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明霞是一个出生于北京的美丽女孩儿。父亲蔡鼎光慈祥能干、母亲何玉芬美丽温柔。然而这美满的生活中也不免有所遗憾。明霞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明亚。明亚一直怨恨父亲当年为了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结婚而抛弃了自己与母亲。由此她也一直仇视那个女人生下的女儿——妹妹明霞。 时光流逝，爱情伴随着青春悄悄降临。明霞与自幼一同长大的高中生彭远翔开始了一段朦胧的初恋。初恋朦胧而美好。然而就在他们刚刚体会到爱情时，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打破了蔡家多年幸福平静的生活。他揭开了明霞被隐藏十几年的身世——她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而是母亲当年与另一个男人的私生女。父亲忍受不了这样的耻辱，愤然与母亲离婚。母亲不得不带着十五岁的她远走他乡。 数年以后，远翔已经大学毕业并且参加了工作。对事业踌躇满志的他来到广州创业。竟意外与明霞重逢了……

望着面前这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蔡鼎光不禁想起自己的青年时代。他刚参加工作时还没有远翔现在大，他当时只有二十岁，只想一心当个好工人，绝没想到日后会成为厂长，总经理。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愿望是什么。于是他问：“远翔，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远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没有回答。 “说出来，蔡伯伯不会笑你的。” 蔡鼎光和蔼地说。 远翔鼓足所有的勇气，答道：“我想日后有一天能坐上您的位子。” 蔡鼎光先是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蔡伯伯，您说过不会笑话我的。” 远翔脸一下子涨红了。 蔡鼎光收敛了笑容，道：“好，到底年轻人有抱负，你敢想，希望你也敢做，具备说到做到的能力。” “我会努力的。” 远翔说。这时写字台上电话响了，蔡鼎光按下键，传来尚秘书的声音：“蔡总，荣成公司徐总的电话。” “接进来吧。”他说。 远翔连忙站起身，说：“蔡伯伯，我回人事部了。”蔡鼎光点点头，远翔退了出去。(7) 黄昏时分，远翔走出公司大门。这时候他的心情异常轻松，对于未来充满了希望。他看看手表，突然想起今天是母亲出院的日子，于是他连忙坐上公交车赶到医院。 一进病房他就看到父亲与妹妹正在帮母亲收拾东西。远翔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彭父看着儿子问：“怎么样，第一天上班，见到蔡总了吗？”远翔答道：“不但见到了，他还与我聊了很久，他还问你和妈的身体怎么样。” “真的吗？”彭父高兴地问，见儿子点头，他不由喜笑颜开： “我就知道蔡鼎光会记得你，你是他看着长大的吗。” 一家人收拾好东西，彭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对儿子说：“远翔， 这次我能康复多亏了这些医务人员，我和你爸打算请他们周日到家里吃顿饭，所有的医生护士都请到了，只有外科副主任张大夫没请到，你现在去四楼值班室看看她来了没有，如果来了的话，请她周日上午十一点来家里吃饭。”远翔答应着走了出去。 他来到四楼值班室，看见一位年轻的女医生和一位护士正在值班。远翔问女医生：“请问外科张副主任什么时候来？”女医生不胜诧异地抬起头，当看清面前这个斯文帅气的小伙子时，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旁边的护士笑了：“你说什么呀？这位就是外科副主任张婉倩医生。”远翔一惊，打量她一眼，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没想到张大夫这么年轻。”