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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真相的代价
鲜艳的色彩化作迸发的闪光,染满了视野。血一般的赤色、深红、绯红。
声浪如洪流,震荡着空气,扩散至整个空间。爆炸、破碎、咆哮,全都被淹没、压制。
强烈的光与音所描绘的,是一座巨大的墓碑。在深不见底的漆黑世界中,无数高耸的建筑物群浮现出来,错综复杂的高架桥像蛛网般横贯其间——那是早已被遗弃却未曾朽坏的城市遗迹,远远望去,宛如林立的墓碑。
而事实上,这片区域——被称为“封锁区块・悬吊边界”的多层结构古代都市,如今从漫长而寂静的沉眠中苏醒,正逐渐变作名副其实的坟场。不,准确地说,甚至连安葬死者的墓地都称不上。那是一片只传播死亡、唯有死亡存在的处刑场般的景象,在废墟之中到处蔓延、蔓生。
「怎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即将坍塌的高架桥上、瓦砾的阴影中,一个高瘦的身影低声喃喃。
令那人僵立在原地的,是眼前铺展开来的凄惨景象。
城市的各处燃起火光,升腾的黑烟中有巨蛇般的红光翻滚扭曲。
在黑暗中闪耀的火焰,仿佛划破夜幕的裂缝,撕裂着这座废都。远远望去,如慢动作一般的爆炸接连不断发生,爆音化作一股连绵不绝的轰鸣,持续震颤着耳膜。热浪翻滚,将无数惨叫从深层送向漆黑的天空,朝着那个仿佛盖上了厚重装甲的、庞大无比的人造苍穹飞散而去。
望着如同末世般的光景发愣的人影,戴着一副如防尘护目镜般的巨型眼镜。尽管伪装得很巧妙,那其实是一副经过改造的军用基础眼镜——去除了数据分析功能,大胆小型化,变成了护目镜型的摄影机。它与佩戴者的视神经同步,能以与肉眼相同的影像质量,连续记录数百小时画面的高性能摄影装备。
然而它的用途,仅限于无法公开携带摄影器材之处进行秘密拍摄。在圣府统治下的社会中属于非法用品——必须与暗地里经营的地下改造商反复交易、取得信任,支付相应代价后方可购得的特制器具。
此刻,这副摄影机记录下的是一场惨剧。记录着佩戴者亲眼目睹的一切,不加掩饰地如实保存着——决不能留下的影像,这一切若被此地之外、被乐园“圣府”庇护的普通市民所知,将会掀起轩然大波的记录。
这是,在天空构筑的闭合乐园——“Cocoon”中,史无前例的大屠杀。并非是猎杀肆虐的魔物,而是人类在杀害人类。仅仅因为“那天、在那个地点”,就被判定为“受到污染”的人们,遭到了蓄意的欺骗与处决。
她的手背靠近颤抖的嘴唇,佩戴着伪装成饰品的高性能超小型麦克风,能在接近声音源时降低环境噪音,清晰捕捉语音。然而,此刻从喉咙挤出的,只是一阵类似杂音的呻吟。原本应接着说出“怎么能允许这种行为”的言语,却被堵在了喉间。她第一次明白,当愤怒、悲伤、绝望这些情感真正强烈到极致时,人类会真的失语。
就在她伫立之时,一架拖着淡绿色光尾的小型战斗艇飞来,从头顶掠过的同时激起一阵狂风,猛然掀飞了她头上的帽子。
原本束起的长发被风撕扯开来,剧烈飞舞,如黑色火焰般狂乱翻腾。那人影,是一位年轻的女性。
她的名字是埃娅迪(エァーデ)。怀抱记者梦想,作为地域新闻的影像报道员已有数年经验。她拥有一种天赋,能精准捕捉观众“想看”的画面与自己“想传达”的讯息。尽管是以个人身份活动,却已与多家城市广播站签有内容供应协议,正作为新锐记者获得高度评价。
然而,即便如此,埃娅迪仍怀有不满。
工作发展可谓顺利,照目前的步调再过两三年,她拍摄的新闻画面便能通过覆盖Cocoon全域的广播网络播出。那无疑是记者梦寐以求的最高成就。无数观众凝视着她的画面,倾听她的发言。她的分析与观点,甚至将影响Cocoon的舆论。
但在这个与混乱与恐怖共存的“下界”隔绝、由超越人智的无机生命“法尔希”维系运转的平和茧状世界Cocoon中,真正意义上的新闻报道并无法成立。
法尔希负责为人类生产生存所需的一切资源,为Cocoon提供文明支柱。在这样的社会中,贫穷与随之而来的犯罪理论上不可能发生。人们无需辛苦劳动便能吃饱穿暖,即便是早年失去父母的孩童,也能在制度保障下享有全部权益。在法尔希的庇护下,这个世界实现了前所未有的社会保障,每个人都能过上与能力、努力相符的生活。
可以说,若只是活到寿命终结,甚至根本不需要工作——Cocoon正是一座温柔的鸟笼。人们在温饱无忧、没有外敌的围栏中,为自我实现而劳动,为人类社会的一份子而活。所追求的是更多的财富、组织中的地位、对技能的赞誉、他人的信赖。工作背后本该存在的饥饿或死亡恐惧,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
正是理想乡。一个所有居民都能毫无例外追求幸福生活的社会——这确实是历代人类梦寐以求的终极乌托邦形态。
一个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受压迫的世界。那样的社会,不需要批判。批评政治、司法与法律不公的意识无法生根发芽。
也就是说,作为新闻核心的“怀疑视角”,在Cocoon的报道行为中是缺失的。甚至可以说,这个概念根本不存在。Cocoon的统治机构“圣府”所发布的信息,理所当然地被视为绝对正确。
但从想要亲自拍下新闻画面之时起——不,更从童年第一次看到新闻影像并理解其内容之刻,埃娅迪便意识到了所谓新闻本质。那是从多角度审视与批判信息,由此浮现出的“真相”,并将其如实传达给世人的责任。
若无法做到这一点,记者便无存在意义——她始终如此相信。因此她在心中发誓:无论面临何种困境,只要能看清真相、将之影像记录,她都将迎难而上。即便事业步入成功轨道,埃娅迪始终在等待那个契机。
终于,千载难逢的时机来临。伴随着震撼Cocoon的大事件。
一切的开端,是一则令人震惊的官方发布——来自“下界”的法尔希被发现的消息。而且并非外部入侵。那原应只存于地狱的灭世使者,竟早已潜藏于这个乐园的防壁之内。那是在滨海都市波达姆,一座矗立了数百年的“异迹”之中,确认到了其活动的迹象。
来自下界的法尔希,与守护人类的Cocoon法尔希,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传说中,法尔希拥有一种力量,能随意将与之接触的人类变为“路希”——即它的仆从。被烙印为路希之人会获得强大的魔力,但同时也会被赋予必须完成的使命。如果无法完成,那人将会变成一种可怖的异形怪物“尸骸”,这是比死亡更恐怖的诅咒。
这种能力理应也存在于Cocoon一方的法尔希身上,然而,至少六百年来——自那场据说圣府的路希被选中迎战下界侵略的神话般传说以来,Cocoon中再无任何官方记录表明有路希存在。因此,“路希”这个词,对Cocoon的人民而言,只是恐惧与厌恶的象征。
那是一种不容置疑、谁都无法抗拒的强制契约——一旦被施加此诅咒之语,就只能沦为下界法尔希的傀儡,作为Cocoon的敌人活下去。若被赋予“毁灭Cocoon”的使命,就只能遵从使命,沦为破坏秩序的存在,无论男女老少。一旦被下界的法尔希选中,谁都无法逃脱,唯有作为诅咒之身的“路希”,将自己也一同拖向灭亡。
而这个诅咒之源的存在,正是潜伏在波达姆的异迹之中。那诅咒所释放的力量,究竟波及了多少市民?无从得知。甚至不能否定,已经有大量的路希被制造出来。那些拥有与法尔希同等超常力量的“异分子”或许已大量潜伏于Cocoon内部,正试图从内部将这座神圣的茧世界撕裂……
面对这史无前例的紧急事态,圣府高层采取的应对速度远超人们的想象,并做出了普通市民根本难以想象的严酷决定:净化政策(Purge)。既然无法判断有多少人已受到下界法尔希的影响,那么一切理由都将不予采纳——只要曾在“那一天”身处波达姆,所有人一律隔离,必须无条件执行这一超法规模式的政策。
不巧的是,在这座以美丽景致而闻名的港湾都市,当时正值一年一度的大型烟火大会举办期间。据传只要对那光绘的花火许愿,就能实现心愿,因此来自Cocoon全土的游客蜂拥而至。
结果不仅是当地居民,就连这些只是凑巧在场的不幸游客,也一同被圣府军封锁在波达姆之中,之后被强行转移至Cocoon最外缘的封锁区域——悬吊边界。
为了放逐。
圣府所推行的“净化政策”,其本质是将所有“可能因诅咒而被玷污、变成路希”的隔离对象全数驱逐出Cocoon,强行“移住”到外部世界。这个“外部”指的,便是据说魔物横行、残酷荒芜的地狱——下界。
这与其说是流放,毋宁说是公开处刑的宣告。犹如将祭品丢进满是血腥利齿的深渊中。尽管这些人无罪无过——不,正是因为在“那一天”身处波达姆,才被视为不幸与过失。圣府代表嘉伦斯・戴斯利(Galenus Dysley)如此表态:为了守护神圣的茧之世界,必须献上众多牺牲。
所有官方媒体无一例外地支持了圣府的这一非人道决策。不论此政策如何践踏人权,只要是“为了拯救Cocoon免于毁灭”,便理应理解与赞同。人们称赞戴斯利是忍痛做出苦涩决断的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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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大多数市民也跟随了这些报道。他们无法接受自己赖以生存的Cocoon竟有可能被下界势力侵蚀的危险。于是,他们选择无视良心中“见死不救”的罪恶感,相信圣府所谓的“移民”说法。他们自我说服——“下界想必也有适合人类生活的地方,那些不幸的人会在那里继续生活下去”……既然是圣府主导的强制移送,那一定就是那么回事吧。
但埃娅迪并不相信。相反,她对这整场“净化政策”充满怀疑。
她在波达姆被封锁的第一时间就赶赴外围,靠近了来自Cocoon各地调派来的卫兵,并巧妙利用这些士兵对主导此次行动的对下界精英部队“PSICOM”的不满情绪,从中探听到几项明显反常的信息。
其一,圣府及军方相关人士及其家属并未被列为净化对象。即便是驻扎在波达姆的警备军治安部队士兵,也未曾接受任何关于是否“感染路希”的检测,便被引导出隔离圈。
当然,若将这些武装人员也列为放逐对象,一旦他们失去理性发动暴乱,将酿成惨剧。但即便如此,这一做法也严重违背了圣府“全面防范法尔希影响”的净化政策根本。既然游客都被囊括其中,这种区别对待实在过于可疑。
其二,在为数众多的被放逐者中,所有人都被安排穿上特制的“身份识别拘束衣”,用于列车移送。即便Cocoon有着由法尔希支撑的万能生产系统,在净化政策决定到执行的短时间内,制造出数万套拘束衣几乎不可能。这暗示了一点——这些拘束衣早在“发现下界法尔希”之前便已开始制造。虽然也可能是为其他用途而准备的库存被临时挪用,但以其数量之庞大,这种说法也站不住脚。
最后,她心中还怀有一个最深层的疑问——或许所谓“将人移送至下界”的整个说法根本不会被真正执行。
因为从那场最后的大规模战争——距今已有六百余年——一直到现在,都未曾留下过Cocoon人类前往下界的任何记录。确实有法尔希从下界运送建材资源(比如“异迹”等设施)到Cocoon,但从未有载人的飞空艇飞出过这座天空之茧。在这种前提下,要突然准备将数万人放逐到下界的手段,并非易事。
基于以上种种,埃娅迪提出了一个假设:圣府根本无意真正执行这场荒唐的下界移送计划。这整个骚动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再次唤起一部分对下界警惕性不足的市民的恐惧。她推测,净化政策的对象者将会被转移到悬吊边界,但某个阶段圣府会宣布“赦免”放逐命令。甚至,所谓“下界法尔希被发现”这件事本身,也可能只是为了警醒沉浸在安逸中的Cocoon人民而
捏
造出来的。
如果这一切真是圣府所策划的一场大型政治演出,意在巩固统治机构的权威,那么——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能制作成“真正报道”的新闻素材。毫无疑问,这将会成为改变自己记者生涯评价的划时代纪录片素材——带着这样的信念,埃娅迪断定净化不会被真正执行,携带特制的隐藏摄影设备,毅然展开了对波达姆市街的潜入采访。
与试图逃离城市者会被严格阻拦的局势不同,进入封锁线内竟出乎意料地容易。她只需声称“我也想搭上净化列车”,警备军便几乎未进行任何复杂手续,便让她通过了检查站。因为,像她这样正巧因私事而未被困在波达姆的居民、又或者被滞留的游客亲属,纷纷赶到想要与家人恋人团聚。若他们自愿前往下界同行,军方也没有理由阻止。
因此,埃娅迪被当作这类人中的一员,顺利潜入其中。
当她被安排登上一辆“净化列车”时,随身物品的检查并不算严格。虽然随身行李被收走集中处理,但只是被置于另一车厢,并未完全查扣。而她的偷拍设备——伪装成眼镜和装饰品——甚至未被PSICOM的士兵察觉,他们连一丝警惕都没有。正是这种过于松懈的态度,更加让她确信这场“净化政策”不过是骗局一场。
诚然,士兵们身上多少透着紧张气息,但在她看来,那只是因为这些人并未被告知整场“茶番剧”的详细内容,仅是机械地执行命令罢了。否则,怎会如此粗疏应对?若这真是圣府直属特务机关的任务,怎可能这般儿戏?
