓住就难了。 小九这一坐时间可不短,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擦黑,这才带着青牛穿过密林走下了山坡,恰好遇到两名寻来的童仆。 公子这么晚了都没回家,听说是去山庄放牛了,太落便派童仆来寻。小九还是有些恍然出神的样子,没说什么回到了别院,而这天夜间,他又见月下牛耳生白毫。 …… “能寻得上古妖王洞府逼宫得起传承,是你的缘法;能在一夜间突破三境,亦是你的缘法。我并未教你具体的修行秘法,只是指引你踏上修行之道。上古时那棕熊的修炼,或许不适合你这样的修士,但足可借鉴印证,以悟层层境界之妙。” 这是第二天在山中又见到先生时,先生坐在青牛背上对他讲的话。小九对先生并无隐瞒,也没有将昨日的发现视为独享的秘密,将这番奇遇都告诉了先生。 说出这番话,虎娃也很感慨啊,他当然早已发现那山中有上古妖王洞府,但并没有向任何人点破,更没有暗中施展手段指引小九前去。有些话虎娃会告诉小九,有些事情虎娃则不会插手。那上古高人洞府及其传承,的确是小九自己找到的,有没有虎娃都一样,连青牛都跟着小九沾光了。 这样的传承对于虎娃而言算不得什么,他的正身如今和玄源一起仍在探寻各处仙家洞天,还没有游历完毕呢。但对于普通修士而言,上古妖王的传承,那已是珍贵得不能再珍贵的福缘了。 这也要看什么人得到,若是所得非人,或许未必是福。可对于小九,虎娃并没有这种担心。 虎娃并没让小九拜自己为师,他给予小九的其实就是层层修为境界的指引,并以仙家神意演化点拨,小九自有其福缘。就是从这一天开始,虎娃开始对小九讲“虎娃”的故事,从巴原北荒路村中撵鸡逗狗的一个懵懂孩童开始,谙合的是人间修行经历。 …… 这一日,太落正要休息,却被小九鬼鬼祟祟地叫到了后院。太落诧异道:“公子有何事找我,为何这般神秘?” 小九笑道:“我有个小把戏,让你开开眼界。”说着话掏出一枚玉佩,就在离手心不远的一尺处翻滚飞舞。 太落目瞪口呆,半晌后才惊呼道:“这是御物神通,公子,您何时有了此等修为?” 小九:“吓你一跳吧?嘿嘿,我要是不告诉你,你到现在还不知呢!我自有高人指点,这个就不方便说了……但我前几天还发现了一处上古妖王洞府,得到了传承。” 听小就说了山中奇遇,太落更是吃惊不小,没想到在自己亲手买下的山林野地中,竟然隐藏着一座上古妖王洞府,还被公子带着大牛给发现了。尽管此时已入夜,他也恨不能马上赶到山上去看看。 小九则拉住他道:“天太晚了,不必半夜去,而且那里也没剩下什么。我所得的传承是一位上古化境妖王的修行所历,你我虽然并非妖修,但境界印证是一样的。太落叔,你有没有想过修为更进一步?” 太落已经傻了,喃喃道:“公子,我这把年纪……” 小九打断了他的话,还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肚子道:“你的年纪很大吗?我只问一句,你想不想吧?” 太落:“想,当然想,这种事情哪有不想的?只是想做到却……” 小九又打断他的话道:“你想就好,我指点你。就算不成,于你而言又无损失。” 太落赶紧下拜道:“多谢公子!” 未等其双膝触地,已被小九一把扶起。太落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他也算是一名修士,但以他的修为甚至称不得真正的修士。约三十年前,他就已经拥有相当于二境九转修为了,可是这三十年来,境界并无丝毫精进。 二境巅峰、体魄完美,虽然年过五旬,但身体比普通的小伙子还要棒,可随着年纪渐长,精气神迟早也会从巅峰走向衰弱。其实世上大部分修士皆是如此,继续突破哪有那么容易的,可能终身都被某一道关障挡在门外。 但小九问太落想不想,太落当然想了,就算明知无望,谁又不想自己的修为在有生之年能更进一步?公子居然这么厉害,已能指点于他,成与不成反正没什么损失,那当然可以一试。 小九很满意地点头道:“既如此,我就想办法教你继续修行,你的体魄尚在壮年,只要修炼得法、指引得当,还是有希望的。” 太落突然又问道:“公子,你能不能也指引小夏?她的年华正佳,若有幸迈入初境、得以修炼,成就可能会相当不错。” 小九瞅了太落一眼,意味深长道:“先说你!太落叔啊,我觉得你这身子骨,仍然是大好年华啊,就没想过娶妻成家?” 太落有些尴尬地答道:“早年来此地时,也没想到会待这么长时间,没考虑在这里娶亲成家。如今都这把年纪了,公子就不要取笑我了。” 小九的神情更加耐人寻味,仍伸手背拍了拍太落的肚子道:“取笑?不论是宝明国还是吕泽部,像你这样的贵人,在这个年纪娶亲的有的是,大多都不止娶一个呢!他们的身子骨能和你比吗?你就实话告诉我,你还行不行了?” 小九虽然只有九岁,但成天耳濡目染,听乡野俗谈,也已经懂不少事了。问一个男人行不行,言下之意不必解释,太落能回答自己不行吗?见太落无语,小九又笑道:“既然你行,那这事就该操办了。放心,就包在我身上。” 太落一把抓住小九的袖子道:“公子,您是说真的吗?这可不能乱来!” 小九突然没头没尾地又来了一句:“小夏的年纪,也该出嫁了。” 太落一怔,他很不适应公子跳跃性这么大的说话思路,但他已经习惯了跟着小九小思路走,公子说什么他就想什么,略回过神来又叹道:“是啊,可惜没有合适的好人家!” 小九却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我这些年在吕泽部处境尴尬,但好歹还能图个自在。小夏在此地身份尴尬,连自在尚不可得,若如今难找好人家,往后则更难。此事宜早不宜晚,也不知她的父母还不提这茬,是在想啥?” 这话另有所指,却未明说,但想必太落是能听懂的。若是养在家里的姑娘,暂时没有合适的人家,耽误个两、三年倒没什么,反正年纪也不算大。可是像小夏这样小时候就送到大户人家当侍女的姑娘,通常到了年纪要么就赶紧出嫁,要么就领回父母家去,否则会招人闲话。 若到了年纪不嫁出去也不放回家,侍女是不是与主人有染?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就算没有这回事,外人也照样会嚼舌根。侍女长成之后还留在身边,时间一长,可能谁都会认为有问题,留来留去,最后恐怕只能留为侧室了。 假如没这种事情,主人家也没这个心思,那就不要留。小夏的情况还稍好些,因为谁都知道她是伺候小九起居的侍女,而小九还小呢。但假如再过几年,情况可就不好说了。 太落又叹道:“公子所言在理!但若让小夏回家,未免太过无情,她父母也是不愿的。” 小九抬头看着太落道:“那就多贴补些财货,为她将来的嫁资。” 太落的眼睛看着地面,摇头道:“不妥,不妥!她若是被父母领回去,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嫁妆恐也保不住……但诚如公子所说,此时不送回去,越往后,越难找好人家。” 像小夏这般情况的侍女,若到了年纪不出嫁、还留在主人家,再过个几年,通常要么是被主人收为侧室、要么就是配于仆户子弟为妻,外嫁的情况就比较少了。就算外嫁,往往也是或有人贪其貌美、或有人贪其嫁资、或有人本就是娶不着亲的光棍所以没条件挑剔。 小夏的父母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可是他们不提这茬,因为眼下实在没有符合他们期望的中意人家,又不愿意主动将小夏领回去。留在别院多好啊,衣食用度不缺还时常得得赏赐财货,连小夏自己也是不愿意回去的。 而且像这种事情,永远没有事到临头的时候,让人体会不到急迫,总是想且看看再说,该做决定时不做决定,往往一拖延,便越来越不好办了。世上的很多事情,往往都是如此,小夏的父母可能还寄希望于小九公子呢。 小九既然对小夏没那种想法,就不可能背这口锅,该做决定就做决定,否则将来反而招人怨恨。太落当然也明白了,但是送小夏回家,他的感觉是既不舍又不忍。 小九眨了眨眼睛道:“太落叔,既然你尚未成家,又这么牵挂小夏,就娶了她吧。” 太落就如石化般当场傻掉了,过了好半天,才突然惊醒过来,涨红了脸连连摆手道:“老夫这把年纪,小夏正青春年少,我还是看着她长大的,公子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这如何使得?” 小九的思路好像和太落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仍自顾自般说道:“这如何使不得?难得知根知底,更难得你对她有意。” 太落有些恼意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对小夏有意了?我可从未对她动过那等心思!” 小九居然笑了:“有些事情,自己未必清楚,但旁观者能看得见。我相信你没有打过小夏的主意,但并不代表你对小夏没意思。我方才问你话时,你的第一反应根本不是拒绝,而是愣了半天。 你要真是对小夏无意,这种事情,直接说不愿意就可以了,反正也不在她当面。不是直接拒绝,反而是愣了那么久,开口时先找借口,我就觉得这事有戏。假如没有你说的那些借口,你的言下之意,是不是就不会拒绝?” 太落已经让小九的话给绕晕了,问道:“公子,这都是谁教你的?” 小九:“我记得宝明国王宫的内侍总管曾与心腹手下闲聊时提到,和人说什么事情,对方不是直接拒绝,而是先找借口说这样或那样不行,便是有门。” 太落:“这都是什么人啊!” 小九仍然笑道:“管他是什么人,反正你不认识。此人能在宝明国王宫中当了十多年的内侍总管,也算是个人精了。当初我年纪还小,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倒也没想避讳我,而我觉得很有道理。” 太落:“这都是哪家的道理?您怎么能把我和小夏……”说到这里他有点说不下去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公子的话。 小九突然又问道:“太落叔,从宝明国到吕泽部,就你所见,世上男丁大多寿数几何?” 他的思路太跳跃了,居然又问了这种问题,太落只得答道:“要看年景,想当年洪水之时,均寿过三旬就不错了。如今好多了,均寿可近四旬,所以说老夫……” 小九抬手打断他道:“若二十娶妻,大多在世也不过二十年。太落叔,以你这身子骨,再活个二三十年有问题吗?假如修为更进,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番话竟让太落又愣住了。他们说的是当时人们的平均寿命,在如今的年景也不过是接近四旬。这与当时的生活以及医疗条件有关,毕竟夭折率太高了,各种伤病意外都可能有致命。 但是另一方面,当时也并不乏长寿之人,这些都是先天体魄强健,而且是运气很好的人。自古以来,寿也代表着运,意味着这一世很少遇到灾病。 小九给太落做了个假设,假如小夏就嫁了个二十岁左右的寻常男子,在大多数情况下,其夫在世也不过二十年左右。而太落有二境巅峰修为,生活也相对优越安逸,只要不遭遇意外,再活个二、三十年很轻松,更别提假如将来修为更进了。 见太落讷讷未答,小九又问道:“太落叔,你若真的一心想给小夏姐姐找个好人家,她还能找到比你更好的人家吗?而且这样的事情,有什么不可以吗?既然别人可以,在你自己身上,又为何不行?” 太落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毕竟是一名贵族也是一名修士,小夏能找到比他更好的夫家吗?而且像太落这种身份的人,纳小夏这般年纪的女子,周围有的是,这就是当时的实际情况。若换成别的贵族,收小夏这样一位村寨人家出身的侍女,顶多是纳为侧室。但太落的
056、见众生 仅仅两个多月,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小夏辛辛苦苦攒下的三十枚铜鼻就全没了。小九虽早就预见了这一切,但事实比他所料发生得更快。   这三十枚铜鼻是分三次给的,站在其舅的角度,后面两次得到铜鼻,其实一次比一次更轻松。因为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又能得到什么了。此所谓轻车熟路,行事习惯就是事实经验的总结。对于其舅这种人而言,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简单”与“朴素”。   第一次拿出十枚铜鼻的过程已不必多言,第二次拿的时候,小夏心想这次总该结束了吧?等到第三次拿的时候,小夏几乎都要崩溃了,实言告知父母手中已无积蓄,这次的确是没有了。其舅到她家索取更甚,其母还悄悄到别院来找过小夏。   小九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这一幕,已隐约明白先生所说。小夏的三十枚铜鼻没有了,这件事的轮回也就暂时到尽头了,但仍在更大的世事轮回之中。   太落是知道这些事的,非常生气,想将小夏的母亲撵走、不让她进门,但是被小九暗中拦住了。反正其母再找小夏,小夏也拿不出铜鼻了,找就找吧,不消停也该消停了。   小九只是让太落平日多宽慰小夏,反正这件事太落也知道了。太落倒是给小夏出了个主意,或者说帮着小夏给她父母出了个主意——怎样才能避免其舅再来滋扰?太落让小夏的父母在其舅下次再来索要财货之前,便主动过去一趟,找其舅只为一件事——还钱!   就说家中有急用,比如要买田、买牛、修缮房屋,或者小夏将要出嫁置办嫁妆之类,催其舅父舅母尽快还钱。已借出三十枚铜鼻,与其他的零碎财货不同,可是一笔很清楚而且不小的数目。   以往都是小夏的舅舅、舅母跑到小夏的父母那里去要钱,现在反其道而行之,让小夏的父母以有急用为借口跑到其舅家去要钱,也不能说是要钱,只是让对方还钱。   小夏听闻此计,下意识地说道:“这怎么可能!钱财到了我舅舅手里,就别想再要回来。”   太落摇头道:“我根本就没指望你们能把钱要回来。但如此一来,你舅舅不会再上你父母那里滋事,甚至会远远躲开。以往他每次拿走几升谷、几尺布头,这账是没法算的。但这次不同,三十枚铜鼻的账很清楚。既清楚就可以去要,最好是见一次就要一次,如此便能不受其扰,甚至其人都不会再登门。”   小夏有些迟疑地抬眼道:“若是这样,不是连亲戚都没得做了吗?……而且是否会遭乡邻议论,我将钱财看得太重了,乃至不顾亲戚?”   太落和小夏在屋里说话,小九在院子里都能听见。不是他们的声音太大,而是小九自幼耳聪目明,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知觉是越来越敏锐。   听见小夏这句话,小九差点没被噎着。当初小夏借钱是为了什么,绝不是为了借钱而借钱,目的不就是想让她舅舅不再去滋扰吗?如今无钱可借了,太落出主意让其父母去追债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为何还要疑惑,难道她很喜欢跟这样的亲戚往来吗?   太落反问道:“做亲戚?理所当然之事都做不到,还想着做什么别的?”然后语气一转,又小声劝慰道,“你可以先将这个办法告诉父母,他们用不用再说,若今后仍是不堪其扰,那就不妨一试。”
055、太上 这句话很唬人啊!小九见到先生方才施展的那一手神通后,就知道先生很“高”,此刻听闻先生竟然有这么“高”,他的感觉不是意外而是更加惊喜,看着先生两眼直放光,很想上前摸两把、感觉感觉仙人是什么样的“质地”,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失礼。 . 葛衣男子看着他又说道:“但我已下界在世间,就是世人,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小九眨了眨眼睛:“那么超脱轮回之外,又是什么样的呢?” 葛衣男子想了想答道:“应该是说何等存在,没有什么样子,那是无边玄妙方广。” 小九:“无边玄妙方广是什么东西?” 葛衣男子:“***,没有东西,天地万物未生……” 别说小九听得直眨眼,就连座下青牛也发懵啊。青牛虽有化境修为,但尚未堪破生死轮回、突破九境,更别提成就真仙了,老爷说的玄妙也是它没有听过以及见证过的。本以为老爷今日要指点小九的初境修炼,不料一竿子就支到无边玄妙方广去了。 从初境至历天刑飞升统统不提,直讲超脱轮回之外。 连时间和空间都没有的概念,怎么能对一个孩子描述清楚呢,连青牛都不好体会。无论是“虚”或“实”、“空”或“物”,其实都是“有”,葛衣男子就是先解说这样的“有”,然后再让小九去体会那解说不了的“无”。 小九听明白了吗?某种意义上的明白吧,至少他大概清楚了面前的先生想讲什么,至于讲的是什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非常好奇也非常感兴趣,仿佛就是当故事来听。葛衣男子当然不指望面前这个孩子真的明证,也只是在讲故事而已。 青牛忽有所感,老爷的每一句话好似都带着仙家神意,闻者理解不了就理解不了吧,他只是说出来。若真是将那些庞杂玄妙的信息都印入他人脑海,普通人肯定受不了,但老爷的手段并非如此,不仅不伤人神魂,而且闻者仿佛是在无形中凝炼神魂。 小九这孩子好大的福缘,连青牛也跟着沾光了。但小九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只是在听故事,居然还有超脱天地万物轮回之外这种概念。而所谓的外,居然是“未诞生”,那样一来,所谓长生岂不是成了未生? 听了半天,小九才开口插话道:“既然无边玄妙方广就是无有,那仙人在哪里呢?” 虎娃不紧不慢道:“仙家自觉形神而凝,便如天地万物诞生之初。与你说是说不明白的,下次来时我便给你讲一个仙人的故事吧。他的名字叫仓颉,其人十分有趣……至于今日,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家了。” …… 小九回到别院,恰好看见太落从门外走进来,赶紧迎上去问道:“太落叔,情况打探得如何?” 太落恨恨道:“小夏之言,句句属实,她那舅舅比她所说的更加不堪。有些事她没有说得太仔细,我也打探清楚了。并非小夏主动要拿那十枚铜鼻,她舅舅也不是直接问她要钱,而是她父母商议,让小夏拿一笔钱,平息其舅之事。” 小九:“难怪小夏这般为难,不愿又不好不拿,她父母倒也忍心。” 太落叹了口气道:“公子,您在别院中日子虽过得一般,比不得吕泽部中的大家权贵。但在小夏父母那等人家眼中,已是豪门大户了。这些年您待人宽厚,小夏也从未诉过苦,还时常拿财货回家,他们便认为小夏已攀上富贵,遇事当然有所求了。” 小九:“倒也是,否则他们当年也不会将小夏送来做侍女……这主要不是我待人宽厚,而是你待她亲切。” 太落往周围看了看道:“小夏呢?” 小九:“送钱去了,还没回来。” 太落一跺脚道:“居然已经送去了!” …… 小九走了,青牛却暂时没走,因为葛衣男子一直坐着没起身呢。葛衣男子的身边忽有两人的身形浮现,是侯冈及其弟子子丘。子丘朝那葛衣男子行礼道:“太上先生,今日听您一席话,发闻所未闻之思。” 葛衣男子微微摇了摇头道:“太上之号,只象征传道;而面前之人,就是虎娃。” 小九所遇的神秘高人当然就是虎娃,虎娃如今已被天下修士尊为太上,更有人尊其为道祖。这肯定不是虎娃的自称,这个尊号的流传,就是在虎娃于昆仑仙境中公开讲法三年之后。世人如今不知虎娃去向,却以其为传道之祖。 虎娃倒是没有否定这个尊号,只是告诉子丘,所谓太上,只是象征传道的一种身份,因其所传之道,而非因其人。而面前这个真正的人,仍然就是虎娃。那个身份也已超脱其本人,成为某种抽象的概念,才能称其为道祖太上。 子丘若有所思道:“先生所言极是,人能宏道,非道宏人。” 侯冈开口道:“那孩子离去时,向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以他的修为是不可能发现我与子丘的,却好似有所感觉。” 虎娃问道:“见到小九,师兄又是何感觉?” 侯冈笑道:“莫名亲切!难怪你会特意把我叫来,若非已有青牛在此,我都想找个身份留下来了。” 他们从山中抬眼望去,见到了小九回家后的情形,侯冈微微皱了皱眉头又说道:“这孩子仿佛天生大成,于人间反倒显得不真切。他身边之人倒是真切如常,就是师弟所言轮回中所见。” 这时小夏也回来了,眼圈还是红的,低着头走进了别院。子丘叹了口气道:“顺而不敬,非为纯孝。” 这帮人说话,都是带着声闻妙语神通的,或是神念或是莫名仙家神意。子丘曾是皋陶的学生,帮助其整理教化典籍,他认为孝要达到的境界,应符合“顺”和“敬”的要求。 举一个例子,比如父母喜欢吃鱼、想吃鱼了,那么子女就设法弄鱼来,但首先要做到“顺”,就是态度上要恭顺。不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去买鱼,然后把鱼放到父母面前道:“老不死的,你们就吃吧!” 比顺更高的要求便是“敬”,敬则生喜。敬不是表面上的态度恭顺,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为父母能吃到想吃而又喜欢吃的鱼而高兴。若非如此,人无所得,若无所得,又怎会愿行呢?小夏此刻的样子,显然是不高兴的。 侯冈瞅了一眼子丘道:“那小夏姑娘已属难得,普通村寨贫苦女子,自幼被送到别人家为侍,你还想如何苛责?” 子丘赶紧行礼道:“师尊误会了,我并非苛责小夏。教化不在一人,而在世风,世人皆守其礼,便是其需。其父未必仁、其母未必慈,皆因其舅不义。纵恶得逞,亦是不义,若尽孝,当先指明其义。见义不为,无勇也。” 子丘的意思并不复杂,要么小夏不拿钱,要么也不应该这样拿钱。其心虽善,其行未必,反而会给父母和自己带来更多麻烦,更不能纵容不义。她更需要做的是向父母指出小九所说的那番道理,但她好似并没有这个勇气。 侯冈又瞪了他一眼道:“小夏只是世间柔弱女子,无此勇又如何?这世间岂得人人圣贤,若真人人圣贤,又哪见虎君方才所言轮回诸事?” 子丘躬身道:“师尊又误会了,我并非在说小夏姑娘,只是说世事。既然今日已见,我便去城廓找吕泽部伯君,问其治下之礼。若是伯君不能决,我便连他一起收拾。” 说着话子丘已经开始挽袖子了,以他子丘部伯君的身份,当然可以直接去找吕泽部的伯君说道说道。因为此事出在吕泽部,子丘所想解决的,并不是这么一件事,而是这样的事。 侯冈本来是瞪着眼睛的,此刻又笑了,摆了摆手道:“你随我来见虎君,且听虎君如何说。有小九在呢,你不要扰乱其缘法。” 青牛此刻也开口道:“老爷,要不要我动手?” 虎娃拍了拍牛背道:“见而为之,当然可。但你不必着急,且等那孩子看得明白,他所见者尚未真见呢。” 世间并非人人圣贤,谁也不可能解决世上所有的问题,更何况是已超脱轮回之外的仙人呢,但在世间行走时,遇事为之也未尝不可。青牛憋不住想出手,虎娃倒不反对,只是劝它别着急,然后又抬头道:“子丘,你来见我有何事?” 子丘:“当年我曾远游巴原,特意到访奉仙国,欲向先生求教,却未得见。今日随师尊来此,拜见先生仍为求教。见缘心动,欲问礼。” 子丘所说的礼,并不单纯是指礼仪、礼法或态度上的礼貌,但都有所涵盖,包括在特定社会关系下每个人从其身份出发,所有言行举止的规范,既有内在的修养也有外在的仪式,从社会秩序上升到道德责任,进而实现个人的修养境界。 所谓见缘心动,指的就是他恰好遇到了小夏之事,就想通过这件事来向虎娃请教。 虎娃想了想答道:“当年我在巴原曾听仓颉先生说天地万物之理,他所说之理近乎于道。及于世事,仓颉先生又说礼为理之纹。我今日亦无多言,你若愿意,便可在此同参。” 侯冈道:“既有师弟在此,我就不必久留了,将远适昆仑仙境。子丘,你就留在虎君座下听讲吧。”侯冈如今已辞去伯君之位,也打算去昆仑仙境游历,子丘却留下了。其后小九每次来找虎娃,子丘都在座侧,只是没有现身。
049、事大事小 小九眨了半天眼睛,忽然下拜道:“高人,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我能否拜您为师?”方才只顾着说话了,现在他才回过神来,能遇到这样的高人机会可是太难得了,仅仅是对方那一弹指显露的功夫,就是了不得的大神通。 那葛衣男子呵呵一笑,微微一侧身将小九扶了起来道:“你自有你的缘法,不必拜我为师。”小九眼中刚刚露出失望之色,又听对方接着道,“但你我既有缘,来日相见之时,我或可回答你所问。” 能够解答所惑,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向对方提问,这与拜师又有什么区别呢?一念及此,小九不禁眼神一亮,赶忙追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您,或者去哪儿找您?” 葛衣男子答道:“若见牛耳生白毫,次日你便来此地,自会见到我。” 小九不解道:“牛耳生白毫,是什么意思?” 葛衣男子摆了摆手:“你回去之后,自会明白。” 小九:“不知今后如何称呼先生?” 葛衣男子:“你不必知我之名,称我先生即可。……今日天色已晚,你该下山回家了。” 小九见对方要打发他走,还想抓机会多套近乎,眼巴巴地又问道:“先生,既然您肯为我解惑、指点于我,又有什么事是我能为您做的呢,或者您又想让我做些什么?我听说高人收弟子,都要考验再三……” 小九很聪明,脑筋转得快,想起了曾听过的不少传说故事。遇到了当世高人,不是想拜师就能拜师的,听说很多高人收弟子,都要通过各种事情考察其资质与品行,主要是看对不对自己的脾气、符不符合传承的要求。 眼前这位高人没有让他拜师,却肯找机会回答他所问,分明就是要考验的意思,小九迫切地想通过考验。但聪明归聪明,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这些事本应心中有数即可,他却说了出来。 葛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你很聪明,聪明人就容易想多了。我不需要你去刻意为我做什么,若说考验,也是世事对你的考验,就看你怎么去做自己的事。”言毕小九只觉微风拂面,再一眨眼这葛衣男子已消失不见。 小九向着刚才的空地又行了一礼,兴冲冲地下山回家了。绕过一个村寨和自家的田庄,刚刚走到通往别院的路口,就被两个人慌慌张张地拦住了。来者一把拉住他道:“公子,终于找到您了,您没事就好!” 这是家中的两名童仆,小九纳闷道:“不就是出去玩一趟吗?我经常回来的比今天还晚,也没见你们这么慌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童仆答道:“平吕族的族长带着一帮人来找您算账了,据说您将他家孙子打伤了。太落叔将人挡在了院门外,叫我们赶紧从后门出来找您。他怕您也受了伤、有什么事。” 遇到了那位神秘的高人,小九早把揍能平的事给忘到了脑后,不料打了小的居然又来了老的。小九将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提在手中道:“走,去看看,天不早了,完事好吃饭。” 童仆赶紧劝道:“等等再说吧,那些人可凶了,就是要找你。” 小九哼了一声道:“既然找的是我,当然得我去!凶又怎么样,我还能总躲在外面不回家了?再说了,太落叔应该快把人给打发走了,我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 几人还没有走到院门口,就听管事太落朗声喝道:“平吕大槐,你的嫡孙能平身为平民,抢掠宝明国公子重器,违反中华礼法已是不敬之罪。你又带人围堵宝明国公子别院,出言不逊、冒犯放肆!处置此事已超出了本地司属的权限,当由伯君大人亲自定罪……” 平吕族的族长来势汹汹,他最疼爱的孙子被人打得满脸血,看样子好像伤得不轻,而行凶者是附近一带贵人家眼中的破落户小九,一位很不受待见的偏僻属国的公子。他气愤之下就找来了,想要对方道歉赔偿,至少是给个说法,量小九和太落这一对幼主老仆也不敢怎样。 平吕大槐并非贵族,却自认为势力很大,至少与对方相比是如此。在平吕族所属的三个村寨里吼一嗓子,就能拉出来上百壮丁,吓都能把对方吓死。他当然没带上百人来,但是十来个大汉也足够吓唬人了。 老管事太落将他们拦在了别院门外,听明来意之后便一再劝解,那不过是小孩子打架玩闹而已,既然双方都动手了,也没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大人就别再计较了。劝解的同时,太落又把身边的人都派出去了,两名童仆去找小九,另一名童仆和侍女小夏去打听情况。 正在闹哄哄的时候,小夏已将情况打听清楚,回来悄悄耳语了几句。