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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日
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份上了,我还是一次说完吧,起承转合说到底,就是一个逻辑正向推导过程,而章法之底层逻辑,是为驱动,起承转合就是逻辑之驱动,只是诗之驱动中的一个类别、一个分支,用逻辑驱动强行解释章法之母本,这是本末倒置,本质是二维性的扁平诗观。为何很多初学者十年无寸进,百年少一功?核心就是写诗时,被禁锢在逻辑自证的无尽漩涡里,而忽视了其他任何路径。举个例子,吹雪有句,满衣冰彩拂不落。这本身就是一个对比句,在一句之中形成张力,前人云:无理而妙,当然这种对比吹雪是不自知的,她只是在大量仿写后,形成的肌肉记忆,也就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微妙境地。而在看到杜甫大量的对比转写后,仍然机械套用逻辑驱动进行推导,所以这是个缘木求鱼的连环套,试问:学诗之人,能理解文中对比,为什么无法理解联与联,句与句的对比转写?两者有区别吗?其中原理我已经说了:对比生转折,而不是转折存对比,这是一个鸡与蛋的预言。那么继续回归章法,章法的底层逻辑是驱动,表现手法就是驱动中的对比,那么继续进阶在两个大方向上,引入内因与外因、重组与解构、诗格与诗骨等具体内容。纯手打,勿外传。
在引入内因与外因、重组与解构、诗格与诗骨等具体内容后,现在有讨论起承转合的价值了。因为起承转合是为内因与外因、重组与解构、诗格与诗骨这些高阶诗词符号服务的。
所以不要把起承转合和逻辑推理划等号,两者其实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起承转合最早的提出者是元代范德玑,起要平直, 如骏马下坡;承要从容,如祥云出岫;转要变化,如疾雷破山;合要渊永,如孤舟横浦。
很明显,这里的起承转合,就是所谓诗感,属于高阶诗词符号。从古至近现代,起承转合从未与逻辑挂钩。胡应麟《诗薮》"作诗不过情景二端。如五言律体,前起后结,中四句二言景、二言情。算是说的细些,唯一有关联者,倒是钱钟书《谈艺录》"起承转合,八股之遗法,然好诗往往暗合,岂非结构本乎天理耶?"
于是我翻了八股原文,《学庸题镜》列八股标准结构:
破题(起之始) —— 解经开门
"用两句点明题要,如庖丁解牛"
例:《大学》首题破题:"大学者,乃明德新民之全书,由近及远之道也。"
承题(承之前) —— 溯流开端
"承破题意而申之,如登山拾级"
技法:常以"夫""何以明之"引发阐释。
起讲(转之枢) —— 借圣立言
"代圣贤立说,如优孟衣冠"
规则:必用"若曰""尝谓"等虚拟口吻。
入手(合之基) —— 收束前段
"束前启后,如金锁截江"
典型句:"由此观之,可识其要矣"
有点当代起承转合那味了。所以我认为,如今古典爱好者中存在所谓起承转合之说,只是将八股遗法大而化之,并在流传中经一些半吊子教诗匠加工,并强行加戏,最终形成了现在的版本。
其实于诗道中有一个手法就是摧毁逻辑,也就是完全抛弃表面的1234的逻辑顺序,不断解构与重组。这个并不是我提出来的,这个理论实为传统诗学中「无理而妙」的至高境界。此种非逻辑表达,非今人专利,实乃唐贤法乳。
实际上李白的绝大多数歌行都是没有逻辑关联的情绪集结。白以情绪为古,甫以情绪为律,两者就是阴阳两面。
那么这种无理而妙的境界,和今人写诗不合逻辑有什么区别?肯定不能用理这么表层的说法解释,我试着总结一下。
一是破笔之险必以法度为宗,李太白白发三千丈虽荒唐语,实承屈子天问夸诞遗法。文心雕龙云:写物图貌,蔚似雕画,此句虽破尺寸常度,然白发暗接缘愁之旨,正是夸饰在用,文岂循检。
二是逆理之辞必依前诗立骨,李义山春蚕到死丝方尽联,明明咏物性生死,实则以丝之贞喻情丝之韧,此全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化出。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可谓得比法极致。
不抬杠,继续说三,联章断层必有脉息暗渡,这里有一个名篇,就是老杜的秋兴之三,千家山郭静朝晖前四句都是写夔府晨景的,忽接匡衡抗疏功名薄自伤身世,看似突兀,实则朝晖照抗疏之往昔,若丝绳穿珠暗扣。这里的诗法,是有出处的:即文赋云:或因枝以振叶之法,而这里就是振叶反用。以枝动反震叶落,这种暗扣,跟逻辑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纯是技术。
因为这个点,牵扯到了前面的诗,所以具体说下,五十年来云水身,渺然天地一微尘。青山雨后真面目,明月风前旧主人。实际上这首诗并不是暗扣,并没有那么高级,五十年来,就是直陈,已是明示了,这个线索是一直存在的,你不能当他没发生。五十年说的是什么,总不能是花花草草,中华民国吧,所以后面的句子都是五十年这份身世的发散,即枝以振叶,可谓发端,所以绕开前提谈过程,都是耍无赖。这个就不赘述了。
最后一种无理而妙的形式,即异象之诞必有典籍傍身,李长吉羲和敲日玻璃声,羲和见于离骚,为日御,淮南子言其职日月之行。以金石声拟日轮行天之状,即务去陈言,出鬼入神。
最后,谈谈诗理之争,四溟诗话,诗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若水月镜花。严沧浪说得更详细,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因为无理之妙,在诗家眼里只是一个基本概念,古代教育断层,能接触诗词的,只有极少一部分士人,所以他们在写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老百姓看不看得懂。而为什么不存在有理之道,要么是已经形成常识,不用说,要么是非诗家语,不屑说。总有一个结论能靠上,抑或是两者综合,才是终极答案。
2025年04月09日 01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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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日
不过先要摆脱幕强和崇古心态,并对今人诗保持客观态度,不能古人今人两套理论,否则我说再多也是白搭,划重点“保持敬畏,逐步祛魅”
其实辩源求真,翻开历史文本,千古有没有有理之道之说,实话讲,极少,但真不是没有。
原诗云,曰理、曰事、曰情,此三者足以穷尽万有之变态。但这里的理,不是逻辑。而是道理的意思。陆机文赋,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这里是逻辑的意思。但为文法,不是诗法。