在深信这只是虚张声势的埃娅迪眼中,那些因“将被强制移送至下界”而陷入恐慌的人们——他们的模样,简直就是打造纪录片氛围的绝佳素材。
列车车厢里,有紧紧依偎低泣的情侣、有抱着幼子满脸茫然的父母,还有一边怒骂圣府的“不公政策”,一边眼看就要崩溃大哭的中年男人……埃娅迪戴着伪装眼镜,偷偷记录下这一切,强忍内心的笑意。这只是一场政治表演罢了——当真相水落石出,他们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是震惊、是愤怒,还是喜极而泣?她甚至已经在脑中构思好了纪录片画面的解说词了。
——太棒了,这简直就是神作的素材。能震撼观众内心的,前所未有的宝贵影像!我将成为第一个揭示Cocoon所不具备之物的真正记者。哪怕要冒着被放逐到下界的危险取材,我也要报道这场牵连众多市民的路希事件与净化政策背后的真相,成为Cocoon最顶尖的新闻记者!
她透过拘束衣帽兜下方的镜头投出视线,几乎沉浸在了自我陶醉中。那些竟会信以为真这荒唐“移住计划”的人们,在她看来简直愚不可及。而能嗅出其中谎言、看透真相的自己,才是这个沉溺在太平安乐中、失去批判精神的Cocoon社会所真正需要的存在。她深信,自己的新闻将唤醒民众意识的变革,而她本人也将成为新闻界的领袖——这种幻想深深地俘虏了她的内心。
她沉醉于不停拍摄的过程中,那列高速飞驰的列车终于抵达了那座边境的废弃古都——悬吊边界(Hangd Edge)。
她的判断是对的,确实没有所谓的“移送至下界”。
然而——
等待她的现实,却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那已完全越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轻易地踏碎了她所信奉的道德尺度。
一切的开始,是从远处传来的爆炸声开始的。接着,列车在紧急刹车时与轨道摩擦,发出如惨叫般的刺耳连响,巨大的震动将乘客从座位上猛地甩出,随之而来的,还有从车厢各处响起的真实的尖叫。几乎没有间隔的下一刻,便传来疑似就在近旁爆炸的轰鸣与震动。
列车几乎脱轨后勉强停下,车厢内瞬间陷入混乱的深渊。昏暗的灯光变成泛着红光的紧急照明,电路系统火花四溅,浓重的焦糊味在车内弥漫。紧急点亮手电的守卫兵士,反被借此看清方向而冲来的乘客扑倒。——“现在正是机会!快逃!”——激动的呼声四起。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些早已因净化恐惧而濒临极限的民众,终于彻底暴走。
这种暴动,不仅出现在她所在的车厢,而是几乎在整辆长列车的所有车厢同时爆发。被打得措手不及的PSICOM士兵们被人群压倒、武器也被夺走。在干脆利落的枪声交错中,列车的车门被强行打开,人们蜂拥着冲入这片昏暗的封锁区间。
埃娅迪将摄像机切换到夜视模式,继续记录这一切——但她的思维,却一时还无法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要做出这种行为?明明只要保持安静,最后一定会被释放。要是袭击了公安特务机关的士兵并逃逸,那可就没那么简单能善了了。而列车的急停、最初的爆炸声,多半只是某种事故而已。若现在不克制住,很可能就会被视为协助袭击PSICOM的暴徒。虽然,如果能将现在拍摄的影像作为证据,也许可以证明她只是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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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思绪还未理清,下一波更为剧烈的爆炸声便从开口处轰然传来。
空气中传来的灼热让埃娅迪终于察觉——这场灾变的严重程度远远超出她预想的乘客暴动。就在她近旁,有着更加恐怖的异变正在发生。
她焦躁地撕扯掉碍事的拘束服,穿过倒在地上的士兵,成了最后一位离开车厢的人。
当她踏上持续震颤的高架桥,眼前映入眼帘的,是毫无疑问的地狱景象。
街头一片火海。无人居住的旧都——悬吊边界(Hangd Edge),早已化为熊熊烈焰翻涌的战场。
原应存在的穹顶高远幽暗,几乎无法目视。而在那片漆黑的天空中,战斗艇高速穿梭飞行,尖锐的机首喷射出灼目的火线。中型装甲艇如同堡垒般悬浮空中,以规律的节奏向地面倾泻高能弹幕。在那更高处,无数光点不断闪烁——那应是隶属于圣府亲卫舰队的大型战舰群。
原本为了对抗下界势力而开发出的压倒性战力——此刻,它们的矛头,却直指被净化选中的民众。本应由军队保护、免受下界威胁的Cocoon市民,如今却被PSICOM的重火力无情驱赶、碾压、焚烧。
至此,埃娅迪终于彻底明白了。圣府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执行什么“下界移住”计划。与其费尽周折将那些“可能已成为路希”的人送出Cocoon,不如直接在这封闭的废都中一网打尽——更为干脆利落。
——原来如此。
在悬吊边界等待他们的,是毫无疑问、为屠杀而特别编制的纯粹战斗部队。所谓“净化政策”,并不是恫吓,也不是政治作秀,而是为掩盖这场卑劣屠杀计划而设计的假面具。
被迫拿起轻武器的市民们展开了拼命抵抗。几乎所有抵达悬吊边界的净化列车上,都爆发了类似的起义。即便心中充满绝望,每个人仍在为了活下去而挣扎、而反抗。
然而,双方的战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反抗据点被狂轰滥炸,仿佛在嘲笑他们那不自量力的挣扎。高架桥像拼装玩具一般被炸裂摧毁,随之崩塌,将桥上的人们一同吞入深渊。
“前往下界的诸位——”
伴随着战场的轰鸣,一个冷漠刺耳的广播声凌驾其上,从天而降:“我谨代表所有Cocoon市民,向你们致以最诚挚的感谢。正因你们的启程,Cocoon的和平与稳定才得以维系。”
那是通过巨大战舰的扩音器放大的声音,来自圣府代表嘉伦斯・戴斯利。他是被Cocoon民众大多数支持、正当选出的温和理智的领袖……但他那犹如神谕般的声音中,却丝毫不带人性应有的情感。到了这般地步,竟还能称之为“移住”——他那高高在上、冷酷异常的语调,在滚滚热浪中渗出令人战栗的异样寒意。
眼睁睁地看着城市燃烧、世界崩塌——看着自己曾信奉的整个体制一同化为灰烬,埃娅迪只能无力地站在那里。她所谓的“揭露谎言、批判权力的新闻精神”,在此时此刻根本毫无用处。她冲进了修罗场,却连一句指责之言都发不出声,只能如迷失方向的孩童般,茫然伫立。
她终于意识到,真正愚蠢的,是自己。
所有被押上净化列车的人都带着某种觉悟。有人做好了被送往下界的心理准备,有人决定与所爱之人共赴黄泉、或在地狱中求生,有人下定决心抵抗到底,即便明知希望渺茫……唯有她,没有任何觉悟。她自以为聪明,天真地相信自己还能回到平静的日常,来到此地却丝毫没有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
正因如此,她无法行动。即便亲眼见证了远超想象的圣府暴行,她也无法像记者那样进行实地取材,唯一能做的只有让自动摄像机继续记录一切。她只是震惊、迷茫、绝望,什么都做不了。
自诩为“真正的记者”的她,如今只觉得羞耻难当。她曾在列车上讥讽他人的那一抹冷笑,如今毫无保留地回到了自己身上。况且,眼下她已无从将这些影像记录带出此地。PSICOM的讨伐部队已将这里团团包围,在这片悬吊边界,所有人恐怕都难逃一死。
埃娅迪的心逐渐破碎,比肉体更早地趋近死亡。面对迅速逼近的危机,她已经快要失去反应的能力。
站在高架桥上的她身影呆立不动,被火光照映出的强烈阴影所包裹。对于沿着桥梁低空飞行、以肃清为目的的小型战斗艇来说,她无异于一个完美的目标。就在她身后,一架发现猎物的战斗艇高速接近。机关炮的瞄准系统锁定了埃娅迪。飞行员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正要扣下——粗暴的重机枪弹将会将这位可怜的记者射穿,将她化为一个永远沉默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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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一刻发生之前的一瞬,埃娅迪的身体被猛然拉住,压倒在路面上。就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致命的弹幕如暴风般呼啸而过。
「趴下!」
有人在她耳边大喊,她下意识地抱头伏地。空气剧烈震颤,飞行艇贴着地面掠过,轰鸣声震耳欲聋。
「别太嚣张了!——吃我一发吧!」
另一道粗犷的怒吼声击打着耳膜。紧接着是一声仿佛爆炸般的猛烈燃烧声。埃娅迪慌忙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肌肤黝黑、裸露大半上身、如野人般的大汉正向天空发射榴弹。尾部拖着烟雾的追踪爆裂弹笔直扑向那架企图二次攻击的战斗艇,准确命中。在剧烈爆炸和闪光中,那架战斗艇在空中被炸得粉碎。
「她没事吧?」
救了埃娅迪性命的,是个穿着与战地极不相称的奇装异服、头发染成蓝色的青年。他伸出手,将仍头脑发麻的她扶了起来。
「啊,那副眼镜……」
一旁,另一个额头戴着护目镜、看起来是青年同伴的少年探过头来:「姐姐,你是记者吧?」
「诶……是的。」
「果然是你!我看过你好多次上新闻!话说回来,你居然真的在用那个设备拍摄——」
「喂,马基,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
第四人出现了,一位比埃娅迪稍年轻的少女,一边把备用榴弹交给大汉,一边训斥少年:「那家伙的同伴马上就要来了,快跟优朱(ユージュ)先去开路!」
「明白啦!」
「那我们回头见!」
那个叫优朱的蓝发青年向埃娅迪挥手告别,与马基并肩奔跑,迅速消失在瓦砾间。
「好啦,我们也走吧。你还能动吧,姐姐?」
「我叫埃娅迪,没事,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但——」
她报上名字,终于从冲击中稍稍恢复过来。身为记者,她一度想发问:是不是你们这群拿起武器强行反抗的人,才引发了这场屠杀?……但话到嘴边,她停了下来。现在已不是探究那种因果关系的时候了。面对圣府那赤裸裸的暴行,再去问那种忘恩负义的问题,只会显得她愚蠢不堪。她必须问些更重要的事情——能指向未来的问题。
