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
一、
2070年的天空上飘着2030年的辐射。雨落下来，就成了夺命的死神。陆沉心想。
在理想城里谁都得淋这雨，让自己的身体在辐射中一点点被侵蚀，就像那些荒原上报废的车一样，由外及内，一点点锈死。
当然除了它们，那些大公司——市中心广场周围的高楼大厦是上一场战争胜利后光荣的纪念碑。其中最高的是 天穹工业 。
公司没有这种苦恼，以广场为圆心，周围1000米直径内在各大公司支持下联合运行着屏蔽力场。那里永远没有辐射，温度适宜，还有人工制造的“自然风”吹拂。公司的大人物们在那里，挥挥手就决定了无数普通人的命运。
陆沉抬起头，还是一片漆黑。他已经记不清这是连续第几周没看见月亮了。但天上还是有很多发光的东西，那些穿行在雨幕中闪烁的光点是权贵们的浮空车。迅速，稳定，安静，舒适，是上流社会出行的标配。其中部分还具有超乎寻常的防护能力和难以置信的最高速度，但这些，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只是一个——修空调的；确切的说是：“超级摩天楼通风系统工程师”，一个隶属于莫氏公司的
打工人
。此刻，他正在600米的楼顶，和总空调外机的巨型通风叶片较劲。
一阵细微的疼痛把陆沉拉回了现实，又是左腕关节，“巨神科技A-39改进型义肢，专为劳动者而生”反正2054年的广告上是这么写的，但从去年2月份在黑义体诊所换上这条新手臂后，阵痛的感觉就没消停过。陆沉叹口气，用液压扳手在机械臂上狠敲两下。苦笑着摇了摇头。
“哥哥！”陆璃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陆沉的义眼上显现出了一个可爱的少女，她身穿政府的公立初中校服，看起来清纯可爱。一切都这么美好……如果忽略床边堆积如山的药瓶的话。
“我已经把饭热好了，该下班了吧？”“17号超级摩天楼的通风中枢瘫痪了，电机过载导致的加速旋转引发部件脱落，最后打坏了整套叶片，可能是电路老化导致的。”视频那头，陆璃眼巴巴的神情逐渐转变为落寞。“怎么又是加班啊，所以你不回来了？”“是我主动接的活，莫氏员工网说是系统日常维护，到这却发现是重大故障排除。没事的，我已经向上面汇报过了，你哥又能多挣一笔钱不是嘛……”陆沉一边说着，一边丢掉气动锤，用自己的机械左臂对准一颗顽固的螺钉猛的一砸。“这下就差不多搞定了，我把残件标记给回收部就回家。”

我去，每一段都是空两格写的，怎么发出来自动顶格

二、
夹杂着辐射的雨停了。在最后一班列车上，空荡荡的车厢里，一个人的影子被高楼的霓虹灯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变换出各种怪异的形状。陆沉眉头紧锁，心里想着妹妹的病。
“免疫增强剂、抗辐宁、空气滤芯、净水片、房租，还有9月份开学。如果可以的话，我的神经抑制剂……嗯，算上以前攒的，钱应该够。”他烦躁的摆弄着金属手臂上裸露的一截电线。“学费，学费要五万，这样我们就什么积蓄也不剩了……天府书院。他握紧拳头，金属关节咔咔作响。”
电线连接处迸发出一朵小火花，把陆沉吓了一跳。没日没夜的加班和各种外勤使义体磨损日益严重，这样的毛病经常影响他。高级的工程义体能提高工作效率。可他没钱买一套新的，即便是贷款，他也负担不起换条新手臂的价格。无非就是两条路：
1.高强度工作身体垮了→没有义体→不能工作→沦为乞丐。
2.高强度工作→贷款更换新义体→继续高强度工作还债→成为义体的奴隶。
只能这样耗着。
一阵震动突然传来，列车顿时陷入黑暗，随后是紧急刹车的刺耳摩擦声。“搞什么?”几秒钟后，应急电源启动，列车又以缓慢的速度前进。机械的女声响起：“理想城轨道交通提醒您，由于供电故障，本次列车将在就近的站台停靠，请所有乘客有序下车，感谢您的配合。”
走下站台，路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黑暗瞬间淹没了街道，只留下远处天穹工业楼顶永不熄灭的、傲慢的冷光。太晚了，只能走近路，陆沉暗骂一声，转身进了巷子。弥漫着铁锈味的微风不如天台上凌厉，让陆沉倍感亲切。站台旁边就是贫民窟，也是理想城市政划分的边界。道路的左侧是冷峻的玻璃幕墙，右侧则是老旧破烂的棚屋。在理想城，穷与富的边界总是这么直白，这么不屑掩饰，但在政客的嘴里，反倒成了“规划有序”、“城市和谐”的证据。

不是吧，每一段之间我空了一行啊发出来也没有

三、