还有更多谈理的发端,找两个有意思的。日本空海有云,凡作诗之体,意是格,理是其才,朝鲜的李睟光,唐人以格律运理,宋人以理趣为宗,这两句都是大概意思,原文记不太清楚了。他们对理的理解,或者阐述,也是停留在“道理”而非“逻辑”。
重点来了,有没有把理(逻辑契合)和诗法挂钩的呢?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人这么说过,如果有第二个人,那就是我没读过。
我今天能打这么多,因为这是我十几年前就总结过的,其实说这么多,全部归结就是内因和外因,这些所有诗法都是内因与外因的佐证。外者表也,内者里也,外即为形,内即为神,外的表述既是客观文本,内的表述就是精神关联。
外因就是客观文本的具体呈现,也就是把诗翻译成文本。
内因就是精神内涵的不断闪烁与勾连,既寻找作者思想的核心文本。须从无理中写出有理,于有法中生出无法,其实就是文本翻新,思想串联。这个思想要谈的可就非常多了。
2025年04月09日 01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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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日
我昨天说了这么多废话,最后归结到两点,即诗的内因和外因,既然外为文本,内为思想内核,是不是觉得少点什么?对,这两个概念实为结果,而非过程,那么问题来了,要实现诗词的文本与内核,究竟用什么方式?这就回到了我最初说的:章法的底层逻辑是驱动,即实现过程,注意,这里只是底层逻辑,不要在这个时候就带入起承转合这种高阶技术,会有介入,但不是本质属性,更不要想当然的认为诗的起承转合就是章法,起承转合这个知识点以后会说,但不是现在。
接下来要说的,未必就对,仅是个人识见。
章法的底层逻辑是驱动,怎么理解这句话?应该从驱动说起,即中国古代诗论的章法逻辑,非单纯形式排布,实为情志、理道、自然三极相摩相荡的驱动体系。
一是喜怒哀乐、情志为核的情绪驱动,毛诗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引申即古典诗学以气为媒,情志激荡催发章句辗转。短歌行,对酒当歌,四段四转,句法从慷慨到沉郁再到宏阔。沈德潜说心潮跌宕成章,此是耿介生刚健。
亦有缠绵化节奏,夜雨寄北,巴山到何当到巴山,两度时空嵌套,元好问评章法即心法。
二是理法相成,阴阳开阖的理志驱动,注意这里的理不是西方逻辑体系,这个概念在古典主义时期是不存在的,理者道也,周易一阴一阳之谓道,这个不具体赘述,接着驱动往下说,王右丞终南山从仰观天都到俯瞰中峰,平视人处,最后收尾樵夫,全景视角的俯仰开合,实为大其心体天下物的开合对应。
崔诗黄鹤楼,前四句虚写遗世之叹,后四句实写乡愁贯日,金圣叹说此法如太极图阴阳互抱,暗合虚实相生。
驱动之三是四时物候、自然节律的天道驱动,文心雕龙说岁有其物,物有其容,饮酒其五,结庐句至采菊句,物候自夏入秋,渐变中,现此中有真意的深沉。前人评说章随季转,意与天通,此为季候。
皎如飞镜临丹阙,但见宵从海上来,章法依月升月落展开,前人评以天象骨骼搭建诗章,此为天象,这个类别里最著名的就是春江花月夜,不赘述。
情绪、理道、自然,是不是包含了所有驱动?没有,还剩下最重要的一个驱动。大家在看诗的时候是不是经常遇到一些名篇,用逻辑解释不了,因为有些诗是跳跃,完全超出了正常顺序,我昨天举得秋兴之三,还有小李的泪,锦瑟。这就涉及到了终极驱动。
四是活法无法、破立辩证的创造意志,即超越驱动。
这是诗人与爱好者的本质区别,陆浑山火用赋体写火势之暴烈,破诗之传统雅正,清人谓章法如熔岩迸裂,此乃造物驱驰使然,这就是逆传统之铺叙。
杜工部秋兴跳脱单篇自成章法,八首联章,和弦变奏,不断交叉,如交响乐章,前人说铙吹曲破之章。此为破常规起结。
驱动是个很抽象的概念,我们换个思路,你们把它看作某种工具,情绪、理道、自然,好比骑车驾马,你管他是怎么往前,怎么舒服怎么来。再换个思路,杜诗登高俯仰天地,动静奔腾,你在开飞机,黄鹂鸣翠柳诗,你在照相,泪诗,你在下跳棋。
是不是形象了许多?明白了这一点,章法的底层逻辑为驱动这句话就很好理解了。章法只是笔,你才是执笔人,不以工具规矩方圆,诗人者,不破不立。
好了,那么问题来了,是不是有驱动我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会驱动我是不是会写诗了?首先我一直强调,驱动只是底层逻辑,不是最终形态。因为人是感性动物,是会变的啊。
写诗不是死脑筋,驱动你是可以换的啊,你可以中途下马坐飞机,可以边抽烟边下棋,要是一个驱动用到底,那你完了,被淘汰了。
那么我一首诗会换驱动,不停在各种感情里来回,那我不就是大诗人了?
这就涉及到诗之底层的最后一个层面了,即表现手法了。
2025年04月09日 01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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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日
说手法之前,先说说一个诗德,保持敬畏,逐步祛魅,我昨天就强调过。
为什么说这话?我其实是非常反感扬古抑今的,现代教育已经非常发达了,接受高级语文教育的只怕有几亿人。前面统计700万诗词人口,就算夸大,其实大差不差。也就是说当代诗词人口,应该超过了古典时期各朝各代的诗词人口总和。
如此庞大的诗词人口,李杜苏辛那级别的可能还没有出现,但文史留名级别的大拿其实层出不穷。今人写诗必不如前人?从概率上讲这就是不可能的。
但是诗途中有个悖论,就是写得越好越发觉自己菜。非常矛盾是不是?苏轼学老杜四更山吐月,一连写了五首。要跟杜甫比个高低,结果怎样都知道了。苏轼尚且如此,何况今人。
所以回到超越驱动这个主题,你不破不立,说明你没有诗人之自觉,尚在门外。再强调一次,超越驱动即诗人驱动,未必要破,未必要出新,但一定要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否则写一辈子就写了个寂寞。哪怕写的再好,无自己之面目则不入道,最多留个仿先生之名。当然如何拥有自己的风格,后面会提到,这涉及诗格、诗骨。
我昨天说了,诗的表现手法,就是对比。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很难理解?拟人夸张白描不都是手法,凭什么对比成了底层手法?这就回到了古人的道理层面,即阴阳。
在古典文学体系里,是没有逻辑、对比这个概念的,只有比兴赋三法,而比兴赋行文的目的是什么?就是阴阳对比,其运用之深,非肤浅对立,乃阴阳虚实之互动交响,那么阴阳对比到底存在哪些维度?