「但问题是,我们有办法逃出去吗?PSICOM的攻势简直是在毁灭整个悬吊边界,包围圈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吧?」
「边走边说,跟上来。」
于是,大汉与少女带着埃娅迪,穿梭于高架桥残骸之间,追赶先行离去的两人。
「我叫蕾布罗,这位大块头是加多(ガドー)。我们原本在波达姆搞了个叫‘诺拉(NORA)’的组织。」
「诺拉……」
她想起来了。那是一个追求最大程度自给自足、甚至积极参与消灭城市近郊魔物的年轻人自发团体——也因为其过于热心的活动,有时还会受到警备军某些人厌烦。
「说实话,换作平常我也许早就放弃了,这时候直接摊平等死也罢。但这次不一样。圣府的包围圈肯定会出现破绽的。因为——英雄正在前进。」
加多指着天际的方向。
在那片浮动着圣府亲卫舰队的大气层中,有一艘显得格外巨大的超弩级旗舰帕拉梅基亚(パラメキア)。它通过牵引光束和缆绳吊起的——正是从波达姆连根拔起、被带至此地的那座异迹建筑。
在聚光灯照耀下显现出的那座巨型构造物,据说至今仍潜藏着下界的法尔希,而被派入其中的调查队无一生还。它正是这场灾厄的源头,仿佛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巨人般,在空中默然矗立。
至此,埃娅迪终于重新恢复了身为敏锐记者的本能。她启动了与视线同步的摄影装置,通过调节对焦,将目光拉远,对准异迹的细节进行拍摄。意识到必须记录下这一切的她,举起手背上的麦克风——
「你说谁,居然朝那座危险至极的异迹去了?」
「一个叫斯诺的家伙,我们‘诺拉’的领队。」
尽管知道自己正被拍摄,加多的语气依然毫无拘谨,对埃娅迪的自然反应也毫无抵触。
「就算是不可能,就算是鲁莽行事,他也会用蛮力闯出一条路、创造奇迹——他就是那种人。只要他能进入异迹,局势一定会有转机。我们打算趁那个机会,从悬吊边界突围出去。」
「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我们已经找好了突围之后的落脚点。」
蕾布罗接着说。她活力十足、完全不带一丝不安的语调让埃娅迪重新燃起了求生的意志。那原本已经锈蚀、几乎停摆的生命齿轮,再度开始转动。
「那我也要搭上这位‘英雄’的顺风车。拜托你们——让我也加入‘诺拉’的行动。」
「当然早就打算让你加入啦,埃娅迪。欢迎加入我们这群最讨厌项圈的野猫。」
「马基之前说过,你是记者吧?一定要把我拍得帅气点哦!」
「别得意忘形啊笨蛋!」蕾布罗啪地敲了加多的后脑勺,加多笑着揉着头喊着“好痛好痛”。他们虽身处死地,但那并非虚张声势,而是源自内心信念的强大支撑。他们坚信,他们的领袖斯诺会带来奇迹。
——既然如此,我也要作为一名记者,履行我的职责。不掺杂多余的情绪,将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
或许这份震撼性的、揭露统治者罪行的记录,永远都不会见天日。但只要有人看到,它就必定能撼动人心。画面中呈现出的,是足以动摇人们盲目信任的、圣府那恶劣背叛的真实场景。
因此继续拍摄,正是她所渴望的“真正的记者”的姿态。即使她本人就此丧命,只要影像得以流传,它便有改变社会的可能性。那么埃娅迪的生死也就无关紧要。决定与诺拉共同行动的那一刻,她也下定了为此付出代价的觉悟——为自己所憧憬的新闻理想而献身。在这一刻,死亡的恐惧也随之消散,原本因恐慌而模糊的思绪也逐渐变得清晰。
她那具备非凡洞察力的头脑,在此刻获得了一个启示。
——圣府并不指望掩盖这场屠杀。即使是直属特务机关PSICOM,也不可能完全控制住如此规模的调动。消息一定会泄露出去。而一旦这场针对无辜市民的疯狂杀戮被曝光,不管圣府如何洗脑民众对下界的恐惧,他们也将彻底失去支持。
——这就意味着,以嘉伦斯・戴斯利为首的圣府高层,已经做好了“哪怕政权在不久后覆灭也在所不惜”的心理准备。
……那么,是否说明在这场屠杀之后,还有更加可怕的事将降临在Cocoon?
是否,会有更巨大的悲剧,夺走更多生命?
——“这不过是个开端”,这不祥的预感在心底回响。埃娅迪努力按捺住恐惧,穿梭在弥漫着焦糊味的战场上。她感觉到,在黑暗的远方,仿佛有巨兽在蠢动——那是PSICOM部队部署的大幅变动所带来的气息。
最终,在诺拉一行的引导下,埃娅迪与一部分幸存的放逐对象一同脱离战场。趁着PSICOM为对异迹发动一场近乎过度集中的总攻击、导致包围圈出现破绽之机,他们逃离了战场。
——朝着Cocoon的缝隙,地底的裂隙深处。带着那将决定人类命运的记录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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粛清的使者
Cocoon的行政中枢所在地——浮游都市「圣府首都伊甸」。
在其中一角的图书馆阅览室里,一名少女正无意识地敲击着玻璃板状的键盘。
闭馆时间将近,馆内人影稀少。从天窗洒下的光线角度倾斜,为室内增添一抹宛如黄昏般的宁静氛围,令人昏昏欲睡。
——但这不过是一种伪装。法尔希=菲尼克斯的坐标基本不会改变。所谓的夕景演出,也不过是为了再现人类肉体中刻下的生活节律而进行的光量调节和可动反射镜程序罢了。
少女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景象,微微侧首显得有些忧郁。垂肩剪裁的浅金色秀发,在重力作用下轻盈地摇曳。
她名叫露涅(ルネ)。虽年仅十七岁,那端正而毫无破绽的容貌,却给人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感。在Cocoon鲜少允许跳级的制度下,她已进入被视为最高学术机构的大学,并迎来了第二学年。她的沉稳气质与外貌让人丝毫不会怀疑她的年龄。
露涅毫无疑问是天才。即使跳过高中直接升入大学,也没有几个能与她在知识上抗衡、在辩论上匹敌的同龄人。在她眼中,周围的人显得无比愚钝。从儿时起——在双亲早逝、由圣府资助运营的孤儿福利设施中生活时起,她便觉得身边尽是些头脑迟钝的人。
整天只会谈论不切实际的梦想,不明白脚踏实地为何物的猴子头目,以及对其歌功颂德的傻瓜们。对于才智远超常人的露涅而言,那些分不清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言行举止,令人厌恶至极。对她而言,所谓“梦想”是指“目标”——应当在认清自己的能力与成长的基础上设定的可达成目标。沉溺幻想,期待超越实力的奇迹,不过是愚不可及的行径——她一直这么认为。
也正因如此,她决意尽早离开那个令人生厌的福利设施。自初中时期便持续取得优异成绩的露涅,申请了设有住宿设施、位于异地的中学。这所学校由圣府直接运营,专为选拔优秀学生、培养未来精英而设,入学考试难度极高,但她的成绩之出色,甚至可以说远超录取线。她受到热烈欢迎,终于离开了那个无聊的沿海都市。
她对故乡毫无留恋。唯一令她稍感印象深刻的,是同班中一位在电子工学方面即便她也会为之一惊的少年。反过来说,那也不过只是唯一略有印象的回忆罢了。唯一一个不显愚钝的存在——但他几乎不来学校,真正碰面的次数用十根手指都能数清。说过的话也不过寥寥几句。也就是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在新的环境中,露涅依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汲取知识,提升自己的能力。她仅用一年半就修完了中学课程,又花了一年多一点便修毕附属高中的学业。在十六岁那年,她便通过了伊甸最高学府的入学考试。即便是被称为天才,这在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大学中也是前所未有的记录。她所获得的圣府奖学金不断增加,使她得以在经济上毫无压力地过上学生生活。
正是这样的露涅,此刻所描绘的“梦想”——也就是她所认为可以达成的人生目标,是成为圣府的职员,并最终进入参与圣府运营的要职。为了达成这一目标,她拥有一项强而有力的“武器”。
那就是她对于AMP技术——即反物质操作法则所构成的最尖端科技的能力,不仅能从原理上完全理解,并具备加以应用的天赋。
所谓AMP,是一种通过干涉位相空间,使普通人类得以操纵如同法尔希那般超越存在所使用的“魔法”般力量的人工开发技术体系。借由名为“GEAR”的小型军用装置,士兵们能够发动火焰、寒气、雷击等超自然的攻击。而覆盖Cocoon全境的物质传送系统,其核心也正是基于AMP技术。此外,为应对密集人口区域可能发生的空难事故,城市中还设置了大型重力控制装置,以保障在这个封闭球形世界内部来回飞行的航空器安全。
如今AMP可说是圣府最重要的技术。自其实用化以来,过去那些非依赖万能法尔希便无法解决的难题,逐渐可由人类之力解决。甚至有人说,只要这一技术持续发展,人类便能一步步接近法尔希——甚至接近“神”的境界。可以说,这是一门令人憧憬的梦幻研究领域。
然而,问题在于——AMP虽然可以“使用”,却非人人都能“理解”。真正能从原理上理解它的,只有极少数拥有天赋的存在。
据说,那些能一眼看穿复杂高阶数学式、拥有常人后天努力也无法获得的数学直觉的超天才,才拥有那样的感受力。对于构筑AMP核心理论的工程师们来说,这同样成立。不能自然“理解”AMP原理之人,不论如何努力,都永远无法彻底掌握它。
据说,这种极其稀有的才能——能够引导AMP技术进一步发展的异能,约数十万人中仅有一人拥有。而其中,能够继续磨炼自身知识教养、被寄望能超越前人者,更是凤毛麟角。露涅正是这类人才中的佼佼者。
若她专攻AMP技术,并凭借其成果进入圣府机关,便能顺利步上她所梦想的仕途之路。她的未来已然明朗可见,一条通往辉煌人生的铁轨已经铺设完成。她甚至想把这“何谓实现梦想”的真义,传达给福利设施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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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正因脑中思及这些,当日她在申请阅览图书馆所收藏的AMP模型资料、等待进入上层展示区的许可下发时,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故乡。那是一个以夕阳与美丽海岸著称的观光城市——每年举办一次烟火大会,拥有耸立异迹远景的波达姆。昔日熟识之人,如今是否依然生活在那里?