太落见平吕大槐仍不依不饶,坚持要他把小九叫出来、否则就要冲进别院,不禁脸色一变,厉声呵斥平吕大槐纵容后辈行凶,围袭宝明国公子、掠夺其传国重器。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没想到一向很低调恭谦的太落,突然会变得这么横。吕平族的族长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连连摆手道:“你这老奴,可别诓我,小孩子打架玩闹而已,你用这么大的罪名吓唬谁呀?就算告到伯君大人那里,伯君大人也不会那么糊涂的!” 太落的确是在吓唬他,不过是小孩打架玩闹,怎能闹到伯君那里去,那样岂不得把伯君给烦死?他和小九在此地本就身份尴尬、不受人待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此刻被人找上门来,不吓唬也不行啊,总之不能让公子受辱。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孩子的声音传来道:“平吕大槐,你当众宣扬伯君大人糊涂,这么多人都听见了。”随着话音,小九已经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就站在了自家门前。 平吕大槐又吓了一跳,指着小九道:“你这孩子,休得胡言,我哪里说伯君大人糊涂了?只说伯君大人不会那么糊涂!” 小九举起玉佩,口齿伶俐道:“这是国君所赐之器,代表宝明国驻守吕泽部公子身份。你孙子能平贪得宝物、率众劫掠,还企图谋害于我、杀人灭口。” 平吕大槐手指发颤道:“你胡扯什么?能平哪有什么杀人灭口?他怎么谋害你了?” 小九:“他逼我跳下高崖,企图夺我性命,在场有十七人亲眼所见!……你方才分明是说,伯君大人若遵守中华礼法、五刑之典,治你之罪,便是糊涂。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院门外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平吕大槐觉得有点怕了,咬牙道:“你小小年纪,心地怎么这么狠毒?不过是小孩玩闹,罢了,我不跟你计较了!”言毕挥手就想带人离开。 小九喝道:“站住!你说走就走吗?正如你所言,小孩的心地哪有那么狠毒,分明就是家中长辈纵容教唆,见你带着人想闯我别院,便知事实果然如此!这不是你计不计较的事,我要计较,明日正午,我便前往城廓上告伯君大人。” 平吕大槐一听这话还真站住了,粗声道:“你想怎样?”他手下的十几名大汉也重新围了过来。 小九一指周围道:“这么多人见证呢,大家都听得很清楚你已经犯了什么罪,如果真敢对我动手,那就是罪上加罪,恐是满门之祸。我可以给个机会饶过你,明日正午之前,携礼到我府中赔罪,并将此事经过宣扬于四邻皆知。若是正午不至,我便上告伯君大人!” 说完话他甩手便进了院门,同时吩咐道:“太落,关门!”他露面后只是三言两语,甚至没等平吕大槐反应过来,显得很是干净利索。人都进去了,院门也关上了,平吕大槐涨红了脸愣了半天,终究还是带着人走了,围观民众也渐渐散去。 小九走进厅中后,也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毕竟刚才被十几条大汉盯着呢,赶紧坐下喝了一大口侍女递过来的水,拍了拍胸口吐着舌头道:“他们的样子好凶啊,我都吓出了一身汗!” 太落说道:“公子,您把人打发走了就得了,又何必把事情闹这么大呢?打个架而已,我看您的样子好像也没吃亏,就不必计较太多。” 小九摇头道:“太落叔,也许我还小不懂事,但总应该有懂事的人吧?我本来就没想计较,若是他们不上门,我都把这事给忘了。可是人家既然要计较,我们再不计较,那就不对了。事情没有小和大,就看应不应该。 我知道您老是想把他们吓唬走,可是您要吓唬人,就得真吓得住,明明知道自己有理,难道还要心虚吗?若真到伯君那里论刑典,只是孩子打架,当然自讨没趣,可对方族长带人上门了,事情就变了,怎么还能说是小孩子打架呢?道理您老应该比我还懂。” 太落只得点头道:“公子说的在理,可是您还为何还要他们明天正午之前来赔罪?” 小九:“我那是灵机一动!看他们又围过来怪吓人的,就找点事情让他们想一想。我只要那么一说,平吕大槐就会去想明天来还是不来?他只要一琢磨明天的事,今天反倒不会有事了,所以我赶紧关上门让他慢慢想,他随后也有时间去找明白人打听了。” 太落:“他们明天会来赔罪吗?” 小九:“他们来不来,是他们的事情。” 太落:“若他们不来,我们真要去伯君那里告状吗?” 小九:“那当然了,别人的事情管不了,自己的事情总得做吧?话已经说出去了,那么多人都听见了,怎可言而无信?假如是那样,以后谁还会把你当回事?” 太落:“就算我们告到伯君那,伯君会治他们的罪吗?” 小九:“伯君怎么处置,那是伯君的事。就算伯君心中不喜,但只要不是他和身边的臣属都糊涂到家了,至少也会训斥平吕大槐,不会将我们怎样。”见太落眼中还有忧色,他又似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明天正午之前,他们会来赔罪的。” 太落:“公子怎么敢确定?” 小九:“我在国中时虽年纪还小,但已经记事,又不是没看见过这种事!那平吕大槐总是个懂事的大人吧,还是一族之长,事体很清楚,找个明白人问问,他就会知道假如真闹到伯君那里会是什么结果。 区区一个平吕族族长,他眼中的大场面,不过是带着十几个人堵门,他的底气再大也就这么大,先前只是认为我们可欺。但是到了伯君那里,他算什么东西,连半点底气也没有。其实事大事小,就在人怎么看了……且休息吧,明天还能赚笔财货呢。” 太落一怔:“搞了半天,公子难道是想敲他一笔财货?” 小九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只是给他们一个应有的教训而已。我知道我们最近手头缺钱,您老好像在打算购置田产。这是他们送上门来的,我没法跟能平计较,但平吕大槐那里却是非计较不可。他们应当赔罪,而且我要让四邻皆知,否则我们在这里的日子还怎么过得安生?” 太落叹道:“想来国中诸公子,皆远不及您!” 小九却苦笑道:“我又何必与他们去比?” 方才小九在山中所遇的那位葛衣男子,此刻便隐匿身形站在半空,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亦不禁点头苦笑道:“这孩子,有意思,甚至有点妖孽了!” 太落给小九安排晚饭,并叮嘱童仆和侍女,公子今天打了架又受了惊吓,要小心侍候。而小九睡下之后,想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在那里琢磨——到底什么是牛耳生白毫? 次日果如小九所言,平吕大槐带人登门赔罪,赔罪当然不能空手,还送来了一批布匹与粮食。尽管平吕大槐很不情愿,但还是这么做了。这口气憋在心里终究难受,回家之后,他又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能平之父给揍了一顿。
048、勇于不敢 护卫名为太落,论身份也是宝明国但是宝明国中的贵族不值钱,几乎跟平民没什么两样,宗室子弟以及与宗室能搭上关系的姻亲家族子弟太多了,整个国度几乎就相当于一个沾亲带故的大家族群落。 太落是被国君派来驻守此地的,已经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宝明君似乎忘了将他调回去再换一个人来,看来就得终老于此了。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位精锐武士,修为差不多相当于二境九转圆满,可是如今已年过五旬。 别院中除了太落这么一位管事兼护卫,还有三名童仆与一名侍女。童仆都是为别院主人耕作田庄的仆农家的孩子,都只有十来岁,帮着干点杂活听候使唤。别院主人管他们的衣食,偶尔还能赏赐点财货。 至于那名侍女名叫小夏,今年十四岁,则是当地村寨人家的孩子,九岁时就被送来了。 小九身为别院之主,有一名管事兼护卫照顾,还有三名童仆与一名侍女侍候,另有三户仆农人家耕作田庄供养,日子过得当然比在宝明国时舒服多了,更重要的是难得自在。可是跟周围的邻居相比,他完全算不得大户子弟,更别提一国贵公子的身份了。 别院以及田庄事务都是由老护卫太落打理,太落这些年不容易啊。田庄土地有限,世代为别院主人耕作的三户农家也是以此为生,还要保证别院主人的衣食用度不缺,不能太失了宝明国公子的身份,童仆和侍女也得养活呀。 就算用度节俭点,总不能把日子过成破落户吧?所以太落自作主张,将城廓中客馆院落也租了出去,得了钱补贴用度,反正别院也够住。 这处别院是很久之前就置办的,选的地方当然不错,吕泽部的很多宗室子弟以及贵族大臣也在这一带置办了别院田庄,周围的很多邻居非富即贵,平日的用度排场非小九所能比。当然了,在这一带也有很多村寨以及普通的农户。 周围的贵人们知道小九的身份,心中虽有几分不屑但也犯不着没事找事去冒犯,但孩子们却不一样了,不少人只当小九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小九平日跟太落学习认字,也练一练基本的功夫,无论文武学得都很不错。但这么小的年纪也谈不上有什么根基,只是显得天资聪慧、身体健康。 转眼一年过去了,小九已经八岁了,他对这一带也很熟了,但更广阔的天地仿佛仍然离他很远,他平日的活动范围也不过是别院、田庄以及周围的山野。孩子的天性都是好玩耍的,他已经跟附近的很多孩子都熟悉了,当然有时也会挨欺负。 小九倒没有一挨欺负就去找太落告状,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尴尬,有些事太落也难办,而且说句实话,大多数时候小九并不吃亏,他很聪明也有些功夫根基,只是不计较而已。 这一日,在一片山野中,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手持一枚玉佩高喊道:“小九,你不是宝明国的公子吗?怎么这点胆都没有!只要你跳下去,我就把这枚玉佩还给你,承认你是宝明国的贵人。” 孩子的另一只手指着前方的一道山崖。这山崖并不高,从底部到顶端约有两丈左右,但普通人摔下去恐怕也很危险,更何况是孩子呢。可是周围好几个孩子都在起哄,纷纷高喊道:“小九,你敢不敢跳?只要你跳下去,我们就承认你有种!” 一群孩子玩过火了,容易出这样的事情,他们还不懂事,但不能说挑事的孩子没有恶意,只是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种恶意可能带来的伤害。小九的脸色很不好看,刚才一起玩耍时,一群孩子在讨论谁有没有种,他随身带的玉佩就被人趁其不备抢走了。 这枚玉佩应该是小九身上最贵重的东西,是其他很多孩子没有的,为其父君临行时所赐,也代表了他的身份。“有种”在后世往往指有血性、有勇气的意思,但在当时可不仅仅是这个含义,更是指血脉身份。这种话,就有很强烈的侮辱意味了。 夺走玉佩的孩子比小九大好几岁,名叫能平,是当地平吕族族长的孙子,这里有好几个孩子平日以他为。 能平一直就看小九有些不顺眼,小九的生活是他所羡慕的,没有尊长管束,自己独居别院为主,还能使唤好几个童仆。另一方面,小九的日子却过得很破落,远不如能平家富足,这样一个人居然还有贵族身份。 这也许就是能平看小九不爽的理由,但他并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这些,只是感觉不爽而已,如今就是找机会欺负人的意思。 小九脸色越来越难看,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周围本来与此次冲突无关的孩子也开始起哄了:“小九!你究竟敢不敢跳?” 小九终于转过身来吼道:“我不敢跳!” “真没种!”、“太没出息了!”、“怎么这点胆都没有?”周围的孩子出一片嘘声,以能平夸张的笑声最大。 小九又大吼了一声:“可是我敢不跳!” 周围的孩子都愣了愣,这话什么意思?趁此功夫,小九突然蹬地力向前直冲而去,几个大步就上了山坡来到能平身前,挥拳直击而出。能平猝不及防被打得鼻血长流,脑袋一阵昏眩向后仰倒在地,小九已顺势将玉佩夺了回去揣入怀中。 与能平同族的几个孩子见自家少爷挨了揍,都纷纷冲了过来,小九摆开架式挥拳扫腿一顿乱战,周围其他的孩子也有些懵。混乱之中也不知道谁挨了谁的拳头、谁中了谁的脚,小九打倒了好几个,然后又有孩子喊道:“能平被打死了!”围观者一哄而散,混战结束了。 能平当然没被打死,只是鼻血喷出来流了满脸,脑袋有些晕仰面倒地,把其他孩子都给吓着了。小九功夫练得不错,一拳一脚很有章法,但毕竟是个孩子,也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衣服扯破了好几处、身上有多处瘀青。 其他孩子都跑掉了,能平也在四个同伴的搀扶下爬了起来。再看小九的身上脏兮兮的,脸上和衣服上也有血迹,那应该是能平的。他将玉佩从怀中掏了出来,将被扯断的绳子重新系好,看着能平说道:“你说谁没种、谁没胆量、谁没勇气?” 能平面露惊恐之色,也和同伴一起匆匆离开,此时又听见有人鼓掌道:“不错不错,小九,你今天干得不错!” 这里什么时候来了别人,小九一回头,只见山崖边站着一位男子,看形容约十八、九岁的年纪,肌肤润泽如玉,身材健硕挺拔,穿着很平常的葛布衣衫、白草芒鞋。小九纳闷道:“你是何人?” 那人答道:“我只是过路人,刚才的事情我都看见了。”说着话他一弹指,宛如无形的甘霖洒下。 刚才打架的时间虽不长,但小九也累得够呛啊,此刻却莫名觉得体力和精神都恢复了,浑身的瘀青伤痛也消失了。他不算没有见识的孩子,早就听说过世间有凡脱俗的修士,能施展种种神通妙法,今日显然是遇到这种人物了。 小九赶紧行礼道:“原来先生是一位高人,多谢了!” 那人摆手道:“只是举手之劳,不必谢我。我倒对刚才的事情很感兴趣,有几句话想问你,你方才是真的不敢跳吗?” 小九想了想答道:“的确不敢。” 那人又问道:“打架时我见你的身手不错,这山崖也不算太高,应当摔不死你。” 不知为何,那人的神情语气无形中就有一种亲和力,让人愿意与他交流,道:“我虽练过点功夫,但从来没有跳过这么高的山崖,能否不受伤,心中并无把握。况且就算我摔不死,也不可能跳,那并无道理。” 那人又微微点了点头道:“很好,那么你对今日之事又是怎么看的呢?” 小九:“我没想那么多。” 那人以引导的语气道:“你现在可以想。” 这件事情很简单,但其中的道理却不是那么简单,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而言,况且是在很冲动的情绪下,是几乎不可能都一一捋清楚的。而那人显然就是想看看,小九在冷静下来后能说出什么来? 在这位莫名现身的高人面前,小九想了半天才答道:“真跳下去,我也没有把握不会受伤,况且我不能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有种,那不过是证明了我是个傻子。他们显然是在欺负我,难道我还要欺负自己吗?若如其所愿,便是其帮凶,没有道理帮着欺负我的人去欺负自己。” 那人又问道:“人有欺之,却不自欺,这倒是不错。其实我更想问的是,你为何会喊出那一句我敢不跳呢?” 小九皱了皱眉头,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就是一种感觉,我形容不出来,当时就吼了那么一嗓子。” 那人笑道:“世人往往不懂强弱之道,自在之强,看似柔弱。所谓勇者,有勇于敢,亦有勇于不敢,而勇于不敢往往更难。明白这个道理并不容易,你能喊出那一句实不简单。 莫说你有功夫可以跳下去,也可以打得过他们,若是你没有功夫在身,也打不过他们,那是更不能跳了。因为你根本不该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哪怕受辱骂嘲笑,亦能不跳,则是大勇。” 小九纳闷道:“还有这么多讲究吗?” 那人呵呵笑出了声:“当然有,万事万物都在大道之中。若行止自然,就不必刻意去讲。” 小九扬了扬拳头道:“可是我打赢了!” 那人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学过功夫,能打赢他们几个很正常,反正自己也被揍得不轻。后来之事是孩童打闹,我没太多话好说,只赞你的崖前决断。 此事道理,你打得赢如此,打不赢亦如此,与你是否有勇、是否有胆、是否有种无关。我再多问一句,假如你功夫更高,那迎面一拳已能杀人,敢不敢把他打死?” 小九:“仔细想想,不敢。” 葛衣男子又追问道:“若是旁人不欲容你多想,一再鼓噪怂恿,甚至羞辱相激呢?” 小九若有所思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这是我自己的拳头,不应当打死他,我就敢不打死他!”葛衣人闻言点头,面露赞许之色。
044、白泽界 进入此处洞天后,虎娃和玄源不禁都怔了怔,假如换作他人,简直会怀疑自己仍留在原地。 古往今来,谁见识过的仙家洞天结界最多,除了列位天帝恐怕就是虎娃了,但虎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地方。 是洞天结界中的景物太过特殊吗?不,情况恰恰相反,这里毫无特异而是太过普通了,简直就和方才的山野一模一样! 这片洞天比赤望丘秘境稍小,方圆四十里左右,群峰耸立、风光秀美,花草交映、点缀着溪流湖泊,感天地灵息一片清爽,分明就是洞天外的那片山野嘛。虎娃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来到了类似宗门道场的修行福地,而根本就不是洞天结界? 仙家福地有两种,第一种就是洞天结界,以开辟空间结界之法、沟通天地灵息施展虚空搬运神通造就。仓颉当年曾特意对虎娃讲解其玄理,从空间神器到洞府神器、再到仙家空间结界,手段越来越玄妙高深。至于山河图那种洞天神器,则更是不可思议之仙家大神通。 但无论手段高低,其玄理相类,都是开辟一片原本看似不存在的地方。而另一种手段相对比较简单,其实就是利用已有的地域加以改造,以禁制法阵守护,常人不得见,就像很多宗门的福地道场。 打造这样的福地道场比开辟仙家洞天结界更简单,甚至无需地仙修为,但也可以使用很多高明的仙家大神通手段去做更多的布置。 树得丘就是那样的地方,它明明就是巴原北荒中的一座山,但是凡人看不见也上不去,它整个被大型法阵笼罩。勉强做个类比,就像是修了个院落将一座山都给圈了进去,但手段可比凡人修筑院落高明多了,还包含了空间法阵的布置。 其实炎帝仙宫所在的神民丘,同时存在着两种仙家福地。神民丘山中有一片地方,是被仙家大阵笼罩,进去之后,另有洞天结界就是炎帝仙宫。虎娃如今游历以及将来要挪移的,当然就是第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仙家洞天结界,也是如今已隐迹人间的上古洞天。 而这处上古仙家洞天,所开辟的景象就是和外面的山野一模一样。既如此,为何不布下一座法阵,就将外面的山野笼罩其间,岂不是更省事? 虎娃忍不住笑道:“难得此地这般有趣,正可仔细一观。” 显而易见,当初的上古仙家开辟这片洞天结界时,就是在“复制”此地的山野景象,但是五百多年后,内外两“界”还是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差异。比如虎娃和玄源在外面的山野中发现了几条羊肠小径,是如今山外的居民偶尔进山踩出的道路,但在这里面却是没有的。 外面的山野中还有一处洞府遗迹,依此地风光最好的山坡而建,层叠往上宛如仙府宫阙,依稀可见当年的奢华精致,但如今早已废弃。洞府中器物无存、就连很多建筑材料都被拆走了,就算曾有过守护法阵,当然也都不存在了。 那是邪修钩诸的洞府。南疆众妖邪被斩杀后,黎民几位大巫公也带着麾下高手来过,破开已无人主持的法阵禁制大肆搜罗了一番,连房子都给拆了。就算当时还有什么遗漏的小器物、有价值的建筑材料,这些年来偶尔有山外的黎民至此,肯定顺手也被拿光了,留下的只是一片渐渐被植被覆盖的废墟。 而洞天结界之内,当然未曾有过钩诸的洞府以及其留下的废墟。更令人费解的是,竟然连洞天主人所居住的洞府痕迹都找不到,当然更没有神器一类的遗物。难道未曾有人在洞天内修行吗,那么是谁开辟了它、目的又何在? 说来也有意思,洞天结界的门户就在当年钩诸建造的洞府附近,而钩诸却从来不知此地另有洞天。就算钩诸知道而且也能打开门户进入,估计也会挺失望的,这里不就是他已占据的山中福地嘛! 对于虎娃而言,这片洞天的存在却很有意义,最有价值之处在两点,可以见证世事的变迁与天地自然的演变。 在这里,通过对比内外两界微妙的差异,再施展推演神通以及仙家回溯之能,就可以看到很多平常很难看到的东西。人们所居住的天地,因为种种原因已有太多的改变,那么能否通过某种手段,再现其当初风貌? 外界已是今日,洞天中仍犹如五百年前,最明显的差异就是山野中的湖泽。外界可见碧水清流,而洞天内的湖泽远望多呈白色。这里的水清澈见底,而水底生长着白色的藻类和水草,时常可见游鱼出没,水中的很多鱼类后背也呈浅白色。 这就是外界山野五百年前的样子。如今外界的湖泽中还能见到白色的藻类和水草,但已不像五百年前那样分布成片、几乎占据了所有的水底,更多的是其他的藻类与水草,还有不少裸露的碎石散布,而白色的鱼类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但是这片洞天中的景物,说是五百年前亦非五百年前,因为它在这样一个独立的环境中同样也自行演化了五百年。外界的山野中有竹林,这里却没有。据虎娃所察知,五百年前洞天中是有竹子的,却在自行演化的过程中消失了,只有某些遗留的痕迹。 这里曾有一种擅钻地打洞的小兽,以竹为食,啃笋与枝叶嫩芽,在洞天中却无天敌,一度繁衍泛滥,最终与竹同绝,只在地底还留下了一些遗骸。 洞天结界中如果有高人居住,时常沟通天地灵息、打理洞天景致,倒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发生。可是一旦失去掌控之人而自行运转,那就要看开辟洞天时所构造的环境是否稳定了,是否能够自行运转下去不发生崩溃,或者自行演化出种种其他的风貌。 这处洞天构造得非常好,或者说它几乎完全就是参照外面的山野所开辟的,环境并没有崩溃,只是在自行演化中发生了一些改变。而外面的山野,所呈现的则是另一种变迁。 虎娃和玄源当然不是来看风景的,他们要将这洞天结界中的一切事物体察入微,感悟当年仙家的造化手段,还有超出仙家开辟手段之外的大道衍化玄妙。玄源道:“此地名叫白泽界,瑶池金母却没告诉我它的来历。” 虎娃:“这样一处洞天结界,内外对照而观,可印证天地自然之道。当初开辟此地的上古仙家,当真有趣,堪称微妙玄通……” 这时突然有个声音传来道:“虎君过奖了,我当初可真没想这么多!倒是轩辕天帝说过与您差不多的话,说此白泽界无意中有真意,高明的倒未必是当年的我,而是能从中领悟真意之人。” 虎娃和玄源皆吃了一惊,方才洞天中方才分明无人,他们俩将其中事物皆体察入微,若是有谁进来也不可能不察觉。开口者肯定不是从洞天门户进来的,而是莫名就出现在此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对方是从无边玄妙方广中下界直接至此。 夫妻二人转过身来,赶忙行礼道:“原来是巫知道友,此洞天结界就是您开辟的吗?” 来者也是老熟人,想当初大禹治水,轩辕天帝曾派三位仙家下界相助,第一个来的就是巫知。巫知擅知,简直是无所不知,而且有一个特点,就是太喜欢说话了,一开口就止不住,治水那一路上简直是对大禹极大的考验与磨砺。 没想到,虎娃今日所见的白泽界竟是巫知当年所开辟。那么此地虽是上古隐迹洞天,但也不能算无主,因为巫知还在,只是已成就真仙飞升。 巫知则反问道:“此地名为白泽界,虎君可看出我的跟脚?” 虎娃未答,玄源却有些惊讶地开口道:“难道您就是传说中的白泽神兽?” 巫知点头道:“不错,那就是我!” 传说轩辕帝当年曾得到一头白泽神兽,此神兽不仅能口吐人言,更通晓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曾讲述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也就是指白泽神兽会说人话,知道的非常多,认识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形态各异的东西。这还仅仅是它讲出来的,没说出来的尚不知有多少呢。 擅辨物、知物,就是白泽兽的天赋神通。白泽是天地所化生的瑞兽,与獬豸、诸犍之类是同样的来历,有此天赋神通,在民间也被称为神兽,如獬豸一般。 玄源又问道:“我曾听侯冈道友谈上古诸事,言轩辕帝巡狩、东至海,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说的原来就是您?” 巫知解释道:“那是后来的事情了,我早年就在此地修炼,寻得这么一片福地。轩辕帝曾南巡至此,见到了我也指点了我,并叮嘱我修炼有成后再去追随他。我开辟此福地并非是为了尝试自造仙界,而是侥幸突破九境修为后为印证神通手段。 那时我尚淳朴,最喜欢的就是自己找到的这片地方,开辟洞天结界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就是原样来了一遍。我历天地大劫成就真仙后,便下界去找寻轩辕帝,相遇在东海之滨,从此追随身侧。后来轩辕帝也到过这里,并说过那样一番话……” 巫知自称那时的他“尚淳朴”,虎娃闻言多少有点想笑。谁能想到后来一开口就收不住的巫知先生,早年为印证修为而开辟洞天结界时,做法是这么简单而天真,就是原样“复制”了自己所居的修炼福地,既省心又省事。 “淳朴”的巫知后来的“毛病”,应该是成仙下界后、追随轩辕帝行走四方时是养成的。真是无奇不有,不可以常理度之,由此亦可见,就算是已经成就了真仙,也有可能沾染上毛病。 后来轩辕帝来到这里,和虎娃今日一样,从中看到了天地自然演化以及人间世事变迁之道。无论是当初的轩辕还是今日的虎娃,其修为都比开辟洞天时的白泽神兽高得多,所能窥见的境界也不同,反倒是开辟此洞天的白泽神兽自己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太多。