一是天人交错的宇宙投影,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时空季节的对比,如夜壑移舟,古今之慨尽在此异质时空的撞击。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将黎明暮色浓缩于十字,再辅以残旧之比,瀛奎律髓说此法如八卦爻变,昼夜之气环扣,此是日夜朝暮之对比。
二是物我同构、生命交响,这是存在之维度,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巨细互文互彰,星垂之微与平野之阔构成空间张力,前人评愈微愈显其壮,此对比之极境。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以声显静。王夫之说于闹中取寂,此法盖本《老子》大音希声。
这个手法用一个电影语言表示,这里有一座桥,想告诉你的是有一条河。还有江雪,千万孤独之外,是我钓天地之信然。这就是诗的阴阳对比魅力所在。
三是心理对冲的情感维度。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悲喜悖反,肃杀白头与闲适姿态并置,摘唐诗别裁,笑语中含天宝血泪,此法最诛心。这个手法几乎已经是最最常见的对比法了。我昨天用了个病理名词,双相情感的极致拉扯。所以当代入道之人看到有人评其诗,这两情绪完全不相干啊,只怕除了苦笑啥表情都没有了。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个更好理解了,生命极炽与毁灭极寒的交缠,诗式云:情至极处必生两极震荡,琼瑶最熟悉这个,爱憎交织。所以我昨天说了,大诗人往往大情大性,甚至多多少少有点心理疾病。
最后一个维度,理性维度,哲学辩证也是最难的。万物静观皆自得,自得为最难,因为你要表达出来。与极浦书,象外之象,景外之景。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全用实象,却勾连羁旅虚无感。此为入境。
我这里举两个自己的例子:青山细雨无名氏,鲁酒春灯不夜城。江滩粉墨千声岸,人外云山两色秋。
2025年04月09日 01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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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日
我想继续谈谈对比的范式,其实大家去翻中古诗词任何读本,对比是逃不开的,无论虚实说还是阴阳说,其目的都是为了对比,形成张力,这个艺术手法是全体互通的。
绘画中颜色对比,音乐中和弦与变奏的对比,戏剧中矛盾冲突的对比。艺术创作的本质是什么?没有张力的艺术创作是没有灵魂的,没有变化的艺术创作是不完整的。冲突,拉扯,碰撞,毁灭,重生。这涉及到美学说,这里不展开了,我略微提一嘴。
我在之前对比维度中举得各种例子,其实都是各自维度中写得极好的,那么有没有简单的例子,一眼能看明白的。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看到这基本不用我说,大家也能明白这个对比属于哪个维度了吧。
继续回来说范式:因为千百年来诗太多了,我就拣简单的说:大小相形,冷暖共济,时空转换。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死生相照,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那么回到这个问题,那么我一首诗会换驱动,不停在各种感情里来回,那我不就是大诗人了?不是的,作诗的时候假如随意更换驱动,而没有内因之关联的前提下,这种更换不仅无效而且无理。
那么怎么判断一首诗在更换驱动的时候是具备关联的?这个时候就需要通过阴阳对比,将字与字,句和句,联和联置于因果之中,既是阴阳调和,人诗合一。你在创作的时候,有没有有意识的将对比线索置于其中,是判断入门与否的一个标志,假如没有,那就是倒果为因。
这里我举自己的例子,
二月
颇爱自然空煽情,诗田二月未曾耕。
青山细雨无名氏,鲁酒春灯不夜城。
按剑何须真甲子,达官应是老先生。
一经陆海归人海,从此云程共水程。
这首诗基本上每联都在更换驱动,怎么判断其内因的连接?看起句,颇爱自然空煽情,这里已经非常明显了,就是在说人,说自己。那么二三的转折点在哪,是如何产生对比的?无名氏给出线索,这个无名氏虽然修饰的是青山细雨。但实际上是身份认知的延申。
青山细雨无名氏,鲁酒春灯不夜城。为什么这联是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因为无名氏这个身份认知被置于了不夜城这个大时代中,人为线索,按剑只是这个人在大时代里处于的状态,后面就不继续解释了。
所以这首诗是一首以个人际遇为线索不断更换驱动,不断使用存在维度和理性维度对比的作品。至于里面究竟使用了多少诗法,就不赘述了,这里只谈底层逻辑。
再把那首二月掰碎说一下,这次用大白话:
二月
颇爱自然空煽情(我是谁),诗田二月未曾耕(在干嘛)。
青山细雨无名氏(啥身份),鲁酒春灯不夜城(人在哪)。
按剑何须真甲子(想干嘛),达官应是老先生(能干吗)。
一经陆海归人海(不知道),从此云程共水程(去他吧)。
说穿了,诗真的就是玩,章法根本就是羚羊挂角,但这要到极后期才能达到。今天就说这么多,明天讲别的。
2025年04月09日 01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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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日
今天要讲的,是一个诗的上层逻辑。我花几天时间讲了诗的四个底层逻辑,即驱动、手法、外因、内因。为什么说这四者代表了诗的发端,因为它解释了作者的创作动机。有以驱动为创作动机的,比如破体为诗,有以手法为创作动机的,比如有句成诗,有联成诗,有以外因为创作动机,即文本为诗,比如某某七律比赛,咏题比赛,有以内因成诗的,比如出口成诗,或者表达思想。诗的动机这个议题点到为止,不是今天要讨论的。
在讲今天的题目之前,还要继续谈谈诗的底层逻辑。驱动、手法、外因、内因,四个概念是有顺序的,这里面只有外因是结果,即文本表达,如果再准确点,应是外果,但是这里面有个概念我前面没有具体谈,就是外因代表其实是体裁,律绝古歌风骚雅颂。
那么一首诗的形成过程是怎样的。即作者产生一个动机,驱动、手法、外因、内因,确立体裁,寻找驱动,运用对比,融入思想,得到结果。创作的第一步,从任何一个底层逻辑进入都是合理的。
今天不是要讲怎么写诗,所以这个过程,我们先按下不表。这时候就产生一个问题,是不是明白驱动、手法、外因、内因四大底层逻辑,我就能写诗了?我的回答:是的,你可以开始创作了,那怎样写得像老杜一样呢,我的回答是,做梦,不可能的。
这就引入今天要讲的第一个上层逻辑,即诗格。
为什么我说不可能写得像老杜呢?这就是涉及到诗的本质流变,即格的不同,前人说老杜沉郁顿挫,沉郁说的是他的诗风,顿挫说的是什么,说的是他的对比手法,我前面说了,老杜极爱实见对比,不爱虚实相间,这是他和盛唐诗人最大的区别,而李白呢,对比极爱将虚想对比,脚不着地,假设将对比这个手法做“V”型排列,那么他们分别代表了现实与虚拟的两个极端,分别站在各自维面的最顶端。
对比手法这个问题可以进一步展开,比如烈度,密度,分布,这涉及到诗的解构与重置,今天不讲。以后再讲,这个今天不说,不是今天的主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我只用说两句,你们可以自行判断。极微烟气无从握,斗大星团四象穷。心剑寻常三万丈,劈开春梦绝倥侗。这是我的具体应用。