自从被封锁以来,所有当时身在波达姆的人都被宣布为“净化”对象。那样的话,此刻他们恐怕也被送往了“悬吊边界”(Hangede Edge)。当年初中班上那位在电子工程领域表现出天赋萌芽的少年,恐怕也不例外……一股凄凉的感情突然袭上心头。为驱散这股思绪,露涅强迫自己加快思维运转。
思考脱离了意识的主导,逻辑飞快地推进。就像有两个“她”一样:一个沉溺在模糊的乡愁之中,另一个优秀的头脑却在自行构筑假设。为了不让这些喷涌而出的思索如雾般消散,她下意识地用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在终端上打开的文本备忘中记录下自己的思绪。
『法尔希——』
『法尔希之所以提供各种物资与技术,并推动Cocoon人口增长……』
『其目的,并不是为了人类的繁荣?』
虽然圣府的统治名义上是由Cocoon市民选出的代表掌控,但对政策成败的最终判断,仍归于那“无谬存在”——即绝不犯错的法尔希之巅“法尔希=伊甸”。那项对成千上万人冷酷执行的“净化政策”,正是由于法尔希=伊甸认定其为“合理计划”,并未予以修正才得以实施。
若进一步推测,甚至可以认为此一事变背后的主导者正是法尔希。将可能受下界影响的波达姆居民,如处理染病牲畜一般冷酷剔除——从人类立场而言,这种结论几乎难以到达,而这恰恰说明它极有可能出自非人类之手。
『对法尔希来说——』
『对法尔希而言,人类的性命极为轻贱』
『但它们仍数百年如一日,不断繁殖人类的理由……』
『是因为这些“增殖出来的生命”,有其“用途”?』
就像笔尖自己在滑动一样,露涅的手指飞速敲打着键盘,记录下一连串令人咋舌的阴谋论——在她平时的思维标准下,甚至羞于书写的假设与飞跃。
『以达到某个特定“目标数值”为前提的人口增长长期计划?』
『满溢的千万人命,其总量是否正对应某种“使用方式”?』
『使用性命。带来死亡。』
『人类的大量死亡,是否与法尔希所追求的某种计划相关?』
如果真是这样——
『终有一日——』
『在不久的未来,人类将被那原本是庇护者的法尔希所背叛——』
键入到此时,控制台响起一声轻柔但定向的提示音,同时出现呼叫讯息。那是通知她,进入展示室的许可已获批准。
露涅回过神来,停下了无意识的记录。当她注视画面时,讯息接着写道:「请直接前往上层楼层。」她立刻起身,走出阅览室,踏入走廊。尽头处设有通往上层的升降装置。
她轻触按键,呼叫电梯。然而,显示画面表明,有人刚好从上一层开始往图书馆的上层升去。露涅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意识到自己也犯了一个错误。那张由圣府发行、可用于信用支付与公共设施通行的个人认证卡,她竟忘在了终端控制台上。若现在上楼,也无法解锁展示室的大门。以往的她绝不可能犯下这种失误。
——是我变得有点感伤了吗?
意识到波达姆市民的净化事件比自己预想得更深地扰乱了内心,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露涅对现今的Cocoon是满意的。即便她先前无意识地记录下的那些假设确实为真,她也并不在意。不论法尔希意图为何,既然人类事实上是完全依赖它们生存,那这样的结局便也无可奈何。她甚至认为,视而不见现实、幻想自己与法尔希共存的人,才是真正可笑的。
那么,她所要做的,就是成为一个“不被消费的生命”。可以说,她所追求的人生道路正是为了这一点。正因如此,无论故乡如今遭遇何种命运,她都不该再被扰乱。那些人被淘汰了——是被法尔希自掌中拣选、而首先从中滑落之人,仅仅因为他们缺乏努力与运气。
孤独对她而言是常态。过去的一部分消失了,又能对她产生什么影响?她强压下心中的隐隐刺痛,如此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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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离开阅览室到返回,不过花了不到两分钟。她一边走着,一边因自己可能被人发现忘了卡而略感羞赧地回到室内。
但——
黄昏时分、沐浴在金色光辉中的宽敞阅览室,竟然空无一人。露涅清楚记得,她离开座位时,至少还有两位来访者正在终端上查阅资料。她走向走廊尽头的电梯时,是背对着室内走去的,照理不可能在那短短时间内他们就一同离馆了。那么,他们现在藏在哪里?
她注意到连值班的馆员也不见了,心跳陡然加速。她耸了耸肩,嘲笑自己:都这么大了,害怕什么?很可能是刚才那几位使用者去柜台那边询问什么问题,被遮住了而已。也可能是他们也掉了卡,在找东西吧。不管怎样,自己得赶紧把那张ID卡找回来——
她转过身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钢铁制的人脸。
「唔……⁉」
就在一瞬之前还空无一物的空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散发金属光泽的雕像,其银色鼻梁几乎贴近她秀挺的鼻尖。
惊叫一声后跌坐在地的露涅,听见一阵齿轮咬合的咯咯声。那张钢铁面孔微微颤动,从唇缝中传出不断重复的低语:
「排除危险分子,剩余目标:一。当前对象确认为思想污染的源头——」
仅此一句,露涅那冷静明晰的头脑便已完全掌握了眼下这诡异局势的全貌。
图书馆——不,Cocoon的所有网络终端,基本上全在法尔希的监控之下。她方才随手输入的那些假设,立即就被法尔希读取,并上报给更高位的法尔希系统:「出现持有危险思想之人」。
那只是胡乱写下的笔记,却过于接近真相。对法尔希而言,那是一场不该在此刻被人类揭穿的阴谋——真正的真相。
正因为如此,图书馆内所有人都被视为可能已接触到露涅输入的理论,已然被“处理”。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钢铁雕像——用于肃清不安分子的法尔希,其镜面般光滑的胸部闪过一道如雷电般的裂缝,随即剧烈张开。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齿轮咬合的刺耳声响达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
在法尔希体内,有四根锋利尖锐的滚筒状齿轮正以沉重而均匀的速度缓缓转动。露涅注意到其缝隙上残留着淡淡的血红痕迹,明白了这台法尔希究竟如何“肃清”目标:这些齿轮会卷入被其拥入怀中的人,将其血肉与骨头尽数碾碎吞噬,毫不留情,如同一台人形绞肉机。
露涅恐惧地尖叫,狼狈地向后爬行。她想站起身,却因双腿发软无法支撑身体。即便站起来,她也根本无法逃脱——粛清用法尔希正试图完成它所接收到的简单命令,朝露涅缓缓逼近。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叮”的一声——先前露涅所呼叫的电梯终于到达了楼层。
那提示音被法尔希解读为“新的目标出现”,它动作一顿,转头朝声音来源望去。
露涅没有浪费这一瞬间的空隙。为了逃离死亡,她拼命压下内心的恐惧。她的双腿止住了颤抖,随即一跃而起,如脱兔般猛冲而出。
就在法尔希打算追击她之际,不知何时,一张原本用于控制台的高脚凳被塞入了它的胸腔之中。由金属与树脂制成的凳子被绞碎、碾烂,如糖果般被瞬间撕裂吸入。
正因为法尔希优先处理这阻碍其行动的障碍,露涅获得了短短几秒的逃生时间。她毫不回头地冲出阅览室,朝与电梯相反的方向飞奔,穿越漫长的走廊直奔图书馆入口。她判断此刻没有其他法尔希埋伏,追击者只有那一台。
她撞向强化玻璃门,以几乎撞破的姿态冲出门外。原以为外头会如图书馆一样人去楼空,但落日染红、正逐渐转入黄昏的街道上仍有不少行人。
「救命!救命啊——!」
在Cocoon,尤其是首都“伊甸”,几乎从未发生过能被认定为“犯罪”的事件。正因如此,人们对失态少女的呼救反应极为强烈,几乎所有看到她的人都奔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怕被太多人看到,法尔希没有从图书馆入口中破窗而出。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人群七嘴八舌地询问着。就在露涅打算开口说明之际——
背后传来一个威严而坚定的男声:
「没关系,我会聆听这位女士的话。一般市民请立即散开、回到自己的事务中。」
一名身穿首都警卫团制服的士兵出现在人群中。作为守护伊甸治安的精锐军人,他的出现令民众虽仍满腹疑惑却也遵从指令,缓缓散去。
不同于直属圣府、由法尔希管控的PSICOM组织,警卫军传统上维持了军队的独立性。露涅一度心想,也许将真相告知这名军人,被其纳入保护之下,还能暂时获得安全。
她正要张口诉说那匪夷所思的经历——
“咯吱……咯吱……”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再次响起。
——从哪里?!
露涅慌乱地左右张望,最终定睛死死地盯住眼前这名士兵。
那熟悉的齿轮声,正是从他头盔的内部传出来的。
法尔希能够伪装成人类——
意识到这一点,露涅感受到如雷劈般的震撼,浑身战栗。她已无法再依赖任何人。无法向任何人诉说法尔希的阴谋。只要允许谁靠近,那人都有可能是来“肃清”的。
更糟的是——这里,恐怕就是她生命的终点了。
她想再次呼救,却因惊吓而失声。那名“士兵”的手臂正银光闪闪地伸向她。无法逃脱——
就在这时——
奇迹发生了。
露涅完全不知情的是,就在同一时刻,下界“悬吊边界”的遗迹中,下界所属的法尔希=阿尼玛被人类亲手击败。
阿***消灭释放出庞大能量波动,在Cocoon全境掀起不可感知的冲击。Cocoon所属的法尔希——尤其是下位个体——无一幸免,一时间全部陷入停滞状态。
粛清法尔希亦然。保持着士兵外形、伸手欲擒的姿势,它宛如冻结了一般僵住不动。
长达数分钟的知觉、思考乃至动作系统完全冻结。
露涅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得救,但她不敢迟疑,再度开启逃亡之路。
她不能回家。粛清用法尔希随时都可能恢复,继续追捕她。她只能逃、一直逃。
可逃去哪儿呢?在法尔希掌控的Cocoon中,有哪里能逃离他们的视线?