张婉倩微微一笑，盯着他问：“你可能认为张大夫是个老太婆吧？”远翔连忙摇头否认：“不，不是。”停了片刻，他说：“你好，张大夫。三零一房病人黄水芬是我母亲，我今天是来接她出院的，为了感谢几位医生护士对我母亲的悉心照顾，我们打算在这周日上午十一点请诸位到我家吃顿饭，不知张大夫有没有空？”张婉倩久久凝视着远翔英俊而带有书卷气的面容，没有回答。远翔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转开了脸。过了一会，他听到张婉倩说：“周日？那天我有事，有个同学聚会——” “太遗憾了，改日吧，再见。”远翔转身欲走，不料张婉倩突然叫住了他：“等一下。”见他回过头，于是笑道：“我说我有事，可我并没说我不去呀。”她凝视着远翔，郑重地说道：“同学聚会我可以不去，你母亲请我，我一定去。”远翔一怔，望着这位年轻的女医生，看到了她眼中流露出的柔情，他不由震了一下。

《恋曲1990》第二章(1) 相对于北京炎热的夏天，不少人更喜欢它的冬天。彭远翔就是如此，他坐在出租车内，心情愉快地打量着窗外冬日的景观。他的手里拿着公文包，里面装着刚刚与客户签定的合同。这又是一笔数十万元的生意，看来这个月他应该是整个销售部业绩最好的。参加工作半年来，他已经成为销售部的业务骨干，不但受到公司上下的一致肯定，他的收入也大幅增加，上个月他把工资连同资金共计四千多元带回家时，父母脸上真是乐开了花。对远翔来说，收入增加还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他获得了蔡鼎光的信任，想到蔡伯伯那赞赏的目光，远翔笑了。对于一个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得到公司一把手的赏识更为重要的呢？出租车停在公司大门外，远翔下了车，向办公楼走去。他一走进销售部，便发现同事们都用一种既羡慕又妒忌的目光看着他，难道发生什么事了？部门经理沈良走了过来，亲切地问：“小彭，回来了？”远翔点点头，打开公文包，将合同交给沈经理，说：“合同已经签下来了，对方三个月后付款。”沈经理看了看合同，然后拍拍他肩头道：“好样的，小彭，你才来半年，就成了我们部里的业务骨干，怪不得——”他没说下去。一同事接了下去：“怪不得连总经理都夸奖你呢？”远翔震了一下，看着沈经理。沈经理笑道：“上午蔡总经理打过电话来，说几个月来我们销售部业绩很好，尤其提到了你，说你工作完全能独挡一面，我与部里几位老同志研究了一下，决定提升你为业务组长，任命报告已经递上去了，估计蔡总明天就能批下来。”远翔又惊又喜，销售部的几个业务组长无不是老资格的业务骨干，多年来业绩斐然，他不过才来了半年。而且提拔他为新的业务组长就意味着撤掉原有的业务组长。他知道如果不是蔡鼎光的那个电话，销售部不会做出这个决定。一个同事走过来，笑道：“恭喜你啊，彭组长，以后你就是我们的直接领导了，请多关照。”远翔不自然道：“别这样说，我现在不是。”另一同事说：“明天蔡总的批复一下来，你就是了。”话声未落，敲门声传来，尚秘书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她将手里的文件交给沈经理，说：“蔡总让我把他批复送过来。”随后她笑着对远翔说：“恭喜你了，小彭。”远翔连忙谦虚了几句。沈经理接过批复，对原来的业务组长说：“你把工作交接一下。”尚秘书走后，原业务组长开始向远翔转交工作。看到他黯然失神的样子，远翔心里也不好受，也很不自在。正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一个同事拿起电话接听，随即叫他：“小彭，你女朋友的电话。”远翔脸一红：“你说什么？”同事笑道：“这位张小姐天天三四个电话找你，难道不是你女朋友吗？”远翔不语，走过来接听，话筒内传来张婉倩温柔的声音：“远翔，是我，我刚买了音乐会的票，晚上我们一起去听音乐会，好不好？”远翔迟疑了一下：“这——”婉倩的声音又传来：“下班后我开车来接你，再见。”远翔只得说：“再见。”五点刚过，一辆红色捷达轿车便停在制药公司大门外，张婉倩将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注视着大门。她等了很长时间，也没在下班的员工中发现远翔，不觉有点焦急，于是从车上走下来，倚在车门边等他。