实际上,古典诗词发展到现在对于格一直是没讲透的。我们在判断某个诗派,诗风,诗人的时候,往往用某种底层逻辑来判断,比如江西、同光、性灵,比如沉郁顿挫,飞扬跋扈,比如七律圣手,五言长城,比如广大教化主,高古奥逸主。实际上这都是二维视角,从某一个点出发,得到终极结论。
实际上应该是驱动、手法、外因、内因这四重底层逻辑综合在一起,我们把这四者全部的流变,看成一个统一的整体,在这我称之为诗格。
我二十岁时对诗格的理解是诗格即人格,这个说法对吗?半对,但全错。
那么什么是诗格?诗格这个名词,自先秦就有雏形了。风赋比兴雅颂初建体格规范。毛诗序:主文谲谏,在这里,诗格只是外因的一个表述,即体裁体格。主文谲谏与风格初步关联,后人常说,此人诗格不高,有时候就是说的没有风赋比兴雅颂之体。并不是说此人人格不够,应要明辨。
到了六朝,诗格说进入觉醒期,文赋:诗缘情而绮靡,文心雕龙: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初步形成诗体与风格的对应法则,并在此时,诗格说出现了人格萌芽,诗品:吟咏情性。进入唐,诗格说开始与技法挂钩,并数量暴增。上官仪归纳六对、八对,王昌龄更是直接挑明,诗格十七式。
皎然则和他完全不同。诗有五格:不用事第一,作用事第二(其有不用事而措意不高者,黜入第二格),直用事第三(其中亦有不用事而格稍下,贬居第三)有事无事第四(出于第三格中稍下,故入第四)有事无事、情格俱下第五。
所以诗格这个概念,千百年来根本没有统一标准,古人自己的说法大多数时候都是相悖的,没弄清楚诗格是什么的时候,不要用诗格这个说法,更不要看诗话里诗格如何如何,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诗话里引用的到底是哪个诗格。
司空图二十四诗品,则构建了雄浑、冲淡等风格美学体系,他和皎然都是把诗格归为风格类型。上官仪、王昌龄则是把诗格归为体裁量化。
进入宋,诗格说开始高频出现。沧浪诗话,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诗之品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远、曰长、曰雄浑、曰飘逸、曰悲壮、曰凄婉。其用工有三:曰其结、曰句法、曰字眼。在这里,诗格成了一个单列项,那么你能解释严羽在这里使用的是哪个格力吗?是皎然说,还是王昌龄说?
我现在只是讲的诗格之流变,说的是历史沿革和成因,并不是我要说的最终答案,大家不要着急下结论。严羽在这说的格力,最早的出处是元稹的上令狐相公诗启。“然以为律体卑痹,格力不扬,苟无姿态,则陷流俗。”所以这又是一个分支。
王昌龄、皎然、元稹对诗格的解释都是不一样的。元稹这条路,也有流变,贯休:野人有章句,格力亦慷慨。苏轼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 汉、魏、晋、宋以来风流。这句其实有前文,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与前文照应,与后文连接。苏轼在这说的格力,其实更符合风赋比兴雅颂之体格美,而不是元稹之说。
所以再三强调,不要看诗话里说的格力二字,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作者在这里引用的哪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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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日
进入金元,诗格有了世俗化趋势。瀛奎律髓,"格高"标准从杜诗典范转向野逸清苦。评陈与义诗,大量涉及诗格说,不赘述,而且这个时候,民间诗法开始爆发,各种江湖流大量出现,诗格的定义更加模糊,甚至与先秦相比开始面目全非。同样的异质冲击也开始发端,元好问诚乃诗之本将儒家诚明之道注入诗格论。诗禅之争,佛道思想也渗入诗格理论,
进入明代,复古与性灵开始相互博弈,李东阳辨格与调,建立格主静,调主动的二元体系,这又回到了六朝的方向。李梦阳格古调逸倡导从汉魏盛唐诗格中取法。是不是非常非常混乱?诗格这玩意真是万能钥匙,什么都能往里装。不过我们快接近终极答案了。
性灵派,袁宏道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诗镜总论,诗贵真,尤贵雅将人格真挚置于格法之上。到这,诗格在复古范本与当下创造、形式法则与生命本真间开始觉醒。我二十岁时理解的,诗格即人格,大概发端在这。
进入清,开始风格、体裁相互交融了,王士禛格谓品格,韵谓风神,格谓品格就是我说的诗格即人格。
半对,但全错。
叶燮提出理事情三要素与才胆识力四品质,将诗格生成机制哲理化。这已经很接近终极答案了,但还不完整。
先秦(体制雏形)→ 六朝(双重觉醒)→ 唐(技法暴增)→ 宋(哲理转型)
↑__________↓
金元(江湖裂变)←明(复古博弈)→清(集半成) ,
这是一个思维导图,就是诗格理论的历史谱系。
好了,我前面说了这么多,那么诗格在我这的解释到底是什么,不能抛开底层逻辑谈诗格,四大逻辑驱动、手法、外因、内因所有要素的总和,得到诗格的终极答案。即诗格为风格、人格、体格。
你必须从二维视角里跳出来,构成三维的共生系统。风格代表修辞美学系统,人格代表主体精神镜像,体格代表形式符号体系。这是三者的本质属性。
那么他们的存在方式是什么?风格——文本显现模态,人格——创作潜在基因,体格——文类制度范畴,这三者是共生体系,相互渗透,相互作用,永动不竭,在创作中,这三者的不停作用就是诗格的表现。
比如说写一首七律,秋兴八首,沉郁人格忧国(人)、密集意象风格(风)、七律体格规范重组(体)三重共振。一首诗的诗格好不好,要看这三者的表现形式,可以有和谐,可以有主次,可以有浅深,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这里是风格和体格的体现,一字一意打破的是体,实物对比打破的是风。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这里就是人,成风格,立人格,破体格。是为诗格高者。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诗之巅峰是唐,词之巅峰时宋,成风格,立人格,大才者往往能做到,破体格才是最难的。不是不破,而是体裁的规范已经规定好了,所以哪怕大才如小李,也只能在七律的驱动形式中寻求突破,最终形成朦胧诗派。
所以我一向认为屈原才是古往今来第一诗人,作为0到1的那个人,他的风格,人格,体格都超过了时代太多年,哪怕到今天,也无人达到。
2025年04月09日 01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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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日
在讲今天的主题之前,我先说一个基本诗德,即文言一心,今天看到一个爱好者说:“从前的无知愚昧者是没上过学不识字的人,上过学能识字的人就算脱离了无知愚昧;今天的无知愚昧者是上过学能识字却没有阅读意识和阅读习惯的人。”
我回答他:无知愚昧存在不同维度,说穿了就是没有理论提纯,你不能一竿子打死,要从构建底层逻辑,搞清历史沿革,提供思维大图,大量作品实践,最终才能得出结果,文言一心是个基本诗德。
所以说无知愚昧者实际是个山顶效应。
站在哪个高度往下看,下者都是愚昧无知。但你咋不往上看呢?