曾经因天赋而傲慢的露涅,如今泪流满面、面目扭曲,在夜幕降临的街道上奔逃。她明白,对只知享受繁荣的Cocoon市民而言,审判之日已不遥远。她所窥见的真相,却再无可能告知他人。她已成为“伊甸”的异端份子,必须独自承受这份重负。
她甚至连那张认证卡都落在了阅览室中。哪怕回去拿到,它也无法再使用——一用便等于暴露位置。一切都被切断了——在这彻底的绝望之中,她几乎停下脚步,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如今必须咬牙活下去,哪怕啃泥饮泣也要活下去。
必须去找——一个法尔希的网络无法渗透的地方,在这个圣府首都「伊甸」中。
就在此时,露涅的心中,燃起了烈火般的愤怒。
她不过是将某些想法写了下来,只是根据现有的事实推导出合理的假设。而那些“秘事”,既然能被识破,本就说明法尔希自身存有疏漏。为什么因此要夺走她的一切?连无关的路人都被卷入,惨遭非情肃清——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露涅又因何被判死刑?
太荒唐了。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被愤怒的热意烘干。
——我不会放弃。绝不。绝对不会。才不让你们这些法尔希决定我的死!我不会死,我决不认命!
在这一刻,露涅脱离了她昔日设想的人生轨道。但她不会翻覆。她这列名为“露涅”的列车,将以坚定的意志,在无轨的道路上继续疾驰。
在逐渐沉入薄暮的城市中,寻找那能将她藏身的黑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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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错的天空
「开什么玩笑啊。来不及了啊,这可怎么办嘛,真是的。」
货运飞空艇的驾驶员希耶罗,在航班起飞前一刻接到管制塔的待命命令,不满地抱怨着。他将那副充满年轻活力的瘦长身躯深深埋入驾驶座椅中,把长腿架到操控面板上——当然很小心地避开了所有按钮和开关。
从他最尊敬的前辈飞行员萨兹・卡兹罗伊休假起,已经过去一周以上了。可直到现在他还未归队,害得希耶罗不得不顶替他,连续执行着极其紧凑的飞行班次。刚落地就要马上装载新货物飞往下一个机场,几乎没时间下机透口气。
偏偏最近又爆发了“净化政策(Purge)骚动”,以PSICOM为首的军用飞空艇成为优先通行对象,导致像希耶罗所驾驶的普通货运飞空艇不得不让路,现在也被限制滞留,航班常常延误。而这些进度上的损失,最后都得靠他们这些驾驶员来弥补。精疲力尽之下希耶罗满腹怨气,但还是努力想着总能在任何恶劣条件下飘然驾机、技艺高超的萨兹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真是厉害啊,萨兹先生。本来那可是可以开长途客运飞空艇的超级飞行员呢。虽然我对自己的技术也挺有自信,但在他面前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啊。
脑海中浮现出那位开朗爽快、蓬松爆炸头的前辈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希耶罗的表情不禁微微暗淡了下来。
传言说,当临海城市波达姆的遗迹中发现下界法尔希时,正好在那里降落的飞空艇组员也一并被当作“净化政策”对象拘捕了。希耶罗也担心萨兹会不会也被卷进去,但立刻想起他曾说要带独生子多奇一起去欧里德峡谷观光,连忙甩甩头,把这种不吉利的想法抛之脑后。话说回来,好像欧里德也传出能源工厂发生事故的消息,不过要真是萨兹出了什么事,公司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自己——希耶罗如此安慰自己。
他原本就不是会长期烦恼的性格。就这么把脚搭在控制台上,希耶罗不知不觉地闭上眼,哼起了鼻歌。他哼唱的是“庞巴・桑克塔”的旋律——那是欢乐都市诺吉拉斯举办的“召唤兽游行”的主题曲。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在苍穹中自由飞翔的身姿。
不是在被茧壁封闭包围的Cocoon内部空间,而是在无边无际、自由自在的开放天空——他憧憬着这样的天空。
但那样的天空,究竟存在于哪里?
就在这时,来自管制塔的无线呼叫打破了他的白日梦。希耶罗慌忙起身,差点从驾驶座滑落。起飞许可终于下来了。
「收到收到,那就趁他们没反悔,赶紧起飞咯。」
他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启动各种开关,一手握住操作杆,立刻让机体腾空而起。虽然外观看似莽撞,实则几乎没有浪费能量,是一次精准出色的起飞。他一边继续哼着小调,一边微调机体角度,下一瞬间,原本笨重的旧型货运艇便以接近极限的速度升空。管制塔传来几乎像尖叫般的警告,但这时的希耶罗已经心情大好,根本听不进去。
飞船如箭般笔直地朝着目的地——空中都市伊甸飞去。
就在此时,他看见了一个超乎常理的飞影。
那是一艘看似军用的飞空艇,似乎刚从封锁区悬吊边界(Hangd Edge)上空、与其层叠交错的比尔吉湖区域升空。
几乎与此同时,他收到紧急停飞指令,希耶罗立刻在空中制动。
那不明所属的飞空艇后方,数艘由自动驾驶的PSICOM无人战斗艇紧追不舍。这些无人机因不载人类,所以能够做出不考虑重力G的极速加速与急转弯,飞速逼近。但相反,被追击的那架飞空艇却反以只有人类才能完成的技巧操控巧妙躲避着敌人。
飞空艇的动作之高明、之大胆,竟如在撕裂Cocoon的天空般穿行,还几乎贴着闪耀炽光的拟太阳法尔希=菲尼克斯飞过,巧妙地引导敌机坠入喷发的高温等离子火焰中。
希耶罗屏息凝神地全程目睹着这场空中激斗,内心为那架被追击的飞空艇默默加油。无论操纵者是谁,那般神乎其技的操作都理应受到尊敬与赞赏。除了萨兹之外,还从未有哪位飞行员如此深深震撼过希耶罗。
——快逃出去吧……
然而他的愿望终究落空。
面对源源不断赶来的战斗艇猛攻,那架身份不明的飞空艇终究未能全身而退,在被击中后朝着边境地带的“拜尔山峰(Vile Peaks)”方向坠落而去。
至于那飞空艇的驾驶者正是——萨兹・卡兹罗伊,这点希耶罗却完全无法想象。
他只是默默地,在心中为艇上乘员祈祷。
作为一个爱天空的人,虔诚地、深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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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伏的野猫们
埃娅迪和诺拉的成员,以及由他们引导、在净化政策中幸存下来的部分难民——约一千人——如今正潜伏于地底。
准确地说,应该称之为“夹层”。严格来说,在拥有多层结构的Cocoon中,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地底”。若是一直往最下层深入,最终将会穿越茧壳的最外层,抵达外部世界。那是被称作“地狱”的下界苍穹之上、如同卫星般巨大的球体外壳——
他们突破了PSICOM的包围,逃出悬吊边界后所藏身之所,是存在于层与层之间、下界所遗留的构造体。
虚空中凭空建成的Cocoon,其材料来源,是由负责资源调度的下级法尔希,从下界搬运而来的各种建材所构筑而成。石块、土壤、砂砾自不待言,甚至还有整座建筑物——有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整座城市——被具备巨型运输能力的法尔希连根拔起,原封不动地运送至Cocoon。
这些材料若是被用于城市区域,会被完全拆解并重组为建筑材料。这一过程抹去其下界痕迹,使之被归类为“Cocoon制造”的工业制品。
然而在Cocoon的边缘区域,或者用作覆盖层的地基部分,这些构造体往往会保留原貌、直接嵌入结构中。这些原样保存的遗构,被统称为“异迹”,而波达姆的异迹正是其中一个偶然在市区中裸露的个例。
目前,埃娅迪等人所藏身的地方,正是夹在悬吊边界与邻接区块之间、作为隔离墙存在的“隔壁”缝隙——这片远在Cocoon建成之初被随意丢入的下界构造体内部空间。
这片被归为“异迹”的广阔空间,是个脱离法尔希管理和监控的异常区域,照理说是“不该存在”的地方。因此,正好成为躲避PSICOM屠杀、潜藏避难的理想场所。
异迹中偶尔残留的一些下界机械兵器,则由加多领导的诺拉战斗班进行清除,确保安全。至于大量所需的粮食补给,则可借由物质传送装置从外部购入。虽然使用圣府的正规网络会立刻暴露位置,但诺拉的秘密资金来源——废品商店“LENORA车库”建立了独立的销售线路,通过中转规避监控,从而巧妙地掩盖了这份异常大宗的物流操作。
不过,这一切不会持久。若被人察觉“被封锁的波达姆”的某家诺拉咖啡店地址每日接收海量粮食,很快就会暴露。而且,避难者中有大量老人和儿童,根本无法长时间忍受潜伏生活。
埃娅迪将这些情况逐一记录下来。
无论局势如何发展,悬吊边界那场大屠杀的影像,都将成为控诉圣府罪行的铁证,也将动摇人们对“从不误判”的法尔希=伊甸的盲目信仰。
而诺拉的生存之道——拒绝法尔希的恩赐,如野猫般自由生存的年轻人形象,也将成为人类迎接新时代的指南针。埃娅迪对此深信不疑。
事实上,诺拉尤其是核心成员四人做得相当出色。若没有加多那坚定不移的战意,他们根本无法撑到今天,更别说清除异迹中的怪物了。表面上像个假小子的蕾布罗以精湛的厨艺鼓舞众人,给人纤弱印象的优朱以细腻关怀安慰哀痛的幸存者。年纪尚轻的马基则几乎独自运营着LENORA车库这一需要高度专业知识的店铺,不仅在电子工程方面技艺精湛,还以手头物资和从PSICOM夺取的魔兽传送环零件组合,搭建出了维系所有人生存的物质传送系统。
埃娅迪所佩戴的护目镜型摄像机,其实也是LENORA车库的外包制品,由马基凭借灵感与技术成功实现了小型化。
“诺拉比军队还强”,这句他们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号,听上去轻浮,却真实鼓舞了避难民众的心。即便失去了朋友、恋人、家人,他们依然能够微笑面对,全因诺拉传递给他们的一丝坚韧。
这些都必须记录下来,并终将向整个Cocoon公开。这个由善良、值得敬爱之年轻人组成的团体,真的该被以“治安维持”的名义追杀吗?圣府的暴行是否正说明了——下一把枪口,随时也可能指向你我?那是极不公、极无情、极不人道的行为,而这一纪录片将以强烈说服力,唤醒世人。
对阴谋的怀疑也与日俱增。回想起来,如此大规模人口聚集的波达姆,其异迹数百年未被调查,本身就极不自然。更何况,那里面还“偶然”封印着下界法尔希?这说法实在太牵强。倒不如说,圣府——或者说最初将异迹运入的法尔希——早就知情,只是隐瞒至今,等待这一刻“假装发现”,反而更合理。
换句话说,圣府根本就是想借机发起净化政策屠杀——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这种想法太过邪恶,令人本能地想否认,但若真是预谋已久,一切就都说得通。如此一来,圣府和其背后法尔希的真实意图,又究竟有多么恐怖——?