陆沉就在这里长大，他的全部童年都在这里度过。妹妹出生后。为了教育资源，也为了稳定的工作，父母加倍努力，终于摆脱贫民窟，租上了市内的房子。直到五年前，一场天穹工业的重大事故夺走二人的生命，还有他的左臂。
五年前，他15岁，初中毕业就跟着父母到天穹工业的工地干活。
那是2065年，天元1型反应堆的堆芯更换关键阶段，天穹工业声称新机组投入使用后将能为整个理想城持续提供50年的能源。“看好了！反应堆！干完这单，咱家就能送你去天府书院！”听着父亲口中的光明未来，陆沉对新的生活很兴奋。只是，母亲在一旁默默整理安全帽，眼神里满是陆沉当时看不懂的忧虑。
一家四口中的三人都在距城市20公里外的荒原深处劳动。那时，陆沉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回到家，听妹妹陆璃向大家宣告自己的考试成绩又是第一名，父母也高兴的夸赞她，日子似乎越来越好。
直到那一天。
令人战栗的震动从大地深处传来。无数蛛网般的裂缝几乎在瞬间出现。接着是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堆芯失控！这是他唯一的想法。厚重的土层连同聚变机组从地底连根拔起，抛飞近千米后凌空爆炸，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
陆沉被狂风吹倒，随即一柄钢条飞来，透过左肩将他钉在地上。再次醒来时，眼前是医院的天花板，自已经失去了左臂，床边守护两天的陆璃哭成了泪人。理想新闻台的报道说14人死亡，436人受伤，千余人失踪。随后，天穹工业以不能确认死亡为由拒绝了赔偿。自此，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尽管贫民窟的环境更差，陆沉还是愿意回到过往无忧无虑的时光。
陆沉猛的吸了口气，感受着辐射雨后空气中微弱的电离味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全是因为天穹工业！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握紧了那条冰冷的金属左臂。贫民窟的阴影从未真正离开过他们，只是换了个更昂贵的牢笼。父母用命换来的“光明未来”，最终只够买这条淘汰的廉价手臂，和妹妹药瓶里那点聊胜于无的希望。

差点忘记交代背景
1. 故事梗概
在未来的2070年，巨型企业掌控全球资源，贫富差距达到历史巅峰。在由跨国公司天穹工业统治的理想城中，阶级是最大的阻隔。兄妹陆沉与陆璃在这座“高科技，低生活”的城市中艰难求存。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步步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渊，但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一次契机，让陆沉发现了公司残害底层人民的证据。一个挑战霸权改变命运的机会出现在他们眼前……在一切可能的退路都被公司堵死后，陆沉决定放手一搏。
2. 人物介绍
陆沉，20岁。是超级摩天楼的通风系统修理工，每天都在高空作业。为了医治自己的妹妹陆璃不得不拼命加班加点工作挣钱，长期朝4晚12的工作严重损害了他的身体，他不得不在自己身上装义体维持高强度的工作。他时常眺望远方，抬头天上是权贵们的浮空车和五光十色的全息广告，低头是繁华的城市和川流不息的车流，他的生活夹在天地之间，却没有一样属于自己，他们太穷了。
陆璃是一个可爱的15岁少女，在政府办的公立学校上学并且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公司办的私立高中，可是他们没有钱，付不起学费。妹妹患有极其罕见的义体排斥病，她的身体几乎不能容纳任何义体，这在赛朋克世界观下的世界几乎被提前判了死刑，因为她无法通过义体维持健康，延长寿命。正因如此，她在15年中因为受污染的空气和辐射导致身体每况愈下。

四、
陆沉加快脚步，准备绕开一片由废弃集装箱和建筑残骸堆砌成的区域。这时，一阵异样的轰响压过了风声。不是楼顶上常听见的那种优雅的嗡鸣，而是粗暴、沉重，带着某种不祥的震颤。陆沉猛地停住脚步，闪身躲在倒塌的墙边。
一台深蓝色重型浮空车正在下降高度，引擎喷射出幽蓝的尾焰。像一只钢铁秃鹫缓缓悬停在这片垃圾填埋场上空，纹丝不动。打开义眼的夜视功能，陆沉看见了车体侧面的鹰隼标志——天穹工业！没有航行灯，没有编码，没有在地面投射出危险区域，只有驾驶舱内闪动的骇人红光代表这是无人型号。庞大的体积和精准的飞行控制形成了巨大反差，陆沉从未见过这样的公司造物。浮空车的阴影下，他只感到无声的压抑和肃杀。
