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锵
谢国祥
　　《击鼓骂曹》取材于《三国演义》第廿三回。曹操打算招安刘表，需要一位有文名之士前往下书。孔融向天子推荐祢衡（正平）。帝将孔融奏帝之表转给了曹操。（此处“三国演义”和京戏有出入，京剧中孔融是直接推荐给曹府的）曹操把祢衡召来，但不命坐。祢衡施礼，曹反说他礼貌不周。由于曹操的轻贤慢士，激起祢衡的反唇相讥，把曹操自夸的下属文武将官一一贬斥一番。张辽欲拔剑杀掉祢衡，被曹操制止，却命祢衡在朝贺大宴群臣之际充当鼓吏，用以羞辱祢衡。祢衡借击鼓辱骂曹操。先是穿旧衣而入，吏云擂鼓必穿新衣。祢衡索性把破衣也脱掉，赤身露体击鼓。击鼓音节殊妙，渊渊有金石声。曹操斥之裸体而立，过于无礼，祢衡借机骂曹，说我虽露身，显我清白之体；真正污浊的，是你曹操。从其口浊、耳浊、身浊、腹浊，直到心浊，骂了个体无完肤。张辽又欲拔剑杀他，他又把张辽的降曹老底揭了出来，臭骂了一通。曹操仍不杀祢衡，为避免世人说他不能容人，滥杀名士，想了个借刀杀人的办法，命他下书顺说刘表来降。在众臣劝说下祢衡投书刘表，终于死在刘表部将黄祖之手。

　　正史中的曹操，其实是个大军事家、战略家，又是文学家和诗人。但从《三国演义》到野史，传说都以刘备为汉室的正统。在戏曲舞台上，循着这个思路，把曹操描绘成奸雄，其坏无比。人们一听到曹操的名字，便把它同舞台上的大白脸一幅奸相联系到一起。曹操的奸坏真可说是深入人心了。在有些剧目中，例如《捉放曹》《逍遥津》里的曹操，也着实可恨。有不少专家学者，按照正史的真实，想重新评价曹操在历史上的功绩。像郭沫若这样非常著名的大学问家，也曾在《人民日报》上发表大标题为《为曹操翻案》的重头文章，并且亲自编写了话剧《蔡文姬》，力图改变曹操的舞台形象。但多年在老百姓中形成的深刻印象，决非一篇文章和一出话剧所能改变的。充其量，两种曹操形象只能是并行不悖。再回来说《击鼓骂曹》这出京剧。虽则祢衡是目中无人、相当自傲的（其死也由于此），但其骂曹还是很得人心。所以，观众的同情还是在祢衡方面。
　　《击鼓骂曹》是正工老生的重头戏。祢衡是一位有学识的名士，在剧中穿的是一身素黑褶子属于便服类，不是大臣官员（蟒袍或官衣）的扮相；但是要有风度，有分量。上场来几句“引子”：“天宽地阔，论机谋，智广才多。”下转“定场诗”：“口似悬河语似流，全凭舌战运机谋。男儿若得擎天手，自然谈笑觅封侯。”表现了他的自恃和抱负。京剧演员在舞台上的风度，是一种气质，一种天赋，一种感觉，包含了综合的各种因素；从一定意义上说，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演祢衡这种角色，具有文名学士的风度，相当之难，最忌的是演得很小气、很轻飘。祢衡的唱，从节奏上讲，没有大段的慢板；只有几段原板和二六，还有几句散板。其余的多是流水板、快板、垛板。但是,唱起来要非常有功夫。第一段《西皮原板》只有四句：“平生志气运未通，似蛟龙困在浅水中。有朝一日春雷动，得会风云上九重。”并没有什么高腔和拉长腔，但听大名家唱来，其字真，其腔美,其味醇，先声夺人，令人回味。再如祢衡明知受曹操之辱受命充当鼓吏的一段〔西皮快板〕：“昔日里韩信受胯下，英雄落魄走天涯。到后来登台把帅挂，扶保汉室锦邦家。明日里过府把贼骂，拼着一死染黄沙。纵然将我的头割下，落一个骂贼的名儿扬天涯。”节奏快而吐字要清楚，板要准而又唱得俏，特别是“骂贼的名儿”的耍腔要精彩,之后的“走天涯”的落腔要到位。名家演唱到这里常获得满堂的彩声。祢衡的念在这出戏中是很重的：一段是同曹操第一次见面时，曹操自夸属下文武将官的才华后与曹操的一大段对念；二段是擂鼓之后，曹操责他赤身露体成何体统时，祢衡与曹操讲清浊骂曹操的一大段念。京戏中有人称“千斤话白四两唱”，这话明显是比例过于夸张的，但也说明念白确实是十分吃功，念好是十分难的。至于祢衡的表演，可以想见，从相当自负、怀才不遇，到受到侮辱、冒死怒骂奸雄，再到众臣劝说无奈去下书劝说刘表来降，其中思想、感情的变化相当复杂，前后决不能演成“一道汤”。从唱、念的语气、用法都要有变。扮演祢衡的演员还要有一项独有的特技，那就是当众击鼓。鼓是大堂鼓，又名南堂鼓，放在架子上，鼓声低沉雄壮，演员用特别的鼓槌击鼓。击鼓时有击鼓框、鼓边、鼓心，发出不同的声音。第一次是擂鼓三道，声音由轻及重，由弱及强，有缓有急；第二次击鼓带文场音乐曲牌“夜深沉”伴奏，从擂鼓中亦表现了祢衡的才华。在京剧中，《击鼓骂曹》和《梁红玉》（擂鼓战金山）两套击大堂鼓，俗称“鼓套子”。“鼓套子”有专门的程序和技巧，不同流派又有不同特点。掌握时要靠演员的腕力、手劲和节奏感、音乐感。有的“鼓套子”还有很多花样和特有的手法，例如尚小云的《梁红玉》中的鼓套子，其特技堪称一绝。旦角老前辈王瑶卿就曾特别加以称赞。老生演员要演《击鼓骂曹》，击鼓这一技巧过不了关，是演不了的。
　　附：弥衡在扮鼓吏上堂时的大段唱词：
　　［导板］
　　谗臣当道谋汉朝，
　　［转原板］楚汉相争动枪刀。
　　高祖爷咸阳登大宝，一统山河乐唐尧。
　　到如今出了个奸曹操，上欺天子下降群僚。
　　我有心替主爷把贼扫，手中缺少杀人的刀。
　　［原板转快板］
　　主席坐定奸曹操，
　　上坐文武众群僚。
　　元旦节与贼个不祥兆，假装疯魔骂奸曹。
　　这蓝衫来脱掉，破衣褴衫摆摆摇。
　　大着胆儿往上跑，
　　……
　　呸！
　　你二人不必呵呵笑，
　　有辈古人听根苗。
　　昔日太公曾垂钓，
　　张良拾履在圮桥。
　　为人受深苦中苦，
　　脱去褴衫换紫袍。
　　……
　　呸！
　　你二人把话讲差了，休把虎子当狸猫。
　　有朝一日时运到，
　　拔剑要斩海底蛟。
　　……
　　呸。
　　休道我白日梦颠倒，时来就要上青霄。
　　身上破衣齐脱掉，
　　赤身露体呈英豪。
　　耀武扬威往上跑，
　　……
　　你丞相将罪我承招。
　　将身来在东廊道，看奸贼把我怎开销。
　　（摘自 《长寿》 2001年0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