2025年07月04日 07点0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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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一下!大家快看这个!出现了、出现了啊!」
突然,马基从铁箱上跌落般跳起,大声喊叫。他刚才正通过自建网络入侵圣府信息线路,试图掌握Cocoon现状。
立体成像仪中投映出连接成功的直播画面。埃娅迪一眼认出画面中有标志性建筑,确定了现场是商业都市帕卢姆波鲁姆。
「哟,这新闻都能接收到了,干得漂亮啊,马基!」
「不用你说,我们早就知道你是能干的孩子啦」
「真是个天才,偶尔也让我们被仰望一下嘛!」
被加多他们一通调侃摸头,马基却满脸激动站起身反驳:
「不、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快看那里,镜头又放大了!」
众人跟着马基手指望去。显然是军用全自动侦察机自高空拍摄的镜头,在切换望远模式后剧烈放大——
下一瞬,画面像是喷出了一股寒气,一众人括埃娅迪条件反射般向后仰身。
视频中,令人难以置信的场景正在上演。空无一物的广场中,突然升起数根如古树般粗大的冰柱,蜿蜒而生,迅速蔓延。
这是魔法。而且并非一般AMP装甲可以施展的魔法,是能瞬间冻结一切、压倒性的力量。
「是路希!新出现的路希!」
「别怕!给我开火、开火!!」
「不行了,撤退!全员撤退!!」
伴随着枪响,现场士兵们混乱的呼喊被麦克风收录。画面中央,站着那位施法者——
——是个穿着半袖定制长外套、头戴兜帽的大个子男子,在寒雾中不屑地笑。
「喂喂喂……」
「斯诺?!」
加多惊愕到失语,蕾布罗尖声喊出。
「等等,怎么会是我们老大在那种地方?!」
斯诺・维利耶斯——正是诺拉口中,他们的领袖。不屈之人、弱者的守护者、能创造奇迹的英雄……在悬吊边界失踪后,这个男人现在居然作为“Cocoon的敌人”路希登上了画面。
想必,他是为了营救被囚禁于异迹的恋人而接触了下界法尔希,因而变成了背负诅咒的存在。若不完成摧毁Cocoon的使命,就会沦为“行尸走肉”的那种存在……
「斯诺先生……果然……」
埃娅迪一度犹豫是否该关掉她那台一直拍摄着的摄像机。尽管她知道保持公正记录才是新闻工作者的基本原则,但想到挚友和敬仰的队长竟变成了路希,她实在不忍继续记录诺拉众人的痛苦。
然而就在她准备按下暂停按钮的瞬间,优朱颤声呼出一句:
「好厉害!」
「欸?」
「啊……」
出乎预料的反应让埃娅迪手滑,差点掉了护目镜式摄像机。
「他真的好厉害!不仅从异迹活着回来了,还能使用魔法了!」
「不愧是咱们的英雄!啧,那家伙我就知道死不了!」
「说得是啊……哎哟,加多你是不是感动得哭了?」
「胡、胡说八道!我只是刚才去值班盯梢,眼睛有点干!」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旁边的马基早已哭成泪人。
从那天看到PSICOM总攻导致异迹坠入比尔吉湖起,诺拉众人都为斯诺的生死忧心如焚。只是没人敢说出口,大家故作轻松地活着。而现在,压抑的情绪终于因英雄归来的消息而喷涌而出。
连调侃加多的蕾布罗也借着掩面拭泪。
对他们而言,斯诺变不变成路希无所谓。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回来,那就足够了。他们坚信,斯诺就算是路希也绝不会变,他活着本身就是奇迹。这个“诅咒的使命”他一定能战胜——
视频在斯诺与数位路希从广场撤离处中断。诺拉众随即热烈讨论接下来的行动。
斯诺的现身,正是他们走出困境、展开新行动的契机。从影像来看,斯诺已明确决意与圣府为敌。而圣府绝不会与试图毁灭Cocoon的路希和解,若斯诺想争取生存权利,只能以战斗证明自己的存在。
诺拉也是同样的处境。圣府绝不会允许屠杀的幸存者重新融入社会。如此一来,作为诺拉核心的他们必须离开潜伏处,加入斯诺,与之并肩,为他助力。
此时,圣府兵力集中于帕卢姆波鲁姆,已无人注意悬吊边界周边。只要是精干小队,就能成功突围。
而物资方面,马基可通过独自网络系统外送货源,继续掩护这片避难所暂不暴露。
不论如何,是该行动的时候了。
艰难的日子还将继续。但诺拉众人的内心因斯诺而坚强。
英雄永远都能逆转危机——正是这份信念,成为他们无尽的希望。
埃娅迪被这一“过于乐观”的希望所吸引。若继续藏在异迹,她的使命将永难达成。纵使危险倍增,她已下定决心与加多等人同行,为了将这份希望全数收进镜头之中。
他们留下后方指示,离开了这片隐秘的避难所,踏上新的征途——
——目标,是圣府的核心都市:伊甸。
2025年07月04日 07点07分
11
吧务
level 10
圣柜的陷阱
当剩下的路希们开始突入圣府亲卫舰队旗舰——帕拉梅基亚号,准备救出被囚的萨兹与班尼拉之时——
露涅仍在逃亡。她还未被那个可憎的杀人法尔希擒获。她潜入了首都伊甸背面——为城市功能维护而布设的地下通道网络中,已经连续数日躲避法尔希的追捕,未曾被抓到。
这些地下通道,通常并无人类出入,自然也就不像伊甸市区那样设有监控摄像头。为肃清用法尔希提供实时支援的信息网络,在此几乎不起作用。
尽管如此,伊甸全域的地下空间纵横交错,结构封闭得如同迷宫,而露涅竟能在这样的地方坚持这么久,已属非常之举。更何况她所面对的,是那种几乎令人以为能瞬间出现于任何地方、甚至还能伪装成人类的机械生命体。
之所以她能做到这一点,原因如下:
固然她拥有卓越过人的智慧,但更重要的是,她本人尚未意识到的一种天赋——对这类“你追我逃”的游戏有着惊人的天性。她具备能在极短时间内精准分析追踪者思维与行动模式的能力,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还能毫不怀疑自己的分析结果,果断藏匿、毫无犹豫地转移。露涅天生就拥有这些素质。
她之所以此前从未察觉此项才能,是因为从小她就没兴趣玩这类孩子气的游戏。孤儿院里的伙伴们总是乐此不疲地玩捉迷藏或鬼抓人,但露涅一次都没参与过。她总认为,与其将时间浪费在这类无谓的玩乐上,不如多学点知识为将来做准备。
或许,露涅在潜意识里早已明白——只要她一加入,这些游戏就不再是“游戏”了。太过突出的能力会破坏一切建立在平衡基础上的竞技或娱乐性。实际上,若她当初真参与了孤儿院的捉迷藏,鬼可能永远都找不到她,游戏将永远无法结束。
如今,这份天赋,在这场赌命的“死亡捉迷藏”中,得到了完全的发挥。
从那之后,执行肃清任务的法尔希便一直在追她。但露涅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观察的目光,不仅仅是逃,她甚至冒险在各种条件下观察法尔希的反应,以识破它的能力。她开始测试:当有多个选择项时,这台机械生命体会以何为优先?其决策是否存在不确定性,或始终固守命令顺位——她已察觉到,在图书馆中她为了拖延时间将凳子塞入齿轮机关,法尔希竟优先破坏了那凳子。积累这种情报,即使是柔弱的女性,也能凭此与敌保持距离逃亡下去。
人们普遍认为法尔希是全知全能的——但这是错误的观念。若说“万能”勉强成立,那也只适用于上层领域、名声在外的高级法尔希。而绝大多数法尔希,其实只是特化于某种单一功能的存在。
说到底,它们不过是依照程序行动的机器——追逐她的这台法尔希,虽具备伪装成人类的能力、并能用腕部装置解锁各种电子门锁等追捕技能,但其思维能力却不算高。其追踪逻辑简单到令人吃惊,一旦在岔路口失去目标踪迹,便必定选择未探索方向继续前行。偶尔进行的伏击也有固定模式,这些套路早被露涅识破,反倒成了她安心休息的良机。
实际上,捉迷藏这类游戏的精髓,根本不在于“藏得隐秘”,而在于“控制鬼”。引导对方去追踪自己主动留下的痕迹,反而比一味藏匿更安全——因为单纯藏身只是碰运气,总有一天会被地毯式搜索找到。而若能始终紧贴着追踪者周围,不被其发现却持续监视其行动,自己则持续转移藏身点,只要对方模式不变,自己就能一直安然无恙。
让“鬼”始终追逐自己的幻影,而自己永远不丢失对方的位置——简而言之,这就是露涅正在做的事。
说来轻巧,做起来却无比艰难。但她已做到。在那台不朽的机械生命体毫不察觉之下,她从“被追踪者”的立场,成功反过来“操控”了它。如果现状持续,她甚至可以在这片地下空间里,永远戏耍着那台法尔希。
——然而,终究,她只是个血肉之躯的少女。
虽然她趁着法尔希进行伏击、或跑错方向返回的间隙尽力争取睡眠;虽然她在潜入地下前便从路过的商店“顺手牵羊”了大量便携营养食物以备不时之需,既不挨饿,头脑也依旧清醒——
疲劳,却在逐渐积累。缺乏关键营养素的饮食终究难以维持身体机能,断断续续的睡眠使大脑逐渐耗竭——用不了多久,她的集中力就将骤降。
而粛清法尔希则没有体力极限。它体内封存的晶体驱动核心将永远运行,无需休息也能持续追击。只要露涅一旦松懈,它便会立刻逼近、将她处决。
况且,也不能保证那台法尔希会一直单独行动。若长时间无法捕获目标,它也极可能向上级法尔希申请增援。一旦遭到多体追击,露涅将难以再像现在这样高效逃生。她将被剥夺休息,最终精疲力竭而束手就擒。
在为时已晚之前,必须终结这场“死亡游戏”。要么摧毁法尔希,要么让其误认她已死——然而,无论哪条路,她都尚未找到实现方法。因此她只能继续逃亡,在焦灼不安的心情中于伊甸的地下层奔逃。
2025年07月04日 08点07分
12
吧务
level 10
就在这天,露涅已察觉自己数次被强烈的睡意袭击而短暂失神。虽仅数秒,但在她所处的生死局面中,这样的短暂失控都有可能致命——尤其当她必须计时法尔希从静止到动作的反应时间时。
她正藏于掩体之后,盯着在空中漂浮的肃清法尔希。为了驱散睡意,她指甲深掐进上臂肌肤中。当她终于感到“恐怕真要走投无路”之际——
正是在这瞬间,搭载路希们的飞空艇自巨大舰艇帕拉梅基亚号脱离,并在法尔希=巴尔托安迪尔斯的力量下,被强行传送至“第五方舟”。这一事件露涅自然无从得知,随传送在伊甸全域引发的轻微震动,亦微弱得人类无法察觉。
但,作为机器的法尔希察知到了,并启动了“异常行动模式”。它骤然转向,以先前仅在识别到目标时才展现的速度,冲入一条原本应为死路的通道。
此举违背了其以往的一切行为模式,令露涅瞬间紧张。若此刻在她精神尚未恢复的状态下,对方行为逻辑突然改变,她恐怕无法即时应对。
无论如何,必须继续观察,决不能疏忽。她立刻冲出藏身处,悄然追入那条法尔希进入的死胡同,步步谨慎——警惕它忽然折返。
就在此时,露涅看到了——一个她做梦都未曾预料的光景。
那处她曾多次确认过、以为只是死路的地方——在那片坚硬、无缝连接的墙面上,法尔希将腕部的装置贴了上去,接着响起长达十几秒、复杂至极的电子解锁音。
——这么长的解锁码?