043、新时代的飞升 武夫丘的三位太上长老去了昆仑仙境,宗盐和少务也去了。 少务已有大成修为,但他尚无本事独自进入那天成洞天门户,宗盐如今自己去倒是勉强可以,但还不能把少务带过去。但谁叫人家人脉广呢,相熟的高人有很多,只要少务想去见识见识,随便找谁打声招呼,自有高人护送。 云起、古令、贤俊这三位好友亦联袂前往昆仑仙境。云起如今已有九境修为,古令和贤俊亦都突破了化境,这三人的福缘不浅啊。 想当初在巴原上,古令是古雄川的宗主,虽地位然却无法与大派宗门相比,贤俊虽有大成修为却只是一介散修,而云起更只是困守于步金山小世界中不为人知。而如今,他们的修为成就,过了同时代的绝大部分修士。 乾元山金光洞已初具规模,云起等三人先去拜访了太乙等故友,然后也找了一片地方凿建福地、开辟洞府。消息在巴原传开了,当然也传到了中华九州各地,各路高人只要有办法进入昆仑仙境,皆纷纷前往。 有人是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在这世外仙境逍遥清修,有人原本只打算开开眼界游历一番,但游历之时便改变了主意,亦择地而居,若是世间仍有牵绊,只在有必要时再返回人间,大部分时间仍长居昆仑仙境。 一时间,有很多原本众人所不知的隐迹高人都冒出来了,比如在河泛之地以西、以北的好几位荒王,也都来到昆仑仙境。就在最近几年,九州众修士已将这种事情称为“飞升”。 古时谈飞升,指的是踏过登天之径、进入帝乡神土永享长生;而虎娃所知真正的飞升,是历天刑脱于生死轮回,成为另一种存在;而如今又有一种飞升的说法,是指飞升至昆仑仙境。很多修士都感叹修为太低或者福缘不够,自己去不了,又找不到人带他们去见识。 但飞升昆仑仙境亦有凶险,当代凉花川宗主有七境修为,凭借一件有护身妙用的飞天神器企图穿过洞天门户,结果不仅未能成功还差点殒落,幸亏被恰好路过的另一名修士所救。山黎部的长老山黎,突破化境修为不久,勉强穿过门户到达昆仑仙境,但也身受重伤。 由此可见昆仑仙境既号称仙境,就不是一般人能到达的地方,至少要在化境修为稳固后方能出入,最好还要有护身法宝。有些人修为不足,却被高人带进去了,但凭他们自己的本事却是出不来的,除非再有高人护送,或者就打算留在那里。 昆仑仙境不再是无人之地,已变得很“热闹”,这些年去了数百位高人,而且几乎都在昆仑仙境中择地凿建洞府、享受世外之逍遥,只是偶尔有事时才返回人间。这数百人不可能都是化境修为稳固,甚至不可能都有大成修为,其中有不少是被尊长或好友护送进来的。 有本事自行飞升至昆仑仙境者,其中有不少就是世间传承宗门的尊长,他们还设法将门下弟子传人带过来了一批,也在这里建立了宗门福地。 比如有位高人原是中原某修炼传承宗门的宗主,他将宗主之位传于弟子,自己飞升至昆仑仙境,在昆仑仙境中结交了几位地仙。他又请这几位地仙出手帮忙,回去了两趟、带来了宗门中的一批传人,在昆仑仙境中又建立了宗门道场。 这位高人还在原宗门中吩咐,将来门中弟子突破八境修为,待修为稳固后可飞升昆仑仙境再寻机缘,这简直就相当于古时的登天之径指引了。他的这种做法,还引起了很多其他宗门的效仿。 比如凉花川的那位宗主,因修为不足而飞升昆仑仙境未成,身受重伤不久后便殒落了。其殒落前留下遗训,后世传人若突破化境修为,应前往昆仑仙境清修,寻福地再待后来者。 飞升昆仑仙境的不仅有各宗门的尊长,还有不少原本人所不知的强大存在,比如蛮荒中的各路妖王。他们也飞升至昆仑仙境,各寻山野建立洞府,这些人原是独来独往惯了的,到了昆仑仙境中也开始效仿所见的高人,以宗门尊长自居,但实际上就算有福地洞府,也未必就是严格意义上的传承宗门。 据说禄终和昆吾在昆仑仙境中就收服了好几位妖王,这些妖王在其门下听命,于洞天福地中倒是自成一脉传承。 来的不仅是人间的修士,居然还有好几位真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 昆仑仙境中原先就有几位真仙,比如东华、旱魃、应龙、乌木由,他们都因各种原由来到这里。如今新来的这些真仙,要么就是一直留在人间的,要么是各处帝乡神土不收或者已不愿长居帝乡神土的。无边玄妙方广中无处可去,昆仑仙境倒是个好地方。 昆仑仙境中的“热闹”也只是相对而言,那么大的地方,只有这些人而已,就像在连绵大山里撒一把豆子,看上去仍是一片蛮荒。而且昆仑仙境的范围仍在不断的拓展之中,不仅有真仙来此开辟洞天,众地仙有时也会这么做。 天成洞天乃天地造化而成,谁也无法独自将之祭炼掌控,它连山河图都能包容,当然也能将后来的仙家所开辟的洞天结界包容一体。 众高人既然来到了昆仑仙境,也经常往来交流、聚会切磋,他们如今所谈最多的,就是虎娃所留的大道指引。虽然没有谁召集所有人搞什么正式的法会,但昆仑仙境的出现,却相当于古往今来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久的一场传法交流盛会,这也在虎娃的预料之中。 这些高人也并非只待在昆仑仙境中不出,偶尔也会返回人间,将他们在昆仑仙境中的交流所得传于人间弟子、也在原先的宗门中留下指引。虎娃传道于天下,自巴原彭山法会始,其间最重要的过程是传法于薄山顶上。 如今借助昆仑仙境的出现,可谓大圆满,而这一切恰好就生在虎娃此番飞升至无边玄妙方广时。 如今虎娃和玄源下界祭拜重华,恰好碰见了飞黎望。飞黎望亦欲辞去伯君之位前往昆仑仙境,他还从来没去过那里,不了解天成洞天的情况,希望虎娃给予指点,不仅如此,他更希望能从虎娃这里得到修行大道指引。 虎娃给他留下了一道神念心印,其中不仅有对昆仑仙境情况的介绍,也有根据其人修为根基所给予的指引。这就是虎娃的厉害之处,自悟修行谙合大道,将每一层境界的修为都演化到极致,可包容与指引各类之修。 飞黎望修炼的是九黎秘法,还有种种诡异的神通秘术。其人已有化境巅峰修为,其根基早已确定,改换门径已不太可能。虎娃当初以一具毫无修为的九境阳神化身,来到九黎之地从头开始修行,如今倒是能在飞黎望已有的根基之上,继续指引于他。 就算飞黎望的修行有偏,根据虎娃所留的神念心印,也知如何去扭转曾经走过的弯路,而不必从起点重新开始。虎娃还告诉飞黎望,到了昆仑仙境若有事,可去找太乙等人。 重华当年对飞黎望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惠、点拨之缘,但飞黎望与虎娃实无太多交情。可是虎娃见到飞黎望仍然很感慨,长生岁月,是越来越难见到当年的故人了,为凡人时所熟悉的一切终将远去,他也不介意指引飞黎望一番。 更何况虎娃传道法于天下,飞黎望就是有缘者之一。 飞黎望称谢而去,虎娃又化出两具分化形神之身,一具去了神釜冈小世界采药,另一具也悄然去了昆仑仙境。听说有好几位真仙出现在昆仑仙境,那烈鸿子也很可能悄悄去了昆仑仙境。若是这样,可趁机将此人找出来,虎娃的分化形神之身还特意带着伯羿留下的那张神弓。 两具分化形神之身悄然而去,虎娃本人还留在原地,玄源问道:“夫君,我们将去何处?” 虎娃:“我听你的。” 玄源:“瑶池金母新告知的十处上古仙家洞天中,有一处离此地不远,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说是不远也在几百里开外,但对于虎娃和玄源而言倒是很近。两人从云端东行,到达了山黎与木黎部交界的一处所在,玄源叹道:“好一片清幽之地!” 南疆自古湿热,蚊虫滋生多疠瘴,如今各部聚居之地虽然经过了改造、环境有了很大的改善,但很多偏僻山野仍不适合人居。但这里却不同,群峰耸立、风光秀美,野花与翠竹交映,点缀着溪流湖泊,感天地灵息一片清爽。 这里的风光虽美、环境亦佳,但由于深山地势,并不适合建造村寨开垦田园。山外有黎民居住,山中亦有羊肠小径,应是偶尔有人来采药或挖山货,但此刻方圆数十里内并无人迹。 虎娃道:“当年伯羿、重华随帝子丹朱南巡,黎民各大部请求其斩杀妖邪,并提供了一份地图,是南荒各路妖邪盘踞的大致地点。我记得其中有一位邪修名钩诸,就曾隐居在这一带,但伯羿大人并未杀至此处。” 玄源:“我也记得这个钩诸,伯羿大人尚未杀上门,他就和南疆众邪修一起被惊走了,却企图去夺占炎帝仙宫,被瑶姬妹子斩杀于神民丘外……这个人倒是挺会挑地方!” 虎娃:“修士自懂享受,挑的地方好很正常。若是我在这一带修炼,也会将洞府放在这里。只是钩诸曾在此地盘踞多年,却不知有上古仙家洞天结界。” 玄源笑道:“想那上古时在此开辟洞天的仙家,亦是一般眼光。” 这话倒是不错,无论是开辟洞天结界的上古仙家,还是后来盘踞此地的邪修钩诸,包括如今虎娃和玄源,挑选修行福地的眼光都差不多,否则如今怎会有么多人纷纷前往仙境?说话间,夫妻二人已进入了仙家洞天结界。
041、灵台造化之功 这是很难描述的概念,这一瓶水蕴含的是整座瑶池乃至整个瑶池仙界的造化真意,包含了瑶池金母所有的造化之功以及修为见知。 某种意义上说,此刻的大道宝瓶中就装着完整的瑶池仙界,就看谁能拿得到、拿去之后又是否能够领悟?当初仓颉和虎娃到访广寒仙界,恒娥仙子以帝乡神土开辟之初自然凝结的造化玉露待客,已相当珍贵难得,但此刻这瓶水更比造化玉露要珍贵得多。 有人曾开玩笑说,少昊天帝毕竟是个女人,有些小心眼,因为白煞之事,竟然不让虎娃进入瑶池仙界。今日虎娃托玄源送来礼物,瑶池金母的回礼可是大气得不能再大气了。 玄源几乎都被惊呆了,而瑶池金母的样子就像一个虚弱的凡间女子,有些软软地靠在仓颉的胸前,仓颉的一只手在揉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已经绕过腰际将她从后面搂住了。瑶池金母将大道宝瓶递给玄源道:“请你将此物交给虎娃,这是我的回礼。……我需闭关恢复,暂时就不能待客了,瑶池仙界也要关闭一段时间,若有事……” 仓颉赶紧插话道:“若有事,就找我!” 玄源接过大道宝瓶时,尚未回过神来,恍惚间已离开了瑶池仙界,分明还能感应到瑶池仙界的存在,却已不得其门而入,这时她“看”见了虎娃。 无边玄妙方广乃无始无终、无时无空之处,看见虎娃的感觉就像时空的开启、世界的出现,虎娃握住她的手道:“阿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发生了何事?” 玄源将大道宝瓶递给虎娃道:“这是瑶池金母给你的回礼。” 瓶中装的可以说是整个瑶池仙界的造化真意,普通仙家根本是拿不动的。但在无边玄妙方广中又有什么是拿得动拿不动的呢,天地万物尚未诞生,更没什么重量的概念。可是虎娃现身“见”到玄源,接过大道宝瓶,就能感受到它的沉重。 瑶池之水是没有办法带出瑶池仙界的,更没有办法带下界。实际上玄源离开瑶池仙界之后,大道宝瓶中仿佛就是空的。 若是虎娃的修为境界无法承载、无法容纳,就见不到这瓶中之水,或者见不到全部。虎娃接过大道宝瓶后,也是愕然良久,然后长叹一声道:“这礼物好重!”原先瑶池金母拒绝虎娃进入瑶池仙界,如今他却不必再去了。 玄源:“想当初在巴原,你差点死于白煞之手。” 虎娃:“白煞做的事,与她无关,且被我亲手斩灭。” 玄源:“白煞的出现,却与少昊天帝的修行有关;而你今日的修行,亦与瑶池金母有关。” 虎娃点点头道:“是呀,若我修为不足,便根本看不见这一瓶瑶池之水。”说着话大道宝瓶已融入形神。正在玄源惊叹间,虎娃又问道:“你看这是何地?” 玄源转身,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宫阙门前,无边玄妙方广中只有虎娃哪有宫阙?宫阙就是在她转身的时候出现的,或者说以前就一直存在,她只是此刻才看见。 玄源:“洞庭仙宫?”眼前的景物确实有点像虎娃和她亲手开辟的洞庭仙宫,但又似是而非。 虎娃笑道:“此地非洞庭,此宫阙当然不是洞庭仙宫。” 玄源:“那就是仙界或天宫了,不知何名。”随着她的话音,宫阙门前出现了一个竖着的匾额,但匾额上却是空的,既无字迹亦无仙家神意介绍。 虎娃挽着玄源道:“我们四处走走。” 这里只有孤零零一座宫阙,坐落于无边玄妙方广中,他们上哪里走走?玄源被虎娃挽着前行,只见步步生云。人间洞庭仙宫中的宫阙,就坐落在云岛上,而到了这里,那层层云阶原先是不存在的,却随着每一步的行走而出现,玄源可以说见证了一个世界的诞生。 步步生云间再一抬头,随着她的视线或者说感应,望见了天光。这天光本是不存在的,但她想去看的时候,便随着视线而呈现。此刻她与虎娃的神意相通,清楚这个世界中的一切事物都是虎娃的神意观照而成。 观照之法,是人间修士指点传人时常用的一种手段。观想谁都会,但要让所观想之物清晰呈现,才可称之为观照,而后可突破初境、得以修炼。虎娃造化天地山河,施展的竟是凡人突破初境之前的手段,以仙家神意观照而成。 走下云阶再回首,空中已是一片片云岛相连、景致各异,脚下则是展开了一片原野。云阶之下出现了花草,每株花草都是不一样的,指的并非是品种,而是它们的形态与趣致。 虎娃挽着玄源走了一圈,无边玄妙方广中的世界随之呈现,这个世界可以有多大?只要他们一直走下去,就可以是无穷无尽的,哪怕展开的只是并无一物的时空。无论虚与实,时空既现便是“有”,而“有”生于“无”。 完全一样的景物,既然已经造化出来了,好似就可以循环重复铺展,以致时空无穷无尽,但虎娃并未如此,他在一片花草间停下了脚步。世间没有一模一样的生灵,更没有两株完全一样的小草,仙家造化世界,那么做是毫无意义的,也不可能那么做,只是见知显现演化。 这里是一处山坡,不知山那边的景象如何,或者尚未造化,山坡上含蕊花娇羞欲放,就是虎娃在翠真村外“找到”玄源之地。从山坡上往下望去,是宫阙云阶前的谷地,依稀似巴原北荒原清水氏城寨所在的山谷,只是谷中并无城寨,却有云阶通往天宫。 虎娃和玄源走到哪里世界便就此展开,当他挽着她在含蕊花丛中驻足时,玄源道:“此非帝乡神土。”在无边玄妙方广中交流当然是用仙家神意,但此刻已出现在一方世界中,两人说话就似凡人之间的交谈。 虎娃若想开辟帝乡神土,早就开辟了,他既能收取那大道宝瓶,假以时日,甚至可以在自己的帝乡神土中再造一个瑶池仙界。他方才和玄源从宫阙门前走来时,已将大道宝瓶留在了宫阙之中。虎娃既然不想开辟帝乡神土,这里显然就不是,那么又是怎样一处仙界呢? 修至真仙极致之境,形神中自有世界、可随缘生灭,但这只对他自己有意义。若是能将形神化为一个对他人而言真正的世界,修为更进一步开辟帝乡神土,便是当年太昊天帝所求证,虎娃今日展示的显然是另一种修为成就。 虎娃答道:“太初元始,万物因造化而成,这就是灵台造化之功吧。” 随着话音,两人已经离开了这处仙界,挽手出现在无边玄妙方广中。玄源有两种感应,首先是那仙界还在,她随时可以去,尽管虎娃已经离开了。其次是,若虎娃不想让谁进入那方世界,那便是谁也进不去的。 玄源:“你是怎么做到的?” 虎娃答非所问道:“想当初在人间遇见句芒,我也在想,太昊天帝是怎么做到的?” 玄源:“你并非句芒。” 仙童句芒出现在人间,九重天仙界就消失了。那并非真正的消失,九重天仙界乃太昊天帝的形神所化,对于仙界中的生灵以及仙家而言它一直就存在,只是外界感应不到了;而出现在人间的仙童句芒,也并非太昊天帝。 可是出现在无边玄妙方广中的虎娃还是虎娃,方才造化出的仙界,对玄源而言也依然存在。 虎娃又说道:“其实太昊天帝已有此修为,只是尚未迈出那一步,或受帝乡神土之困。” 玄源:“方才的仙界,不是你的形神所化吗?” 虎娃:“我的形神在此。” 玄源:“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已是第二次如此发问,虎娃低头看着她道:“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仙家神意十分玄妙,很难用语言去解释。后人读种种经文,常会遇到这样的问题。而仙家**之时,或有妙语入悟,或有声闻成就,或有神意指引。 若勉强用语言描述,只能去尽量打比方。孩子在未出生之前,其实就是母体的一部分,来源于母体。但是出生之后呢?他当然仍是其母之子,但他也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 帝乡神土就是天帝的形神,从来就没有脱离过母体,或者说本就与天帝一体,这个世界是“自生”的。自己当然是自己的主宰,想不是都不行,天帝的意志就是世界的意志,这和人间的帝王政令并不一样,它就蕴含在这个世界一切事物的运行规则中。 这好像是很多人的终极妄想,也是很多人所认为的最大自由,而列位天帝已经求证了。但虎娃却认为这是一种局限,且太昊天帝早已看到了这种局限。虎娃求证的是另一种成就,或者说展示的是另一种境界。 这个母体不是虎娃自己,而是虎娃所悟的天地大道演化。见玄源仍若有所思,虎娃又说道:“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 虎娃可以造化所愿见的世界,但他本人并不追求成为世界的永恒主宰,这个世界万事万物的运行,来源于他所悟的大道演化,而非虎娃形神中自生。这种境界上的差异说起来简单,实际上想求证可太难了,更何况是在无前人开创与指引的情况下。 任何一位仙家,修至真仙极致之境,形神中可自生世界的时候,自己当然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当修为境界更有突破,开辟帝乡神土几乎是必然之事。虎娃造化了一方世界,但自始至终,他连丝毫这样的念头都没有动过,因为他的修行就是领悟与演化大道,一以贯之。 但是换个角度看,虎娃不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他就真的不是了吗?这个世界事实上仍是他的灵台造化而成,只要是“有”,便是因他而有,只是他不以此为目的而造化,却自然有这样的结果,且形神不受帝乡神土之困。 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情况,你不刻意去求的东西,反而能更好地得到,以不取而取之,似无为而无不为。 虎娃在人间的经历与见证已足够多。早年在巴原时,他曾助少务一统巴原、复建巴国。那么当年在少务看来,巴国就是他的巴国吗?也许少务会这么认为,但再问如今的少务呢,巴国还是他的巴国吗? 少务建立了他所希望的巴国,但他只是顺应了人间君王之道。说句实话,就算他是复建巴国之君、与盐兆一样被称为巴国之父,但巴国也不是他的,或者说不是他这个人的。 他能复建巴国,在虎娃看来,就是山爷点亮了那盏灯的道理。巴国或许不会永世长存,但少务建立巴国所蕴含的人间之道,或者历史中的这个事实,无论有无人知,它都是存在的,是天地大道在世事演化中的体现。 “少务的巴国”只是一个概念,同样的道理,“大禹的中华”也是一个概念。大禹继承与建立了如今的中华帝国,但大禹只是天子,天子若认为天下是他的,就真是他的了吗?那只是一种形容!连族类且有灭绝之忧,何况某个智慧族类所建立的帝国? 这就是虎娃所见的自然。 可是从每个人自身的角度,比如少务、比如大禹,“少务的巴国”、“大禹的中华”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确实存在的,不仅仅是概念,也是自我的世界。有人能拥有这个自我的世界,并能将它展示吗?太昊天帝当年就求证了!那便是帝乡神土,这是了不起的超脱大成就。 可是虎娃所自悟的修行谙合大道、取法自然,超脱于已知与未知、已存在和未存在的事物之上,它也应包容列位天帝开辟帝乡神土、诸天万界所展示的玄理。而今天的虎娃,其实尚未达到这样的境界,仍在求证的途中。 虎娃最后又说道:“我虽证此境,但修为仍未足。这片仙界,仍因我而存。” 虎娃可以离开他所造化的仙界,仙界中的万事万物运行,就是依照他所领悟与演化的大道规则。不论虎娃身在何处,这片仙界就在那里,只要虎娃允许别的仙家进入,别的仙家就能进得去。但有一点,假如虎娃哪一天殒落了,这片仙界就会消失。 玄源终于笑了:“我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成就了,且不必谈修为尚未足,这即是道法自然。你方才展示的境界,可以何名?” 虎娃答道:“或可称金仙,如此开辟诸天者,亦可称天尊,而天尊亦有大……”说到这里,又突然抬头道:“有客人来了!” 玄源闻言亦有感应,有些诧异道:“是仓颉先生。”
042、湘妃竹 虎娃既然能让玄源在无边玄妙方广中见到他,自然也能让仓颉见到。仓颉看见虎娃倒没有玄源当初那么惊讶,好像已知虎娃有此境界,毕竟他刚刚见到了虎娃送去的那根树苗,而在此之前,他也听虎娃转述了若山在无边玄妙方广中展示的灯光。 仓颉“见到”虎娃和玄源,仙家神意便朝虎娃的形神扫了过去,这并非失礼,只是好奇。而虎娃和玄源赶紧上前行礼道:“仓颉先生,您怎么从瑶池仙界出来了,瑶池金母可好?” 仓颉还礼道:“玄嚣无恙,只是需要恢复,我是来向你致谢的!”少昊在人间名玄嚣,如今她已为瑶池金母,而仓颉却直呼其名。 虎娃道:“瑶池金母如此重的回礼,应该是我说谢谢才对。” 玄源亦笑道:“虎娃是托我给瑶池金母送礼,为何是仓颉先生您来致谢?” 仓颉却很郑重地答道:“虎娃,多谢指引!” 他说话时,仙家神意已向无边玄妙方广中扫去,好像已经感应到虎娃方才造化的世界存在,神色不禁微微一变。虎娃和玄源已从那座尚无名的仙宫天地中出来了,仓颉在此当然看不见那个世界中的景象,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虎娃也感应到了仓颉的仙家神意展开,虽无形无相,却极似山爷当初在无边玄妙方广中点亮的那盏灯光。他正要开口邀仓颉进入方才造化的世界中一游,却只见仓颉在他面前郑重下拜,未及虎娃搀扶,其形神已在无边玄妙方广中化散消失。 虎娃与玄源都愣住了,这是什么状况?仓颉是真的消失了,仙家形神消散便意味着殒落,可他们感应得很清楚,仓颉并未殒落,只是成为不知何处的何种存在。幸亏仓颉并未成就天帝,若他已开辟帝乡神土,在这种情况下,帝乡神土就会瞬间崩溃,其中所造化出的生灵以及抛却凡蜕飞升的地仙亦会形神俱灭。 良久之后,虎娃才露出苦笑道:“他竟然这样做了,倒也是一种求证金仙的手段。” 玄源纳闷道:“求证金仙,必须得如此吗?” 虎娃摇了摇头:“那倒不是!但求证这等修为,比修士突破大成、凡人飞升成仙更要艰难得多,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成功,更无怎样才能成就的说法。仓颉先生如此做,只是手段之一。” 玄源追问道:“那你看,仓颉先生回得来吗?” 虎娃沉吟道:“若是他人,我可说不好,但仓颉先生其实修为已至,他有宏愿之心,更有大功德成就。若说成就金仙须历造化天劫,他其实已历,只是借此迈出一步。我当年曾受仓颉先生诸多指点,刚才那一拜便是缘法,亦当指引于他。” 说到这里,虎娃突然又笑了,这笑容显得有些坏坏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好玩的事情。但这笑容又突然止住,有些黯然地朝玄源道:“仓颉先生的事情不急,我们且下界去飞黎部……重华驾崩,当祭这位故人。” 虎娃和玄源此番飞升,先是到访北冥仙界,接着玄源又去瑶池仙界拜见瑶池金母,然后虎娃开辟了一座仙宫或者说一方世界,人间已过去不少年了。 拿到大道宝瓶时,瑶池金母又告诉了玄源十处人间隐迹的上古洞天所在,接下来虎娃和玄源便打算一一游历这些地方。 而恰恰就在他们尚未下界时,重华殒落于南巡途中,寿九十九岁。当年在薄山顶上,重华曾亲口对虎娃说过,待到将天子大位传于禹之后,他不想像帝尧那样困居于平阳,而是宁愿自放远游。 后来重华也果然如此,在禹登天子位后,他没有困居蒲阪,仍巡视四方,而大部分时间都在南疆一带游历。重华最终离世之处在飞黎部的领地中,巧合的是,虎娃当初第一次遇到重华,也是在那里。 重华当初崭露头角,因为其贤名传播四方,还娶了帝尧之女娥皇和女英。但其建立大功业真正的转折点,却是在南疆。当初他成为丹朱的助手,随丹朱南巡九黎诸部,以此为起点,完成了九黎五大部的整合,接下来又顺势安定了中华南方。 重华有大成修为,但他的才干和成就却不显露在这种修为上。而世上绝大部分大成修士,无论修为高低,恐也无法与重华相提并论。虎娃了解重华,对这位故人的一生也有颇多感慨。 重华驾崩于南巡途中,后世多有议论。但虎娃了解,重华不会成为他自己不想成为的人,他就是想做这样一位中华天子,而且他做到了,也早就想到了今日。 此时还没有扶灵柩归乡的传统,中华各部的风俗基本上都是在逝世之地安葬,重华葬在九嶷山。黎民万众最感激的人有两位,就是伯羿与重华,尤其在飞黎之地,重华的威望更在当今的天子大禹之上,这就是重华晚年为何出巡远游、在此逗留的原因。 九嶷山就是当初九黎五大部共同举行祭礼之地,让重华葬在这里,也体现了最高规格的礼待,山脚下有湘水流过,而山坡上如今遍布竹林。山脚下原有一条溪流,在云梦巨泽渐渐退去后,上游各处的水系皆汇聚于这条河道里,成了今日的湘水。 虎娃和玄源悄然下界至此,见到两位女子正在湘水边垂泪而泣,正是娥皇和女英。重华寿九十九岁而归天,娥皇和女英的年纪如今当然也不小了,但形容看上去仍在风华之时,只是显得有些憔悴与沧桑。 这对亲姐妹这一世非凡,其父是天子帝尧、其夫是天子重华,恒娥仙子是她们的姑姑,姑夫更是顶天立地的战神伯羿。她们应有修为在身,据说曾得过恒娥仙子的指点,而且也不缺各种灵药甚至是不死神药涵养形神。 但无论如何,她们此时只是湘水边两个哀伤的人间女子,应是刚刚从重华的墓前祭拜而回。虎娃并没有现身,就算现身好像也不知该说什么,不远处站着很多人,来自黎民各大部,应是娥皇和女英的护卫,也是在安慰她们的人。 再看那湘水边的修竹,青翠的茎枝上竟分布着斑斑点点的浅色痕迹,就如洒落的泪痕。虎娃叹息一声,悄然收取了一株斑竹,算是对重华的纪念吧。 娥皇和女英刚刚来祭奠过重华,众人都簇拥着她们俩下山了,重华的茔丘前显得很冷清,却仍有一人跪伏在地轻声哭泣,双肩还在不住地抖动。虎娃和玄源现出身形,上前行礼祭拜重华,那人也被惊动了,直起身子抬起泪眼,很意外也很感动地说道:“虎君、玄煞大人,你们也来了!” 听这个称呼,就知是相识已久的故人,此人是飞黎部的伯君飞黎望。虎娃则叹道:“重华已逝,当年在此相聚的黎民五位大巫公,如今也只剩下你了。” 当年重华随帝子丹朱南巡至此,招黎民五大部的五位大巫公来见,而伯羿则受众人所托,深入南疆荒野斩杀妖邪。飞黎部大巫公飞黎赤,因与“蛊神”勾结,被伯羿重创、伤重不治,是重华举荐了飞黎望担任新一任大巫公,也就是飞黎部的伯君。 飞黎望就是在此地成为大巫公的,当时另外四位大巫公分别是蛊黎钟、山黎狻、器黎干、木黎户。不久后蛊黎钟丧生于与重辰部的大战中,继位的大巫公是蛊黎涂。 而到了今日,山黎狻、器黎干、木黎户包括蛊黎涂都已不在世,虎娃当年认识的各位九黎大巫公中只剩下了眼前的飞黎望。飞黎望如今亦有百岁,但他的修为不低,已接近化境九转圆满,是如今黎民五位伯君中修为最高的,也是唯一的一位大成修士。 说起来也许令人有些许唏嘘,新近继位的黎民各部的伯君,皆无大成修为。这要是放在帝子丹朱南巡之前,对当时生活在险恶蛮荒地带的九黎五大部而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可如今的事实就是如此。 虽不必当初,但并非各部中已挑不出一位大成修士,而是由于种种原因,继位伯君者并无大成修为、也没必要一定得有,这也许并非坏事。 飞黎望垂泪道:“当年诸位大巫公皆已不在,今日重华大人亦去,世间难见当初故人,难得虎君和玄煞大人还会来此。”他此刻的称呼用的是重华大人,并非不敬,更有真情深意。 虎娃劝慰道:“这就是世事,世人皆得经历。你应知重华大人当年之愿,世事正如他所求,伯君大人也不必太过哀恸。” 飞黎望起身道:“您不必再叫我伯君大人,重华大人既去,我也不再留恋伯君之位。听说禄终大人已去昆仑仙境逍遥,我亦打算前往清修,虎君能否指点情况?” 在虎娃和玄源飞升无边玄妙方广这些年,有关昆仑仙境的消息已传开。当初虎娃和玄源带着白容蛟游历巴原九丘,巴原上的众高人就获悉了昆仑仙境的存在,那里是天成洞天福地、世外逍遥之所,堪称人间仙境。