基础理论恰恰能够说明当代网络诗词的种种乱象,比如胡乱评诗,在没有掌握诗歌密码的前提下,仅从感觉经验出发,得出完全错误的结果。又或者站在唐宋维度,生套前人诗话,对今人一竿子打死,这都是一种认知偏差,哪怕站的高度再高,不从基础理论形成系统诗词观,哪怕再深奥,也只是半对,而全错。
让我说如何写诗,也是一种急于求成,其实金庸已经在射雕英雄传里说的很明白了,功夫是由内而外,循序渐进的。你一上来就叫我教你怎么写诗,就跟江南七怪教徒弟一样,一股脑给你堆,你根本学不会啊,郭靖十年无一成,马钰教他内功一年,抵他十年苦修。所以现在网络诗社大量半吊子教书匠教人写诗,一个天才都出不来,上来就起承转合,上来就下子落子,上来就偏正对偶,这本质上和江南七怪教徒弟一样,江湖流。
那有没有自学成才的?有,而且多了去了。这就牵扯到之前我说的诗格了。我前面说了,驱动、对比、外因、内因是诗的底层逻辑,而诗格是上层逻辑,是风格、人格、体格,这三个概念代表了诗歌创作的平面维度,即底层逻辑的横向扩张。
我简单说一下,上层逻辑还包括词熵、诗韵、诗骨三个概念,分别代表了向上扩张,向下扩张和颜色涂抹,思维构建诗学宇宙,今天不具体展开,以后会说。
一个诗者的诞生往往有一个发端,我们常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这种创作冲动,是一个点,那么我们把这点进行思维构建,风格为纵轴、体格为横轴,人格为坐标,并进行连接,得到一个什么?
一个图形,再形象点,一张纸。那么怎么画?这就涉及到了风格为纵轴、体格为横轴,人格为坐标的具体操作。
体格画长有两者,即守正与创新,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律绝古歌风骚雅颂诸体兼备,秋兴八首等篇以组诗为七律,这都是在画长横轴,但人是不可能无限进化的,精力有限,这就造成了在体格这一横轴中出现了守正的极端现象,就是只写一种体裁,这种现象称为一体专工。
这本质上是一种谈艺的形式,要最终形成完整的逻辑自洽体系还需要进一步提纯和升维,文理加工后形成诗学观,我现在说出来其实是为了我本人破阶,一家之言,大家明辨。
继续谈如何画长体格横轴,这其实有个权重在里面,假如诸体兼备是前进一毫米,破体为诗是前进一厘米,那么一体专工就是在打点,但任何艺术创作都是有边界的,你不可能诸体兼备,首首破体,李杜都办不到,何况我们,所以进入创作后期,都是在打点,无非个体偏差,我本人也进入了只爱写律的阶段。
那么如何画长风格这一纵轴?除了堆数量与种量,别无他法,此道只有若干拉扯过程,总的权重只有打点。正所谓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你可以略微加入诙谐、狂放等元素,但总的方向是不变的。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都非杜甫风格之本,但能延申其风格之长。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往后的延申,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人一辈子对风格的线状延申大概也就三四次,然后一直处于打点的过程。
我现在说的并非诗的好坏,而是客观存在,在目前这个阶段,没有所谓的好坏对错,横轴不变,纵轴你可以随意构建,从下从上延申,都是合理的。
那么有了横轴和纵轴,有了如何延申,那是不是可以判断诗之平面了?这里要进入平面逻辑的最后一个概念,即人格之坐标。
人格是什么?我们常说,见诗如见人,诗的体格和风格没有上下之分,但人格有啊。人格说穿了,在诗的价值体系下,就是诗人对待事物的客观看法的综合体现后,用诗来构建作者的人格属性,用古典文学评价就是道与德。道德二字,不是儒家法系下的道德评价,而是老子道德经体系下的哲学思辨。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无”可以用来表述天地浑沌未开之际的状况;而“有”,则是宇宙万物产生之本原的命名。所以诗道,就是诗的核心宇宙产生物的过程,你选择的方向,没有对错上下,只有某个方向。
那么德是什么?不是品德,道德经已经说的非常明白了,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道德经花了整整37章讲了各种之道,在这里才明确提到德。
非常玄妙是不是,德到底是啥玩意啊?
其实道德经在后一章明确给出答案,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所以德其实就是得。
上得不得,是以有得;下得不失得,是以无得。上得无为而无以为;下得为之而有以为。
说文:德,升也。甲骨文,德字的表现为彳+直。以道行之,不断升维,就是诗的人格向上过程。
道德道德,先有道后有得。那么诗的人格之道存在哪些维度?