与她至今为止观察过的所有案例相比,这次的解锁过程过于繁复,几近异常。就在露涅瞪大眼睛的瞬间,随着一阵气压差造成的吸气声,墙体从中间分开,一条新的通道展现在眼前。法尔希毫不犹豫地踏入其中,继续前行。
这不像是诱敌深入的陷阱。相比对未知区域的恐惧,露涅更被强烈的好奇心所驱动,继续尾随其后。
那是一条仿佛由厚重的隔墙转化而来的密道。无分岔,仅一条直线延伸,尽头隐隐可见微光。法尔希似乎已经进入了光源所在之处。
她穿过通道,视野豁然开阔。
那是一座“异迹”的一种——然而眼前的景象之震撼,却令露涅一时忘记了呼吸。
这竟藏于首都伊甸的腹地中?她简直难以置信。广袤得望不到尽头的空间延展开去,仿佛连远方都笼罩着轻雾。
而在这片空间的各个角落,充斥着骇人的存在。
那些,比她所知的任何魔物都更巨大、强悍的怪物们。身披耀眼装甲、拥有层叠金属结构、如半人马般的巨型机械兵“狂战士”在其中游荡;比圣府用于军事的同类更为强壮的上位贝希摩斯;还有那巨兽“亚当钛龟”,高耸入云,体型之庞大几乎让人怀疑自己的视觉是否出了问题——它们如被冻结时间般静止,林立在那里,等待苏醒的时刻。
这里是“方舟”(Ark)——下界法尔希为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所建造的军事设施。一个封印了强力机械兵与魔物的巨大武库。而可怕的是,居然是Cocoon的法尔希将它们从下界整块地夺取,悄然移植、深埋于伊甸腹地之中,而且不止一座。
不久前,路希们被传送到的,便是其中第五座方舟。而露涅目前误入的,则是另一个方舟的独立区域。而那台肃清法尔希,在察觉到伊甸震动时误判——误以为是逃脱了追捕的露涅,设法潜入了方舟之中。于是它解锁了原本绝不可能由人类打开的隐藏通道,将露涅引入了这个秘密的武器库。
亲眼目睹藏于伊甸之下的这座“方舟”全貌,露涅全身冒出冷汗。这种危险至极的异迹,竟然被悄无声息地埋设在首都之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毫无疑问,圣府的人对此一无所知——这显然是法尔希在建造伊甸时,单方面秘密实施的工程。
而此刻,她曾经写下的那个推测,与眼前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现实重合了。
——千万级的人口增长,是为了有等量的“用途”。
——无数人的死亡,是为了达成法尔希暗中筹划的某个“秘密计划”。
「难道说……这些怪物,就是用来一口气收割所繁殖的人命的法尔希工具——?」
露涅彻底明白了这个恐怖的真相。人类根本想象不出的可憎计划。法尔希的意图是释放这些魔物,将整个伊甸陷入死亡的浪潮中。
她从这种“意志”中感受到的,是纯粹的疯狂。那是受害者的我们绝不可能理解的、疯狂机器逻辑的杀意。思及此处,就足以让意志薄弱之人彻底崩溃的恶魔计划……
「有人吗?有人在吗!?」
突然之间,露涅像失去理智似地喊了出来。在这种绝不能发出声音、也绝不能暴露自身存在的境地下。
「这里是哪!?告诉我啊!谁来救救我——!」
她披头散发地大声呼喊,如同精神彻底失衡的少女一般。
就在此时,一名穿着伊甸常见的作业服、年约中年的男子从远方走来。他朝露涅露出安抚人心的微笑,缓缓靠近。
——当然,不可能是真人。没有人类能潜伏于方舟之中。这里所有的机械兵与武装系统皆如法尔希一般无需休息,持续运作,担任着守卫的角色。若稍有闯入者进入其感知范围,便会立刻被攻击,瞬间丧命。
因此,这个男子毫无疑问是——伪装成人类的肃清法尔希。他是为了麻痹露涅而作出的人形幻态。露涅刚才的情绪崩溃,正好成了将敌人引来的“召唤”。
男子逐渐加快步伐,最后几乎如飞一般朝她逼近。脸上的笑容像死神的面具一般凝固、不再变化。逃不了了。这个“人形的死神”正朝她扑来——
金属交击、液体飞溅的湿重声音在空中回响。某个东西被粗暴地轧碎、飞溅在方舟的石质地板上。
——但那并不是露涅。
倒在那里的,是一具像被吸尽鲜血的断裂刑具。那是被一柄由“狂战士”召唤出的全自动攻击兵器“飞燕剑”击中后、扭曲掉落的“人形猎手”。这柄兵器自动对进入索敌范围的“人类”进行攻击,将伪装中的肃清法尔希瞬间击溃。
重回本体形态的法尔希,其钢铁之躯几乎被劈为两半,喷涌出血一般的机油后,彻底停止了功能。断裂的手臂滚落在地,连接其上的解锁装置闪着幽暗的光芒,其中封存的晶体依然微弱地闪烁着。
直到操控飞燕剑的狂战士逐渐远去,露涅才终于确认那台法尔希被彻底破坏。现在,没有追踪她的敌人了。再被派来另一台法尔希的可能性极小——这台肃清法尔希甚至来不及上报状况,便被方舟武器的压倒性火力撕裂、以“杀戮机器”的身份迎来了终结。
尽管如此——露涅仍无法安心。
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伊甸这座都市的腹中,竟暗藏着如此骇人的“炸弹”。所有Cocoon市民的性命,已暴露于这场由法尔希主导的疯狂杀意之下。
而策划这一切的法尔希,显然是要“贯彻到底”。在人类的认知中,生命理应被珍惜;但对法尔希来说,它们只是“献祭”,只为达成某个目的。从建造Cocoon那天起,法尔希便如同培育农作物般小心翼翼地“培养”人类,只为最终将其全部“消耗”。
——这是花费数百年,逐步搭建的“不可更改的剧本”。
“净化政策”(Purge)并不是“将来可能”发生的大灾难,而是“已经启动”的灭绝行动。如果任其发展,所有人类都将被抹除……
人类依赖法尔希而活,接受其供养,安居在名为“乐园”的Cocoon。但即便如此——被法尔希随意毁灭,又怎能接受?怎能甘心?!
一直以来抱持“只要自己活着就好”的利己主义天才少女,此刻首次感到,自己肩上背负着数千万人的性命。
「只能由我来做……无论多么不可能,也必须要想办法做到……」
她望着捡起的解锁装置,声音颤抖地低语。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想要去创造一个奇迹。
2025年07月04日 08点07分
13
吧务
level 10
支撑着坠落之茧者们
若从现已不在这世间的神明视角俯瞰Cocoon——
一切仍未脱离法尔希・巴尔托安迪尔斯的掌控。他那充满无机生命体疯狂意志的宏大计划正在稳步推进:一次性杀死不断繁衍的Cocoon民众,打开通往庞大灵魂通道的大门,以此召唤那已经离去的神明归来。
就连为了规避毁灭命运而前往下界的路希们,也未能逃脱巴尔托安迪尔斯所设下的轨道,只能照着剧本履行各自的角色。甚至连他们所幻想的“奇迹”,也都在巴尔托安迪尔斯的计算之中。
在首都伊甸,圣府新代表希德・雷因兹的就任庆典正在举行之际,路希一行从下界归来。混乱自此爆发,事态开始蠢动。
骑兵队的精锐士兵,原本志在摆脱法尔希的统治,追求Cocoon人类的独立,却因其理想的同伴、指挥官雷因兹突然辞去军职,转而成为法尔希的代言人而震惊,将此视为堕落——无法容忍的背叛。他们未曾察觉,这正是法尔希所期待的结果,于是起兵反抗。
就在叛乱爆发的同时,隐藏于伊甸内部的多座“方舟”释放出大量魔物。这些原本在下界严酷环境中被自然淘汰、可称作生物兵器的存在,以及与之抗衡而制造出的机械兵军团同时现身,使得维持伊甸治安的首都警备师团与负责特别警戒路希的PSICOM全数陷入瘫痪。兵力被切割,伊甸被拖入彻底的混沌——一切正急速走向灭亡。
那是某位男子意识的残响。仅仅是影子、幻象而已。
『他』曾是Cocoon的路希,获得水晶所赐的永恒。但在巴尔托安迪尔斯的意志下再次被唤回现世,拥有意识却无法付诸行动,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曾拼上性命试图拯救Cocoon的他,如今却被迫卷入毁灭进程——这讽刺又可憎的命运,他以强韧的意志正面对抗。他动用了尚存的路希能力,将水晶化的脑结构复制进电子空间,只为亲眼见证自己誓死守护的一切如何走向腐朽,直至最后一刻。
『他』的肉体早已不复存在。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曾经满怀理想、誓言夺回人类之手中Cocoon的男人——其意识残渣罢了。他没有再去拯救Cocoon的打算,只是依循生前记忆保持着意识的运作,仿若行尸走肉一般,嘲笑着自己。
政变风暴席卷而过,骑兵队与PSICOM皆已撤离,圣府代表的执务室此刻戒备空虚——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现身其中。
她的淡金发比以前稍长一些,看起来是十几岁的少女——正是露涅。
自从她破坏肃清法尔希后,直到今日这场大乱,她始终尽最大努力试图阻止人类灭亡。她知道,仅仅公开“方舟”与魔物的存在是徒劳的。这种事难以令人立刻相信,而若她过早暴露行踪,新的肃清法尔希会在她将信息传达给大众之前便将她抹杀,一切便会归零。
她推测,法尔希的目标是摧毁伊甸,让Cocoon变为人类无法生存之地,一口气完成灭绝计划。既如此,必须设法阻止这一切。无人可依,她只能孤身行动,制订一个她自己能完成的方案。
空中都市伊甸之所以悬浮,依赖的是法尔希=伊甸的力量。如果法尔希打算让都市坠落,那将是不可阻止的。她能做的,是思考“如何缓冲坠落”。她设想,利用AMP科技制造的重力控制装置,或许可以令伊甸实现“软着陆”。虽然由于伊甸质量巨大无法完全缓冲,但若能控制重力平衡,就能最大程度减轻损害。
为此,数周以来,她利用解锁装置多次潜入伊甸要地,在避开法尔希监控的同时不断篡改系统。她还独自编写了一个,只有完全掌握AMP理论的她才能完成、能自动实现最佳重力控制的程序。
但要彻底掌握系统控制权,还需一组“圣府代表所持有”的认证密码。她已准备就绪,长期等待潜入警戒森严的代表室的时机。终于等到今天这场动乱使警备薄弱,怪物四起之中,她忍住焦虑,抓住了唯一的机会。
她终于赶在极限之前抵达此处。一触代表专用终端,她便以惊人速度开始键入指令,发动骇入。
位于电子意识空间的『他』,立刻察觉她的意图。这位少女正试图反抗法尔希=巴尔托安迪尔斯的计划。她要继承他未竟之志。
——安全系统太强了?怎么会这样?