浮空车底部的两扇舱门无声滑开，紧接着，数十吨粘稠、散发着幽暗蓝绿色荧光的液体，混合着扭曲变形的金属容器、破碎的管线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固态垃圾，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砸在早已堆高的垃圾山上，激起一阵烟尘。原来是倾倒废弃物，垃圾连年不减的原因找到了。果然，天穹的环保项目全是谎言！他们怎么敢！陆沉愤怒的想。他立刻用义眼录下了这一场可耻的罪行；这就是公司的真实一面！
可是渐渐的，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慢慢弥漫开来——像是烧焦的塑料混合着锈蚀的金属和强酸，穿过鼻腔直入大脑，甚至让陆沉的义眼视野都出现了瞬间的雪花干扰。
不止是干扰，影响还在持续扩大！左臂关节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突然爆出一串火花，仿佛里面的伺服电机被这无形的污染刺激得发了狂。陆沉人工肺膜像是被火灼烧一般，撕扯着他的呼吸道。更糟糕的是，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头，伴随着太阳穴的剧烈抽痛和皮肤表面突然出现的水泡。不对！这不是普通的辐射雨反应！这是……快跑！
瞬间！恐惧瞬间压倒了愤怒，他像一头被惊醒的困兽，不顾一切地冲出了藏身处，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辐射尘粘在皮肤上的冰冷触感，在此刻如同死神的抚摸。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砂砾，左臂的疼痛和全身的异常感如影随形。

五、
深夜时分，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出现在公寓楼道里。他跌跌撞撞的扑向门把手，却又触电似的突然缩回。现在，他才是辐射源！“哥?”正在陆沉犹豫的时刻，陆璃朦胧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小璃！别开门！别靠近门！退后！回你的房间去！”他听到屋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妹妹惊慌的回应“哥?你怎么了?”陆沉靠着门滑坐在地，大口喘息着“是辐射，剂量很大！咳......”口中的鲜血不断滴落，机械臂止不住的抽搐，他只能用右手摸索出钥匙。“我的肺膜还撑得住，你千万别出来。”
门一开，陆沉顿时倒在地上，几乎爬着向墙角的备用医疗箱挪动。“小璃，吃药，快！先抗辐宁，然后治疗针！”卧室里传来陆璃惊慌翻找药瓶的声音。陆沉一边焦急地等待，一边疯狂的给自己注射。他抓起一瓶抗辐宁，粗暴的掀开盖子，一口全部吞下 。然后拿起一支强效治疗针，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颈侧扣动扳机。冰凉的液体注入带来短暂的清明，但身体的异样感并未消失。他又将一支活血康复针扎进手臂，然后是免疫增强剂……他像一台失控的机器，抓起一支又一支昂贵的针剂，刺破皮肤，将救命的药液推入血管。用完的注射枪和药瓶被他随手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时间在痛苦和恐惧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客厅和卧室门口的地面上，已经散落了二十多支空注射器和药瓶，像一处惨烈的战场。剧烈的痛苦似乎暂时被药物压制下去，但身体深处的不适感和沉重的疲惫感始终挥之不去。出租屋陷入一种诡异的、劫后余生般的寂静。
陆沉呆滞地看向前方，墙壁上贴满了陆璃的奖状：三好学生、学习委员、优秀班干部......此刻都在强辐射的作用下微微焦黄。他又看向窗外，高楼上仍是全息广告的巨幅投影，上面的浮空车租赁广告写着“安全”、“可靠”之类的套话。“谁知道呢，我差点就被一辆浮空车杀了。”他自嘲的说到。“天穹工业，你真是阴魂不散。”“哥。”门开了，陆沉一惊，但当他看见陆璃的皮肤上并没有出现辐射红瘢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陆璃一点点走近，靠在陆沉身边慢慢坐下，“……咱们可真厉害。” 她忽然轻轻笑了出来，那笑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一晚上就把一个月的药给吃光了。