038、北冥之冥 虎娃和玄源前往北冥仙界,当然不是去那里修炼或者加入仙界长居,也只是做客而已。虎娃的指引下,玄源闭关感悟,十余日后出关。虎娃问道:“可去了吗?” 玄源答道:“已可去,做客无妨。” 虎娃笑道:“还有何收获?” 玄源:“我已领悟分化形神之法。” 是否领悟分化形神之妙,与能不能去北冥仙界无关,却是玄源此番闭关感悟的另一个收获,也意味着真仙修为更进。其修为根基来源于飞升前九境阳神化身之妙,也是将来施展真仙手段,比如在神器中留下真仙烙印的根基。 夫妻二人飞升入无边玄妙方广,以虎娃的修为,可在无边玄妙方广中与玄源相见,相当于形神既是一个世界,他亦能感应到北冥仙界在神意中的投影。这是其他真仙所办不到的,通常情况下仙家只能进入帝乡神土,才能见识那一方世界,不可能从外面“看”见。 北冥仙界在仙家神意中的投影,虎娃也展示给了玄源,就是一个端坐的人。下一瞬间,虎娃和玄源已出现在北冥仙界中,同样看见了这样一个形象。 这里的样子有点像巴原的无名丘洞天,只是规模和玄妙不可同日而语。脚下是浩瀚无边的水面,彼岸是雄浑连绵的山脉。此地无日月,当然也就没有碧空蓝天,但并非是黑夜,无论看向哪里,仿佛光线都恰到好处地柔和而清晰。 水是什么颜色的?其实水无色,所谓碧水青波,是在映射碧空蓝天。而此地的浩荡之水无色,深不见底处便是幽黑,而靠近山脉处则又透明见底。水面往两侧看不到边际,既似汪洋又似一条无始无终的河流。 彼岸的那条山脉,似是汇聚了虎娃在世间所见群山所有雄浑壮阔的特质,山脚下有平原,从山坡往上有葱翠的植被,葱翠又过渡到青黛,而靠近峰顶则是一片雪白。这白色并非积雪,而是裸露的岩石,质地就是最纯净的美玉。 山脉中央那座最高的山峰,从虎娃和玄源的角度看过去,其轮廓酷似一个端坐的人,就似虎娃在无边玄妙方广中所感受到的北冥仙界的神意投影。身处北冥仙界没法不看见那样一座山峰,仿佛整个仙界就是一座神殿,而那山峰则是殿中的神像。 虎娃与玄源朗声道:“修士虎娃、玄源,拜见高阳天帝!”开口后仙家神意忽动,感受到了这方天地的某种回应,便越过水面向那座山峰的顶端飞去。 玄源跟随虎娃飞越水面时,有一种感觉,假如高阳天帝不愿意见他们,就好似永远飞不过去,那座山峰也是一样的,可让北冥仙界中的仙家永远飞不上去。他们飞上了峰顶,看上去好像就站在神像的头顶上,而那座山峰不用问也知显现的就是高阳天帝的形象。 站在了高阳天帝的头上,这种感觉有些别扭也很失礼,但这就是一座山峰,而高阳天帝就是在这里显现相见。峰顶有一座白玉台,有一身材魁梧、形容端正的白面黑须男子端坐,看相貌约在四旬左右。 虎娃没有亲眼见过轩辕天帝和少昊天帝,但太昊天帝形容妖异、神农天帝形容奇特,都和常人不太一样,而高阳天帝的样子却很“正常”。他坐在那里自有一股天帝威仪,就是这方天地的气息,这种感觉倒是与其他天帝是一样的。 虎娃和玄源方才已自报身份,话语中的神意就包含了其来与来意。高阳天帝点首笑道:“虎娃,前不久我刚听仓颉有一次提到你。而你终于来了,还是和夫人一起来的。” 虎娃:“修行至今,终于迟至,让天帝您久候了。”高阳天帝方才话中的意思,就表示他其实早就在等虎娃来。但虎娃先后去了其他的仙界多次,却直至今天才来到这里。 高阳天帝却摇了摇头道:“此地无岁月,并无所谓早至迟至……且给你们介绍几位道友吧。” 在高阳天帝的座位旁边,一左一右侍立着两位真仙,看形容就像是两位力士,无形中便有种顶天立地的气概。 左手那人宽额、方脸,拱手道:“我乃重,出身重辰部,却非祝融氏。” 右手那人高颧骨、深眼窝,亦拱手道:“我乃黎,出身奔黎部,却非大巫公。” 虎娃和玄源赶忙还礼道:“原来是你们二位大神,久仰!” 在民间所谓“绝地天通”的传说中,是高阳天帝颛顼派了“重”和“黎”两位大神,一人擎天、一人按地,硬生生将天和地给分开了,从此天地之间往来断绝。在北冥仙界中竟然见到了这两位,他们原是颛顼帝之臣,如今亦成就真仙。 奔黎部与重辰部融合,大体就发生在颛顼为天子的时代,这两人分别出身于重辰与奔黎,却并非部族君首。颛顼帝绝地天通的政令,实际上是整顿各地神怪乱象、统一官方祭祀礼法,当时的具体执行者就是这两位大臣。 在重的左侧,还站着两个人,是抛却凡蜕飞升至此的地仙,虎娃和玄源倒是都认识,分别是蒋本族人的祖神蒋本,还有前不久刚刚飞升至此的第三代蒋本之神蒋连乔。虽然和蒋本是第一次见面,但虎娃和玄源已见过他留在蒋本神国的凡蜕。 蒋本和蒋连乔都算是与虎娃和玄源在人间有缘法牵连之人,故此也现身相见。他们主动上前行礼,蒋连乔又问道:“不知蒋本神国,此刻情况如何?” 虎娃答道:“蒋本神国依然如故,但蒋有基道友开口相求,若将来有可能,便将蒋本神国挪移至昆仑仙境……”话中自有仙家神意,解释了前后因由。 蒋连乔默然无语,蒋本则一声长叹、欲言又止。与这两位,虎娃其实也无太多话可说。众仙家见礼已毕,高阳天帝摆了摆手,重、黎等人都离开了,峰顶上只剩下了天帝以及虎娃夫妇。 高阳天帝又微微叹息道:“虎君至此,我很高兴,只可惜我也没什么可指点你了。” 虎娃今日的修为,其实已不在高阳天帝之下,他虽未成就天帝,但只要愿意便随时可以开辟帝乡神土。另一方面,高阳天帝此话有所特指,那就是虎娃的修为根基,其实已包含了高阳天帝当年的求证。 玄源开口道:“我倒有一事不解,欲向天帝请教。” 高阳天帝:“二位对我皆有疑惑,但说无妨。” 玄源:“您为中华天子时,曾下绝地天通之令,统一祭祀之礼、整顿神怪乱象。可开辟北冥仙界,后指引飞升者,却多是蒋本一流。” 蒋本神国那种情况,假如发生在中华之地,那就是颛顼帝重点惩治的对象,弄不好蒋本都会被重和黎捉起来宰了。但是高阳天帝留下的纯阳诀,却是指引这些专修“神”道者飞升帝乡神土。 比如虎娃的弟子太乙就是神木族人所供奉的“神木”,而虎娃门下侍者羊寒灵也曾为山神。太乙和羊寒灵得虎娃指点,肯定不会专凭此道修行,也不会在九境修为时抛却凡蜕飞升至北冥仙界。但将来他们若能成就真仙,倒是可以进入北冥仙界的,就如同虎娃和玄源今日这般做客。 谁都清楚颛顼在人间为天子时下令禁绝了什么事,如今为天帝指引的却正是那些人。 高阳天帝微微一笑道:“天地间有此修炼之法,不因我而废存。我之政令,令其等勿祸乱世间,但已修此道亦无罪事者,总要给他们一条出路,否则可能为祸更甚。此亦为绝地天通之举,你可知北冥之冥?” 高阳天帝开辟的帝乡神土为何要叫北冥仙界?他所谓的冥,就是归宿甚至是“归墟”之意,也指一去不回。他给世间修那等秘法的修士留了一条路,可在九境时抛却凡蜕飞升,但北冥仙界是只进不出,来了就别想再走了,也不能再插手人间的事。 北冥仙界只进不出,当然不是针对虎娃和玄源这种暂时做客的情况。而虎娃和玄源这样的客人,其实也接触不到仙界之内真正的天地以及这方天地中的众仙家。 尽管高阳天帝以及居于仙界的真仙重、黎,现形相见,但他们都不会按自己的意志对虎娃提出要求、通过虎娃去干涉人间的事情。 蒋本与蒋连乔能见到客人,已经是特殊情况,因为他们与虎娃和玄源在人间有缘法牵连。但无论是蒋本还是蒋连乔,都不可能通过虎娃再干涉人间诸事。比如他们想请求或委托虎娃回到人间后怎样,只要有了这个想法,不仅连话都说不出来,就连仙家神意都会被磨灭,因为北冥仙界的天地规则如此。 如果高阳天帝不在人间留这么一条路,乱子可能会更大。比如那蒋本之神登天无望,最终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这谁也不好预料,但高阳天帝已尽量将此隐患消除。 绝地天通的政令只是整顿与统一官方祭礼,却并不禁绝民间的祭神习俗。尤其在那偏僻之地,像蒋本这样的修士还是有的,高阳天帝只是禁绝他们祸乱国中礼法,却不可能禁绝他们的存在。 北冥仙界的开辟,就是体现了高阳天帝绝地天通的大愿,就看人们怎么去理解了。
037、既知即行 第四代蒋本之神蒋有基重新任命了一位大祭,这位大祭是神宫中的一名四境修士,如今除了蒋有基这位大成修士之外,蒋本神国中修为最高者就是四境了。他还吩咐大祭,对外宣称神灵闭关修炼,但假如三年都不现身,则打开密室得到传承之物,并继任第五代蒋本之神。 留下此吩咐只为以防万一,蒋有基毕竟已有大成修为,还有祖先留下的五件神器,在人间游只要足够谨慎且不主动去招惹是非,自保足以。他的计划和第三代蒋本之神一样,先在外游一年,所以约定三年期限应该是足够长了。如果三年之后他还回不来,那么肯定是遭遇了意外。 将诸事安排妥当,蒋本神国一切照旧,蒋有基便随虎娃和玄源离开了洞天结界。从幽谷中飞出,站在山顶上,可远望汪洋中的碧波,还有山外连绵的田园村寨。蒋有基静立良久无语,整个人就像进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 虽然他已经知道蒋本神国的来历以及外面的世界,但终于打开天地牢笼亲身见证这一切,那种感慨和震憾是难以形容的,对此已习以为常的普通人难以理解。 虎娃伸手轻轻拍了拍蒋有基的肩膀。蒋有基这才回过神来,他当即下拜道:“虎君,我有事相求。将来若有可能,请您将蒋本神国挪移至昆仑仙境,并给予指引。” 他这个决定做得可真快!本打算在人间游一番,并到昆仑仙境转一圈,没想到刚刚离开蒋本神国、远望人烟世界,一愣神的功夫就做出了选择。 蒋有基得到蒋本神国传承时,其感觉和当初的蒋连乔差不多,迫不及待想去人间看看,并考虑如何继承与传承蒋本神国。蒋连乔延续了第二代蒋本之神的做法,当虎娃来到时,他已终于解脱,随即飞升而去。蒋连乔解脱了,可是蒋有基却不能。 打开蒋本神国,让蒋本族人见识外面真正的天地世界,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这样一支妖族出现在如今的东夷之地,略做推演,就会知道将来的种种可能。继续向蒋连乔那么做,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蒋有基也不愿意。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蒋本神国能永远传承下去吗?实际上这种概率很小,传承到今天已经很幸运了,那表面上的祥和安宁其实是脆弱的。 第二代蒋本之神殒落于定境,但在此之前,当时的大祭蒋连乔已经突破大成修为。须有大成修为才能继承仙家洞天结界、延续蒋本之神的传承。蒋有基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殒落吗?在其殒落之前,就一定能够培养出另一位大成修士吗? 蒋有基当然不能保证,但假如不能,便意味着蒋本神国真正的传承断绝了。就算还有人继续以蒋本之神的面貌和身份出现,谁也不知道蒋本神国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虎娃很了解蒋有基的这种忧虑,因为他可是亲眼见证过步金山小世界以及古天老祖。 蒋本神国好似庇护了蒋本族人,在仙家洞天中无忧无虑地生活与繁衍,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他们其实也是蒋本之神所圈养的羊群。虎娃虽然没有去打探代蒋本之神的秘法传承,但其实已经看出来了,他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修行。 当蒋有基成为新一位蒋本之神、接受全体蒋本族人的膜拜时,虎娃能感受到那纯净而精诚的心愿力,辅以相应的秘法,确实有助于凝炼神魂。以阴神之身修此秘法也许更方便,但活人也并非不可以。 那是一个淳朴而天真的“神国”,蒋本族人越单纯,敬奉神灵的信念就越纯净,就更有助于蒋本之神修炼传承秘法。当初祖神打造此处神国,应该就与他修炼的秘法有关。但是这样的神国只能有一位蒋本之神存在,神宫中的其他弟子若想修为精进,往往需要得到蒋本之神的“分润”。 想必蒋连乔当年也有过类似的种种想法,但后来考虑得越久便难抉择,到最后索性就不再去想。蒋有基如今却正在考虑之中,他想为蒋本族人打开天地牢笼,又不想让他们受到人间的伤害与冲击。 虎娃看着蒋有基道:“你为何不在游之后,再做出决定?” 蒋有基答道:“当断则断,犹豫则更难决。我此去昆仑仙境,亦为寻找合适之地。”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刚刚成为蒋本之神,而下意识中还没有适应与接受这个身份,仍将自己视为蒋本族人。若是如今犹豫,等到时日渐久、修行渐深,他已完全适应蒋本之神而非蒋本族人的身份,可能就不会作出这个决定了。 但身为大成修士,既然已有决定,这就是他的心境,也是将来的选择。虎娃又似提醒般地说道:“若是将蒋本神国挪移至昆仑仙境,山河可于天成洞天中长存,但原有的洞天结界却被打开了,与昆仑仙境融为一体。” 蒋有基答道:“就算蒋本神国永远隐迹人间,洞天中亦有生灭,就如天地间自有生灭。但如今圈养族类只为一人之修,又有什么意义?就算洞天结界被打开,在昆仑仙境中亦可设禁制守护其地、自保一方。对于后世的蒋本族人而言,亦有更多的可能。” 虎娃点了点头道:“你之修行,可超越先人。”他说的是“修行”而非“修为”,而且说的是“可超越”并非“必超越”。因为一个人的修为究竟能有多高,谁也不敢保证。 蒋有基又说道:“这是将来之事,我亦不知虎君能否办到。如今我仍是蒋本之神,蒋本神国仍如昨日、以待将来。我很希望此事能发生在我为蒋本之神时,若真是那样,那时我可告诉全体族人所有的事情、世界的真相,也让他们亲眼见到。” 虎娃伸手将扶起他道:“我也希望如此,此刻先去昆仑仙境吧。” 虎娃和玄源将蒋有基送到了昆仑仙境,给蒋有基留下了一道神念心印,介绍了昆仑仙境中大致的山河分布。至于合适蒋本神国的挪移之地,还需要蒋有基自己去寻找。他们顺便去干元山看了一眼,众同门正在协助太乙开辟洞府、建造福地呢。 虎娃又见到了三位真仙,分别是乌木由、应龙与旱魃。乌木由当初从神农原仙界回到人间,曾协助大禹镇压无支祁,与东华、应龙等人亦有交情,他是从东华那里得到消息,便跑到昆仑仙境游,也出手帮忙。 旱魃知晓昆仑仙境的存在,则是虎娃告诉他她的,她和应龙先后赶来也想帮忙,但是众人说不必。于是这两位真仙就自寻清修之所,各占据了大约百里方圆的地域,天地灵息各呈异象。 白容蛟已与敖广厮混在一起,感觉很亲密的样子,两人拜见师尊时,虎娃又给了他们另一个任务。待蒋有基游完毕,他们负责将之护送出昆仑仙境。 昆仑仙境中有各种凶禽勐兽,还有强悍的妖类,但蒋有基毕竟有大成修为,且有好几件神器护身,只要足够小心亦可自保,只是出入天成洞天门户时还需有人护送。 将蒋有基交给了敖广和白容蛟,虎娃说道:“我有感觉,接下来的各处上古仙家洞天中,可能还会遇到类似白容蛟与蒋本神国这种事情,甚至会看到蒋有基所担心的那种情况。” 蒋有基担心什么?曾经的蒋本神国传承断绝,或者出了一位他所不希望看见的蒋本之神,或者是洞天中的祥和安宁被打破、导致了蒋本神国的最终崩溃。 玄源则问道:“接下来,夫君将去何地?” 虎娃看着玄源道:“你飞升成仙后,尚未去过帝乡神土。就此机会,我们不如一起去看看。” 玄源:“北冥仙界吗?” 虎娃:“是的,我很想知道北冥仙界是什么样子,蒋连乔飞升之后的情况又如何……我告诉你如何进入北冥仙界,以你如今的修为,应可掌握。” 帝乡神土,就是天帝的形神所化,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比如瑶池仙界虎娃如今就去不了,因为少昊天帝不愿意见他。九重天仙界、神农原仙界、昆仑仙界包括广寒仙界,虎娃都去过了,唯独没有去过高阳天帝所开辟的北冥仙界。 不是虎娃不能去,而是他没动这个念头,对于仙家在无边玄妙方广中诸事,念即是缘。难道虎娃就不好奇吗?虎娃有赤子之心,对无尽的未知总是充满好奇。但这种好奇与常人的好奇是不一样的,并非猎奇更非见猎心喜,他未曾去,可能也只是心境中的缘法未至。 该怎么进入北冥仙界?虎娃曾自悟纯阳诀,或者说是与高阳天帝所留的纯阳诀既类似又不一样的秘法感悟,如今又亲眼见证蒋连乔飞升北冥仙界。只要高阳天帝愿意见他,虎娃其实就去得了,他又指引了玄源。 不论是否修炼高阳天帝所传秘法,首先要将其所留传承指引领悟透彻,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对于普通的九境地仙来说这是很难的,但对于已有真仙修为、又得虎娃指引的玄源,倒是不难做到。 其次另一个讲究,就是收敛形神,不要展开自己的修为气息,因为事先并不一定清楚自己的修行与天帝的见知是否相容,须以纯净的形神进入帝乡神土。这一点就与旱魃在人间行走时,尽量收敛其修为气息类似,但仙家的讲究则更为玄妙。 而这种情况只适于暂时做客,因为仙家不可能永远收敛形神,在毫不展示修为的情况下存在于他人的形神中,那样就像一个天帝形神中的异物。应龙和旱魃为何被昆仑仙界放逐,就是这个原因。 若是在帝乡神土中展开修为修炼,其展示的修为亦会化为天帝见知的一部分,前提是能与天帝的见知相容。虎娃曾在神农原仙界和九重天仙界修炼,这说明天帝的形神见知皆能包容他所展示的修为境界。 或者换一种说法,虎娃的修行至少在某一方面都能与两位天帝相通,甚至是包涵了天帝的修为根基。
036、外面的世界 为何蒋连乔回到蒋本神国后,百年来就再也没有出去过,而那洞天门户已成了人迹不至的废弃之地?此地民众根本就不知道世界的真相,而人间也根本不知蒋本神国的存在。蒋连乔的所作所为就代表了他思考后的选择,总之一言难尽。 蒋连乔却答道:“我亦是蒋本族人出身,却被此地民众尊为蒋本之神,既得传承就有守护之责,而且这里确实是更适合我修炼之地。至于神国中的蒋本族人,外面已不是他们的世界,还不如不出去、不如不知道。我做出的选择,与上一代蒋本之神是一样的。二位既是下界仙人,不知天帝有何吩咐?” 虎娃笑道:“我等来此,确实是受天帝所托,但并非高阳天帝而是太昊天帝。说是接引使者亦可,但并非道友所认为的接引使者。” 话中带着仙家神意介绍了他和玄源的身份,以及来到这里的原因。就算蒋连乔了解一些上古仙家秘辛,百年前也去过人间游,但虎娃所言,也不亚于又向他打开了一个前所未知的新世界,所受的震憾可比当年得到这蒋本神国的传承时。 良久之后,蒋连乔才回过神来,起身行礼道:“多谢二位仙家指点,蒋连乔如大梦方醒。” 虎娃又问道:“太昊天帝托我将来挪移上古仙家洞天至昆仑仙境,故此我夫妇二人才来到蒋本神国。但此洞天有主,且传承延续至今,不知蒋连乔道友如何决定?” 蒋连乔低下了头,面有忧色,又过了很久才答道:“我已准备将神国传于大祭蒋有基,他将是第四代蒋本之神。将来的事情,二位仙家就问他吧。” 百年前,蒋连乔的选择是没有做出任何改变,如今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虎娃的仙家神意中,已经讲解了谙合大道修行之妙,但蒋连乔还是打算飞升北冥仙界,把将来的事情交给后人。 对于蒋连乔的这个决定,虎娃并不感到意外。尽管已知修行还有更高境界的追求,也清楚了九境修为抛去凡蜕飞升是怎么回事,但这就是蒋连乔修行一世所求,如今既然能够达到目标,那他就不会放弃。 说出这番话后,很明显能感觉到蒋连乔的形神一阵轻松,仿佛是得到了莫大解脱。若易地而处,其实也可以体会这种心境,一直以来他都背负了很大的责任与压力,无论在哪里,仿佛都身怀整个世界的秘密。 在外面的世界,蒋本神国的存在就是隐秘,而在蒋本神国,外面的世界也是最大的秘密。蒋连乔小心翼翼同时守护着这两个秘密,而且只有他清楚,第二代蒋本之神其实并未升天,而是殒落了。这说明尽管成为了第三代蒋本之神,他也未必真的能够升天而去。 如今他终于突破了九境修为,可以像祖神一样登天,也等于卸下了自己守护百年的责任,将传承交于后人。 虎娃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道:“那好,我就预祝道友飞升登天!” 蒋连乔又说道:“此地民众皆以为二位是来自上天的使者,将接引我升天而去。我能否求二位一件事……” 玄源摆手道:“可以。” 蒋连乔想求虎娃和玄源做什么,不用说都知道。蒋连乔想举行一场飞升登天的仪式,而虎娃和玄源就是观礼与见证者,同时也是仪式上的接引使者。这好像是演一出戏,但也不能完全算演戏,蒋连乔确实打算飞升,而虎娃和玄源也确实是从仙界而来。 蒋连乔又说道:“我还有些事情,要私下单独交代蒋有基,请二位仙家在神宫中稍候数日。” 蒋连乔要交给蒋有基的,当然是成为第四代蒋本之神的传承,虎娃和玄源也不好打探别人的这等隐秘,先行告辞离开。兴奋的蒋有基被蒋连乔召去单独相见,三天三夜之后才从蒋连乔的洞府中走了出来,样子竟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他的心境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虽已有大成修为,但对整个世界的认知都被颠覆的状况,一时也难以接受,若不是蒋连乔施法护持,他恐怕会心境失守、甚至修为大损。即将成为下一代蒋本之神,蒋有基的感觉已非惊喜,更多的是沉重,甚至有些茫然无措。 但无论如何,他如今还是蒋本神国的大祭,虽然平时没什么政务处理,但此刻却迎来了百年来神国最重要的大事。第三代蒋本之神升天、第四代蒋本之神继位的典礼,需要赶紧筹备。而此时蒋连乔又闭关了,他需要巩固修为、凝炼不灭神魂,以期够成功飞升。 一个月后,神宫所在的丘陵前搭起了一座高台,高台前的原野上,七千多名蒋本族人齐聚,就连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都抱来了,行动不便的老者也是被族人背来的。大家按各村寨早已划分好的位置,一双短腿跪下,双手支地向着高台匍匐下拜。 高台上的宝座中坐着蒋连乔,而在高台两侧,虎娃和玄源分别凌空而立。蒋本族人民风淳朴,这个典礼的场面虽大,但过程也很简单,没有什么繁文缛节。众人见到蒋本之神亲自现身,早已激动不已,纷纷匍匐叩首,口中念念有词,说的都是平时的敬神之语。 蒋连乔的声音传遍原野道:“上天已派使者下界,接引本神飞升登天,大祭蒋有基将成为下一位蒋本之神。” 说完这番话,他明明还坐在宝座上,同时却有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天空,环绕着五彩光芒,在两位天使的接引下飞往天际、消失不见。蒋连乔很干脆,就这么飞升而去,临走前还施展神通弄出了这样一幅天地异象,留在全体蒋本族人的脑海中的印象将永生难以磨灭。 蒋有基登上高台站立,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了人形,全体蒋本族人再度下拜叩首、齐声欢唿新一位蒋本之神出世! 接下来还有一个仪式,就是将蒋连乔的仙蜕披上此地出产的最精美的织物,迎到丘陵顶端的一处秘殿中。这处秘殿是蒋本神国的禁地,平日只有蒋本之神才能进入,迄今为止只开启了三次,今日也是百年来的第一次开启。 蒋连乔的仙蜕双目微闭、栩栩如生,披着特制的礼服。此地也有布匹,是用一种类似葛藤的植物纤维编织而成,而此刻蒋连乔仙蜕上披的织物,却是用山中一种异虫吐出的白丝织就,是蒋本族人供奉神灵之物,又在神宫中经过了法力的凝炼。 普通族人只能在山脚下跪拜,有幸送蒋连乔仙蜕进入秘殿、祭拜代神灵者,只有神宫中的侍从。蒋连乔的仙蜕安座,则是这场大典的最后一个仪式。仪式结束后,所有人都离开了,山下的民众也有组织地回到各自所在的村寨。 一百年前第二代蒋本之神升天、第三代蒋本之神继位的仪式,这里已没有人亲眼见证过,好像也没有听说过今日这般场面。但今日全体蒋本族人亲眼见到他们的神升天而去,还有天使接引,这也足够他们谈论百年,并成为新的传说了。 丘陵顶上的秘殿,是以打磨得非常精致的块石修筑,殿中的陈设却很简单,只有一道长龛,长龛上从左到右端坐着三个人,其实是三具遗蜕或者说神像。看见这三具遗蜕,也能明白蒋本族人为何将“人”视为神灵,因为他们都是常人的模样,在脱胎换骨时便已修得了人身。 虎娃一眼就能看出来,其中第一具和第三具是地仙飞升后抛却后的凡蜕,也是凡人眼中的仙蜕,而第二具则是定境中殒落的修士遗骸。这遗骸已与普通人的肉身不同,相当于某种天材地宝了,虽看上去栩栩如生,但早已没有了生机,与虎娃当年特意保留的命煞遗蜕是不一样的。 其实不论是定境中殒落的第二代蒋本之神,还是成功飞升登天的第三代蒋本之神,都是可以不留下遗蜕的,一念之间便可化散入天地灵息。但祖神留下了仙蜕,他们也都遵照传承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不论是否真的升天成仙。 蒋有基祭拜代蒋本之神已毕,虎娃和玄源也从虚空中走了出来,向着三具遗蜕行礼。虎娃和玄源当然并没有离开,只是隐匿了行迹,也不适合再公然现身了。他们亲眼见证蒋连乔飞升,也是想验证一件事如今登天之径还存不存在? 据虎娃所知,自从他修成真仙并传大道于人间后,九重天仙界、神农原仙界、昆仑仙界、瑶池仙界,皆已不再接引九境修士抛却凡蜕飞升。而如今蒋连乔成功飞升北冥仙界,说明高阳天帝仍在这么做。 蒋有基默默地等候虎娃和玄源行礼已毕,这才过来躬身道:“二位仙家,我有事相求,也有很多问题想请教。” 虎娃摆手道:“别在这里说话,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谈。” 三人来到神宫中专属蒋本之神的洞府中,没有惊动其他任何人。坐下之后,蒋有基却好半天没有说话,明明是有好多事情想问,但他的感觉却异常复杂,一时竟不知从何开口。好半天之后,他才问了一句:“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虎娃没答话,却直接发了一道神念心印。又过了好半天,蒋有基才开口道:“我想去外面看看,也想去昆仑仙境一观,不知二位仙家能否成全?” 玄源答道:“你已得蒋本神国洞天传承,自可去外面的世界游,但想去昆仑仙境,修为还差点。我夫妇倒是可以送你去,什么时候想回来,再派人护送你返回。但你如今已是蒋本之神,不将此地的事情安排好吗?” 蒋有基:“神国中的事务我自会安置妥当,已新任命一位大祭,其实平时也没什么事。所谓蒋本之神身份,其实也是一门修炼秘法传承。就算我去个一年半载,蒋本神国也不会受什么影响,只要不是一去不回便成。” 虎娃点了点头道:“那好,你什么时候出发?” 蒋有基:“十天后,可以吗?” 玄源:“当然可以,也不在乎这十天时间,你先去安排神国事务吧。”
035、一个人的秘密 蒋本神国建立后,祖神的功业感动上天,天帝接引祖神升天而去。这段传说其实也有点耐人寻味,既然世界是祖神开辟的,那么上天又是怎么回事、天帝又是从哪来的?但蒋本族人并不考虑这个问题,上天就是上天嘛,人们所不理解的事物,就没必要强行去理解。 祖神升天之前,将自己的位置传给了下一代蒋本之神,而下一代蒋本之神后来也升天而去,如今生活在神宫中的,已是第三代蒋本之神了。由此亦可见这蒋本神国****的特色,蒋本神的身份也是可以继承的。 虎娃和玄源听到这里,也对蒋本神国的来历有了大致的推断。所谓祖神,可能就是开辟此洞天的上古仙家,他应是妖修出身、突破了九境修为,而蒋本族人就是他的后代。太昊天帝当年来过这里、知晓这处洞天结界的存在,但指引祖神升天者,应该不是太昊。 虎娃去过九重天仙界,而九重天仙界中的众飞升地仙,并没有蒋本族人所谓的那位祖神。太昊进入此地的时间,可能非常早。这里就在太昊成长的东夷之地,有可能那时太昊尚无开辟帝乡神土、指引众地仙飞升的想法。 后世又有人来过、指引那位祖神飞升,可能是另一位天帝或天帝的使者。也就是说,太昊在将此地情况告诉虎娃之前,还曾告诉过另外的天帝。 当年来到这里的人是谁、蒋本族人的祖神又飞升到了何处,虎娃心中已有了一个答案,但还要见到那位蒋本之神后才能印证。 祖神飞升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蒋有基也不清楚,一位大成修士怎会记不清楚年月呢?他又不是一生下来就有大成修为,而传说本来就没有明确的年代。蒋有基所知实在很有限,他对蒋本神国真正的了解,恐怕还赶不上如今的虎娃和玄源呢。 虎娃又问,蒋本之神什么时候才能出关?蒋有基却说自己也不清楚,请二位天使等着便是,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吩咐。他给虎娃和玄源在神宫中安排了最好的住处,神宫中所有的人员皆听从他们二位召唤,可以说一点戒心都没有。 不仅是蒋本神国中主事的这位大祭没有戒心,而且此地的蒋本族人也没有什么时间观念,做什么事情都不着急,实际上也没什么需要他们着急的事情。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生活与世无争。既然蒋本之神在闭关,那么上天派来的使者就等着呗,众蒋本族人并不觉得这是失礼。 通过询问蒋有基,虎娃也推断出,第三代蒋本之神其实即将突破九境修为,也就是说在闭关经历生死轮回境。历代蒋本之神继承的是什么?主要有两方面,一是此地独有的修炼秘法,二是此处洞天结界的传承。 修士经历生死轮回境,可不能保证一定成功,说不定就在定坐中无声无息地殒落了。假如是那样的话,此地的传承不就断了吗?虎娃又追问蒋有基,假如蒋本之神总是闭关不出怎么办? 蒋有基回答,蒋本之神早有安排。在其闭关前就曾吩咐,假如一年后还没有动静,便说明他已离开了这个世界。蒋有基须打开密室,得到蒋本之神留下的东西,然后成为下一代蒋本之神。蒋本之神闭关,是在四个月之前,若是他不出关,虎娃和玄源恐怕得再等八个月了。 生死轮回境,可不像真人返璞之劫和脱胎换骨之劫那样可能会延续很多年。那种定境的时间一般不会太久,因为定境中也是消耗神气法力的,若是一年之后仍没有破关,很可能就是殒落了。 当然了,这种情况也因人而异,只有每位修士自己心里清楚,所以蒋本之神与蒋有基约定了这样一个期限。 蒋有基恐是如今全体蒋本族人中唯一有点着急的人,或者说不是着急而是激动。在他看来,蒋本之神当然会升天而去,这不是连上天的接引使者都到了嘛。如果蒋本神升天,那么他就会成为第四代蒋本神。 大祭就是蒋本之神的继承者,但不是每任大祭都有这等机会。第三代蒋本之神在位已有百余年,在此期间,蒋本神国已经更换了四位大祭,前几位大祭都等不到这一天便已逝去,而蒋有基是第五位了。 虎娃和玄源都已经猜到,蒋本之神应该是在密室中留下传承玉箴之类的东西,其中可能还有禁制,只有神宫传人才能解读。若是他在闭关中殒落,蒋有基便以此继承神位与这处洞天;若是他成功突破了九境,便在飞升之前亲自将传承交给蒋有基。 蒋本族人没有着急的概念,虎娃和玄源当然也不着急,仙家无岁月,等八个月亦无妨。虎娃对玄源道:“那我们就在此修炼吧,你若有精进之愿,便可参悟分化形神之道。” 但虎娃和玄源并没有等八个月,第三代蒋本之神在半个月后就破关而出、成功突破了九境修为。并没有当年古天老祖那种事情发生,他听说上天来了使者,便赶紧前来拜见,礼数十分恭谨。 在蒋本神国中,成为蒋本之神后,蒋本神就成了他唯一的称呼,原先的名字便再也无人提起。但这位蒋本之神见到虎娃和玄源,将其余族人全部屏退,上前行礼道:“蒋本族修士蒋连乔、拜见两位仙家!请问你们是天帝派来的使者吗?” 他果然比此地其他族人知道的更多,而虎娃笑着答道:“天帝我倒是认识几位,来此也是受天帝所托,就不知你说的是哪位天帝?” 蒋连乔:“当然是中华天子颛顼帝,也就是高阳天帝。” 这位蒋本之神看形容在五旬左右,与普通常人无异,当然也就与此地的蒋本族人长得都不一样。其实妖族只要有四境修为,就可以变化成人形修炼,这类似于妖修的变化,待到突破脱胎换骨之后就更不用说了,如果愿意,甚至可以直接修得人身。 那么此地的蒋本族修士,至少有近十位其实是可以化为人形的,但除了蒋本之神外,其他的人都没有这么做。因为在他们的意识中,“人”就是神灵的形象,只有蒋本之神才有这个资格。 蒋连乔的话中带着神念,介绍了自己所知的情况。他是在约一百年前成为蒋本之神的,那时与现在的蒋有基差不多,刚刚突破大成修为。第二代蒋本之神其实并未飞升,而是在生死轮回境中殒落了,他打开密室后得到的是一节已炼制为传承法器的竹根。 蒋连乔的心境受到了多么大的震憾和冲击,外人简直难以想象。原来世界不仅仅只有这么大,而这里只是一座仙家洞天结界。 蒋本族人所谓的祖神,确实就是留下这支妖族的妖修祖先,而此处洞天结界是那位妖修和几名同伴共同开辟的,就像步金山小世界的几位上古仙家祖师。但几名同伴先后殒落,最后只剩下了那位祖神,后来颛顼帝来到了这里。 其时颛顼已将天子位传于帝俊,他已飞升成就真仙,但尚未开辟帝乡神土求证天帝。他给蒋本族的那位祖神留下了指引,待其重归无边玄妙方广开辟北冥仙界后,那位祖神便飞升而去。祖神飞升之前,将这处洞天以及所修秘法,还有高阳天帝的传承指引都交给了第二代蒋本之神。 第二代蒋本之神后来修至化境九转圆满,在勘入生死轮回境之前叮嘱当时的蒋本神国大祭蒋连乔,一年后若无动静,便打开密室得到神国传承。第二代蒋本之神殒落于生死轮回境中,一年后蒋连乔打开密室得到传承,才了解到这个世界以及蒋本神国的来历。 蒋连乔曾经出去过,他打开门户到了外面的世界,时间就是在他得到传承后不久,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那种好奇心。那时的天子是帝尧,东夷和中原一带已是人烟繁华地,与蒋本神国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蒋连乔游历了一年才返回。 后来他就再也没出去过,就留在神宫中当此地的蒋本之神,掌控祖先留下的传承、修炼祖先留下的秘法。直至几个月前,他的修为亦将堪入生死轮回境,便效仿第二代蒋本之神,事先做了同样的安排。但他比第二代蒋本之神幸运,成功突破了九境地仙修为。 蒋连乔刚刚出关,就见到了守在密室之外的蒋有基。蒋有基告诉他,上天派来的接引使者已到,蒋连乔也是吃了一惊,赶紧前来相见。 蒋连乔清楚蒋本神国的来历,也去过外面的世界游历,当然不会见到一个“人”就当作神灵。但蒋本神国乃隐秘之地,应只有天帝知晓,对方既然能打开门户进入,应该就是天帝派来的使者,蒋连乔是又惊又喜。 祖神飞升之前,来的是尚未开辟北冥仙界的高阳天帝,高阳天帝留下了指引,后来祖神飞升而去。但第二代蒋本之神并没有迎来上天的使者,因为他殒落了。如今仙界又来了使者,难道是因为他突破九境修为成功了吗? 玄源开口道:“道友既知此地来历,又去过外面的世界……”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连神念都没有发出,因为已意识到有些话不好问,也不必再问……