她皱起漂亮的眉头,用力咬住下唇。
——我本来就不擅长黑客技术啊。记得在初等学院时,和一个不起眼的男生玩闹着比赛时就输了吧……那孩子比我还矮,我还一直看不起他。结果我输了,难过得哭了出来,还被他安慰……真糟糕……不行,专心点!如果破不了这里,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2025年07月04日 08点07分
14
吧务
level 10
面对出乎预料的强固验证系统,露涅近乎陷入慌乱。
就在那一刻——
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她梦寐以求的通行密码。但她并未攻破安全系统,甚至尚未进入破解阶段。她猛地从控制台后退一步。
“你需要的是这个吧?”
机械合成的声音响起。
“这是包括能源系统在内的城市功能终极控制代码。用吧。”
她警觉起来,以为是被法尔希发现。
「你是谁……?」
“只是个影子……一个与你抱有相同理想,却最终败北的男人的残响。”
她意识到,如果是法尔希,不可能做出这种行为,于是重新走回终端。
“你已经察觉法尔希打算做什么了吧?”
「是大规模屠杀——是要让这座城市坠落,用如锤子般砸碎一切吧?」
“你很聪明。但你只说对了一半。”
「……什么意思?」
露涅背后渗出冷汗,追问。
“策动这场阴谋的是人类所不知晓的最上位法尔希——巴尔托安迪尔斯。它的目标是让整个Cocoon坠落。一旦发生,没有人可以逃脱死亡。”
『他』说明了将要发生的事:这不仅是伊甸的混乱,而是Cocoon本体的崩坏。此事已无可阻止。一旦中央塔最深处的祭祀堂中,沉眠于“摇篮之地”的法尔希=奥梵死亡,维持Cocoon悬浮的升力将消失,整座都市势必坠向下界——
面对超越想象的灾厄,露涅陷入震惊。单凭一个城市的AMP装置无法控制如此规模的重力异常。恐怕,在坠落真正开始前,Cocoon内部就会因重力紊乱而剧烈搅动,大多数人类将当场丧命。
「拜托了——」
她忍住仰躺昏睡的冲动,坚定地说:「拜托你。如果还有办法拯救Cocoon,请告诉我。我知道你并非万能。但你既然给了我通行码,就说明我还有不知道、还未意识到的可能性。请……」
她不再是那个傲慢、自我中心的天才少女了。如今的露涅,只是真诚祈愿拯救那些被迫走向死亡的人们的少女。她的请求,令『他』——明明只应是意识的残响——的灵魂微微震动。
“即便使用那通行码,你的努力也有九成九会化为徒劳。但若你不放弃,也许能牵起奇迹的线索。”
「我早就决定——绝不放弃。」
“好吧。接下来只能寄望于外力。如果在Cocoon坠落之前能出现奇迹让它停止,那就只有路希们才能实现这个奇迹。”
「路希……」
她脑中浮现出先前新闻中,出现在庆典上的路希们。他们携带传奇召唤兽,勇猛突破防线。如果是他们——如果是那位从小便梦想成为英雄、绝不轻言放弃的男人——也许真的能实现……
相信奇迹会降临,并为此做好准备。
『他』如此告诫她。
现在,Cocoon全域的重力控制由法尔希=伊甸掌握,想要夺取其控制权几乎不可能。然而,如果如巴尔托安迪尔斯所设想的那样,路希们突入了祭祀堂,那么法尔希=伊甸将不得不将大部分能量用于展开虚拟空间“奥梵之摇篮”,这必然会在Cocoon的重力控制系统中留下可趁之机。
若能趁此将露涅编写的自动控制程序导入系统,便可在坠落的瞬间稳定各地重力,至少可以避免重力控制设施周边的避难区域被无序震荡所摧毁。
「可是……我并没有那种程度的黑客技术——」
“……稍等一下。刚刚开始在Cocoon全域播放的影像,你能不能请求制造它的人帮忙?”
「——这是……!?」
显示器的一角映出当前的新闻画面。即使是知情的露涅看到,也依然极度震撼——那是一段纪录片,详细揭露了在“绞刑崖”发生的大规模屠杀。这种影片在圣府管制下本是不可能播放的。
『这就是净化政策的真相。但我现在并不是要谴责圣府的暴行。执行命令的PSICOM,也只是服从上级命令而已。曾有不少士兵因犹豫是否参与屠杀而丧命——』
女记者的声音始终保持冷静,并不试图激起愤怒。露涅认出她是曾多次在报道中出现的记者。她透过影像,向Cocoon市民传达着即将降临的危机。
『下达命令的是法尔希——如今导致伊甸混乱的,也是法尔希的意志。法尔希正试图毁灭我们。它们之所以保护人类至今,正是为了将我们集中起来一并消灭。』
画面切换,出现了刚才在典礼上现身的路希们。
『路希正在反抗。他们在为奇迹而战。所以请大家不要失去希望。为了生存,请寻找安全的地方。重复一遍——』
“这是一场高级黑客行动。而且连管理广播的法尔希都无法阻止。安全代码被不断切换,使得外部无法切断控制权。手法极其精湛。”
「能监视黑客行动的状态吗?」
“我来试试。”
显示屏上出现的控制代码数值以惊人的速度切换。即使是下级法尔希也无法追上这般速度的重写节奏。技巧令人惊叹。可那种代码切换模式,令露涅感到一丝熟悉。她甚至感觉自己能预测下一组代码。
她出于直觉地输入指令,没有篡夺控制权,而是主动联系了这位黑客。对方的画面出现在连接屏上——是个与露涅年纪相仿,额头戴着护目镜的少年——正如她所想。
「不妙啊!防火墙追上来了……咦?」
「是你吧,马基?你是马基对吧?」
「诶?谁啊——」
少年一瞬间露出困惑的表情,旋即绽放笑容。
「露涅!?是和我一起上初级学校的露涅!?」
「你还记得我,我真的很高兴。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听着,没时间解释太多,请认真听我说。」
她言简意赅地说明当前状况,同时输入了详细指令文本,将从『他』那里获得的通行码和她写好的控制程序一并发送过去。
「请你骇入Cocoon所有城市的重力控制系统。只要你将我的程序安装进去,之后就能自动运行。同时,请利用广播向市民传达信息。让他们全部前往附近的重力控制设施避难。」
「——明白。已经传达出去了,影像也被重新编辑好了。」
短短时间内,局势持续变化。
“路希不是敌人”这一点,因在前线被他们从魔物手中救出的士兵发声而被迅速传播开来,诺拉成员的言行加速了这一认知的普及。曾将路希视为敌人的人,也开始相信他们的善意。广播持续传达信息,市民开始毫不犹豫地遵循指示,前往安全地点。
就在此时,PSICOM实际上的最高指挥官——杨格・罗修中佐的最终通信被下达至伊甸所有部队:
“路希讨伐行动至此终止,接下来以市民的避难为最优先事项。”
这条通信也立即被埃娅迪的海盗广播接收并播出。哪怕连屠杀影像都未能完全说服的顽固市民,也因“忠诚至上的PSICOM指挥官”发出避难命令而终于行动起来。开始听取埃娅迪提供的信息,为了活下去而踏出脚步。包括警备军在内,圣府军从敌视路希的立场彻底转变,开始寄望于他们带来的奇迹,等待最后的审判时刻。
不久之后,路希们抵达祭祀堂。法尔希=伊甸将其力量全部集中,构建出作为沉睡神机摇篮的虚拟空间“奥梵之摇篮”。
就在那一刻,马基抓住了空隙。网络安全在刹那间极度薄弱,他毫不犹豫地突破所有防御,侵入各地重力控制系统,将露涅的程序植入其中。就像毛细管中迅速扩散的染料,管理权限瞬间切换至人类一方。
「成功了!现在Cocoon所有都市的重力系统都能自动管理了——啊!」
马基神色骤变。
「怎么了?」
「只有波达姆从网络中被切断了!被清洗行动变成无人区之后,法尔希就把那座城市从系统中隔离了!」
「但那里现在不应该有市民了吧?」
「不,还有人!我们诺拉的伙伴在那里安置了从清洗中幸存下来的难民,差不多有上千人!该死,无法恢复网络!连接不上,来不及了!」
「——我去。」
露涅神色坚定地说道。
「我现在就飞去波达姆,亲自把程序安装进去。你们只需要让那里的人赶紧撤离。」
「太危险了,露涅!网络断了,就连设施的门锁都无法远程打开。而且你现在要去那里,可能会——」
她握紧掌中的万能解锁装置,手心已经渗出汗水。她早已明白,命运自那天开始便已注定——从她被肃清法尔希追击的那一刻起。
「正因为如此,只有我能去。我有钥匙。我能打开那些门。而且嘛——赌上一条命换一千倍的回报,不上场的话才是傻瓜呢。」
「露涅——」
「后续就拜托你了,马基。不知道法尔希什么时候会突然发难。直到你们的队长——斯诺创造奇迹那一刻到来,至少要继续做好准备,不让一切白费。」
「……明白。我们这边一定守住。」
「听得见吗,露涅?」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插入通讯,那是……
「……蕾布罗?」
「喂,说真的……也许你以前讨厌我们太随便的性格吧。但这件事结束之后,来玩吧。我给你做饭。加多、优朱,还有斯诺……大家都一直记挂着你这个离开的家伙呢。」
露涅差点落泪,努力忍住不让人察觉。但当她想回应时,却还是不小心抽了一下鼻子。
「我会去的……一定去。不过我要提醒你,我对口味很挑剔哦?」
「哈哈,那我就来迎战啦!要看看我厨艺长进了多少!」
与孤儿院伙伴的这段简短交谈,与那位从小就像姐姐一样照顾她的蕾布罗的声音,让露涅的紧张消散,心中重新点燃温柔而坚定的勇气。
「那我出发了。」
「拜托你了……真的拜托你了。」
露涅切断了通信。
「……我所能帮到的,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事,能交给你们了吗?」
「当然,谢谢你!请继续守望我们吧,就像在天空中驰骋、守护大家的骑兵队一样。」
「——真正该说谢的是我。好了,快去吧。去打破这注定灭亡的命运。」
露涅没有回头,径直奔跑而去。
『他』在电脑世界中微笑着。意志已传达,并由下一人接续。这是试图推翻法尔希神算的、不肯放弃的人们的意志。
2025年07月04日 08点0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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