自从半年前在医院里认识远翔来，婉倩就对这个刚刚大学毕业的英俊小伙子一见倾心，在彭氏夫妇答谢医务人员的酒席上，她不但有意坐在远翔身边与他交谈，而且告辞时特地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他。可一连几天她都没有等到远翔的电话，最后她只好主动出击，买了好多补品以探望彭母的名义来到彭家。她实在太想见到这个高高瘦瘦、一脸书卷气的小伙子了。彭氏夫妇对她这个名牌医科大学毕业、出身富裕却不娇气的年轻女医生很有好感，在他们的大力撮合下，远翔与她开始了交往。半年来，婉倩从对他的一见钟情发展到倾心相爱，她感到远翔正是她一直寻找的伴侣。英俊、斯文，有抱负有才华，待人体贴又特别孝顺父母，样样都合她的心意。但在找到意中人的欣喜之余，她感到远翔对她好像不太在意，决没有自己对他那么热情。这让她不免感到几分苦恼。

婉倩等了许久，终于看到远翔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她连忙迎了上去，“远翔，我等你好久了。”她口气里带着几分埋怨。远翔停下脚步，看看左右好奇注视他们的同事，不自然地说：“我们走吧。”两人上了车，婉倩开车。远翔说：“婉倩，对不起，晚上我不能陪你听音乐会了。”婉倩一惊，问：“为什么？”远翔拍拍手里的文件夹，答道：“今天下午刚任命我为销售部的业务组长，有些材料转交到我手里，我回去要好好研究一下。”婉倩笑道：“原来是这样，恭喜你。”她看一眼手表，说：“这样吧，我们先吃饭，然后再送你回家。”(2)婉倩把车开到一家酒楼前。两人下了车走进酒楼，找了个空位坐下。饭菜端上来后，婉倩拿起筷子，发现远翔正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听着什么。婉倩留心一听，原来酒楼音响里正播放一首歌——罗大佑的《恋曲1990》。婉倩听了一会，笑道：“这道歌五年前风靡一时，当时我正在医大读书，我也好喜欢这首歌。”远翔毫无反应，好象根本没听见她说话，只呆呆地坐在那里，整个人痴了一样。婉倩很奇怪，又叫了他一声，他仍无反应。整个歌曲播完，远翔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婉倩突然发现他眼中似乎闪动着泪光，不由大吃一惊，问道：“远翔，你怎么了？”远翔摇摇头，转开了脸。沉默了一会，婉倩看着饭菜对他说：“我们还是快吃饭吧，不然都凉了。” 远翔仍无语。这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闷，两人都默不作声。吃完饭，两人向外走。在酒楼门口迎面碰上一对几乎贴在一起走进来的男女，女孩儿二十二三岁，打扮得异常艳丽时髦，左右手中指上各戴一只钻戒，一张经过精心化妆的脸上笑语盈盈。她一看到婉倩便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婉倩姐。”婉倩也惊喜地迎了上去，亲热地拉住她的手问：“明亚，你也来吃饭？”这女孩儿正是蔡明亚，她笑着点点头，然后为婉倩介绍身边三十多岁男子：“这是我生意上的朋友，常发。”婉倩心里不觉有点奇怪，因为看到刚才两人亲热的举止，她还以为这是她男朋友，没想到明亚只说是生意上的朋友。婉倩礼貌客气地与常发打了招呼，随后为明亚介绍远翔：“这是我男朋友——”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发现远翔神情大变，再回头一看，明亚也变了脸色，她盯着远翔冷冷道：“彭远翔，原来是你。”远翔淡淡答道：“不错，是我。”明亚哼了一声，扭头问婉倩：“你男朋友就是他？”婉倩点点头，忍不住问：“明亚，你们认识？”明亚冷笑着答道：“当年他们家就住在我爸爸家楼下，我们怎么会不认识？”她看着远翔又挖苦了一句：“我听爸爸说你到他公司工作，没想到你不但会讨好我爸爸，还这么会交女朋友，婉倩姐，你要当心。我走了，再见。”说完这句话，她便和常发掉头而去。远翔与婉倩走出了酒楼。婉倩停下脚步，问：“原来你们家与蔡叔叔家是多年前的老邻居，你小时候就认识蔡叔叔吗？”远翔转开目光，答道：“对，当年我们都住在制药厂职工住宅楼内。”婉倩又问：“远翔，这些情况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远翔皱皱眉，道：“有这个必要吗？”