发不动了，明天再发

六、
第二天，陆沉翻出父亲留下的唯一一套旧西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经访客而非工人。可是布料僵硬，款式也早已过时，穿在他因长期工作而尽显疲态的身体上，显得异常滑稽。他快过21岁生日了，这本是青春自信风华正茂的年纪，但镜子里的人，眼神里的空洞和底层烙印根本无法掩饰。他将昨晚用义眼录制的、干扰严重但能辨认出天穹标志和倾倒物的视频导入个人终端，揣进怀里，像揣着一块烧红的铁。
陆璃担忧的看着他“哥，你这一套可不像修空调的。”陆沉挤出一点笑容。“市中心那边有一点奖金方面的手续要办……钱很多。”陆璃走上前来，将掰碎的半颗抗辐宁放在他的机械手上“坐城轨去市中心要半天呢，你要记得吃药，早点回来。”陆璃抬起头，望着陆沉的眼睛说。
下午，市中心广场，屏蔽立场覆盖区，陆沉贪婪的呼吸着没有辐射的空气，引来行人纷纷侧目。这是他第一次以非公司员工身份进入这里。此前如果不是维修设备，他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这次陆沉使出浑身解数才骗过检查站的公司部队。没有繁重的任务指标，陆沉第一次仔细地观察这里，比起在百米千米的高空，站在地面上才能真正感受到公司建筑的宏伟，以及自己的渺小。
天穹工业总部，也被称为“通天塔”，从公司战争结束就屹立于此，是这家公司实力的体现和对理想城全面控制的证明。公司广场上企业换了又换，只有天穹工业40年来屹立不倒。此刻陆沉正站在通天塔前，惊讶的发现竟然有两块巨大的草坪。“理想城唯一的自然也掌握在公司手中。”陆沉心想。“真是可悲”。终于，他下定决心向目标走去。
光洁如镜的大厅，恒温恒湿的空气带着淡淡的香氛。穿着得体、步履匆匆的白领精英们，像精密的齿轮在无声运转。陆沉感觉自己像一滴闯入精密仪器的污油，格格不入。
“我找安全主管，或者公关负责人。”他的声音发硬，努力模仿着在全息电影里看过的腔调。
前台小姐露出程式化的微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请问您有预约吗？具体是什么事务？”
“没有预约。关于昨晚……不，是关于近期发生在贫民窟垃圾场的非法倾倒事件。”陆沉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我手里有证据。照片、视频、录音，什么都有！我知道是你们干的，那根本不是垃圾。”
前台的笑容僵了一下，手指在虚拟屏幕上快速操作。“请稍等，先生。”她的声音依旧甜美，却多了一层疏离。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窒息，室外传来一阵雷声。陆沉呆站在原地，他能感到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像冰冷的针，时刻攻击着他脆弱的包装。终于，一个穿着深灰色制服、身材高大、面容冷硬的男人走了过来，胸牌上写着陆沉看不懂的缩写“ICID副主管：凯恩”。
“这位先生，请跟我来。”凯恩的声音毫无波澜。
陆沉被带到一个狭小的、没有窗户的“接待室”，角落里不知道堆放着什么，就像个杂物间。凯恩关上门，没有开灯。他脸上的公式化表情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审视：“说吧，你有什么证据？还有，你是谁？”
陆沉深吸一口气，拿出终端，调出视频：“昨晚，南区垃圾场，一台深蓝色巨型浮空车，无人型号，有鹰隼标志，是你们公司的。倾倒物呈蓝绿色荧光，巨量辐射，剧毒！我的……家人们因此病危！违规排放，对市政府的环保令阳奉阴违，都是你们搞的鬼吧？”他强硬的说，“给我一笔钱，足够我家人治病和离开这里的钱，否则，我就把这些照片和事情捅到广域网上去！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天穹的真面目！”