034、似曾相识 既然是神国,当然就有神,很显然蒋本族人每天都在膜拜神灵,但他们的神灵不在天上,就是真实存在的,被称为蒋本之神。 蒋本之神生活在神宫中,神宫在世界中央的一座丘陵上,那里有高大的石制建筑连接成片,山中还凿建了很多相连的洞穴,就像原始的宫阙。各村寨中最出色的族人、最虔诚的信徒,才有幸被选拔到神宫中去侍奉蒋本之神,他们将各种物产以及所能打造的最精美的器物供奉给蒋本之神。 虎娃还发现,这里并不使用陶器,蒋本族人好像也没有掌握制陶工艺。此地有竹子生长,他们所使用的都是骨器、石器、竹器与木器,这些蒋本族人似乎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将种种器物都打造得非常精致耐用。 没有陶器,也没有金属,虎娃却发现村寨中所使用的某些器物和工具,其质地却不亚于金属,虽非法宝,但显然也是以炼器之法加工打造,绝非普通的妖族人所能办到,应该都是蒋本之神赐下的。 蒋本之神的话在这里就是神谕,也是法令,所有蒋本族人都会无条件地听从。虎娃来自蛮荒,当然也了解很多原始部族的习俗,在这里能看到很多似曾相识的东西。比如村寨中的首领就兼有祭司的身份,人们也相信首领从蒋本之神那里得到了神奇的力量或者说赐福。 有人受了伤或者被毒虫所噬,往往都会请村寨的首领救治。而这些村寨的首领也掌握了一些简单的治疗伤病的方法,而有的人还有修为在身,尽管大多数修为都不是很高。 根据虎娃和玄源的观察,这支妖族的智力并不高,相当于正常人十来岁的样子,像这样的人在外面往往会被称为“瓜娃”或者“憨子”。这并不是说他们傻,而是这个族类的正常智力便是如此。 这样也能修行吗?当然能,同样有可能迈入初境得以修炼,毕竟已有灵智在身,只要指引得法。其实随着修为境界越来越高,也是一个灵智开启的过程,能突破原先族类的局限,修炼从来都是越修越通透,除非是出了问题,否则没有谁会越修越***的。 这里的社会结构虽然很原始,但也很稳定,没有什么混乱争斗,在这种独特的环境下,形成了这种独特的风貌。 这里的洞天传承仍在,掌握洞天传承者应该就是那位蒋本之神了,其人至少也有大成修为,而在历史上这处洞天又经过了开辟拓展,说明还有人至少达到过九境修为。 用了差不多一天时间,大致搞清楚了洞天中的状况,玄源微微皱眉道:“虎娃,你想起了什么?” 虎娃答道:“和你想的一样,步金山小世界与古天老祖……具体是怎么回事,且去那神宫看看,拜访那位蒋本之神。” 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想,这里的某些情况确实和步金山小世界类似,封闭的环境下有族类繁衍,却供奉一位蒋本之神,而那位蒋本之神就居住在神宫里。所区别的是,当年古天老祖没有得到洞天传承,根本就出不去;而此处洞天传承仍在,靠近门户那一带却成了荒废之地,掌控洞天者好像根本就没打算出去。 虎娃和玄源来到“神宫”所在的丘陵上空,玄源突然道:“这里有人来过,不知是不是太昊天帝……我们还是直接现身吧。” 神宫依丘陵而建,在丘陵一侧的崖壁上,有很多幅年代不同的壁画,风格虽然古朴粗放,但依稀也能看懂是什么意思。在前面最早的壁画中,应是蒋本族人在各种凶禽猛兽包围中挣扎求存。 猛兽勾勒得都很夸张,体型特别大,似虎豹似巨蟒。人们拿着各种武器战斗,但还有不少人葬身利齿獠牙。看这些人物的身体比例,就知道是蒋本族人自己的故事,表达某种历史记忆。 后来的壁画中一片安宁祥和,有了房屋和田园,还有一个很高大的形象,应是当时的首领,带领族人建立了安居之地,凶禽猛兽都不见了,可能就是指进入这处洞天结界或者说开辟了洞天结界。 再后来的壁画中,却出现了一个“人”,虽然面目没有勾画清楚,但看身体比例绝对就是正常人。此人站在半空,身体周围画着放射状的线条,应是象征着光芒四射,而众蒋本族人则跪地膜拜、奉之为神灵。 想读懂这种原始的壁画,往往只能靠猜测,而以虎娃和玄源的仙家见知,自能比普通人体会更多。虎娃纳闷道:“难道此地的蒋本之神,是外来之人?” 玄源:“也有可能是蒋本之神知道常人的样子,或者见过外来的高人,以他的修为便以常人的面貌出现,却被此地族人视为神灵。” 虎娃和玄源现出了身形,直接出现在神宫外的半空。神宫外的护卫被吓了一跳,挥舞着双臂叽哩哇啦地乱叫,但他们都将手中的武器给扔掉了,神宫中又跑出来不少蒋本族人,然后都朝着半空跪拜叩首。 有一人是在侍从的簇拥下从神宫中跑出来的,显然是众人的首领,他跪在最前方,叩首后抬头张开双臂道:“来自上天的使者,你们是来接引蒋本神升天的吗?” 此人并非蒋本之神,乃是蒋本神国的“大祭”,名叫蒋有基。蒋本神国的情况很独特,若是勉强做类比,有些类似后世某些国度,蒋本之神既是神灵又是君首,但他却很少露面处置俗务,而大祭则相当于主政者的角色,但这里也没太多事务可处理。 虎娃与玄源已将此地的情况差不多都摸清楚了,当然知道说话者是谁,也以同样的方言道:“我等的确是从天而降,欲见蒋本神。”对方误会他们是上天的使者,他们也没有否认,这其实也是事实,虎娃和玄源的确是下界真仙。 蒋有基答道:“蒋本神正在闭关修炼,为迎接升天之日到来……二位天使请随我到神宫等候。” 蒋有基起身在侧前方引路,虎娃和玄源落下云端,随他走入了神宫。这条从丘陵脚下进入神宫的道路很有特点,就像一道一丈多高、丈余宽的厚墙,虎娃和玄源走在墙头上,其余蒋本族人走在下方墙的两侧。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设计,虎娃转念间也想明白了。因为蒋本族人的个子都很高,成年男子在两丈左右,假如走在同一平面上,会显得“神”很矮小。他们不敢在位置上超过神灵,所以修筑了这样一条奇特的“神道”。 由此也可知,蒋本之神也是常人的样子。这里的蒋本族人没有见过人,或者说没有见过蒋本之神以外的“人”,所以将虎娃和玄源也视为了神灵,估计他们随便看见一个人都会以为是神。 虎娃本就不想引起蒋本族人的惊慌和敌意、尽量避免发生意外的冲突。而此地的蒋本族人实在纯朴,一见到他和玄源便视为神灵,就这么恭恭敬敬地迎进了神宫。 蒋本族人个子很高,所以宫殿也修得很高大。神宫中的其他侍从也赶来拜见,纷纷匍匐在地,虎娃命他们起身后,这些人也尽量躬着身子以双手支地。大殿正中央有一宝座,座基非常高,应该就是蒋本之神的位置。 蒋有基又赶紧命人放了两个座位与那宝座平齐,总之虎娃和玄源坐在上面,位置并不比站着的蒋本族人低。就座之后,他们又再度接受神宫中全体人员的正式拜见,因为刚才的场面实在是有点乱,事发突然嘛。 神宫中大约有八十多名族人,其中一半有修为在身,修为达四境以上者有近十人,而修为最高的当然就是那位大祭蒋有基。蒋有基已是一名大成修士,且是虎娃和玄源在此地见到的唯一一名大成修士。 大成和大成也不一样,蒋有基虽有六境修为,但见知仍局限于这方天地。就比如曾经的白容蛟,尽管已迎来了脱胎换骨之劫,但还是懵懂妖类。 由此看来,这处神宫还是一个培养修士的地方。蒋本之神挑选各村寨中最出色的族人带到神宫中指引,他们中有的人将来会成为各村寨的首领,有的人就留在神宫中继续修炼。 七千多人的妖族,就出了这么多修士,蒋本之神做得也很不错了。更重要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此地民风悠闲质朴、与世无争。 看见这个场面,虎娃不禁又想起了步金山小世界中的古天老祖以及仙山众修,但感觉却有明显的不同。蒋本之神一直没有露面,据说正在闭关。虎娃进入步金山小世界时,曾在仙山大殿中被古天老祖暗算,也得提防类似的变故,但以他和玄源如今的修为,倒也不必怕那些事了。 接受拜见之后,虎娃和玄源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大殿中只留下了蒋有基,他们向这位大祭询问了很多情况。蒋有基根本没有别的心眼,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待“天使”的态度恭谨万分。其实就算他想撒谎或者有所保留,在虎娃和玄源面前也没有意义。 虎娃首先问的当然是蒋本神国的来历。而蒋有基所知道的,就是蒋本族人的传说。这样的传说在后世被称为神话,但对蒋本族人而言,那都是他们坚信不移的真事。和世上的很多神话一样,传说要从开天辟地开始。 据说是“祖神”开天辟地,创造了天地世界,也创造了世间的万物生灵和蒋本族人。最早的时候,大地上凶禽猛兽出没,还有洪水汪洋侵袭。祖神又指引族人战胜了洪水猛兽,终于建立了祥和安宁的蒋本神国。 假如仔细琢磨,这样的神话总有点令人感到不解之处。既然世界是祖神创造的,那么洪水猛兽从哪里来呢,祖神为何不直接创造一个幸福的神国呢?但蒋本族人不会去追究这个问题,反正传说就是这样,那一切可能是祖神对族人的考验吧……
033、蒋本神国 行游途中,玄源问白容蛟,假如将来再回陶唐丘洞天,最想做什么?白容蛟已非当初懵懂的妖类,想了想答道:“那洞天中的禽兽都让我给吃光了,若在世间遇到同样的属种,便弄回去让它们重新生息繁衍。还有些草木被我所毁,其中有些品种洞天中也不见了,若在世间遇到同样的,便设法移栽回去。” 这个回答令虎娃和玄源都挺满意,其实谙合了开辟洞天的某种玄理,白容蛟至少已有所知。玄源和虎娃原本打算探访各处上古隐迹洞天,但因为玄源收服了白容蛟为坐骑,暂时也就没有继续,带着白容蛟去了巴原九丘中的其他地是黑白丘。 从神民丘前往黑白丘时,飞越东海,白容蛟叹道:“好大呀!” 玄源笑道:“其实比原先已经小了一圈。” 黑白丘在百川城外的大江南岸,原先离东海只有几十里远。东海水面最为广阔时,当然是大洪水爆的那些年,绵延不止千里,黑白丘当时被大水淹没,只剩了一个山尖。后来洪水退去,防风氏持斩空刃劈开乌云山脉中的新水道,东海的面积也在缓缓消减,如今岸边已离黑白丘有百里左右。 后世巴原无东海,但此时东海还在,它是随着乌云山中的水道不断被冲刷侵蚀拓宽、东海居民的围湖囤田开垦而渐渐消失的。东海消失大抵是在两千多年后,如今仍是一座烟波浩渺的大湖,当然令白容蛟惊叹。 带着白容蛟在巴原转一圈,就是要实地指点和教会她很多东西,虽然以神念心印传授也可以,但白容蛟毕竟是破开天地牢笼进入了一个新世界,并没有其他人那种习以为常的认知。让她见识人烟,并随时讲解世事变迁,这才是更好的方式。 飞过东海进入黑白丘仙家洞府,当年上古夔龙在天刑中殒落的遗迹仍在,也将白容蛟给吓了一跳。虎娃早已炼制了一枚类似遁空神符的秘宝,交给白容蛟护身,穿过太昊打造的那条空间通道直接来到了洞庭仙宫。 三个月前玄源飞升时,虎娃将仙宫中的众传人都打出去了,如今将他们再度召回,并介绍白容蛟与众同门认识,其中就有虎娃的坐骑青牛。虎娃和玄源将白容蛟就留在了洞庭仙宫,并叮嘱她好生稳固修为,然后可以去昆仑仙境找其他同门,尤其是敖广。 敖广是东海中的一条黑鱼成妖,后来冲开长江水道时脱胎换骨化为蛟龙,也是见证过汪洋的,他与白容蛟在某些方面的经历比较类似,两人之间也可以更好地切磋交流。其实洞庭仙宫中还有一位水族妖修,便是沇里。沇里还是沇水之神呢,但修为刚刚突破大成未久,尚无法与白容蛟相比。 将白容蛟留在洞庭仙宫,虎娃和玄源又再度离开,他们来到了大河与淮水出海口之间的汪洋岸边。这一带在古时称东夷之地,太昊所出身的华胥氏部族便兴于此,后来太昊被各部尊为盟主,这才有了中华之说,其后的中华天子便是青帝世系。 少务当年在卢张自称天使欲册封巴君时,曾自称“太昊之后,少典氏族人”,如今的中华天子其实也以此自称。因为无论是炎帝世系还是黄帝世系,都自称是末代青帝少典的后人,继承了中华天子的大位正统。所以东夷一带,是农耕文明开最早的地域。 如今中华帝国的核心区域已经转移到中原,其版图不断向西、向南拓展,但这一带仍是人烟密集的区域,田园遍布、城廓村寨相连。太昊所告知虎娃的三十二处仙家洞天,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处就在这里。 太昊同样没说这处洞天叫什么名字、如今是什么情况,他只是交给了虎娃开启门户的传承。虎娃猜疑,这处洞天有可能就是太昊自己开辟的。在太昊的年代,很多上古仙家无处飞升,在人间尝试自行打造所谓的“仙界”,留下了各处洞天,难道太昊自己就没试过吗? 开辟洞天的过程,也可印证修为,比如神农成就真仙后再度下界,开辟了神釜冈小世界,用以培育各种灵植。虎娃却没有听说过太昊开辟了何处洞天结界,也许是有的,只是他没有说。 此处洞天就在太昊成长的东夷之地,规模又这么大,很可能就是太昊当年为印证修为所开辟。但事实是否如此,虎娃也只能是瞎猜,也许进去之后才能了解更多内情。此处洞天的规模没有神釜冈小世界那么大,方圆大约三百多、不到四百里,但也相当不小了! 平原上有一条山脉延伸入汪洋,山脉两侧则是稠密的人烟。但在这个年代,不论再繁华的地域,郊外还是有大片山野的,人烟分布相比后世要稀疏得多。而这种地方的山野,很少有强大的猛兽和妖物出没,往往成为附近乡民砍柴、采药、打猎之地。 而在地形险峻的山野深处,同样是人烟罕至。虎娃和玄源便来到深山之中,此地峰顶上可遥望汪洋中的碧波。两人落下幽谷,身形倏然消失不见,已打开洞天门户而入。 进入洞天的第一感觉,却好像是走错了地方,仿佛这里不是东夷之地,而是到了南疆深处。 这时的大河流域,气候要比后世温暖,而中原往南,尤其是渡过大江之后,气候湿热、疠瘴丛生、荒泽密布、毒虫出没,不适人居。九黎战败后迁徙,一路往南再往南,最后进入了南疆,因为那里是古时没人愿意去的地方。 如今经过数百年的开垦以及种种机缘造就的沧海桑田变迁,黎民五大部以及百越诸部倒是将所在之地改造得越来越适合人类居住。但在其他的很多地方尤其是南疆更深处,环境仍很恶劣。 虎娃和玄源进入洞天门户后,周围竟然是一片潮湿闷热的沼泽地带,浑浊的泥水上覆盖着腐枝败叶,还能见到陷入泥潭的野兽尸骸,泥浆中偶尔冒出气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息。 沼泽间有很多湿土露出水面,植被非常茂盛,就连水中也长着很多植物。高大的植物上垂下不少藤条,抬头不见天日,空气流通也十分不畅。前方不远处有淡粉色的雾气弥漫,由于林间没有风,这雾气不飘动,就像静止的纱障,几乎令人难以察觉,是有毒的瘴气。 进入门户后的立足之地倒还算干燥,看上去是一个露出沼泽的平台,竟铺着一块块方形的石板,而这些石板上也布满了裂纹,被枯枝败叶、动物的粪便还有骨骸覆盖,简直就没有下脚的地方,虎娃和玄源则是悬在了空中。 很明显,这里曾有建筑,从散落在平台上以及旁边沼泽中的碎石来看,上方曾经还修有一道拱门。这拱门并非被外力损毁,而是在岁月侵袭、藤蔓缠绕、风化剥蚀中自行坍塌了。这里看上去像是已废弃之地,但虎娃却惊讶道:“此洞天仍有传承。” 他进来的时候就有感觉,此处仙家洞天结界如今并非无主。其实只要并非亲手开辟洞天结界者,都不能算完全意义上的掌控洞天之主,无非是得到其传承而已。虎娃也只是从太昊天帝那里得到了打开门户的传承,若是重新祭炼这处洞天结界,也可以将之完全掌控,就像重新祭炼一件神器般,但要比重新祭炼神器难得多。 虎娃显然并非唯一得到此洞天传承之人,如今在这里仍然有人掌控仙家洞天结界,这让虎娃也感觉很奇怪。因为太昊天帝告诉他这个地方,就是因为此处洞天隐迹人间已久,早已不为人知。 周围的树藤上以及沼泽中的腐叶间传来沙沙之声,玄源一弹指,无形的威压释放,将靠近的毒虫全部逼退,四周又恢复了安静。她显然是不太喜欢这里的环境,微微皱了皱鼻子道:“我们先出去看看。” 两人施法拨开树冠与藤蔓,飞上了高空,虎娃展开仙家神识放眼望去,更加印证了自己先前的判断。这处洞天不仅至今传承未断,而且还在继续开辟之中,对于虎娃而言,如今不过是能出入门户而已,而那处能与外界往来的门户,也似乎是被人遗忘了。 太昊天帝告诉虎娃,这处洞天的规模大约方圆三百多里不到四百里的样子,而如今虎娃展开仙家神识所感应到的,规模已接近五百里方圆。古时所谓方圆,大致是指方的边长或圆的直径,也就是说,其面积扩大了差不多近一倍。 这当然不是太昊天帝搞错了,只能说明这处洞天后来又有开辟拓展。近五百里方圆的洞天结界,约三分之一的地方,都是方才那种疠瘴丛生、毒虫出没的荒泽密林,就在靠近洞天门户的这一侧,别说不适合居住,普通人哪怕想深入都不可能。 离开这片区域,洞天中其他地方则是丘陵与山脉交错,分布着一片片谷地,远望居然有人烟村寨。这里的建筑很原始,垒石为墙,上面搭设木料、铺设草帘为顶,显得非常古朴,但房屋都很高,几乎都过三丈。 虎娃和玄源隐匿身形悄然飞近观望,现这里的居民相貌都很奇异,并非寻常人类。他们身上有浓密的黑色体毛,成年男子身高在两丈左右,女子的身高也有一丈五、六,与常人相比,身材的比例却很怪异,生着一双短腿,甚至比常人的腿还要短。 这么高的个子、这么短的腿,行走度当然相对较慢。但这些人的胳膊却出奇地长,无需弯腰就能摸着地,常人的胳膊分为上臂和前臂两节,而他们的胳膊却是三节,向各个方向做动作都显得更为灵活。 仔细观察,其实是这些人的腕骨长得与常人不同,并非是一块而是长长的一条,形成了手臂的第三节。很显然,这是一支妖族,看来已在这封闭的洞天结界中繁衍了很久、经过了很多代人。 形形色色的妖族,虎娃已见过很多,就连背生双翅的羽民,虎娃也在不同的地方见过两支不同的属种,对他们的来历也大抵清楚。妖族是化境妖王的后代,却保留了妖物原身的某些特征。他们的繁衍能力十分有限,形成妖族往往是因兄弟姐妹之间的近亲结合,通常不会存续很长时间。 虎娃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规模的妖族群落,这洞天山野中分布了数十个村寨,总计人丁有七千之数,差不多可以称为一个小国了。 这里的人们使用的,是与外界一样的语言,但音有很大的区别。就算是同一种语言,如果音的习惯不一样,就很难听得懂,但这也难不住虎娃和玄源这等真仙,在各村寨转了一圈,便学会了此地特殊的“方言”。 这里虽然有七千多名妖族,分布在几十个村寨中,但此地没有集镇也没有城廓,更没有货币的概念,他们好像也不需要这些,只是偶尔生一些以物换物的交流。 但他们却是信奉神灵的,每天结束劳作回到村寨中,都会对着村寨中央的一个圆形平台跪拜,就像是在祈祷或者举行某种祭礼,还将食物放在平台上。这个仪式结束之后,才会有村寨中的领将食物分给大家。人们吃完之后便围着那平台跳舞,挥舞着长臂捣腾着小短腿,还唱着叽哩哇啦的歌谣。 村寨周边开辟了大片的田地,但他们所种植的作物和别的地方都不同,虎娃也只在神釜冈小世界中见过。这种谷物很有营养,口感也好,但只适合相对湿热的环境,而且生长周期长,产量很低。 但这方圆数百里的洞天,只生活了区区七千多人,他们也没有太大的生存威胁,开辟了足够多的田地,种植这种谷物裹腹倒也够了。除此之外,他们还采集各种植物的嫩芽为食,连虫子都吃,偶尔也会打猎。 掌握了这些人使用的语言,通过他们的交谈,虎娃和玄源也了解到,这支妖族自称“蒋本”,似乎没有具体的含义,就是一个名称或一种音而已。 蒋本族人并不知道自己已在这里世代繁衍了多久,在他们的意识里,就是一直生活在此,他们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或者说他们能见到的洞天就是整个世界。有意思的是,蒋本族人竟然也有“国”的概念,他们将这里称为蒋本神国。
031、点化 不知除了青丘洞天与此处无名丘,太昊还交代的另外三十处仙家洞天,是否也有过类似的情况?虎娃叹息一声,将玉箴又放回了原处,并施展仙家法力弥补行将消散的御神之念,使之至少还能存续数千年。 略一凝神,虎娃又修复了这座府邸。方才他只是施法将废墟中的材料按原样“拼接”了回去,此刻则是重新炼化这些材料进行修复和弥补。若无强大的外力损毁,这座府邸足以再保存千年,连其中的陈设虎娃都没有动。 既然将来要将此处仙家洞天挪移到昆仑仙境,那么此地的一切,就算是留于后人的缘法吧。然后虎娃又用了五、六天的时间,抹去了那件空间神器上的神魂烙印,重新祭炼神魂烙印将之掌控,在这个过程中很小心地没有损毁神器空间。 空间神器终于被他打开了,里面的空间不大,顶多能装几车东西而已,而且几乎完全是空的,只有一枚玉圭。玉圭是天子册封属国的礼器,所以还保存在空间神器里,至于骆强随身携带的其他东西,应是早就取出来用了,这府邸中的很多陈设器物便是。 虎娃将这玉圭也埋入了骆强的“墓葬”中,与玄源并肩走出了半山腰的府邸,他们没有直接步行下山,而是踏步向前,凌空显露了身形。 骆强留下的玉箴中并没有提到此地遭遇的灾祸,更没提到自己的洞府被毁,看来这处仙家洞天中的变故生在他殒落之后。虎娃和玄源进来之后一直都收敛了气息,以他们的真仙修为若不想让凡物现,此地生灵当然就察觉不了。 此刻他们公然显露身形,也扰动了洞天中的天地灵息,立刻就有东西被惊动了。只见那大湖中突然卷起一道白浪,浪头又化为一道白练冲天而出。虎娃向后退了一步,玄源则上前一步伸手虚压道:“且住!” 那道白练带着如雨的浪花落在山脚下的湖岸边,仔细一看,竟是一条三丈余长的白蛟。那白蛟生活在仙家洞天中,从来没有见过人,它也有本能的领地意识,陡然现了玄源和虎娃,便冲出水面袭击,下意识地将来者视为了某种威胁。 它好似能飞又像不太会飞,但从大湖深处携浪冲出来,亦有飞天之势。玄源展示了真仙修为,对于这等妖物来说,便有种令它灵魂深处畏惧的威压,它随即被摁下去不敢乱动了。再看这条白蛟,顶上斜生一对二尺长的直角,并未分叉,身上多处鳞片剥落,似是伤痕累累,趴在那里出奇异的呜鸣,感觉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玄源开口问道:“你是此地的生灵,正在经历脱胎换骨吗?” 白蛟根本不懂人言,当然也不会明白她在说什么。但玄源的话语中带着仙家神意,就是传达某种意念。若这白蛟灵智清晰,愣一愣神也就能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玄源还特意解释了所谓脱胎换骨是怎么回事,否则那白蛟恐怕亦不知她在问什么。 白蛟是什么修为,玄源一眼就看出来了,已突破七境九转圆满,但尚未达到八境初转,正在经历脱胎换骨,却迟迟未能成功。玄源本人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因此隐居在宜郎城外的翠真村中,后来虎娃找到了她,那也是她突破化境的契机。 从初境或者说初照境开始,层层次第修为直至八境或者说化境,只是人们的总结。那白蛟就算有此修为,也不明白这些说法啊,玄源等于给它详细讲解了一遍,那白蛟对应自己的修炼经历,转念间倒也就清楚了。 白蛟不会说话,但它可送神念。对它而言,神念就像是修炼到某一阶段后,自然拥有的某种本能。神念不是语言,但意思却很清楚,它答道:“是的。” 接下来的“对话”,玄源和白蛟都是以神念意会,若以语言来描述,差不多应该是这样的 玄源:“在此地建造府邸的修士,你可曾见过?”府邸与修士分别是什么意思,玄源分别也有解释。 白蛟:“没见过,我能离开大湖上岸时,你说的那名修士便已不在了。” 玄源:“山中无禽兽,却有禽兽留下的痕迹,它们哪去了?” 白蛟很老实地回答:“都被我吃了。” 玄源:“水边还有蝾、蛙,水中亦有鱼、虾,怎么没被你吃光呢?” 白蛟:“后来我觉得不对劲,假如都吃光了,我不就得饿死了?所以就刻意留着它们繁衍,再后来,我也用不着吃太多东西了。” 玄源:“山中的府邸被毁,半山上的草木摧折、岩石崩落,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蛟:“也是我干的!我那时太难受了,感觉就像想蜕皮却蜕不下来,盘在山顶上打滚,用身体摔打山岩,受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呢……” 白蛟并没有见过骆强,它有幸开启灵智依天赋神通修行,没有得到过其他人的指点。白蛟修炼成妖并能够离开水边上山时,骆强已殒落。它以山中禽兽为血食,到后来却突然现已经没有禽兽可吞食了,随即也意识到不妙。 虽无人教导,但毕竟开启了灵智,它已学会了思考与自我反省,能想明白很多事情,意识渐渐从混沌走向清明。假如将天地间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它自己最终不也得饿死吗?它原先以水中生物为食,随着修为更进,能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湖中鱼虾已经让它吃了不少,还好这座湖很大,总算没有全吃光。 从这时候起,它就注意了,不再一味猎杀血食,而是刻意让湖中生灵持续繁衍,以保证其长久所需,偶尔它也会“辟谷”,这是自然领悟了辟谷修炼之法。再到后来,它的修为更高,已经可以很长时间都不吃东西了,只是偶尔解解馋。 至于此处洞天中的那场“灾祸”,生于三十多年前。它迎来了脱胎换骨,感觉十分难受,却又无法形容,就似另一个自己要从身体里钻出来,欲冲破天地间的某种束缚却又无法成功,盘在山顶上摔打身体,无意间损毁了那座府邸。 今天遇到玄源,它才明白过来,原来拿是经历脱胎换骨之劫。它的原身当然不是白蛟,而是生活水岸边岩洞里一尾纯白色的蝾螈,如今依然没有脱胎换骨完全化形成功,总是差那么一点火候。 这三十年,它一直在“闭关”,就算不知道什么是闭关也是在闭关,尽量收敛神气蜇伏于水底深处,使生机不耗散。它有一种感觉,假如不这么做,可能就会送命。 它的这种感觉或者说直觉完全是正确的,玄源也不禁感叹连连。骆强殒落于大约一百五十年前,这白蛟随后不久修炼成妖,又在短短百余年后便迎来了脱胎换骨,于妖类而言修为可谓精进神。其福缘不可谓不深厚,毕竟它独享了这处上古仙家洞天。 但修炼到了这一步,却很难脱胎换骨成功,假如不是收敛神气蜇伏于湖底,可能早已殒落了。可尽管如此,假如虎娃和玄源不来到这里,它最终的结果亦堪忧。 玄源道:“修行历尽艰险,各种考验皆须自行渡过,我也无法让你直接脱胎换骨。但有道法诀可传授,你且好生领悟并尝试修炼,先涵养恢复再说。”随着话音和神念,仙家法力也落在了白蛟的身上,令它感觉十分舒服,这几十年来都没有这么舒服过。 白蛟随即盘起身体,就在湖岸边开始默运玄源所传的法诀,这一入定的功夫,时间就过去了半个月。好在仙家无岁月,虎娃和玄源倒也不着急,就静静地等在这里。期间虎娃还从洞天结界中消失了,大概一日之后,居然又从洞天门户中走了进来,给玄源带来了两枚服常果。 虎娃和玄源是从无边玄妙方广中下界的,除了能融于形神的神器当然什么都没法带,哪怕空间神器中的凡物也带不了,所以其他东西都事先留在了洞庭仙宫里。虎娃从陶唐丘消失,其实是飞升了,他有可能是再度下界去了洞庭仙宫,也有可能是去了炎帝仙宫,总之取来了服常果。 半个月之后,白蛟终于睁开了眼睛,神气也恢复稳固,随即又听见玄源传来的神念道:“你先服用此物,按我教你的运化之法。” 玄源给了它一枚服常果,白蛟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略一感应就知道是宝物。它的心思质朴、单纯至极,也没有想别的,当即就给吃了,然后按玄源所授之法炼化吸收,这下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一个月后,白蛟浑身的鳞片,包括头上的那一对长角全部脱落,又重新长出了鹿茸般的一对新角,浑身也新生出非常漂亮的银色细鳞。当它再度睁开眼睛,玄源直接在它的元神中印入了一道神念心印,讲解层层次第以及脱胎换骨之妙,然后又给了它一枚服常果。 若是给它一枚凡人之九转紫金丹,效果应该更好,可是虎娃手中没有啊,唯一的那一枚已经给了宗盐,估计早就让少务给吃了。而且就算有这种东西,也不好轻易予人,更不能浪费,两枚服常果差不多就够了,接下来就看白蛟自己的修为根基以及福缘了。 这次白蛟用的时间稍短点,大约半个月后,陶唐丘洞天中一声龙吟响彻天地。一条白色蛟龙飞起,似欲撞破虚空,在天空盘旋卷起湖面上层层浪涌,良久之后才落到了半山腰,化形为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随即向玄源拜倒。 玄源赶紧用神念提醒了一句:“衣裳!” 白蛟化形为少女,方才是裸着身子的。她浑身肌肤一片雪白,连指甲都是纯白的没有常人那般血色,而眼眸、眉毛、头……是漆黑的,样子有些难以形容的诡异,但若是凡人看见了,也会感觉这是人间绝色。 她原先根本没见过人,当然也没有化为人形的意识,如今已被玄源点化了这么久,当然也知道了,化为人形相见最为方便,但还是有一点小疏忽。听见玄源的提醒,她瞬间又披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裙。8