婉倩接下去问：“你与明亚也算多年不见的儿时伙伴，怎么一见面都那么冷淡，你们小时候处得不好吗？”远翔蹙紧了眉头，冷冷道：“你是不是要我把童年幼年的每一件事都告诉你，这样做你不觉得厌烦吗？”婉倩脸色微变，解释道：“远翔，我是你女朋友，所以才想多了解一下——”远翔不等她说完，快步走向路边，抬手去叫出租车。婉倩实在忍不住了，追上去问：“远翔，这倒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一问你小时候的事你这么反感？你和蔡明亚到底因为什么不和的呢？”远翔大声答道：“我们小时候就不是朋友，长大了也不是，这就是答案。”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上了出租车。婉倩目送出租车离去，心里委屈已极。同时她也一直在想：他与蔡明亚小时候为什么会翻脸呢？那首罗大佑的《恋曲1990》对他又有什么特殊意义呢？”彭远翔坐在出租车内，透过车窗，他看到两边的街景飞速向后退去，就如同这几年飞速流转的时光，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他的耳边突然掠过这首罗大佑的《恋曲1990》，五年时光转瞬即逝，如今转头去看，记忆仍是如此清晰。 (3) 童年时的蔡明霞长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对浅浅的酒窝，一张生气时就会微微翘起的小嘴，说不出的招人喜爱。当八岁的远翔随父母搬到制药厂职工住宅楼，第一次见到这个住在楼上的小妹妹时，就情不自禁想：自己若是再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因为他觉得她比妹妹远秋还可爱，于是他常常不由自主接近她，讨好她。明霞也很快喜欢上了懂事听话的他。两个人的童年就是在这种亲密无间、两小无猜的友谊中度过的。进入中学以后，二人在亲似兄妹的关系上又多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彼此都有意分开距离，内心却时时牵挂对方，上了中学的明霞可爱中透着娇美，加上她聪明好学，成绩拔尖，年年都是学年的第一名，很快成为男同学追逐的目标，可骄傲的她对谁都不理不睬，只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远翔哥才肯露出甜甜的笑容。远翔自然心领神会，马上承担起了她保护人的角色。远翔擅长打篮球，是班上的体育委员，打起架来又不要命，所以那些围在明霞身边的少年都吓跑了。只是蔡鼎光家教很严，明霞与远翔谁也不敢让他知道二人早恋的关系。每天早晨，两人就在公共汽车站碰头，然后一同上学。当时蔡鼎光与玉芬母女住在一起，明亚每个月来取生活费，对于这个三岁起便未尽抚养义务的女儿，蔡鼎光甚感内疚，除了每月多给她生活费外，每到节假日还接她过来住几天。但明亚在母亲的影响下从小就恨透了玉芬母女，所以每次住在父亲家，她总要寻衅和玉芬吵架或是偷偷欺负小她四岁的妹妹明霞。有一次她乘妹妹不在卧室，在明霞新买的书包上泼上了钢笔水。明霞发现后没敢告诉父母。因为她怕妈妈会因此与姐姐争吵。爸爸会为这件事更加忧心重重。第二天上学时远翔发现了她弄脏的书包，连声追问。听完明霞委屈地叙述，远翔不禁大怒。他早对明亚欺负妹妹的行径忍无可忍了。于是这天一放学，他就在路上堵住了明亚，厉声警告她不许再欺负明霞，否则他就收拾她。脾气暴躁的明亚骂了他几句，十七岁的远翔就毫不客气地打了她两拳，将她打翻在地，若不是明霞拉住他，他还会上去再踢她两脚。明亚哭着跑了，从此以后，两人便结下了仇。一直到职工住宅楼动迁，两人都没正眼看过对方。时光很快进入一九九零年，这一年罗大佑的《恋曲1990》在北京流行一时，十八岁的远翔与不到十五岁的明霞都非常喜欢这首旋律优美、意境深远的歌，看到明霞那么喜欢这首歌，远翔便买了一盘罗大佑的磁带，磁带里的第一首歌就是这首《恋曲1990》，他打算于第二天送给明霞，给她一个惊喜。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天气非常好，天空蓝蓝的，飘浮着朵朵白云就象一匹匹精美的绵缎。小鸟在住宅楼外的树上叽叽喳喳地唱着。他来到公共汽车站，明霞已经在那儿等他了。远翔拿出磁带，递到了她的手里。明霞脸上一下子露出甜甜的微笑，看着远翔说：“谢谢你，远翔哥。”