凯恩面无表情地看着投影，甚至没有伸手去接终端。他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录像？模糊不清。垃圾场？每天都有非法倾倒。无人车? 降本增效而已。荧光？反光涂料罢了。环保令? 我们可是绿色企业。病危？贫民窟哪天不死人？至于辐射……”他向前一步，义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光。巨大的压迫感让陆沉不由自主的后退，“那是2030年公司战争投放核弹导致的，众所周知。”
陆沉的心沉了下去，对方根本不屑于辩解！
“至于你……你又是什么身份？”“我是记者。”陆沉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回答。”“哦，原来是记者啊……真是有趣，记者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家人带在身边了？呵呵，随你怎么扯，那么记者证呢?对……你会说自己是实习生。可是这套说辞骗得了安保部队那帮蠢货，骗不了我。”凯恩的话语让陆沉不寒而栗。
凯恩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划过陆沉疲惫的体态、不合身的西装，最后停留在他下意识活动了一下的机械左臂上。指关节独特的磨损痕迹和几处修补的焊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身份。“依我看，一个在通风管道里钻来钻去的老鼠……根本不配来通天塔。对吧……陆沉，莫氏公司的‘通风系统工程师’？”他的语气充满了戏谑。“家人‘们’对吗?但在我们的天顶系统里怎么显示这个数字小于三呢?父母死于5年前，现在你带着你生病的妹妹——她叫陆璃——住在C-7区的廉价公寓是不是?怎么，加班费不够了？想用这种拙劣的把戏来敲诈我们天穹？”
只一瞬间的交锋，身份就被戳穿！陆沉如坠冰窟，他努力想着对策。对方早就知道他是谁，甚至知道他只有唯一的亲人，这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凯恩将灯打开，随后开门。他拍了拍陆沉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侮辱性的意味。“听着，臭虫。收起你那些可笑的想法，带着你半死不活的妹妹，滚回你的老鼠洞去。再敢胡说八道，或者出现在天穹附近……”他凑近陆沉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显得无比狰狞。“我保证，你妹妹需要的就不再是免疫增强剂，而是骨灰盒了，因为下一辆会直接停在你们的公寓楼顶！现在，滚出去！”
借着惨白的灯光，陆沉终于看清了角落里堆放着什么，那些蒙尘的物体全部都是公司颁发的绩效奖杯！上面的文字，也让他明白了那个英文缩写的意思“Intelligence and Counter-Intelligence Department”（情报与反情报部）。“能来通天塔找麻烦，你还是第一个。”凯恩点燃一根香烟，漫不经心的说。“只是在天穹工业，维护通风系统用的是机器人，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两个魁梧的公司安保架着陆沉，“该死，放开我，你们这群公司狗！”强大的军用义体做出了回答，几百公斤的力量显得他的反抗无比可笑。陆沉被粗暴的推出了大门，他踉跄着摔倒，从十余级台阶上一路滚到街面。西装彻底毁了，周围传来几声低笑。一道白色的闪电掠过，然后是一声惊雷。辐射雨落下了。凯恩站在玻璃门内，嘲弄的看着他，像在看一袋需要处理的垃圾。“另外，立即离开公司广场，像你这样的渣滓，只配淋一辈子辐射雨。”

七、
天越来越黑，雨越下越大，落在楼顶和路面，又砸在陆沉的脸上和心里。公司太强大了。几句羞辱和威胁完全无关痛痒，他根本不怕。可是当那条公司狗说出她的名字……陆沉五年来第一次感到恐惧。面对几乎全知全能的对手、面对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该怎么做?除非他能找到公司的弱点，除非……