028、九州 这几位是被虎娃特意叫来的,其中灵宝是虎娃的大弟子,前不久刚刚突破化境修为,独自进入昆仑仙境或许还有点危险,但有几位同门随行可确保其安全无虞。 众弟子随师尊行游昆仑仙境,听闻此洞天福地的来历、见证上古仙家造化手段,当然是惊叹连连、各有所获。被虎娃从瑶池仙界叫回来的东华就叹道:“可惜少昊天帝如今已无法下界,此番游历天成洞天,来日要将此地见闻皆说与她听。” 虎娃开口道:“先不要想着人前卖弄,不论你在此有何等见闻,也不过是旁观,并非本人的手段成就。来此天成洞天游历,还有什么想法?” 这算是师尊的提示吗,东华答道:“我也想挑个合适的地方,开辟洞天仙境中新的山河,有朝一日,昆仑仙境必不仅止今日规模。” 所谓合适的地方,当然就是自己最喜欢、也最适合本人修行之所。太乙亦说道:“方才走过之处,我就很喜欢,打算在那里开辟洞天山河,为来日之传承洞府。” 玄源道:“且不着急,待我们将这天成洞天每一处皆行游完毕,你有的是时间开辟洞府,众同门与门下亦可请来帮忙。” 后来太乙果然在昆仑仙境中开辟了一处洞天福地,后世人称乾元山金光洞。金光洞是太乙的修行洞府,乾元山是洞府外围的道场福地。其实“金光洞”有两处,一处是在昆仑仙境,另一处是在巴原彭山。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灵宝、东华、黄鹤随即表示愿意帮忙。灵宝尚无九境修为,并无开辟洞天之能,但可以帮着打打下手;东华表示先帮太乙凿建洞府,然后再开辟自己的洞府;黄鹤则建议回头将善吒也叫来,昆吾洞天哪能比得上昆仑仙境。 黄鹤还说道:“师尊将来要将散落人间各处的隐迹洞天挪移至此,不妨将昆吾洞天也挪来安置,那废弃之地或可生现灵机。” 昆仑仙境本身就是一处仙家洞天结界,而且是天成之造化,可不断延展。若是将别处仙家洞天结界挪移至此,比如昆吾洞天,就等于是将昆吾洞天原先的边界“打开”了,将那片山河“嵌入”昆仑仙境。 这可不是简单的放置,而是山河融为一体,比开辟同样规模的山河要困难得多。但虎娃既有此承诺,今日就要为将来做好种种准备,修行并不仅仅是最终求证的结果,它就体现在求证的过程中。 虎娃答道:“那么此番行游,你就留意寻找将来最适合挪移昆吾洞天之处。” 太乙又说道:“若神农天帝应允,师尊亦可将神釜冈小世界挪移至昆仑仙境,我欲开辟洞府之地附近,就很合适。”挪移别的无主洞天还好说,但神釜冈小世界是神农在人间所留,若想处置怎么也要得到神农的允许。 虎娃意味深长道:“有朝一日,你亲自与神农天帝去说。” 众人在昆仑仙境中行游了两个多月,又来了三位高人与虎娃等人汇合,就是青丘、禄终与昆吾。 青丘已去过了青丘洞天,那里的确已传承断绝,但仍有九尾灵狐一族繁衍。如今青丘山中的九尾灵狐,修为最高者也不过六尾成就。而那与世隔绝的封闭之地,倒是很好地保护了这一族类。 可是另一方面,若是青丘洞天永久隐迹于人间,天地灵息恐怕也会有变化,环境或许会变得如昆吾洞天一般。这个过程也许很缓慢、甚至长达数千年,但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任何一处人工凿建的仙家洞天结界,很难达到完美的极致,若长期废弃、无人打理,也可能会有内部环境的崩溃,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天成洞天。假如真是那样,对九尾灵狐一族而言也未必是好事。 青丘早就请求虎娃,将来将青丘洞天和她在涂山的仙家洞府都挪移到昆仑仙境,如今恰好可以挑选最合适的地方。 昆吾怎么也来了呢?他已将伯君之位传于后人,陪同父君一起来世外逍遥,将上古祝融氏的传承神器火灵幡也带来了。天子大禹已平定百越,算是承前启后、开辟了大中华一个新的时代。禄终告诉昆吾,也不必再将上古祝融氏这个尊号继续保留下去。 昆吾也带来了百越之地的最新消息。虎娃、仓颉、禄终之所以会提前离开,就知道大禹能搞得定百越接下来的事情,否则他也不是大禹了。 …… 天子会众君于涂山,防风氏迟至,被大禹当场斩杀。消息传回百越,诸部一片哗然,大小势力各怀心思,更有不少人感到惊恐茫然。百越部虽受中华册封,但一直相当于化外之地,防风氏一死,恐怕又会陷入纷乱内争之中。 防风氏所出身的风渚部,原先并不是百越最强大的势力,但是出了防风氏这样一位君后,以武力打败和征服了周边很多小部族,也伴随着血腥的镇压使他人不得不臣服,势力越来越大。 但防风氏真正一统百越诸部,最终却是借助了那场大洪水,待治水成功后,他的威势达到了。这么多年了,防风氏在百越之地说一不二、独断专行,做什么全凭自己的喜好,今这样一个人突然不在了,会引一连串的混乱。 可是大禹来得太快了,消息刚刚传回百越之地,大禹便率天下众君渡过了大江。百越失其主,各方势力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内乱尚未起,只能大体维持现状,谁又敢不敬中华天子与天下众君? 会不会有人趁机叛乱、不利于天子?这种担心是有必要的,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百越的哪一方势力有这个胆子?莫说中华天子身边有高人护卫、军阵随行,就算没有护卫,谁又敢乱来?别说伤到天子,就算惊吓了众君,后果也是难以承受的。 大禹沿水路而来,在之江城外舍舟登岸,这个地方后来便被称为“禹航”,后世因谐音又被称为“余杭”。之江城城主率城廓官员出城迎拜,大禹率众君进城时,民众夹道跪拜欢呼,由此可见天子本人在百越民众心目中的威望。 百越诸部皆曾受禹之恩德,另一方面,防风氏在丢掉性命之前,已失百越民心。这也许是仓颉当年“卖盆”闹出的结果吧,但究其根源还在于防风氏本人,否则仓颉卖多少盆也没用。 天子来了,之江城一带的民众尤其高兴,很多当年与大禹有过交情的族老,也带着各种吃的、用的前来拜见。 这里最大的部族势力是花越部,而花越部曾是防风氏最重要的盟友,但如今的花越部民众又是最痛恨防风氏的。花越部的高层曾跟随防风氏做了什么事情、最终又是什么下场,大家都是亲眼所见。 大禹在之江城中接见众族老、安抚各地民众,并叮嘱官员安心处理好地方事务,随即又下了一道命令,召百越各部族领前往南镇之山参加朝会。 南镇之山在何处?其实本不在任何一处,百越原先有这座山也没有这座山,它就是天子大禹率众君继续南巡,最终停留扎下行宫大营之地。那里有一座山,风光秀美,和在涂山一样,大禹选择在那里会盟,便称之为南镇之山。 这座山,其实是附近几个部族的老人山。各村寨中的老人六十之后,便会被送到山中自生自灭。所谓六十,往往是虚指,大抵是年高体弱丧失了劳动能力。百越各部族并非都有这个习俗,有此习俗的村寨也并非所有的老人都会被送上山,但有不少部族仍会这么做、如今仍有很多这样的事情生。 虎娃当年来百越时,就曾质问并劝说过防风氏要禁此习俗,防风氏却呵斥他别管闲事。而大禹来百越比虎娃更早,且走遍了各部,当然很清楚情况。当时的要任务是治水,也不可能一次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而如今他又来了。 大禹最后扎营设行宫之处,就是百越之地规模最大的一座老人山。不是说这座山最大,而是附近有此风俗的部族最多,被送到山中自生自灭的老人也最多。 大禹在此召百越诸部领来朝见,先赶到的当然是附近各部族的领。大禹让各部族村寨将山中的老人们都接回去,子孙不仅要好生赡养,而且要待之恭敬。天子就是在此地下令,禁绝此等风俗,再有如此做者、将下狱受刑。 推行教化于百越,并使中华礼法统一,当然不仅止禁绝老人山的习俗,这只是一个突破口,而且不能只有法令。子丘大人负责向6续赶来的各部族领宣讲五教、五刑之典,先明事理,才能转变时风。 待到百越诸部领皆已赶至,在天下众君的见证下,天子大禹则正式宣布防风氏已被斩杀,并又一次公告了他的十大罪状,就是在涂山宣布的“其心险恶、其行祸乱、其言乖僻、其记无方、其顺逆德,为伯君在位不义、待民不慈、交部不友、事上不恭、治风不孝” 其他的都好理解,但什么叫“其记无方”、“其顺逆德”?“记”是记录的意思,也就是考评其政绩;也可称之为“迹”,就是他的所作所为留下的口碑以及造成的后果。而“顺”是指顺应之意,意味着其人在信奉与迎合什么? 防风氏死后,百越大部已名存实亡,大禹并没有再强行将其捏合成一部,而是根据其实际情况一分为三,或者说一分为两个半,又重新册封了两部一国,分别是花越部、吴江部与南闽国。 新受册封的两位伯君与一位国君也加入了众君之列,此番朝会才真正得以圆满。就在南镇之山上,天子大禹又命伯益大人取出治水时就开始编定的考评功册,当众考论天下各部以及众君的功过得失。 在治水时,大禹的助手伯益就有一个职责,便是记录各部所领受的任务、完成的情况。治水成功后,又过了这么多年,记录上又添了很多新的东西,该总结各部的功过了。大禹完成众君朝会的南镇之山,后来被称为“计功山”或“会计山”,后世又被称为“会稽山”。 天下众君朝会、鼎定中华之举,自涂山始,至会稽山圆满。在会稽山之会上,大禹将中华版图划分为九州,每一州都包含众多部族,天子将定期巡视,将来也可任命官员为使者牧守一方,这是加强中央统一治理的举措。 会稽山之会不仅平定了百越,也安定了天下,众君与万民皆赞颂。大禹是在斩杀防风氏之后顺势完成了这件事,有些细节在历史中早已模糊,流传下来的只是事情的大体过程。在会稽山评定功过时,大禹不仅宣布了防风氏的罪状,同时也承认了其人对治水以及整合百越诸部有功。 到了后世,也有人认为防风氏死得太冤,后来也有各种传说为防风氏喊冤,但这些声音差不多是两千年后才出现的。而在当时,大禹斩防风氏平定百越,一统中华划九州,天下各部无不赞颂。
027、何处是青丘 虎娃的心情很复杂,也不能单纯地说是伤感或欣慰,禄终如今终于选择世外逍遥。 他答道:“我将返回昆仑仙境,祝融氏大人不如与我同去。” 仓颉在一旁插话道:“你们先去,我且回仙界一趟,日后再去见识昆仑仙境。” 仓颉应该是临时下界的,此地事毕又打算赶紧返回瑶池仙界,不论是和少昊起腻,还是盯着东华,总之那才是他的正经事。虎娃笑道:“先生若在瑶池仙界见到我那弟子东华,请转告一声,我召他下界至昆仑仙境相见。” 仓颉连忙点头道:“好的,我一定转告!” 就在这时,有个柔媚的女子声音传来道:“诸位尊长,你们要去何处人间仙境啊?” 虎娃上前道:“原来是天子和青丘道友。” 来者正是大禹和青丘,他们知道三位尊长就在涂山顶上,大禹处理好了行宫营地中的事务,便带着青丘一起上山拜见,当然是为今日之事表示感谢。青丘又说道:“能否邀几位尊长,到洞府中小坐?” 涂山中的仙家洞府,是九尾灵狐的修行洞天,从来就没有外人进去过,而青丘此刻显然未将这三位尊长当成外人。虎娃等三人当然也没有驳了面子,便跟随天子与青丘进了这处仙家洞天。虎娃见过的仙家洞天结界很多,这里是最小的一处,只有方圆三里左右。 其实三里方圆作为一座洞府而言,也已经相当不小了,开辟仙家洞天结界哪是那么容易,青丘当然也没有这个本事,而是继承自祖先。她前不久才刚刚突破九境修为,亦堪破了生死轮回境、拥有无尽之寿元。 洞天门户就在涂山的半山腰,离防风氏倒毙之地不远。打开门户前,青丘皱了皱眉头,因为她闻到了浓郁的血腥之气,显然有点不喜欢。 虽然防风氏的尸骸已运走,血迹也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但不可能驱除干净。那可是防风氏的血,某种意义上相当于天材地宝了,旺盛的血气渗入土石与之凝结,已经不可能再清除干净了。 据说数千年之后,涂山一带还有两个村庄分别叫上洪村与下洪村,上洪村在半山腰、下洪村在山脚下。所谓“洪”就是“红”的谐音流传,那一带就曾是防风氏的鲜血染红之地。 涂山洞府周围的环境已经改变,甚至仙家洞府的天地灵息将来都会渐渐受到这血气的影响,素来爱清净的青丘当然不会喜欢。但这就是斩杀防风氏付出的代价,青丘倒也没有因此责怪大禹。 进入仙家洞天,看四处种植的花草,青丘显然很喜欢人间赏心悦目的事物,再看她平日居住的洞府,还带着九尾灵狐的习惯。那是一座山丘,后方是山体中凿建的洞室,而洞室前有院落和两侧的厢房,倒与虎娃在武夫丘上的洞府有点相似,只是要精雅许多。 几人在院中落座,青丘奉上灵茶,并询问起那“人间仙境”的情况。虎娃又重新介绍了一番,并告诉重点告诉了青丘一件事。太昊天帝托他将来将散落人间各处的上古隐迹洞天挪移至昆仑仙境,其中就有一处青丘洞天,据说此洞天中曾有九尾灵狐繁衍。 青丘洞天在什么位置?虎娃其实去过,就是伯羿当年在南疆射杀妖邪“大风”之地。那里有一座山,原本被云梦巨泽环绕,如今云梦巨泽水位已退,山脚下溪流盘旋,青丘洞天就在那座山中。 青丘闻言异常激动,整衣裙下拜道:“多谢虎君!不瞒您说,我的祖先便出自青丘山洞天,流落人间至今,已不知如何再进入青丘洞天。我的名字,便与祖先的来有关。” 虎娃赶忙隔空将其扶起道:“道友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太昊天帝!”话音中带着仙家神意,告诉了她青丘洞天在何处,以及如何开启门户,这都是太昊所传。 得知了这些,青丘当然非常感激,自身的很多隐秘也就不再隐瞒,都告诉了在座诸位高人。她的母亲其实就是从青丘洞天跑出来的,或者说是走丢的,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流落人间。 九尾灵狐一族,天生只有一只尾巴,长到一定的年纪往往就会开启灵智,每突破一境便多一只尾巴,至九境则是九尾。当年大禹刚刚认识青丘时,青丘只有化境,也就是说八尾的修为,如今终于有了九尾成就。 涂山中的仙家洞府不是青丘凿建的,打开禁制法阵,空中会有九尾光幕,那是青丘的母亲留下的,青丘是此洞府的第二代主人。她的母亲后来修至九尾,虽然回忆起了青丘山在何处,但并没有得到开启洞府门户的传承,仍是回不去的。 不论什么族类,只要突破了化境修为,其实就可以和其他族类繁衍诞下后代,甚至选择后代继承怎样的血脉。而九尾灵狐的血脉则十分特殊,若是与外族婚配诞下后代,灵狐血脉往往只能传给女子。夏后启是大禹与青丘之子,但他与凡人无异。 青丘的母亲早年曾受涂山部伯君的恩惠,所以叮嘱青丘要照顾涂山部,青丘后来也是这么做的,还因此与大禹结下姻缘。如今青丘听说祖地已可寻得,当然打算回去看看。 青丘最后又说道:“虎君,您将来若将天下各处隐迹洞天挪移至昆仑仙境,请将青丘山以及我这座涂山洞府也挪去。探明青丘洞天情况后,我也将往昆仑仙境一游。” 青丘洞天的情况应该和步金山小世界或昆仑洞天差不多,其传承已经断了,否则也不会隐迹人间再无人知。如今虎娃将传承又交给了青丘,实际上就是认可青丘成为掌控青丘洞天之主,便不能擅自挪移了。而青丘却主动提出了这个要求,而且连涂山洞府都要挪走。 虎娃点头道:“昆仑仙境景物,与人间似曾相识,就是根据太昊天帝与九天玄女曾在人间游之地打造而成,青丘道友只要去了,定能找到相应的合适之地。我将来若有此能,也一定会帮这个忙。” 大禹也是初次听说昆仑仙境,得知世外竟有此天成洞天福地,也不禁叹道:“好去处!不仅使众高人能得逍遥,或可使万民清净。”这话倒是大有深意。 从涂山洞府告辞出来,仓颉飞升而去,虎娃则返回昆仑仙境,玄源还在那边等着呢。禄终却没有与虎娃同行,他要先回重辰部一趟,待到天子朝会结束、昆吾返回重辰部之后,他再去昆仑仙境找虎娃。 大禹当然要率领众君赶往百越,青丘便问夏后启,是随她去青丘洞天然后再去昆仑仙境一游,还是随父君去百越之地?夏后启决定去百越,青丘便独自去寻青丘洞天。 …… 虎娃回到昆仑仙境,恰好是一天一夜之后。玄源还等在原地,有些惊讶地问道:“这么快?” 虎娃反问道:“你说要用多久?” 玄源叹了口气道:“那倒也是!……防风氏嚣张了这么多年,看似谁都对他无计可施,但到了收拾的时候,不过是片刻功夫。” 虎娃那么反问的意思,倒不是自夸举手间便能灭了防风氏。假如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代价得手,让防风氏尽展神通法力斗开了,便等于行动失败了。仓颉先生布下的困阵肯定是拢不住动静的,说不定就是一场大祸。 就算防风氏破阵之后没有动手纠缠,而是趁机逃遁,待回到百越之后,纠集部属作乱,依托大江与之水两道天险对抗中华天子,平定百越的代价也会非常大。天子大禹的本意,就没打算用武力平定百越,那样即使成功了也算失败。 夫妻二人继续于昆仑仙境中行游,就像中间只经了一个一天一夜的小插曲,虎娃出去办了点事又回来了,还带回来两件神器,斩空刃与登云柱。虎娃为何会那么及时地出现在禄终与防风氏斗法的战场上,就是因为斩空刃中留有他祭炼的真仙烙印。 防风氏的神通法力虽强,但毕竟修为境界差虎娃太远,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留在神器中的真仙烙印不可能祭炼太多,否则有损仙家的形神。虎娃倒是有几件这样的神器,但并非他本人打造、又留下的真仙烙印的,斩空刃是唯一的一件。 至于登云柱倒是个新鲜玩意,对虎娃和玄源而言没太大用处,但将来可以传于弟子,或者留于后世有缘人。对于没有突破大成修为的修士,登云柱也可以当成一件上品法宝使用,虽不能飞天遁地,但也能凭之跋山涉水如履平地。 玄源把玩研究了一番,倒是挺感兴趣,将登云柱收了起来。至于斩空刃,乃是妙用威力强大的杀伐神器,倒不能轻易传于他人,也不是一般修士能驾驭得了的,虎娃打算仍将它放到如今的分宝岩中。 虎娃和玄源来到昆仑仙境,可不是飞天观其大略、只看天地山河风景,而是要体察入微、领悟前人的造化手段之妙,那就不是一两天的功夫了。置身其间缓缓而行,数日之后,灵宝、太乙、黄鹤、东华等弟子也到了,跟随师尊行游人间仙境。
026、还清了 仅仅斩杀一个人,也会有血流成河的场面吗?是的,山坡已被鲜血染红,鲜血汇成了一股溪流,流进了山脚下的营地里。 .很多人原先听说防风氏“身横九亩”,本不以为然,认为那只是夸张的传闻,虽然三丈三尺身形已足够高大,但也不过如此。 可今日大家都亲眼见到了,倒下的防风氏的确身横九亩,被斩下的头颅宛如一座山丘。他是怎么死的?刚才还好好的,趾高气扬朗声阔步上山,怎么眨眼间便化为“原形”倒毙在山坡上?大家都被惊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没人看见禄终和虎娃,这两人已经隐迹于云端,已与同样没有公开现身的仓颉见面。虎娃叹道:“防风氏竟有如此之威,若非今日布置,实难将其顺利斩杀。” 仓颉先生点了点头道:“人间神通手段,不过九境圆满,真仙下界亦如是。防风氏虽未成就真仙,但其人有上古龙伯血脉,天赋神通强悍,确实不好对付。但就算他再强,也挡不住自寻死路。” 虎娃尽管干净利索地斩了防风氏,但对手有多强,他心中也有数。仅是防风氏被斩时那强大的血气带着怨煞之意爆发,就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在仓颉先生撤去法阵之时,虎娃已将那冲天弥漫的血煞之气收走,否则山顶上的人就不仅是跌坐一片那么简单了。 虎娃得神农之法,此刻已将血气中的怨煞之意驱除,并顺手炼成了一炉丹药,姑且称之为血气丹吧。这血气丹能强壮筋骨,但体魄不够强健的普通人难以承受其中澎湃的药力;若是修士服之,另有辅助炼形等奇效。 仓颉先生方才说的话,虎娃深有体会。仙家当然神通广大境界高超,但在人间所施展的手段也不过相当于九境圆满,在特定的场合下还要看谁的神通法力更强。 当年的蚩尤据说也没有成就真仙,但那是多么凶悍的一个人。禄终位列中华四大战神之一,战帝江、斩相柳、斗防风氏,可谓战绩彪炳,但他同样也只是九境修士。 禄终并没有说话,方才短短功夫他已受伤不轻。若非他以近乎以命换命的方式控住了防风氏,虎娃也无法从容斩杀之。禄终此刻服用了一枚丹药,就是虎娃所炼的陆吾神仑丹,定坐在云端涵养形神。 这时涂山顶上的大禹朝身边使了个眼色。已身为济丘部伯君的子丘大人心领神会,越众而出,高声道:“百越部防风氏,其心险恶、其行祸乱、其言乖僻、其记无方、其顺逆德,为伯君在位不义、待民不慈、交部不友、事上不恭、治风不孝,已被天子下令斩杀……” 众君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原来天子根本就没打算让防风氏走上山顶,得知他来时便已经下令将其斩杀,而且连他的罪状都早已拟好了,斩杀其人后当众宣布。 这些年看似天子拿防风氏没办法,但也不代表什么都没做,大禹早就派人将防风氏所作所为都打探清楚了,拟定了十大罪状。 这些罪状可都有相应的罪证。包括当年派花越部高手参与刺杀伯羿、为取宝物残害水越部族人、拒行中华教化礼法、在奔黎之地行凶……这些事情都被列出来了。而且是屡教不改、屡劝不听,今日违天子命后至,抗然不敬、藐视各部,更是大家亲眼所见。 已回过神来的众君赶紧整理仪容,向着天子跪拜,纷纷称赞并祝贺天子,今日斩杀凶邪大恶、消弭百越疾苦、祛除国中大患、鼎定中华功业…… 这时山脚下的营地中也涌出数百精兵,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各种工具,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此时才得到命令,给防风氏收尸。防风氏的尸骸被分解运走,竟装满了整整一个车队,沾着鲜血的泥土也被铲走。 可是防风氏的鲜血已渗入山中土石之间,是不可能铲干净的,只是处理了表面。然后又洒上干净的黄土铺满道路,天子这才率众君下山。 涂山上的事情倒是结束了,但这次朝会并没有结束。回到营地后的大禹随即又下令,将率众君巡视百越,车马舟楫都事先都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天亮后便可启程。 这也是众君事先没有料到的,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得不佩服天子的果决与胆色。来到涂山的都是一国一部之君,他们可以设身处地的去想,假如自己治下出了防风氏这等人物怎么办?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铲除之,但更重要的是铲除其人后怎样化解隐患。 防风氏已死,接下来就要考虑怎样不使百越诸部生乱,并安抚百越万民不要生怨。脑筋转得快的人,下山时已在琢磨天子会派谁为天使去安抚百越诸部,又将怎样处理百越之地的事务? 因为这件事,看似盛况空前的天下众君朝会,其实并不算圆满,不料天子大禹是一个如此追求圆满之人,竟然没有宣布朝会结束,而是决定携众君亲自前往百越。刚刚杀了防风氏,天子就不怕危险吗?弄不好防风氏的部属会趁机报复。 可是当今天下,若想安抚百越,确实没有谁比天子本人更合适了。防风氏素来拒绝任何人插手百越事务,不论对方有没有道理,也不论他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但大禹当年治水时可是走遍了百越诸部,受万民尊敬。 况且安抚诸部,哪有比天子亲至更好的选择呢?至于说危险,大禹本人都不怕,天下众君谁又能说不敢去呢? 天子率众君下山了,虎娃、仓颉、禄终却落在了涂山顶上。虎娃当然知道了大禹的最新决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么做才是最佳选择。防风氏一死,百越之地的大小势力必然分崩离析,大禹要抢在混乱还没有出现之前,以雷霆之势迅速控制住局面。 大禹是唯一有声望亦有权威能掌控百越之人,所以他必须得亲自去。这位中华天子早就制定好了计划,连车马舟楫都已提前准备妥当。 大禹早就知道一定能在涂山斩杀防风氏吗?那倒未必。但圣人谋事,就要好应对各种可能。法阵是仓颉先生提前布下的,但直到看见防风氏走上涂山的那一刻,大禹才决定动手,若是当时的条件不具备,他也会另做打算。 大禹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在涂山的半山腰上就斩杀了防风氏,至于防风氏是怎么死的,天子也无意对任何人解释,只是让大家都看到了结果,然后公布其罪状。 这么做合适吗?按照通常的惯例,好像应该是先出手将之拿下,由皋陶大人问讯后公布其罪状,然后再将其斩杀,这才叫明正典刑。 可是这个想法虽好,也得能做到才行。既然防风氏该杀、也一定得除掉,眼下的结果已经抓住了最好的机会。当着天下众君的面斩杀防风氏并公布其罪状,没有波及无辜。防风氏一死,便解决了百越问题最大的症结。 仓颉先生当年于之江城“卖盆”闹得那一出,是早就为今日在做铺垫。仓颉先生此时望着山脚下道:“人间事已毕,我也该走了。” 虎娃道:“您若不着急回仙界,如今人间倒有一个好去处可玩赏。” 一旁的禄终突然开口道:“什么好去处?” 虎娃赶紧转身道:“您已经没事了吗?” 禄终摆手道:“一点小伤而已,我早就习惯了,无妨。”禄终此刻涵养形神已毕,但身上仍然带着伤。这可不是普通的小伤,虽然暂时已无妨,但想彻底恢复却很难,可是看他的样子却并不在乎。 虎娃介绍了昆仑仙境。从上古时开始,讲述那处天成洞天以及其中山河世界的来。镇元子在天成洞天中修炼、突破地仙成就,后来那里成了太昊弃山河图之地……虎娃在无边玄妙方广中见若山有所悟,便给了太昊天帝一个建议,于是有了现在昆仑仙境。 禄终闻言大感兴趣,又叹息道:“我与此地有缘啊!今日斩防风氏,是我在人间最后一次出手,本已打算今日之后,便离开重辰部远游,却不知有何处洞天仙境可得逍遥。如今既有昆仑仙境,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昆仑仙境的来,的确和禄终有点关系,当年帝江撞开的就是山河图,而如今山河图已化为天成洞天中的世界。 禄终说今日是他在人间最后一次出手,既然说了出来就是其的心境,人间也确实没什么事情需要他再出手了,他也不想再理会更多俗务。身为硕果仅存的中华战神,禄终的伤势一直未愈,此世也很难天刑成仙。 禄终今日出手,其实也是在还崇伯鲧的情,否则恐怕谁也请不动他。禄终当年未成为重辰部的伯君时,心里对崇伯鲧并不是很服气,甚至有些看不顺眼,可是后来却改变了态度。西海之水涌入江河,是帝江撞破了“天幕”,但禄终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崇伯鲧为治水而粉身碎骨,禄终当然也觉得很愧疚,后来又为大禹做了很多事。事到如今,就算欠崇伯鲧再多的情,也该还清了。