不知为什么，近来远翔只要一看到她乌溜溜的黑眼睛，心就会跳个不停。他低下头没说话，心里却是甜甜的。两个人都沉浸在彼此带来的喜悦里，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一个男人已经盯着他们很久了。这个男人四十来岁，中等身材，瘦脸尖腮，目光阴冷，脸色阴沉，看上去阴森森的令人感觉极不舒服。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明霞的脸。明霞后来注意到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吓得一下子躲在远翔身后，远翔很奇怪，问：“明霞，你怎么了？”明霞指指那个男人，低声道：“远翔哥，今天早晨，我一出家门就看到了这个人，他好象一直跟着我。”远翔马上警惕起来，上下打量他，那个男人走了过来，盯着明霞问：“你叫蔡明霞，对吗？”他的普通话说得极不标准，听起来很刺耳，而且他看明霞的目光也是贼溜溜的不怀好意。明霞不敢回答，远翔挺身挡在明霞身前，问：“你是谁，想干什么？”那个男人没理睬他，对明霞说：“你的母亲叫何玉芬，你的生日是一九七六年六月，对吗？”明霞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妈妈吗？”中年男人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只是用那种怪怪的目光打量她。这时公共汽车开过来了，远翔拉着明霞的手上了汽车，那个男人总算没有跟上来，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明霞奇怪地问：“这个人我从来没见过，他是怎么知道我和我妈妈名子的？而且他还知道我的生日？”远翔安慰她道：“别担心，这个人也许是你妈妈的一个熟人，所以才会知道。”明霞又问：“远翔哥，这个人好象是外地人？”

“对，他是个广东人。” 明霞追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我们班这学期转来一个广东学生，口音和刚才这个男人一样。”远翔说。汽车到站后两人下了车，一前一后走进校门。这一天的上午同往常一样度过，但不知为什么，远翔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好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事实证明了他的预感。下午上完第一节课，课间休息时，远翔和几个男同学来到操场上打篮球，无意中一抬头，发现蔡鼎光正站在操场边。对于明霞的父亲，他一向是很敬重的，他马上走了过去，尊敬地叫了声：“蔡伯伯。”蔡鼎光一看是他，淡淡笑了一下：“远翔，是你，在玩篮球？”“对。蔡伯伯，您是来找明霞的吗？”他问。蔡鼎光没说话，只点了点头。远翔突然注意蔡伯伯今天的气色不太好，而且神情好象很压抑。这时候明霞从教学楼里跑了出来，她跑到父亲面前拉住了他的手，笑道：“爸，我已经向老师请过假了，我们走吧。”她一扭头看见了远翔，不由惊喜地问了一句：“远翔哥，你也在这儿？”远翔笑着点点头，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明霞不假思索地答道：“爸爸要带我去医院，所以我刚刚去老师那里请了假。”“去医院？”远翔吃了一惊，问：“你没生病啊，为什么去医院？”说这话的同时他不由自主望了蔡伯伯一眼，发现他脸色异常难看。明霞天真无邪地笑着，一点不知命运的危机正一步步向她走来，她向远翔解释道：“远翔哥，爸爸说他有个朋友在医院工作，今天下午正好有空，所以他要带我去找他检查身体。”远翔心中掠过一丝疑惑：只因为朋友有空，就让女儿请假去医院？他又看了看蔡鼎光，蔡鼎光回避了他的目光，对女儿说：“走吧。”明霞挽起父亲的胳膊说了声：“远翔哥，再见。”便和父亲一起走出了校门。远翔目送父女俩上了出租车，心里那种不详之感更重了。这一下午远翔心神不宁，他盼望明霞检查完身体能马上回到学校，但明霞始终没有回来。放学后他来到公共汽车站等明霞，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明霞。这时晴了一天的天空开始变阴，并且稀稀沥沥下起了小雨。他只好先回家了。