陆沉向城轨站走去。“云端出行，提供最优质的飞行体验……”街边的全息广告正在大肆鼓吹宣传浮空车旅行。“选择‘十全十美’套餐……”轻柔的女声戛然而止，闪耀的投影也突然消失。陆沉感到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不是地震，而是某种庞大的能量瞬间被抽离导致的失衡。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从公司广场方向开始，整个城市的灯光如多米诺骨牌般以极快的速度接连熄灭。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一片漆黑，司机们纷纷刹车，但更多无人车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三秒钟后，火光冲天！紧接着，在陆沉头顶，一列城轨依靠备用电源，拖着一长串火花吃力的驶向站台——但是这不可能了——一辆轻型浮空车径直坠向轨道，猛烈的撞击将车厢分为两段！乘客和燃料从空中散落，在车道上与辐射积水混合，形成了地狱般的景象。
“停电，又是停电！”陆沉几乎崩溃，“什么事都让我遇见了！”他怒吼着向公司广场狂奔，想要寻找一处空旷的地方躲避。突然，陆沉怔住了，天穹工业的草坪中升起一座又一座起降平台。他的脚步止不住的放缓。“等等，天穹工业，不！屏蔽立场内部，所有的公司大楼都没有断电！”
陆沉猛地抬头，瞳孔骤缩。那熟悉的、粗暴沉重的引擎轰鸣声再次撕裂雨幕！十台深蓝色的、没有任何编号的巨型浮空车，如同钢铁巨兽，正从通天塔升起，引擎喷射出幽蓝的尾焰，直上云霄。义眼缩放到最高倍率，陆沉死死的盯着。“它们的方向是——贫民窟！”
“停电……然后倾倒。”陆沉快速思索着，义肢猛的握紧，“每次大停电，都是天穹无人车启动的时候！因为停电，监控失效，通讯中断，没人能留下证据……他们利用停电作掩护！”这个认知如同飓风，瞬间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那帮公司！他们主动切断电源，趁机排放污染物！“这根本不是巧合，这是精心策划的罪恶！”

八、
陆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义无反顾地转向另一个方向——那座造型前卫的全反射建筑：理想城新闻集团，“真理之声”大厦。他穿过瘫痪的车流，迅速冲进仍然灯火通明的大厅。“我要举报！重大环境犯罪！天穹工业在向贫民窟非法倾倒高放射性废料！我有证据！”
接待处，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正紧张的和同事通讯。等她不耐烦的扭过头，看到陆沉手中廉价的终端后，脸上的职业微笑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先生，理想城大面积断电，我们的业务受到了很大影响，请不要妨碍我们。”“证据，这些都是证据，就发生在昨晚。而且……”陆沉极力说明道。“您知道恶意诽谤公司要承担什么法律责任吗？我们很忙，没时间处理这种毫无根据的臆想。”冰冷的语气带着一种程式化的遗憾。她快速推回终端，仿佛怕脏了手。“您需要知道，天穹工业拥有最高环保评级和理想市政府颁发的合法排放许可，这恐怕是误会了。”“他们的车现在还没飞远！”“如果您还坚持，我建议向工务部举报。”女人又说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陆沉看见，她桌下的全息屏幕上，一个打开的窗口正显示着天穹传媒的合作项目。
“你们......简直是新闻败类！”陆沉撞出门，重新回到混乱的街道。穹顶之上巨大的阴影掩盖了真理的光辉，但是希望并未完全破灭，还有一个机会。陆沉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稻草，他立刻跳上一辆被遗弃的车，在四处爆炸起火的道路上疾驰。
在市政厅区工务部的大殿门口，陆沉停下了车。“不，不不！这里也……”殿堂内外皆是明亮且金碧辉煌的模样，仿佛在嘲讽他一味奔波不过是徒劳。面对事实，陆沉低下头，咬紧牙关，再次推门而入。
“我举报！天穹工业非法倾倒放射性废料！”陆沉再次重复他的指控，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颤抖。油腻肥胖的中年官员靠着躺椅，从宽大的办工作后一边抿咖啡一边笑眯眯的挪过来：“什么？天穹工业？倾倒？有证据吗？义眼录的？这能说明什么？具体时间地点车辆编号？我们很重视环境保护的，但是小伙子，就凭这个终端你什么都证明不了啊。”中年官员摇着头说。“不，远不止如此！倾倒和停电相关联，电是公司停的！”官员脸色猛的一变。“够了！你这是诽谤！多年来天穹一直是是模范企业！”他猛的拉开抽屉，拿出里面厚厚一叠文件。“看清楚，天穹工业今年的排放记录完全合理合法。敢闹事，我看你是想蹲监狱！”他脸上的肥肉抖动着，唾沫横飞指手画脚。“安保？办公室有个刁民，把他抓起来！”