025、斩 眼前景物消失,禄终突然出现,防风氏当然意识到大禹要对他动手了,这完全出乎预料。 . 淮泽大水已退去多年,涂山周边尽是沃野良田,山脚下就是安置天下众君随行人马的营地,山顶上则是天子与众君,这一带不知聚集了多少人。在这里与他动手,谁能承担得起后果?一旦伤及无辜,天下各部都是不会答应的! 防风氏当然清楚,自己踏入了一座仙家法阵,这却是他更没想到的。在涂山的半山腰、天子与众君上下山的必经之路上布阵?须知种种神通手段包括阵法,都不是无所不能,规模越大的法阵回旋余地越大,越容易困住高手。 当年众高人围刺伯羿,那是在荒凉无人之地布下大阵,可今日大禹根本没这个条件,他只能将法阵布置在这个山坡上,规模不到一里方圆。虽然仙家另有神通手段,在方寸之间看似可以布置出很大的临时空间,但阵法的根基就是这么大。 这样的法阵就算再精妙,也很难完全阻挡住防风氏手中的斩空刃。防风氏甚至无需冲出去,只要斩空刃将法阵瞬间劈开一个裂隙,造成的后果恐怕就是灾难性的。 在涂山顶上,大禹也以神念暗问道:“师尊,您布下的仙家法阵能困住他吗?” 仓颉的神念随即传来,告诉大禹此阵在通常情况下肯定困不住防风氏。这座法阵只有一个效果,就是只进不出,使斗法的威力不至于波及外界,并阻止防风氏脱身。也就是说,这只是一座困阵并非杀阵,假如给防风氏足够的时间,哪怕仅凭蛮力也能破阵而出。 所以最终的结果,还要看阵中人的斗法。但仓颉也让大禹放心,若法阵暂时出现破绽,他也会及时出手化解所溢出的斗法余威。 大禹不仅对防风氏动手了,而且是不打招呼便直接动手。防风氏踏上涂山,便是踏入了死地。法阵运转,禄终现身喝问,根本不给防风氏任何避战破阵的机会,化身百丈巨人一拳迎面打来。 禄终斗法不用法宝,他修炼的是蚩尤神功,形神就是神器,化身百丈乃是神通法相。而防风氏化身百丈,可不是什么神通手段,这就是他的“原身”,随即怒吼一声,手中斩空刃已劈出。 禄终出拳不像是高人斗法,展示的似凡人武技,侧身上步右拳先挥,竟然不躲不闪,转眼便被防风氏斩掉了右臂,但左拳从下方刺出,正打在防风氏的心口上。 禄终本就没有右臂,相当于以自身炉鼎修炼的神器有损。此刻化身的百丈巨人只是神通法相,右臂倒是完好的,被斩去也只是相当于法力受损,并不是真的被斩掉了右臂。但他毫不在意,这种打法也是蛮不讲理。 就似两座山相撞,发出轰然巨响,防风氏与禄终都被震退了好几步,若仅看这一个照面的交手,禄终显然是更吃亏,而防风氏同样受了伤。但禄终这种打法,防风氏可受不了,这他妈的难道是要同归于尽吗? 趁着双方都被震退的功夫,防风氏手中的斩空刃已化为光毫激斩而出。他需要抢先破阵,如果将这法阵崩毁,恐怕山脚下的营地都会被夷平。 但防风氏并没有指望能彻底崩毁大阵,眼前有禄终牵制,在彻底击败禄终之前,他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只想暂时将法阵空间劈出一个裂隙,哪怕在阵法运转中瞬间就会被弥合,但也足够他遁出去了。斩空刃本就有劈开空间之威,这也是防风氏的倚仗。 禄终哪能让他得逞,双腿在虚空中向后一蹬随即又扑了过来。防风氏从未见过这种打法,天下或有能与之相斗的高人,但谁又曾与他肉搏?禄终此时根本就没什么招式,既不出拳也不踢腿,而是侧着身子撞了过来,左肩又撞在了防风氏的心口,脑袋则撞在了防风氏的右肩。 看似市井斗殴,但这毕竟不是凡人斗殴,而是这样两位高人的形神相撞。哪怕是一条山脉,可能也会被撞出一个豁口了吧。防风氏顺势提膝正顶在禄终的腰肋上,把禄终给顶飞了出去,自己的身形也被撞得凌空飞起。 这一下两人又都是伤上加伤,皆是形神之损,但也都达到了各自的目的。禄终阻止了防风氏第一时间破阵遁走,更使对方在形神震荡间暂时失去了对斩空刃的掌控。对防风氏而言,斩空刃化为的光毫已经劈出,瞬间将法阵斩开了一个缺口。 防风氏看见了外面的天空,也看见了光毫重新化为斩空刃的原器之形。他只要动念之间就可以收回神器,刚才虽然未及随着斩空刃遁走,一膝盖顶飞禄终后,仍有机会遁出。他已落地站稳冲扑而去,可以直接撞开这个缺口破阵而去。 然而此时又陡生异变,那飞出去的斩空刃居然又飞了回来,防风氏动念间竟发现无法将之收回,说明此神器已另有人操控。再想反应已来不及了,斩空刃正劈在他的右腿上,阵法运转间,那缺口已经重新弥合。 神器可随形神变化,百丈巨人手中的斩空刃也长达百丈,可是恢复器物常形之后,长短也不过丈许,在防风氏的巨人身形前,显得是那么渺小、仿佛是微不足道。可是这一斩的威力却惊人之极,就听咔嚓一声,巨人的双腿上同时崩飞出两片东西。 这两片东西原本卡在防风氏的小腿和脚踝位置,若山丘大小,但飞出后随即就化为尺许大小落于尘埃。 虎娃的身形显露了出来,他虽站在离地十丈余高的半空,但在防风氏面前犹如蝼蚁一般。刚才就是他手持斩空刃劈中了防风氏的小腿,崩飞的两片东西就是上古时蚩尤赐予吴黎部的传承器物登云柱。 防风氏竟然把登云柱也戴在了身上。此物的妙用相当于一件飞天神器,并非防护神器,但虎娃恰恰劈中了防风氏的小腿,亦被这神器所阻,算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可是登云柱也无法挡住虎娃持斩空刃全力一劈之威,当即崩落而开。 虎娃竟然没有劈断防风氏的小腿,只是劈折了右小腿外侧的胫骨。巨人的小腿上划开了一道伤口,鲜血在虎娃眼前如断崖上的瀑布涌下。 防风氏痛吼一声。虎娃只觉有乌云盖顶,强大的威压笼罩了他的身形,原来是防风氏扭身一拳打了下来,其右腿已半跪于地。这一拳并没有打中虎娃,虎娃耳中又听见禄终吼了一声:“斩!” 禄终此时又扑了上来,伸左臂扭住了防风氏的右臂。虎娃飞身而起,挥斩空刃又劈在了防风氏的左肩上。肩膀没有被劈断,只是劈开了一半,鲜血崩射间又听咔嚓一声,这只胳膊竟被禄终硬生生地扭了下来。 两位巨人的扭打几乎已毫无章法,而禄终根本就不想要什么章法,就是要将防风氏缠住。防风氏吐气如狂风,发出巨吼声如霹雳,震得禄终形神晃动,奋力抬起右手箍住了禄终的脖子,同时张开巨口咬向禄终的脸颊,其状已如疯癫。 禄终握着防风氏的断臂用力捅向对方的腰眼,此时就觉得防风氏的身子向下一沉,由于脖子被勾住,也被带得向前一栽,两人的脑袋撞在了一起。 原来是虎娃绕着巨人身形回旋向上飞,顺势一击,又斩中了防风氏的左大腿后侧,让这位巨人不由自主双膝跪下。 紧接着禄终便发觉勒住自己脖子的手臂松开了。此时虎娃已经飞到了上空,他不敢奋力挥劈,怕伤着与防风氏扭在一起的禄终,在上方提斩空刃向下直刺,正插入防风氏的右肩关节中,运转法力一挑,将这条胳膊给卸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间,虎娃出手从来没这么狠过。该给的情面早已留、该劝的话早已说,到了这个时候就没有丝毫可犹豫的了,斩空刃连击四记,便废了防风氏的四肢。 须知防风氏不是不够强悍啊,他有上古龙伯之民的血脉,这百丈巨人就是原身,哪怕与禄终肉搏都丝毫不吃亏。可如今禄终以近乎不要命的打法扭住了防风氏,虎娃动手焉能不干净利索! 防风氏的手臂一松,禄终已抛开手中的断臂,一拳又打在其胸口上。巨人身形终于向后仰面倒地,禄终顺势起身一脚踏往其小腹,又朝虎娃吼道:“斩!” 虎娃从天而降,斩空刃化为百丈巨芒,这一记竟斩落了防风氏的头颅…… 这可不是什么公平斗法,就是要在最短时间内、以代价最小的方式斩杀防风氏。虎娃和禄终都清楚防风氏的本事,他们俩人联手想击败防风氏并不难,但若真是放开了斗法,这座困阵肯定是收拢不住动静的。 防风氏死得真是憋屈,一身惊天动地的神通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施展。 山顶上的大禹以及众君,并没有看见这场惊天动地又干净利索的斩杀之战。他们只看见防风氏大踏步朝山上走来,走到半山腰时却莫名消失不见,紧接着就见一道刃光无声无息地从防风氏消失之处斩向天际。 白日似有闪电出现,却没有雷声回响,高空中的一朵白云诡异的出现了空间错位。一柄丈许长的武器飞了出来,然后又飞了回去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眼前场景一变,所有人都发出惊骇的呼声,不少人竟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有一位伯君坐地时还伸手扯住了另一位国君,用力过猛将衣裳扯落,这位国君的屁股都露了出来。 在天子面前,天下众君齐会的场合,这么有身份的人怎会如此失礼并失态?只见有一位百丈巨人倒在上山的路上,压倒了道路两旁的很多树木,而身形已被大卸八块。
022、人间仙境 太昊这番话,包含的仙家神意可太庞杂了,由山河图说到了上古时众地仙开辟的各处洞天结界。 仙家洞天结界,对虎娃来说并不稀罕更不陌生,修行至今,他先后到访过炎帝仙宫、步金山小世界、赤望丘秘境、黑白丘洞府、神釜冈小世界、黎山圣境、昆吾洞天……自己如今还开辟了洞庭仙宫。 这些仙家洞天结界,虎娃可以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除了炎帝仙宫与赤望丘秘境,其他的地方都在其掌控之中。 若换作另一名修士,可就没有虎娃这么好的福缘了,拥有洞天结界者很罕见。亲手开辟洞天结界哪是那么容易的,诸洞天大多是上古遗存至今。 虎娃和玄源一起开辟洞庭仙宫,那是他有了自己的见证与经历,借此印证修为,同时为自己和玄源打造一处逍遥福地。但世上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个本事了,就算有此修为,恐怕也不愿为此耗费过多的心血与精力。 巴原上三大修炼传承宗门,赤望丘、武夫丘与孟盈丘,也只有赤望丘拥有一处方圆五十里的秘境,就连武夫丘和孟盈丘都没有仙家洞天。 上古仙家为何会那么做?比如参卫丘的六位祖师,他们是有了九境修为却无处飞升,尝试着自行创造“仙界”,这才留下了参卫洞天,也就是后世的步金山小世界。太昊曾行游各地,找到了不少这样的洞天结界或其遗迹。 如今太昊将其所知都告诉了虎娃。虎娃原先尚不知晓的人间仙家洞天,竟然还有三十余处,规模从方圆数里到数百里不等。有些是太昊当年在人间见到的,有些是太昊开辟帝乡神土、指引仙家飞升后才知道的。 地仙飞升九重天仙界后,他的修为见知也会融入太昊的形神之中,若其人在人间留下了洞天结界,太昊当然也会清楚,哪怕人间的传承已断。还有一些洞天结界,也可能是句芒仙童这些年在人间闯空门“摸”出来的,比如句芒就曾去过洞庭仙宫,这种情况,太昊就不必对虎娃明说了。 太昊还对虎娃说了一件事。就算有幸能踏入修行门径,但想飞升仙界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别说历天刑成就真仙,就算是九境地仙抛却凡蜕飞升,芸芸众生中又能有几人?而且太昊已经意识到,九境抛却凡蜕飞升,并非修行正道。 虎娃当初就曾指出,那并非真正的长生超脱,与其说是众地仙修炼所得的成就,还不如说是太昊天帝当年尝试的结果。他们飞升至帝乡神土,便永远不得再离开,修为也不得寸进,若是帝乡神土无存,他们便将形神俱灭。 其实不用虎娃指出,太昊天帝也早就意识到了。九重天仙界已不再接引任何九境地仙抛却凡蜕飞升,剑煞就是最后一位。 在上古时期,有化境修为者就被称为飞仙。这些高人当然并未成仙,但是所行所求已与普通人有很大的不同,他们也需逍遥清修福地,那些已突破九境的修士更是如此。太昊天帝指出,如今山河图所化的世界就是一个很合适的地方,那里甚至可以成为一处人间仙境。 已有神通广大的修为者,却很难飞升成仙,或在未成仙之前,那里就逍遥福地,虎娃可指引他们前往。山河图所化的世界数千里方圆,规模是不小了,但好像还是有点不够,里面还是缺少了适合各类修行的仙家洞府。 山河图已与天成洞天融为一体,就像是在天成洞天中延伸开辟的山河,虎娃已经去过了,他还可以继续开辟。但至少要有九境修为,才能有此神通,而且并非所有的九境修士都擅长吃到,更有不少人并不愿意将精力与岁月耗费在这上面。 太昊便提了一个建议,将散落世间不为人知的各处仙家洞天结界都挪移至山河图中。这处“人间仙境”的开辟过程颇有意思,它本是天成的洞天结界,太昊让九天玄女直接将山河图“放”了进去、化为洞天山河,然后可接着往里面“放”更多的东西。 须知上古时留下的很多洞天结界,有很多早就断了传承,也有很多成为无主之地不为人知,未免太过可惜。比如步金山小世界,虎娃若不打开,谁又能知道?再比如昆吾洞天,已然完全废弃。 虎娃闻言赶紧道:“此想法虽妙,但以我之神通,尚不能做到。” 太昊:“我说的不是眼下,而是将来。眼下别说是你,就算以我的修为,若能下界,恐也是难以做到。人间已废弃之洞天结界,不仅我知道不少,想必其他几位天帝,亦知道一些,将来你若有此修为,不妨都挪移到那天成洞天中。” 人间已废弃或隐迹的仙家洞天结界,太昊应该知道得最多。因为太昊之后已有登天之径,众地仙可飞升至帝乡神土,便不必再像上古时那样自己琢磨开辟“仙界”了。有些人飞升至其他的帝乡神土,其他几位天帝也应该掌握一些情况。 另一方面,天帝本人在人间时也可能开辟了某些洞天结界,比如神农开辟的神釜冈小世界、少昊开辟的赤望丘秘境。像赤望丘秘境乃宗门传承宝地,虎娃当然不可以擅自挪移,但他若有那个能力,将神釜冈小世界挪移到天成洞天中倒是非常合适。 虎娃点头道:“若有朝一日我有此能,定不负天帝所托。” 太昊天帝一挥袖:“去见你的师尊吧。” 虎娃转身离开了树下,太昊天帝遥望着他的背影。九天玄女则看着太昊的侧影,眼中似有忧色。她不说话,太昊也知其心念,握住她的手道:“你在为我担忧吗?当初是我迈出了这一步、印证了天帝成就,而后有人效仿。但我已知修行所失,又见修行所指,怎会不发愿?发愿而已,未必能成,我们先去人间走走吧。” 去人间走走?九重天仙界乃太昊形神所化,只要帝乡神土还在,太昊又怎能可能去得了人间?虎娃前行之时忽然有所感应,九重天仙界竟然又关闭了,也就是说,若没有踏过建木九枝世界的修为,就算是真仙也出不去了,但如今倒是关不住虎娃。 虎娃在一片幽谷中见到了结庐而居的师尊剑煞,而武夫祖师的洞府亦在不远处。飞升至九重天仙界后,已永享长生的剑煞还是那副老样子,悠闲地坐在山坡上,就似当年那个在红锦城摆摊卖山货的乡下老头,一身剑意锋芒敛尽。 看着虎娃下拜行礼,剑煞托住他的胳膊道:“孩子,难得你又来仙界看我,且陪师尊坐坐,说说人间情形。” 人间这些年,历经沧海桑田之变,如今帝尧驾崩、重华为天子巡守四方,而将来的天子谁都知道是伯禹,大事中有无数小事。虎娃又讲述了宗盐和少务的事情,还有他在无边玄妙方广中见山爷点亮的那盏灯…… 剑煞的眼中似有无限感慨,听闻三长老火伯已逝去的消息,也不禁叹息良久。与三长老当初一样,他还详细询问了命煞“转世”为宗盐之妙。剑煞最后开口道:“虎娃,师尊没有求过你什么事情,也没有开口问你要过什么东西。如今有所求,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啊。” 虎娃赶忙道:“师尊有何吩咐,尽管开口,弟子巴不得有机会还能为您效力呢。” 剑煞:“你手中还有仙家之九转紫金丹吗?” 虎娃立刻奉上道:“尚有最后一枚,师尊尽管拿去。太昊天帝又赐我药引,待回到人间后可继续炼制。” 剑煞笑呵呵地收起虎娃孝敬的九转紫金丹,挥了挥手道:“好了,为师没事了,你回去吧。” 虎娃登枝而去,而剑煞遥望那通天建木,神情颇为复杂。剑煞真的没事了吗?只是没说出来而已,莫名其妙问虎娃要一枚仙人之九转紫金丹干什么,如果留在九重天仙界永享逍遥长生,此物对他也没什么大用。 虎娃离开九重天仙界时,心情也十分复杂,他知道师尊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可能是告别,也可能是另一种期待。师尊应该是想离开了,也可能是预感到九重天仙界不得长存,还不如自己主动做出选择。 可是就算有九转紫金丹之助,也只能在人间托舍新生,不知成为何处的、怎样的生灵,一切都会在轮回中重新开始,他也不再是今日的剑煞。剑煞可能是想告诉弟子,若有缘在世间重逢,不妨重新指引他踏上修行之道。但这样的话实没必要说出来,就是缘法而已。 …… 虎娃回到洞庭仙宫时,就站在云端宫阙之外,就似刚刚才离开。玄源已闪身而至,挽住他道:“你这一去就是十多年,人间已换了天子。” 虎娃在哪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就是在山爷“回家吃饭”之后、进入九重天仙界之前,他在无边玄妙方广中“闭关”而有所悟。看似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但哪有那么简单,等回到人间时,重华已禅位于伯禹,这是前几天刚刚发生的事情。 虎娃:“早在预料之中,但这一次也不算白白用了这些时日。如今有个好去处,正想携你一游。” 玄源:“何处?” 虎娃:“你猜!” 玄源:“山河图。”
021、长而不宰 如果虎娃想,他也可以成为无量光。 到达与领悟那个世界,那个世界就是虎娃的,又非虎娃的。无量光可指引众生来到,那里于世人而言就是共同的超脱彼岸,灯光照彻处可再演化出无数世界。后来者之修为甚至可超出今日之若山。 很显然,山爷并未成为那一方世界的主宰,留下的只是给无量光的传承指引。那个世界是无量光的,也不是无量光的,或可造化出无穷的如帝乡神土、甚至超出帝乡神土般的存在,因此才会有无量光的成就。 虎娃一直很敬重山爷,他的修行之初,就是从见到山爷在黑暗中点亮一盏灯光开始的。而那盏灯光,后来就成了山爷的修行,直至今日的境界;而山爷也见证了虎娃的修行,从虎娃身上恐怕也得到了很多启发。 山爷都回家吃饭去了,虎娃也不会成为无量光,他却有所见证。在无边玄妙方广中,虎娃究竟在感悟什么,文字很难描述。事物若推演到极致,回归其根源,往往都会变成哲思。有一个问题自古及今,不停地有人提起,那就是世界究竟有没有意识? 世界本身究竟有没有意识,万物的存在与演化究竟有没有目的?不同的答案可能昭示后世有神、无神、唯心、唯物等诸多的争论,但这是在某种思想体系下的争论,若是换一种思想体系,又好像并不必在意这些。 它的吊诡之处就在于,倘若是别的问题,只要能举出一个反证就可以结束了。而对于这个问题,反证一直是存在的,人们却争论不休。 世上有人,而人有意识。这一个事实,就可以推翻“世界没有意识”的结论。仅是为了证伪的话,一个反例就够了,不需要更多。承认人是世界中万事万物之一,就等于承认世界是有意识的。 所以这种争论的实质,是如何看待生命及智慧这种现象。有人认为,世界本身没有意识,所体现的只是规律,而生命及智慧的出现,只是规律运行中偶然的巧合。也就是说世界本身并没有某种有意识的目的,让生命和智慧出现。 可是在另一些人看来,既然生命和智慧已经出现了,那它就蕴含在天地大道之中,不论它出不出现,只要符合某种条件,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其实说偶然和必然都是在扯皮,就像如何去看待一个人的意识所做出的种种选择。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我们如何去定义生命和智慧,以及意识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有人认为假如世界没有意识,那么就意味着一切皆属未知、一切皆有可能。也有人认为假如世界没有意识,只有冷冰冰的规则,那么人做再多看似做出了种种选择,其一切早已注定,至少一切可能的结果早已注定。 但这两个结论的前提,在它提出时好像就已经被证伪了。那么问题又会演变为,纯粹的意识本身,能不能独立存在?虎娃的修行和见证,也包含了一个问题,世界是有意识的,例如人就有意识,但人的意识是绝对自由的吗? 因为根据感官体验,人们可以如天马行空般尽情去想象并不存在、从未发生过的事物,仿佛拥有不可思议的造物之能。但是另一方面,意识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哪怕是最夸张的想象力,也总是受见知所限。 比如鸿蒙氏之女奇相,她坚信只要盗走了玄珠便能置伯禹于死地,这就是她的认知与见识,可令她失望的是,伯禹和象罔对此都无所谓。又比如虎娃的师兄瀚雄,在听说少务返回巴原的种种举措之后,便以为少务要另换一人继承巴君之位,因为他的世界就是那么大。 生灵是什么?它能复制自我的存在方式,并繁衍传承,最终具有自我认知,从而将世界划分为主体和客体,并以主体的身份与客体发生各种关系。对于一个单独的生灵而言,无需去质疑世界有没有意识,因为世界上的其他生灵就有意识。 每一个生灵就是世界意识之一,因而才有了意识中的世界,可以说有多少生灵,就有多少世界,每个生灵都是一位创世者,哪怕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蚁。 那么生灵之外事物如日月山河呢,比如只有一个生灵存在的世界,那么世界有没有意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你有意识,它就有! 纯粹的意识本身,能不能独立存在?这个问题既无法证明又无法证伪,所以才有了争论。因为“纯粹的意识”并不是简单的诸如“灵魂”之类的概念,而“独立存在”的状态,就意味着它可以不被感知;不被感知,又如何证明? 列位天帝开辟帝乡神土的成就,看似给了一个终极的答案。帝乡神土就是天帝形神所化,这方世界本身就是有意识的。其实在开辟帝乡神土之前,达到真仙极致之境,就可以造化一方世界,而那个世界与他人无关。 如今山爷则向虎娃展示了另一种境界,那灯光所化的世界是山爷创造的吗?当然是的。但山爷是那个世界的主宰吗?至少在他回家吃饭的那一刻,便已不是了。 虎娃在无边玄妙方广中随手造化了一方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闭关”思悟良久,然后也准备回家吃饭去了。恰在这时,动念间突然又有所感。 九重天仙界又出现了,虎娃正有所感,于是下一瞬间便出现在九重天仙界中。帝乡神土的中央,仍是那株参天建木,抬头可遥望九枝伸展,只有登上去,才能领略那每一重天地的意境。虎娃并未登枝,而是行礼道:“修士虎娃,拜见太昊天帝与九天玄女!” 太昊天帝与九天玄女现形于树下,太昊问道:“你已踏过九枝而去,此番又为何而来?” 虎娃:“我方才见到了山爷,他在无边玄妙方广中造化了无量光世界,却非以形神宰之,其人已下界回去了。我因有所感,为山河图而来。” 山河图所在的之处,原是一无所有的天成洞天,后来成了太昊弃山河图之地,所谓“弃”其实也是在自然造化中祭炼,山河图展开化为了洞天世界。后来山河图的门户封闭,那一方世界就等于消失了,对于世人而言,它已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如今除九天玄女、镇元子、虎娃等寥寥数位仙家,世上凡人谁也不可能再到达那里。而虎娃的仙家神意中,告诉了太昊与九天玄女自己最新所悟,如何将山河图世界真正地化为天成洞天。听上去好像很简单,就是太昊不要再掌控它,而非仅仅是不理会。 山河图是太昊在九天玄女的帮助下打造的,打造完成时太昊已成就天帝,他想用山河图将凡人带到仙界来,结果没有成功,后来便将山河图弃于天成洞天、为洞天中的山河世界,就像瞬间开辟了洞天结界中的各种景物。 太昊并没有打算将山河图收回,但山河图还是他的神器,而那天成洞天结界,却是谁也无法掌控与祭炼的,看似融合却并未完全融合。如果太昊真的“放开”了山河图,那么山河图中所造化的一切,就可能真正成为天成洞天中的山河。 此事听上去倒是很简单,但它是让一件神器“消失”或“回归”,而不是“损毁”或“放弃”。至少要有太昊这等修为,且必须是太昊本人才能办得到。太昊天帝若这么做了,也就意味着某种修行的缘起。 虎娃话音方落,太昊便“失去”了山河图,而人间出现了一片天成洞天山河。虎娃显然是为了印证什么,但他的修为仿佛还差点,却通过太昊天帝印证了。 其实不需要虎娃开口多说什么,在这九重天仙界中,只要他动了念头,太昊天帝自能明白。若是太昊不明白,就说明虎娃描述的境界超出了他的修为见知所能容,那很可能也导致虎娃根本就进不来。虎娃已经感应到太昊天帝做了什么,随即又行了一礼。 虎娃打算再去见师尊剑煞一面,然后就返回人间了。太昊却叫住他道:“今日多谢指点!你在人间炼制九转紫金丹,我这里还有些药引。按虎君的丹方,若能成丹,堪够九重天仙界众飞升者所用。” 并没有伸手递东西、接东西的动作,九重天仙界就是太昊的形神,他说给就给了,甚至别人都看不见他是怎么给的。虎娃得到了药引,同时便清楚了这药引的来历。太昊何时流下仙人泪?就在当年于仙界打开山河图之时。 太昊明明是有药引的,但早给虎娃其实也没什么用。此刻虎娃提到了山河图,太昊便交给了他,倒也是缘法。 当虎娃听太昊说到“若能成丹,堪够九重天仙界众飞升者所用”,便暗暗皱眉,心中隐约有些不妙的感觉,又躬身道:“天帝还有何吩咐?” 太昊:“你幼年时曾得到一枚兽牙神器,是吗?” 虎娃:“是的,那是您留在人间的。” 虎娃的心念,哪怕只是些许微妙的感觉,不论说不说出来,在九重天仙界中都瞒不过太昊。但太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一脸冷峻道:“那神器并非兽牙,却是一枚开启多处洞天的枢键,想必你已亲身验证。 上古之时,仙家无处飞升,往往或多或少都尝试自造仙界,因此留下了不少洞天。如今很多已无主,世人不知其所在、亦不知其废存。我所知者,都告诉你。 山河图已化天成洞天福地,若有一日,登天之径不再,而历天刑成就真仙艰难,那里倒是世间众修一个逍遥去处。开辟洞天结界不易,若你有能,可将各座已无主之仙家洞天皆挪移至彼处。”