吃晚饭时，他听到有人敲门，于是起身开了门，明霞的妈妈何玉芬站在门外，一见远翔她便焦急地问道：“远翔，你有没有看到明霞？这孩子现在还没有回来，你知道她放学后去了哪里吗？”远翔连忙告诉她：“何阿姨，您别担心，今天下午，蔡伯伯来到学校把明霞接走了，他说要带明霞去医院检查身体。“什么？”何玉芬一下子呆住了，端庄美丽的面孔刹那间惨白，远翔注意到她身子发抖几乎站立不住，不由惊讶了：“何阿姨，你怎么了？”何玉芬呆呆地站着，好象根本没听见他的问话。这时，彭母走了过来，安慰她道：“玉芬，明霞是和她爸爸出去的，不会有事，他们父女俩一会儿就会回来，你别担心。”何玉芬一语不发地转身走了，远翔望着她摇晃的背影，预感到今天晚上明霞家中恐怕有什么事情发生。

“妈，我不走，我不要离开爸爸，我要回家。”她挣脱开母亲的手，转身跑回楼上自己家门口，她一面用小手砸门，一面大声哭喊着：“爸，爸爸，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我是你女儿啊，爸爸——你快开门呀，我求你快开门，爸爸——”她放声大哭起来。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远翔再也忍不住了，冲上楼举起拳头帮明霞砸门，喊道：“蔡伯伯，您快开门哪，明霞是您女儿，您怎么可以不要她呢？求求您快开门哪。”两个孩子的喊声、砸门声震动四邻，邻居们纷纷开门观望，但十多分钟过去，蔡家的房门始终没有打开。明霞哭得虚脱，站立不住，远翔连忙用一只手扶住她，另一手仍去砸门，喊道：“蔡伯伯，您快开门，明霞都快晕过去了，您快开门让她进去吧，我求求您了，我求求您了。”明霞的声音已经哭哑了，却仍用小手拍打房门哭喊着：“爸，爸，快开门哪，爸爸——”蔡鼎光仍然没有打开房门。玉芬走上楼，拉过女儿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晓霞，跟妈妈走，妈妈一个人也能养大你。”她扯住女儿的手向楼下走，明霞一步一回头，沙哑的声音喊着：“爸，爸爸。”远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砸门，大喊道：“蔡伯伯，您快开门哪，明霞马上就被何阿姨带走了，您真的不要她了吗？蔡伯伯，我求您快开门。我求求您。”见里面仍毫无动静，远翔不由愤怒了，一向和蔼亲切、令人尊敬的蔡伯伯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透过楼道里的窗户，他看到明霞已经被她妈妈带到院门口并且叫了一辆出租车，于是他顾不得砸门，返身追下楼来，正好听见玉芬对司机说：“去火车站。”明霞回头看到他追来，不由哭了：“远翔哥。我不要走。”远翔大声问何玉芬：“何阿姨，您要带明霞去哪里？你们要去哪里？”玉芬不答，拉女儿上了出租车，透过出租车玻璃窗远翔看到明霞正泪水盈盈地看着自己，顿时心如刀绞，他伸出手想抓住她，但出租车却开走了，远翔追了几步又无奈地站住了。这一夜远翔根本没合眼，一心在想何阿姨带明霞去火车站干什么，难道她们要离开北京吗？第二天他连学校都没有去，直接来到火车站，在候车室寻找她们，但没有找到，于是他又混进上车的旅客中寻找，他找了一个多小时，居然在一列开往广州的火车找到了她们。当站台上的远翔通过车窗发现明霞坐在那里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霞也看见了他，又惊又喜，将头伸出了车窗，两人相互凝视着，脸上都闪过悲喜交集的神情。玉芬也惊呆了，问：“远翔，你怎么来了？”远翔反问了一句：“何阿姨，你们去广州做什么？你们要去广州的什么地方？”玉芬迟疑着未答，这时火车响起开车前的铃声，同时传来列车员的预告声， 明霞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远翔的手，晶莹的泪珠顺着她脸颊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远翔哥，不要忘了我，我求你不要忘了我。”远翔的泪水在眼中打转，声音也哽咽了：“我不会，明霞，我不会忘记你，我一辈子都会记住你。”火车缓缓启动了，可他们却仍然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不肯松开，玉芬大惊失色：“远翔，快松手，火车开了。”