沉默，陆沉没听见官员又说了什么，他的心沉默了，绝望如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媒体的大门，在他面前轰然关闭；体制的铜墙铁壁，早已被天穹工业的金钱和权势浇筑得坚不可摧。“走狗……全是走狗！你们每一个，全部都是！”绝望积聚着，越来越多越来越满，直到顶峰，直到转化成愤怒！
汹涌的怒火在血管里燃烧，狂暴的能量在电机中涌动，陆沉骤然暴起，掀翻了那张办公桌！雪白的纸片纷纷落下，他将机械臂高高举起。那是他的左手——一个工人劳动的手，一个家赖以生存的手。“老匹夫！你记着，我会让你们，每一个都后悔！”陆沉转过身，对着门狠狠劈下。横飞的碎片铺满走廊，惊呆了赶来的安保“快抓住他！”陆沉没给他们这个机会。A-39设计用于繁重的工程作业，但现在他的对手只是没什么义体的普通人，陆沉的义肢狂舞，人工肺膜也以全功率运作。在数十次重击、抽打、猛砸后，走廊里站着的人只剩下他一个。他低沉的吸气、呼气，大踏步向前走，奋力踹开精美的大门，再一次，一头扎进风雨中。
愤怒，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熔岩，瞬间冲垮了理性的堤坝，涌上陆沉的胸膛。他不想要封口费，不想要曝光，不想要退缩。他要撕开这层虚伪的面纱，他要让所有人都看清这肮脏的真相！他要复仇，他要摧毁这个吞噬了父母、折磨着妹妹、践踏着无数像他一样低微的人的庞大机器！

九、
陆沉把车放在很远的地方，徒步回家。辐射雨停了，天上罕见的露出了月亮。高楼大厦的灯光接连亮起，理想城的电能正在逐渐恢复，似乎先前的一切都没发生，混乱与惨剧不过是幻影。但在陆沉眼中，这座城市仿佛超梦体验里赛博精神病边缘的佣兵得到了镇定药物，一时平静难掩可怕的现实。
悄悄的走进门，陆璃已经睡下了，“肯定是因为今天的辐射雨”，陆沉想着，不由得一阵心疼。
坐在沙发上，他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自己原先认为公司切断电源是为了掩盖倾倒事件。但是从今天在天穹、真理、工务三处的遭遇看，公司完全没必要遮掩，垄断专行40年的公司，不会被轻易威胁。理想城四处都是它的眼睛、口舌。自工会倒台后，平民根本掀不起风浪，天穹的废弃物想倒就倒为所欲为，但是停电？这涉及到理想城全面的生产生活，城内交通运输大瘫痪，城外各种工厂全部停摆，作为理想城的直接控制者，天穹工业，真的会为了无关痛痒的目击举报损害自己的利益吗？
那会是什么？陆沉仔细回想着。不对！自己一直认为“公司为了倾倒辐射废料，所以主动切断电源。”的认知是错的！既然这条思路走不通，那就应该换一条——“从公司广场开始的停电是被动发生的！天穹无法阻止大停电！”
资本不会做出对它们不利的选择，电不可能主动停，而熄灯又是从公司广场开始的。那么只能是某种“东西”，公司广场附近的某种“东西”，在一瞬间巨量耗电，进而引发了停电！忽然陆沉感到一丝清明，仿佛拼图开始慢慢复原。昨天，自己维修的电机就是因为过载损坏，接着是城轨停运、路灯熄灭！然后他就在平民窟看见浮空车。太像了，实在太像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昨天的翻版，但尺度大了很多，停电引发交通全面瘫痪，而浮空车！前往平民窟的浮空车也从一台增加到十台！
倾倒的污染物越多，耗电量越大！再加上浮空车从天穹草坪中起降……所有线索连在一起，陆沉几乎可以下定论：“公司广场地下有某种东西会产生辐射废料，而且耗电量十分可怕。”对了，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陆沉一下站起来，疲惫感一扫而空，他兴奋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他要寻找一个机会。
面对强大的对手，无所不能的公司，除非他能找到弱点，除非……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不断放大的光点，在陆沉的心中逐渐成型。他是“超级摩天楼通风系统工程师”！他熟悉那些如同城市血管般错综复杂的巨大管道！这次大规模停电，公司广场的立场发生器一定有所损坏。那些公司以此为门面，不得不进行检修。大型力场发生器需要庞大的通风系统来维持，莫氏又是理想城最大的通风设备维修公司，必然会挑选优秀员工前往。那时他就能以维修的名义潜入内部，接近天穹工业的核心区域！无论“东西”到底是什么，他都要找到那个吞噬能量、制造毒物、引发停电的源头，然后将它彻底毁掉！