020、无量光 防风氏失去的“宝物”是什么?当然是百越之望。 别人也许并不需要,但他既是百越之主,又怎能失去百越之望?当然了,防风氏积威已久,仍牢牢控制着百越诸部,只要他还在,便没有人动摇得了他百越之主的地位。 防风氏非要这三件宝物干什么?若是在正常情况下得到,算是锦上添花、能更添其威望,但就算这几件宝物落到他人手中,也不能动摇其地位分毫。打个比方,假如是东革里集齐了这三件宝物,又能将防风氏怎样呢? 防风氏如今所失去的,恰恰是他通过这三件宝物想得到的,何苦来哉! 百越民众将如何看待他这位伯君?如今恐怕也只是顺从其威势而已,内心深处应该是失望的。更重要的是,天下各部如何看待百越以及这位百越之君?无论是重华还是伯禹,其实在意的从来不是防风氏本人,而是他所代表的百越。 假如防风氏出了什么意外,导致百越生乱,那就不好了。而如今的事情好像变得简单了许多,只要解决掉防风氏这个人,那么解决百越的问题便不会有障碍。不知防风氏自己是否已意识到这一点,反正虎娃和玄源都看出来了。 虎娃又抬头望天道:“仓颉先生,又到瑶池仙界去献宝了。” 玄源:“我将来飞升之后,不知能与你在何处相见?” 就在这时,虎娃的眉梢一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朝玄源道:“我需飞升无边玄妙方广一趟,或许再回时,便能回答你所问了。” …… 风渚城中的民众并没有看到聚水盆最后到哪里去了,因为那空中的光影已消失。但想都不用想,它最终肯定还是落到了防风氏手上。因为虎君并没有拿嘛,而防风氏不也可能将此宝物就那么抛弃山野。 花越亭死了,其侄孙花越部的君首、之阳城的城主花越青也死了,据说这位城主大人是服毒自尽的。花越青想不死都不行啊,防风氏岂能放过他?主动认罪并服毒自尽,或许还能保全他在花越部中的亲族,至于他是不是自己服的毒,恐怕就两说了。 就算花越青服毒自尽了,防风氏也没有放过他,又命人将其尸身拖出来当众斩首。这是百越必须表明的态度,否则谁还敢带着贵重财货来通商? 花越部原本是百越之地除了防风氏直系的汪芒部之外,最大的一支部族势力,也是汪芒部最重要的盟友,如今却遭受了重大的打击。 当年的花越兴,如今的花越亭、花越青等人,乃至整个花越部的遭遇,仿佛也在无声地向众人发问为防风氏效命的都是些什么人,最终又有怎样的下场? 之阳城换了一位城主,却不再是花越部的新任君首。这件事情很快就过去了,百越之地一切如故,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至于无形中有什么已经改变,恐怕也只有相关人等自己心里清楚了。 三宝齐聚,照说应该痛快才对,可是防风氏心里却觉得莫名憋屈,有火却不知道找谁去发。他手下也有忠心的谋臣,便有人壮着胆子建议道:“伯君大人为得三件宝物,招至了一些非议,属下倒有一计能解。您莫不如将这三件宝物献给中华天子,并说明其来历,声称就是为了向天子朝贡而特意搜集。” 这倒是个可行的主意。但若真那么做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防风氏的目的,甚至会嘲笑他不要脸,但或许也会夸他真能拉得下脸来。至于中华天子收不收、愿不愿意背这口黑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防风氏反常地没有发怒呵斥,只是摇头道:“此计恐遭天下耻笑,各部君首皆知我为何搜集这三件宝物,如今也果然到手,身为百越之主自是天命所归。若有人非议便将其献于天子,又是什么意思?我不屑为之!” 谋士又劝道:“地位如您,阴谋便是阳谋啊,就算明知目的,又能将您如何?”但还有一句话不可能说出口就算不这么做,便没人耻笑您了吗? 防风氏原本稍有愁容,此刻却突然冷笑道:“你说的对,天下谁又能将我如何?就算他们再怎么刮躁,百越还是百越、我也还是我,岂需看他人脸色!” 谋士不说话了,因为防风氏讲的好像也对。尽管出了这样的事情,可谁又能把防风氏怎么样呢?他仍然是威震百越之主,同样得到了想得到的宝物,活到他这个份上,又何必在意那些非议?身为防风氏身边的近臣,这位谋士太了解伯君大人的性情了。 防风氏这是破罐子破摔吗?倒也不是,这就是他的心态。按后世的说法,可能会有人说他已膨胀得太厉害。的确如此,但也不完全如此。 别说是防风氏了。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在某些方面取得了某些成就,看似已取得了经济等方面的自由,仿佛不必再仰仗他人,往往就会有一种类似的心态,觉得自己可以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已不必在意他人的脸色与看法。 这种心态好与不好,倒是很难说。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像防风氏这样的人,其内心深处已认为自己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他仿佛忘了自己还在人间,看待世人时,看见的只是为自己提供所需的资源与环境,而不是与自己一样的人。 这样一种人,不是不了解别人,却没有容纳他人的兴趣,只想表达与实现自我。 可是人在世上,又怎能真正地脱离?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与世界发生种种关系而得到的。除非能造化一方帝乡神土、自己开辟一个世界,永远消失在无边玄妙方广中,不再与他人往来。可即使开辟了只属于自己的帝乡神土,仍然要和这个世界中所化生的一切发生关系。 …… 虎娃飞升至无边玄妙方广,思悟的正是防风氏的这种心态。无边玄妙方广中一无所有,连时空都不存在,只有虎娃孤寂的形神。能凝聚仙家形神便有感官,可是有感官就能看见东西吗?那也要有事物可观才行,在无边玄妙方广中,虎娃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形神。 但此次飞升却很特别,虎娃的莫名有所感应、形神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他望见了一盏灯,还有灯光中站立的若山。 虎娃差点以为山爷也开辟了帝乡神土,但转念间便知不是,至少这不是他曾见证的帝乡神土,山爷展示的是另一种境界。两人能在无边玄妙方广中相见,必有一方世界,山爷既展示了“有”的境界,亦展示了“空”的境界。 这方世界中什么别的事物都没有,只有灯光所照的时空。因灯光所照,能让形神所现,虎娃看见了山爷、山爷亦看见了虎娃。虎娃向山爷行礼,山爷微微点首,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无需开口。 山爷应是刚刚点亮了这盏灯,望着灯光照彻的无尽之处,正在体会着什么,而虎娃亦在感悟着什么。 这个世界有多小呢,小到几乎什么都没有,灯光未照见任何东西,除了山爷本人和来到的虎娃,可以说只有他们两人这么大。这个世界有多大呢,灯光在无限蔓延,只要它照彻之处,无论有没有事物,这个世界都在“出现”。 可以想象这个世界是无穷无尽的,山爷可在灯光照彻之地造化天地,但他有那么大的神通法力吗,能造化出怎样一方天地将这个不停延伸的世界“充满”?山爷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无边玄妙方广中点亮了一盏灯。 就算灯光照彻十方,但因不存在任何事物,所以也就没有任何东西可感知,山爷和虎娃就成了这个世界中仅有的存在,彼此之间也成了唯一的“外物”。但这个世界又真真切切已被造化出来,怎么理解这一切皆空、又确实存在的境地呢? 后人译经文,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已极尽文字所能描述,而虎娃在亲身见证。 虎娃在看着山爷。若是山爷愿意,方才就可以开辟帝乡神土,但山爷显然演示了另一层境界。虎娃终于开口道:“山爷,您想怎么做?” 山爷突然笑了:“你水婆婆正在等我回家吃饭呢。”然后又望着无尽之处道,“得此传承者,号无量光。” 说完这番话山爷就不见了,或许并非他不见了,而是方才那个世界远去了。就算山爷还在无边玄妙方广中,于虎娃而言也是相当于不存在的,更何况山爷此刻应该已下界吃饭去了。 虎娃方才既然能进入这个世界、见到山爷,就说明山爷已突破了真仙极致之境,山爷居然就这么回去了,也说明他未开辟帝乡神土。 那个世界虽已“远去”,但并未消失,虎娃能感应到,它还存在于无边玄妙方广中。虎娃很清楚,那并非山爷的形神所化,山爷只是留下了一盏灯,以及灯光照射十方、空的世界。山爷离去前说得清楚,得此传承者,号无量光。
019、防风氏失其宝 花越亭已将很多事情说清楚了,但也有些事情并没说。? ????防风氏当年取走了花越部的斩空刃,他便取走防风氏欲得的聚水盆,固然是为了求个心理平衡,但是另一方面,聚水盆也是他欲得之物。 斩空刃虽是天下一等一的杀伐神器,但对辅助修炼并没有太大用处。花越亭修行至今,虽已有七境修为,但想继续精进,希望已十分渺茫。但他也想求长生、拥有无尽的寿元,所以才会希望得到传说中的聚水盆,据说此物有辅助修炼的妙用。 聚水盆确实已经到手十多年了,但如今看来,花越亭的修为并无明显精进,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还有另一件事花越亭没说。防风氏的亲卫也许并不想要东革羊的命,只想出手将人打伤使其不得逃脱,然后再带回去审问。结果一枪扎过去,东革羊竟然没有躲开,事后伤重不治。这也算是个意外,而此意外也与花越亭有关。 但他说不说出这些都无所谓了,已暴露出的真相便足够了。在场唯一还能随意动作的反倒就是东革里,只见东革里提剑走向花越亭道:“我父得知聚水盆是何物,此宝留在他手中毫无用处,也断不敢留。 他所不忿者,只是部族中另有人以献宝的名义夺其君之位。他携宝出行,并非出逃,只是想自行献宝,若非被你盗去,未必无辜身亡。你方才问防风氏,天下的宝物就该是他的吗?那么我也问你,天下的宝物就该是你的吗?你只为得宝,却不在意他人家破人亡……” 东革里的话刚说到这里,风渚城中又出了一片惊呼之声。防风氏走后,天上的光影并没有消失,接下来的事情大家仍然能看见。今天的风渚城民众可是开了眼界了,这是自古未有之奇观啊,惊呼声是一阵接着一阵。 此刻只见东革里手中的长剑缓缓地刺入了花越亭的心口,剑尖从后背穿出,居然拐了个弯,又从前胸插了出来,这是一柄如灵蛇般的软剑。花越亭的修为比东革里高太多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剑刺入身体,再缓缓拔出,带走了他所有的生机。 东革里收剑,闭目流下两行热泪。花越亭的尸身扑地,身旁还放着那个聚水盆。 这时防风氏的声音响起道:“原来你就是东革羊之子,当年之事,乃花越亭所为,本君亦受此奸徒蒙蔽。万幸如今已真相大白,你亦手刃仇人,是否愿意返回部族,接任水越部君?君之位本该是你父亲的,你子承父位,亦可弥补当年遗憾。” 防风氏也不傻,知道自己的处境很被动尴尬,随即就想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真相大白,在民众眼中也是好事啊。蒙蔽伯君的奸徒已亲手被苦主之子杀了,东革里大仇得报、还能接替父亲成为水越部的君,未尝不可传为一段佳话,而百越民众也会赞颂伯君大人英明神武。 东革里却转身看向天空道:“防风氏大人,我想问你。假如飞黎部的伯君欲向中华天子献宝,献的却是你手中的斩空刃。中华天子便派人到百越来取,若你不在百越、手中亦无斩空刃,便可将你截杀吗?” 这番话问得防风氏神情一阵抽搐啊,因为太诛心了,简直就是狠狠地剥皮,一点面子都没给他。须知当年的越离彪,通过舅舅堂离跑到防风氏那里献宝,但聚水盆并非越离彪之物。越离彪当时的身份也不是水越部的君,他是没这个资格的。 所谓献宝,怎能献他人之宝?当时部族中负责掌管聚水盆的人就是东革羊,在部族内部已确定为新一任君,只有东革羊才有资格代表部族献宝。防风氏却派人来取宝物,并将离开部族的东革羊截杀,所以东革里才会这般问。 以防风氏之能,早可以斩杀东革里一万次了,可此刻却不好动手。不仅因为暗中有两位高人与之对峙,他也清楚风渚城中的民众都看着呢。 东革里缓缓向江边走去,风渚城上空显现的光影也随着他的身形移转,而他一边走又一边说道:“献宝之人并非宝物之主,你就算当时被蒙蔽,十年后难道还不知吗?而你在上个月,还是派人一直追杀我到飞黎部与蛊黎部。 我的家人死于水越部自己人手中,我是断不会去当什么水越部的君,只想到远方安居。只希望英明神武、统领百越的防风氏大人,不要再派人继续追杀我。聚水盆就在你眼前,防风氏大人想拿就拿去吧,否则你不知又要残害多少无辜百越之民。” 说完这番话,东革里已经走了,临走前还将最近生的事抖了出来。光影又回到了那半截密室的上空。聚水盆就在那里,花越亭的尸身扑倒一旁,防风氏拿还是不拿?这时虎娃的身形凭空显现,风渚城中的民众看得清清楚楚,又出一声惊呼。 虎娃一现身,便向防风氏行了一礼道:“百越之君,记得一月前在奔黎之地,我曾有言。假如当年聚水盆失落之事,与我或我门下弟子有关,我便亲至百越赔罪,并将之公告天下;若与我及我门下无关,那么此宝便不属于你,亦将此事公告天下。” 防风氏将视线从那渐渐走远的东革里的背影上收回,扭头瞪着虎娃道:“虎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存心想让我难堪吗?” 虎娃摇头道:“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百越之君令自己难堪。” 这倒是实话,虎娃本人几乎什么都没做。想当初小香跑到洞庭仙宫并没有见到虎娃,而是被仓颉拦住了,今天这么大的动静,其实都是仓颉闹出来的。自始至终,虎娃只是现身对防风氏说了一番话而已,如今再度现身,好像也没有做别的。 防风氏最反感有人跑到百越之地来搞事。可是今天不仅有人来搞事了,而且搞得惊天动地、搞得光明正大、搞得他几乎没脾气。而且东革里和虎娃也分别将一个月之前的事情抖出来了,相较之下,防风氏暗中派人追索东革里至飞黎部与蛊黎部,便显得更加不堪了。 风渚城的上空,小香正用敬佩无比的眼光看着身旁的仓颉。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当初走进洞庭仙宫时,只想请求师尊指点东革里下落;而仓颉先生见到她时,恐怕早已知道今日情景。 仓颉这等仙家高人的所知所见,实在令人敬佩万分,但是换一个角度,又简直令人不寒而栗啊! 仓颉仿佛在无声地教训防风氏想搞事是不是?让我来好好教教你,该怎么搞事、搞出真正的动静来!但防风氏并不认识仓颉,更不清楚仓颉都做了些什么,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虎娃所为。 小香突然又意识到另一件事,仓颉先生了不起,但师尊好像更高明啊! 之水南岸上空的防风氏,此刻将手中的斩空刃在胸前一横,阴沉着脸道:“那不过是虎君自说自话,我可从未答应过什么、更未做此承诺,而你又想怎样?” 虎娃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想怎样。”说完话转身竟就走了,将防风氏一个人晾在了那里,也没有再理会聚水盆。 虎娃来得突然、走得干脆,一切都好像有些莫名其妙。风渚城中的民众在天空光影中看见的最后一幕,就是防风氏持斩空刃怒目而立,样子显得很是威风逼人,似是把虎君给喝走了。接着空中的光影便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防风氏站在原地,突然觉得风有点冷。他不认可虎娃的约定,因为自己当初并未答应,而虎娃亦未纠缠,就这么走了,随即藏在暗处的另一位高人也离开了,谁都没有与他争夺聚水盆的意思。 可是对方真的是怕了他吗?若是虎娃怕他,还会在百越之地公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然后说一句“我不想怎样”便走。对方不是为了聚水盆而来,就是为了针对他。 …… 陪东革里出现在之阳城的只是仓颉的分化形神之身,其本尊仙身和小香一起在风渚城的上空。事情已毕,仓颉收了神通法术;小香也赶紧告辞,飞赶往之水南岸。 东革里沿之水曲折西行,脸上泪痕未干,样子也有些失魂落魄。当看见小香向他走来时,这才好似突然回过神来,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小香。他好似想钻到小香怀里,但个头已经比小香更高了,所以动作却成了将小香抱入怀中,然后抱头痛哭。 小香伸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腰,又过了好一会儿,东革里才恢复了平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问道:“香姑,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回洞庭仙宫吗,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小香:“你想见我,有的是时间。师尊责罚我,百年之内不得再回洞庭仙宫。” 东革里一怔:“就是这样吗?” 小香:“就是这样。” 一百年内不得再回洞庭仙宫,应该就是对小香未经允许、擅自将外人带进洞庭仙宫的责罚,听上去好像非常严厉,但实际上又好像并没有责罚。小香原本就不在洞庭仙宫中修行,她行游南疆各地,且在黎山中自有洞天福地。 再说了,小香仅仅是不能进入洞庭仙宫而已,又没说洞庭仙宫中的同门不能出来见她。若是小香有事欲拜见师尊,那就在仙宫门外、云梦泽中的那座岛上拜见,师尊若愿意见她自可现身,并不会耽误什么事。 东革里小声道:“既然这样,那香姑就先与我去战回镇吧。那里也挺不错的,想必防风氏也不会再派人来骚扰。” 小香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 洞庭仙宫中,仓颉对虎娃和玄源拱手道:“打扰了二位这么久,我也该告辞了。这就去瑶池仙界去找少昊,告诉她我此番下界的故事,她最爱听我说这些。” 仓颉走了,他在之阳城中卖的假盆却留下了,此刻就放在虎娃和玄源的眼前。此物终究没有卖出去啊,叫价黄金百万两,谁买啊?它倒算是一件很有创意的法宝,但还不是神器,仓颉飞升时想带也带不走。 虎娃看着这陶盆,玩笑道:“要不要将此宝物送到战回镇去?让阿里每天用它伺候香姑洗脚?” 玄源掩口而笑,伸手掐了他一把,莫名又叹了口气道:“斩空刃、登云柱、聚水盆,防风氏如今皆得,是否还认为这是天命所归呢?为得此三物,他已失其宝。”
018、大动静 伯君府的后园中,防风氏已持斩空刃在手,正欲朝天劈出,动作却突然顿住了。?他认出了光影中的景象是什么地方,是之阳城的城主府门前,而东革里恰好叫破那宝物正是聚水盆。 后来生的事情,风渚城中的民众都看见了、听见了,谁也没想到之阳城城主的反应竟会那样离谱,难道真是伯君大人暗中下了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抢夺那件宝物吗?绝大部分民众并不知聚水盆是何物,听见的只是东革里的介绍。 听见花越青下了那样一道命令,声音还传出来了,防风氏也是怒不可遏,挥起斩空刃就朝空中劈了出去,恨不能将那光影中的花越青给劈死。此攻击是无形的,城中的民众看不见,防风氏就是要破了对方施展的法术。 普通民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防风氏岂能看不出来,这是某人借助了可记录信息的宝物,将之阳城中生的事情显现在风渚城上空。无形的刃影劈向天空,空中的光影瞬间消失,满城民众出一声莫名的惊呼,但片刻之后,光影又重新出现。 来者是高手,防风氏那一击打断了对方的法术,但对方随即又继续施展,除非他能飞上空中将此人逼出、令其无暇再施展神通。防风氏果然飞天而起,却没有再理会风渚城上空的光影,而是直往之阳城而去,因为那光影中显现的内容变了。 光影就在此时转换,出现的是一个人。风渚城中的很多民众人并不认识这个人,但防风氏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花越亭。 花越亭凌波过了之水,进入了南岸的一座山中,在僻静处做了几个手势,面前的山壁竟然“打开”了。他匆忙沿山壁内露出的天然岩缝而入,进入了一间布置了法阵的密室。密室中放了一个盛水的陶盆,看上去普普通通,明显不如其他的陈设器物珍贵。 花越亭伸指在陶盆上一点,此物立刻就被剥去了伪装,竟然掉下来一层在其表面二次烧结的陶壳,露出了一个精美的彩陶盆。这个彩陶盆与仓颉当街叫卖的那个明显有区别,大小不一样,颜色和光泽不一样,纹饰也不一样。 花越亭却一脸迷惘地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聚水盆明明还在,怎么又会出现在之阳城中?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像花越亭这样的高人,会不会在震惊错愕间喃喃自语还说出声来?这种情况不太可能,但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反正风渚城中的民众都听见了。 花越亭的度相当快,光影变换时,民众先看到的就是他脚踏水面飞奔而来,背景是江对岸远方的之阳城。紧接着场景的角度一转,就变成了他进入山中打开了密室,然后施法显露了那彩陶盆的真容,前后不过片刻功夫。 防风氏已用最快的度赶往了之阳城南岸、花越亭的密室所在,没有再理会藏在空中的施法者。刚才挥斩空刃那一击他已经试探出来,对方的修为高、隐然不在他之下,绝不是片刻功夫能解决的。 况且他就算逼出了对方、打断了其施展的法术,继续在这里纠缠也没有意义,而且该看到的大家都看到了。没想到有人竟查出了当年聚水盆失踪的隐情,居然是落在了百越部的长老花越亭的手中。 …… 再造一个彩陶盆,让人误以为是传说中的聚水盆,从而将真正持有聚水盆的人引出来,这是小香想到的主意。可是小香恐怕想破头也想不到,仓颉先生自告奋勇来卖个假盆,居然能卖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恨不能天下皆闻啊。 乱子闹得已经相当大了,假如仅仅是小香和东革里,简直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收场了。还好有仓颉先生在,就看仓颉先生想怎么耍吧,看热闹的不嫌乱子大,而仓颉这位制造热闹的,也是想让动静越大越好啊。 花越亭早就被盯上了。当初在洞庭仙宫中,仓颉问小香是否已知“那人”是谁,已有线索,却没有说破花越亭的名字,而仓颉也没有追问,两人其实心照不宣。世间高人总有一些微妙的感应,堪称玄之又玄,不说破花越亭的名字也是有原因的。 小香是怎么怀疑到花越亭头上的呢,当然是因为仓颉此前的指点以及她的自我反省。在寻找东革里的时候,实际上已可以得出东革里并未被抓走的结论,那么东革里已被擒获的谣言是如何传出的呢?这就是最大的破绽,说明飞望城中有陷阱。 但小香还是去了,差点害了东革里和她自己。等回过神来,小香就注意到了花越亭。花越亭斗法中一击,击碎的只是小香留下的“假身”。 以一只钻地虫壳变成自己的样子,还拥有自己的气息,这也是九黎养蛊秘术,祭炼起来十分困难,付出的代价也不小。虽然被击碎的仅仅是钻地虫壳,但小香本人也受了伤,“原身”与“假身”之间有清晰的感应联系。 当时另一名修士就开口提醒花越亭要留活口,旁观者也许很难看出来究竟,可是直接承受花越亭攻击的小香却很清楚,对方那一击尽了全力,就算有同伴开口提醒也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就是要当场将她斩杀。 这就不对劲了。花越亭当时并不认识她、亦不知她的身份来历,为什么出手毫无保留呢?东革里已不知去向,若真想找到聚水盆,那也应该将她拿下才对。难道花越亭认为聚水盆就在她这位高人身上,只要杀了她就能得到吗? 回头仔细一想,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那就花越亭早就知道东革里根本就没有拿走聚水盆,继续顺着这个线索查到最后,反而会暴露某些真相,于是干脆灭口。由于对方太强,斗法中难以收手,本想将对方重创却斩杀了对方,这也是很正常的情况,不会引起太多怀疑。 以防风氏的身份,当然不会亲自跑到飞望城中蹲点监视,但花越亭的身份地位也不低呀,假如他自己不愿意,防风氏也不能强行派这样一个人来干这种事情。后来小香也打听了,既明白了防风氏为何突然下令寻找东革里,也明白了为何花越亭会蹲守在飞望城。 据说防风氏在得到登云柱后,便有种天命所归的得意感,自己一个人赏宝多没劲啊,把百越诸部的高人请来一起赏宝,听着大家的惊叹与赞颂,防风氏觉得极为舒坦。恰好就在这个时候,有下属来回报飞望城之事,需要派高手去那里监视守候。 花越亭就在场,主动表态愿意为伯君大人效力分忧,防风氏很高兴,于是他就这么去了飞望城。这些事情看起来本没什么破绽,但小香有所怀疑之后,便越琢磨越能现更多疑点。 仓颉和东革里为何于今日出现于之阳城,就因为花越亭今天也在城中。仓颉和东革里在集市中转了一圈,花越亭就已经被惊动了。等花越亭闻讯赶到时,仓颉和东革里经来到了城主府门前。花越亭一眼看见那陶盆,便大惊失色同时也疑惑不解。 他所看见的陶盆,与其他人眼中所见是不一样的,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秘藏的聚水盆难道失窃了吗?在那样万众瞩目的场合下,花越亭当然不好直接上前查验,否则就会把他自己认识聚水盆的真相暴露出来。 花越青城主下令关闭城门,但命令还没传达到城门那里,花越亭就已悄然离去,匆忙渡江赶往自己秘藏聚水盆的地点。殊不知他这样的反应本身就很不正常,更何况仓颉已察觉到他的到来,就一直暗中盯着他呢。 假如小香的推断错了,暗中拿走聚水盆的人不是花越亭,这也没有关系。仓颉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同样能将那人给引出来。 就在花越亭现自己秘藏的聚水盆并没有丢,一时愣神的功夫,就听身后有个悲愤的声音道:“花越亭,当初是你盗走了聚水盆,却让我父亲死得不明不白!” 花越亭吃了一惊,急忙转身看去,只见东革里手持长剑就站在密室门口。明明出城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啊,而且以东革里的本事,怎么会追踪到这个地方来?这种不可能生的事情,偏偏就生了!花越亭当然不知这是仓颉的本事,而仓颉此刻并未露面。 花越亭展开神识扫过周围,并没有现其他人,心下稍安,冷笑道:“东革里,你既是东革羊之子,想必当年见过此宝,不知求谁帮忙悄悄弄了个假盆,就是想查出真盆在哪里?这一招看似聪明,可你这个人仍然很笨,竟敢独自追我至此。 事已至此,就告诉你吧,当年的聚水盆确实是我拿走的。以我的修为神通,想从一个普通人身上悄悄取走一件东西,可以说是手到擒来。而你偏偏被人救走了,我还得感谢你,其实是你掩护了我,便没有人会再怀疑什么。 既然你曾经掩护了我,那么就好人做到底吧,今日只要杀了你,便没有人……” 东革里的剑尖跳动不停,因为他全身都在抖,悲愤得说不出话来,却在极力稳住情绪,因为事情还没有完。花越亭的话也没有说完,就听咔嚓一声巨响,然后一片阳光刺下,抬头竟然望见了天日。 风渚城距之阳城并不远,还不到二百里,防风氏此刻已经赶到了。他挥起斩空刃奋力一劈,竟斜着将之水南岸的那座小山给削开了,半片山体被挑飞到之水对岸的空地上,而那间密室的顶也被斜着掀掉了,所有事物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抬头骤见阳光刺眼,然后花越亭就见防风氏站在半空,以斩空刃指着他怒喝道:“花越亭,你怎敢如此!” 虽然斩空刃没有直接劈下来,但防风氏已经出手了,强大的无形威压牢牢地锁定了花越亭。花越亭两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紧接着身体一震,居然又站稳了。惊慌之后,他的眼中一片绝望之色,人反而变得冷静下来。 当年的事情已经败露,在防风氏面前,花越亭知道自己是绝对逃不掉的,既然明知必死,再想别的也没用。花越亭毕竟是一名七境修士,此刻还算镇定。 在绝望中冷静下来后,此生种种经历浮现心头,花越亭抬头望着防风氏道:“我怎敢如此?汪芒大人,难道天下的宝物就该是你的吗,你难道忘了此刻手中的斩空刃是哪来的吗?并非是你汪芒之物,而是我花越部所献! 斩空刃与聚水盆是同样的来历,皆是上古时蚩尤赐予部属的传承之宝。蚩尤战败后,由我花越部先人所得,历代执掌,消息却不慎被你所知。你派人来问,当时执掌斩空刃的我族兄花越兴不敢不献,但你以为我愿意吗? 花越兴既献宝又为你效命,是你让他带着斩空刃去刺杀伯羿。他没有回得来,而斩空刃却又回到了你手中。” 说到这里,花越亭又看着东革里道:“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吧?我只是取走了聚水盆,并没有亲手杀你父亲。汪芒取走了斩空刃,而我取走了聚水盆,我倒也不欠他什么。 截杀你父之人,是这位防风氏大人派出的亲卫。而你其他的家人,则死在你们水越部自己人手里,当然也与这位防风氏大人有关。 你真想报仇的话,与其找我不如找他。他就在空中呢,有本事你提剑去杀了他。但你也不要抱怨太多,你父当年的确是私自携宝逃出部族,那也是自己找死。” 防风氏为什么一直没动,他的修为可比花越亭高多了,只因已有其他的高人到场,而且还不止一位。东革里能追进密室,当然是仓颉的分化形神之身帮忙,此刻除了仓颉又有人来,强大的仙家神意已经逼住了防风氏,令防风氏凝神防备。 来的另一位高人就是虎娃。虎娃暂时并未现身,却展开神气法力与防风氏对峙,好像就是让花越亭有机会说出更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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