不计其数。
2025年04月09日 01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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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日
可以稍微的简单量化,万变不离其宗。
��(行有所得), 实践获得
德 直(目视悬象), 洞见获取
心(内化成性), 心性证得
所以人格的本源,在道德经。
继续谈人格升维,我们搞明白了人格升维的定义,即找准方向,不断爬升,那么我一开始就将维度提高到宇宙思辨的范畴,那是不是进入全新维度?我的答案是不可能的,上得不得,是以有得,下得不失得,是以无得。德不得不是你说出来就成立的,你需要以无德证有德,用人话说就是作品要有普世性,需要构境造境来达到读者共鸣,用诗话说就是意在言外,这种维度是老子道德经的具体应用,已经进入哲学立论范畴。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些都是各种人格坐标的终极版本,写到这已经写尽了。他们写的是景,写的是哲思,实际上在说啥,其实都是在构建人格,从心的,从景的,还有其他的各种流派。
你能一出手直接达到这个人格坐标吗?不可能,这是潜意识的本能流动,是个人际遇与情感波动的双相结果,你没那个感悟你根本写不出来,所以人格坐标的第一步往往是非常低的。
老杜的终极坐标是儒家家国思想与宇宙唯物论的终极激荡。他绝笔是啥?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他二十岁时在说啥?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三吏三别,北征,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这些都是四十岁以后写的了。但不是人人都有老杜这份苦难的,哪怕陆游这种天纵英才,也只能在家国思想上接近老杜。所以人格升维是一个极难的过程。
同样的回到人格即道德这个根本命题,何谓道,道可道,非常道,即万物生发之本源,一个方向,那么化到诗里怎么理解,那就是你写诗的出发点,我为什么说写诗的第一步人格坐标是非常低的?这就涉及到感悟问题,就是人的内心层面,往往只存在最原始的感情逻辑。
爱恨情仇,愁、寂寞、爱情、读史、学习物理化这些其实都是道,这种原始情感往往能产生最大的普世价值。
看出门道没有,诗词爱好者的人格坐标往往集中在田园、浪游的模拟爱好生活人格层面,学生党的人格坐标往往集中在咏史、物理化等逻辑人格层面,江湖派的人格坐标集中在俗世、生活模拟诙谐人格层面,学院派往往集中在拟古、出新模拟大师人格的层面。这种诗的人格化往往是不自觉的,所以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既然不能直接立定人格维度,那么如何提高呢?
我的建议是,循序渐进,水到渠成。
写诗的积累过程是非常缓慢,甚至缓慢到你觉得时间停止了一样。纵轴和横轴在不断延申,虽然也是打点,但不构成图形,而坐标是一个拉扯,是一个外力,你慢慢把它拉开,他才是一张纸,不拉开永远是一本关上的书。
写爱,这个道如此普世,如此滥觞,可经过经年累月的提炼,总能从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进化到相见时难别亦难。总能从相见时难别亦难前进到锦瑟无端五十弦的终极之德。哪怕你的感悟永远达不到这个境地,你到死时也最终会得到死去元知万事空的永恒兴叹,到这,你的人格也就成立了。
(雅)
**清空高逸** | **典丽精工**
陶渊明·韦应物 | 杜甫·黄庭坚
隐者超然人格 | 儒者法度人格
自然山水体格━━━━━━━|━━━━━━沉郁顿挫体格
(古体散淡) | (律诗谨严)
━━━━━━━━━━━━+━━━━━━━━━→ 体格 (法度松→紧)
性灵飞动 | 雕缛满眼
李白·苏轼 | 温庭筠·李商隐
狂者真我人格 | 文士气节人格
歌行放浪体格━━━━━━|━━━━━━骈俪密丽体格
(破体为文) ↓ (辞赋工稳)
(俗)
嗯,再明确一个概念,诗的平面延申是三相进行的,即坐标扯动纵轴横轴之长,得出诗者平切面大小,没有坐标拉动,无论重复将风格和体裁画再长,得到的平切面也是不大的,因为坐标太短,导致边际无效,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乾隆写几万首还是不入流,因为他的人格坐标太短,基本只有巴掌大,后面都是无用功,同样的,江西、性灵、同光虽然将风格发扬到极致,但人格和体格升维没有达到,横切面也不够,而崔颢、陈子昂等人虽然人格坐标极高,但因为横纵轴长度不够,造成横切面成为异形,比对真正的T0诗人是有差距的。所以超一流诗者最终的平面大小,都是比较方正的。
补上背景资料。“老子道德经体系构建人格”这句话,是立论之根本。因为这句话涉及到了我的道德观,我认为道德二字,即万物生发之本源的各种生发向上之过程,我只给出了答案,但因为不涉及诗法,我在谈艺时没有具体展开,我已经说了这说法不是我说的,起源即说文:德,升也,那么这个说法有没有具体出处呢,别说出处了,这个说法是有具体流派的,即王弼的《老子注》。
道德观我只全盘接受王弼论,这就跟看红楼梦只看脂砚斋版本,看水浒只看金圣叹版,我只接受我觉得对的版本,不接受任何现代的升维解读,因为我觉得纯粹胡说八道,你不同意我的人格道德升维论,你可以先把王弼的《老子注》批判一顿,我没有创造理论,我只是引用理论,因为不涉及诗法,我只大概说一下。
王弼的哲学以无为本的贵无论为基础,认为道是不可言说、无形无名的终极本体道者,无之称也。而德作为道与万物之间的中介,是道的分化与落实。
他明确提出了德者,物之所得也,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王弼注:道者,物之所由,德者,物之所得。同时,王认为物因禀受不同之德而殊异,所以人格论只是物因禀受不同之德而殊异的某一个维度的展开。只是从人类诗法基因的一个道德论解释,而不是要探讨什么是道德。
所以你不要问我道德是什么,我的道德观非常朴素,同时又非常复杂,要说明白那是长篇大论,这里只谈诗里的人格构建,那么诗的人格构建与王弼道德观有什么联系,这涉及到王弼对德性的三种认知。
一是圣人之德,因物自然,不设不施,无主观有为之心,全性保真,德性无偏亦无滞,如明镜照物而不留痕。如明镜照物而不留痕,在诗的人格体系中,具体表现是道德(坐标上升)驱动后得无境生有境之格。
二是偏德陷名之次格,王在这里将道降格为某种规范,即众人为形器所限,仅得道之一端,舍其母(道)而用其子(仁义),这个规范其实并不准确,准确评价是对道的某种普世判断,相见时难别亦难,难字即为普世判断,所以这里德降低,为次格。
三是定德守形之最下。草木禽兽之德完全固化于形质,如虎狼禀刚猛之德,羔羊得柔顺之性,各守分限而“不知反本”具体到诗中即其德性完全依附于形器,故只能被动循自然之则的设德之诗,即构境成境。
那这和人格有什么关系,这就牵扯到王的圣人观,一是体无而不用无,如“大制不割”这里直接引原文:圣人达自然之性,畅万物之情,故因而不为,顺而不施。
二是无为而无不为,如“善行无辙迹”,善行无辙迹,顺自然而行,不造不始,故物得至而无辙迹也。
三是上德若谷,大白若辱。
2025年04月09日 01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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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日
在开始今天的题目前,先说点心情,虽然近日入手DS,各种观念如涛涛江水奔涌而来,但越研究越觉诗学之博大精深,而进入诗韵部后,很多信息半真半甲,随意引用反而落入圈套,所以我迟迟未动,先赔个不是。诸位且听且看,一家之言,切莫全信。
前面我花了许多时间,浅浅涉猎诗学的平面维度展开,后面该讲啥?其实回看驱动、手法、外因、内因四大底层逻辑与诗格之关系,洽会发现这五点其实和所有美学创作都有关联,真细究倒未必是诗的本质特征。
既然成纸的前提条件已成,下一步该干嘛?