十、
接下来，陆沉每天都疯狂的接取维修任务，几乎毫无停歇的跑遍了整座理想城，每一座受到停电影响的超级摩天楼都经他手维修过。“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他在莫氏公司内的评分不断攀升，直到登顶。
只是陆璃一直表现出忧心忡忡的样子。她不知道怎么了，但她关心陆沉，这样拼命工作身体会垮的，还有三天就是他的生日。可是陆沉也不知道她的想法，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他必须成功。
七天后，真理台新闻报道市中心屏蔽立场失效，陆沉知道机会来了。莫氏公司接到天穹工业一处“屏蔽立场通风子系统故障”的订单。超级公司的大活极为稀少，莫氏高层极为重视，挑选了以陆沉为首的十名业绩最优者前往。
再次通过市中心安保时，陆沉全身紧绷。在此之前，他曾仔细用黑布裹住左臂。预想中的被安检系统驱逐并没有发生。激光扫描完莫氏工牌和维修工具箱他就顺利通过了。“一点没错，它们真的视我为蝼蚁。”陆沉想到。又来到这片“圣地”，市中心广场的空气依然清新，每一名同事都大口呼吸着，唯有陆沉觉得恶心，公司的罪恶，黑暗的秘密，令他永远无法原谅。
在一名天穹工程师的带领下，陆沉一行人来到通天塔后方，这里被公司部队层层包围。数百平米的地面被抬起，移开，露出一口巨井，立场发生器就在地下深处。一旁的地面上杂乱的堆放着几十台工程机器人，陆沉用义眼扫描发现，它们的芯片都毁的很彻底，电路板上满是焦痕。“新锐维护型机器人？到头来还不是要用人类完成工作。”陆沉心中冷笑，恐怕他们能来这里是因为人工费用比机械更廉价罢了。 “这就是了，接口、阀门、传感器、叶片，所有故障的全都更换，23点前没有许可任何人人不得返回地面。”工程师交代完就离开了，似乎不愿在这散发热量和噪音的地方多待一秒。
陆沉知道，机会正在眼前，他第一个下井，向着深处走去。他假装认真工作，用扳手敲敲打打，同时敏锐地观察着四周。“真是强大，在上次大规模停电的影响下竟然还能维持七天。”更深处，巨大的通风管道像城市的动脉，在头顶和墙壁纵横交错，其中一条主管道，直径足够一人爬行，上面印着“Level - Restricted”的标记，通向最更深、最核心的地下区域——那里，理论上存放着公司的能源核心。
陆沉停下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番，敷衍地更换了一个元件。然后，他借口“需要检查上游管道压力是否正常”，撬开了那条主管道的检修口。一股不同于地表的风扑面而来——带着机油、金属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味道”，一种只有在高剂量辐射区域才能感受到的、皮肤微微发麻的感觉。就是这里！

十一、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黑暗、狭窄、弥漫着金属和机油味道的通风管道。这里是他最熟悉的战场，也是他通向地狱的捷径。他关闭了头灯，依靠义眼的微光夜视功能，像一只无声的壁虎，手脚并用在冰冷的管道内壁爬行，一直向下！
爬行了不知多久，气流变得灼热，管道越来越粗，空气中开始弥漫着微弱的臭氧味，辐射感逐渐加重。机械臂的关节在异常辐射环境下呻吟着，汗水浸透了工装，左腕的阵痛从未如此剧烈，但他咬牙坚持。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和巨大的空间感，是一个垂直通风网。他小心翼翼地爬到网格口，向下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下方，是一幅他从未想象过的、令人窒息的景象。一个庞大到难以形容的球形空间，占据了视野的绝大部分。它深埋在地下，漆黑的厚重金属外壳上布满了粗壮的冷却管道和闪烁不定的指示灯。球体正中央，是一个平台，无数线路从球体下方汇聚于此，透明的管线更加密集，其中极速流动着幽兰色的冷却液。平台中央又有控制台，其上放置着一个透明容器，里面正绽放着荧荧的光芒。即使间隔几十米，陆沉也能感受到那东西散发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能量和穿透一切的的辐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