这就是今天的主题,就是给它上色,黑白赤橙黄绿青蓝紫,为诗学涂抹那一笔独属之颜色,言之“诗韵”。
韵这个字,在说文里是不存在,它的原型“韻”在说文里这样解释:原从“音”部、“員”声(后简化为“韵”),形声字,“員”既是声符,也兼具表意功能。
“員”通“圆”,象征声音的圆融和谐,所以古人对诗韵的理解是,发音圆融,阴阳协调。后世"韻"字慢慢简化,最终形成了“韵”字。“均”(通“韵”):《说文》释“均,平也”,本义为陶轮,后引申为调和、均匀,唐代后常借“均”代“韵”,如敦煌文献中“均”表音韵。最后到了清代“声与音曰韵”。韻之言均也,均即调也。
这揭示了一个问题,就是诗韵慢慢从阴阳调和演变成了音韵均匀,这个我们先按下不表,继续说回前文。
无论叫“诗韻”,还是“诗韵”,音都是它的核心特点,发音成韵,使韵成诗,作为最早出现的艺术门类,诗从一开始就具备了多重社会元素。它既是文本表达,也和音乐互生,更是发音范本。所以中西方文明史中,诗歌都是诞生最早的原始艺术。舞蹈、音乐或许更原始,但只具备雏形,更没有完整体系能够证明它们比诗歌更早诞生,已经完全碎片化,而诗歌作为文本记录,谱代历史非常明晰,这有利于形成完整的发展史,所以黑格尔说诗歌是最高的艺术,有一定的道理。
那么诗韵从哪里开始?当然是诗之音韵。我要强调的是,我本人对古汉语发音没有认识,我也不会叶韵,甚至不会方言入诗,所以音韵部讲的并不是怎么去
正确的
念古人诗,而是我们今天为什么这么念。
讲音韵必须从最早的诗学文本说起。目前我能找到有记载的诗学起源当属“弹歌”,全文仅有八个字,断竹,续竹;飞土,逐宍,我们先用今音念一遍,很明显,八个字都是发音节奏快,竹虽为阳平,但仍然节奏飞快。而在平水里。竹字也归入入声字,也就是至少到了平水阶段,弹歌也基本上是一首全仄音诗。
继续看上古诗其他留存:蜡辞: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伊耆氏土鼓咒:其兴如雾!其止如雨,雷占谣:震来虩虩,笑言哑哑,田猎卜骨歌:王其射兕?允擒?有彗?这些基本上涵盖以下场景1、部落命令2、巫术占卜3、祭仪祝辞,全部是仄韵。
再强调一遍,不要叶韵,不要代入入声系统,不要代入清浊音!
而上古歌谣中按今音为平的,我找到两首,杵歌:嗨-唷!舂粟于臼,月出于牖,伐柯:柯-柯!薪不毁柯。都属于劳动号子。
我在这时诞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那就是,用仄音为韵的上古歌谣都是命令、强调,用于操控,用平韵为韵的都是舒缓、歌颂,用于表达。但是上古歌谣现存史料还是太少了,不足以支撑这个论断。
现在我们先不忙往下,插入一个新话题。我刚才刻意忽略了一个点。那就是诗一直是和歌存在共生关系,诗歌诗歌,是一个高于诗的艺术形式,从毛利族的原始舞蹈可以看出,最早的音与乐(或称调)与节奏是同时诞生的。所以所有的上古歌谣都存在相生的调与拍。
而这些调与拍流落至今已经基本失传,就算目前确实有极少量的原始地区仍保留了一部分调与拍,但无法证明具体断代,就算能精确到音、调、拍同步,但原始祖本已经不复存在,只有文本保留,没有精确读本作为参照物,只能存疑,甚至可以直接归伪。
既然无法存真,那么只能把歌这个属性放一放,不是不用,而是在目前这个阶段,不能介入。
继续音韵主题,我刚才提到了,“用仄音为韵的上古歌谣都是命令、强调,用于操控,用平韵为韵的都是舒缓、歌颂,用于表达”那么进入先秦时代,这个理论是否成立?
先看公认的第一部诗学著作诗经,国风部: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南有樛木,葛藟累之。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仄)林有朴樕,野有死鹿。(仄)大雅部: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凡周之士,不显亦世。小雅部: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平韵结尾的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呦呦鹿鸣,食野之蒿的视角更多是平行的,易于接受的,也就是我在对你说。而凡周之士,不显亦世,文王陟降,在帝左右。视角更多是向下或向下的,比如记述、朝拜。当然不同的音代表不同情绪,这个可以具体领会。而诗经整篇都是存在调与拍的,已经失传,那么强行研究每个平仄韵具体代表什么感情,实是徒劳无功之举。
所以我们再暴力一点:继续简化平仄对应概念,即平韵在古风里多表柔性接受,仄韵多表暴力存在。说形象点,平韵就是请你知道,仄韵就是你要知道。
具体参照先秦时期的大量经典,古人是具体给出了线索的,矣、以、焉、之、乎、者、也,今人归纳为语气助词。一旦出现这种语气助词,基本决定这一句诗的走向,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这种起法,就是柔性表达,请你接受。帝高阳之苗裔也,朕皇考曰伯庸,换一个字,就成吹牛。所以离骚虽然全文宏大而又深邃,但却是娓娓道来的,一个人的形象慢慢建立,不会因某种情绪过于强烈或跳跃而造成读者不适。这也就是离骚在音韵上的魅力。
那么我们回看说文的起源,书成于汉和帝时期,也就是公元100年左右,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有馥其芳,有黄其葩。诗经的四言诗和离骚歌式仍大量存在。这说明至少到汉末,古体诗的调与拍没有失传。所以四言体和骚体的湮灭和文体无关,实是音律节拍渐渐失传的必然结果,而这个失传,究竟存在着刻意谋杀还是宫商角徽羽逐步完善的优胜劣汰,我认为都存在。
汉尊儒开始,士人集团开始掌握绝对话语权,去歌谣化、去巫行化,并把诗歌逐步掌握在集团内部。剔除诗经与骚体的普世性,将诗作为官话传播物、文人对答体、古音互生品,诗歌渐渐脱离群众,转向权贵集团内部衍化。
而这个契机就是永明声韵的诞生。
但在正式聊永明声韵前,我想先聊聊两汉魏晋南北朝诗,方便我们理解永明声韵的诞生。
诗在上古时期与歌是共生的关系,《诗·郑风·萚兮》中就有“叔兮伯兮,倡予和女”的句子,证明了诗经国风部在上古是近似于“山歌对答”的形式,并且有伴生的调与拍,整个过程可长可短。
但我在研读中国音乐发展史后发现,我国发现最早的音谱是碣石调·幽兰,被认定起源于南朝,也就是作者存世的493—590年。
这揭示了一个本质问题,那就是至少在永明声韵诞生以前,我国是没有任何曲谱保存下来的。完全归咎于保存不善是不可能的。因为宫商角羽徽在春秋时期就已经诞生(很可能更早)。
没有任何曲谱保存的唯一原因就是,每次演奏者演奏时都是用的自然律,也就是不规则演奏法。那么所谓的高山流水、广陵散、酒狂、梅花三弄、乌夜啼不是指的曲谱,而是演奏特点。目前保存下来的所谓上古曲谱,应该全是明代《神奇秘谱》的伪作。
这又揭示了另一个本质问题,既然是自然律而非人工律,那么诗和乐的共生关系,更多是一种唱与和的关系,即每次吟诗作乐时,乐都是不同的,既然诗非为乐而生,而乐亦不是诗的附属品,那么诗从一开始就是以吟咏(朗诵)为底本的,所以诗可唱但不一定非要唱,不要强求诗的音乐性。同样的,诗的音韵底色是(朗诵、吟咏),过于追求诘牙聱耳,也偏离了诗的本质。
但是,这里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变数,即骚体。骚体的泯灭不是文体风格的自我淘汰,实是楚文化被中原文化逐渐取代和强行剥离的必然结果。
回到两汉时期,这个时代诗并不是主流,而是赋体,这个时代的赋,是有大量骚体风格存留的,甚至可以说是以骚为赋。蜀地的司马相如就是其中代表,同样的还有东方朔。
这个时候楚文化和中原儒家文化的差别渐渐拉大,儒者占据朝堂,而骚体沦为玩物。同样的赋、文、诗也开始向儒家法典平、易、直、简的文风开始转型。赋作为文、诗之间的一个特别文体,离开骚体逐渐消亡,到了宋明被完全取代。
我们不继续深挖文与赋的沿革,继续谈诗。
一个伟大的发明催生了诗的进化,那就是造纸术,在纸存在以前,除了极少部分的诗学经典,诗的流传量是很少的,这也说明了很多民间诗歌是即兴创作,与乐一样,自由律占主流。四言,六言,骚是上古时期诗的主要载体。
而更具信息量、更具节奏感,更具口语传播性和古汉语体式美的五言诗在纸诞生以后横空出世,并奠定了未来律诗的发展基础与方向,而《古诗十九首》就是其中之代表。
《古诗十九首》的平仄是完全自由的,行行重行行,岁月忽已晚,娥娥红粉妆。摒弃的是诘牙聱耳之字,追求的是中原儒家文化中平、易、直、简的文字风格。此为汉诗祖本,不可不辨,这也就是诗的另外一层韵法,即文之韵。无一字不识,无一字无来处,妇孺皆可颂。
这个时代仍有歌诗残留,如安世房中歌和子夜四时歌。除了安世房中歌明确有乐相谱记载,子夜四时歌等篇是否真有谱存疑,这也侧面印证了乐在当时的自然性和随机性。事实上董仲舒在独尊儒术后,对各家经典都产生了极大影响。包括老子的道德经。目前我们看的通本道德经(王注)与其说是道家经典,不如说是以儒载道的二次创作,这里不赘述。
同样的诗在经过儒家改造后,完全脱离了生僻字,至此在平易文风的基础上向着可颂性不断发展,建安体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著名人物太多。这个时候骚体和骚赋基本上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但仍有部分四言、六言的发展,例如谢安。
但骚风还是有继承者的,就是谢灵运,他后来催生出了李白,而北周的庾信则催生出了杜甫,这都是后话了。
2025年04月09日 01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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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知灼见,最近在读诗薮,对于您的观点深表赞同。我之前还做过一些统计,唐朝时期识字律不超过15%,宋朝约20%,后朝逐步上升,唐诗现统计约5万首,宋词两万多,元曲约4000,明清小说只有数百,这就说明了一系列问题,识字人口上升,受众群下沉,体格变化近体诗格律基本上框死了作品可创作数量,所以宋人改词,宋词也有自己的格律,故元曲诞生,创作群体也相应下沉,小说更加容易被民间接受,小说受众群扩大。这就是诞生的时候已经被定下了衰弱的时间,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
目前近体诗有中兴之机,就是依靠中华新韵,一改平水韵的暗淡前途。不过这是很长的过程,可能要有几十年才会有转机。然中华新韵也终有结束的一天,那可能要以百年论了。
2025年04月14日 03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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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水,新韵,自行选择
2025年04月15日 07点04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