两个人的手终于分开了。明霞将身体探出车窗，回头喊道：“远翔哥，不要忘了我，我求你不要忘了我，远翔哥——”远翔边追火车边喊道：“明霞，给我写信，一定要给我写信——”火车越开越远，明霞的身影也越变越小，最后终于消失了，只留下远翔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月台上。(6)如今的远翔已经能够比较客观地看待当年发生的事情，但当初他实在无法理解蔡鼎光，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反反复复的哀求他居然无动于衷，所以他很长时间都不愿接近他。此时再度回首当年发生的一切，他仍感到心在颤抖。出租车停在家门口，他下了车。不知为什么，他的耳边又掠过那首《恋曲1990》：……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去，你将已经踏上旧日的归途，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他不由在想：明霞，五年后的今天，你又踏上了怎样的归途，是否如我一样，始终难舍那段纯真的初恋。这件事过后，远翔一连几天没接婉倩的电话，婉倩只好主动找他，经过好一番解释和道歉，远翔才原谅她，两人又恢复了交往。但婉倩还是感到远翔对她始终不冷不热，若即若离。婉倩苦恼之余，便是想如何彻底征服那颗还不属于自己的心。终于她等到了机会。进入夏季，彭父多年未愈的肝病发作，经诊断为肝癌。虽然不是晚期，但必须马上动手术。婉倩的父亲——张院长亲自安排医院里医术最精湛的大夫主刀为彭父做了这项大手术，手术极为成功。在住院期间，婉倩几乎天天护理在彭父身边，她的温柔细致多情以及对长辈的孝心大大打动了远翔，两人关系一下子变得亲密起来。这天晚上，远翔下班后赶到医院看望父亲，父亲吃过药后已经睡着了。望着连日来守在父亲身边略显憔悴的婉倩，远翔感动地说：“婉倩，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婉倩笑了，她一句话未说，只是深情地望着他。晚上，远翔亲自开车送婉倩回家。婉倩按下车内音响键，《真的好想你》这首优美深情的歌曲便回荡在两人耳边，婉倩眼中泛起泪光，远翔也觉心情激荡。汽车在婉倩家的高级住宅楼前停下后，他情不自禁伸手将婉倩搂了过来，深深地吻她。尽管以前他也曾吻过婉倩，但从来没象这次吻得这么深，这么投入。婉倩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幸福地笑了。远翔将车开进车库，走了出来。他凝视着婉倩说：“好了，我不送你上楼了，再见。”婉倩仍然深情地望着他不说话。远翔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身欲走，婉倩却一把拉住了他，轻声说：“远翔，上楼坐一会吧。”远翔看看手表，说：“太晚了，会打扰你家人休息的。”婉倩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爸爸这几天去上海参加一个医学会议，我二哥在大学里做实验，我们家——没人。”远翔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知道自己上楼意味着什么，他犹豫了。婉倩垂着头走到楼门口，一回头看见他仍站在原地，不由气恼地咬咬下唇，转身蹬蹬蹬上了楼，远翔听见她走上二楼拿钥匙开门的声音，随即又传来关门的声音。他的心矛盾着：一方面他感到他与婉倩的感情好象还没到那种程度；另一方面，婉倩的身体又诱惑着他。理智占了上风，他终于转身向回走，可走了几步他不由又回过头，他看到婉倩家的窗户上亮起了灯，接着又看到婉倩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的心弦又一次被拔动了：她正站在那里等着自己啊。顿时间感情的波涛压过了一切，他转过身大步走上楼，婉倩早已打开了房门。他走进房间，带上房门，回身搂住了扑在他怀里的婉倩。

远翔脸色微变，这句话问到了他的痛处，他当然不想这么早结婚，但是，他垂下头，有气无力地说：“婉倩他们医院正在为职工集资盖楼，凡是登记结婚的人都有资格在住宅楼盖好之后以极便宜的价格买到一套房子。所以我们决定登记结婚。”蔡鼎光不觉皱了皱眉，说：“为了分到一套住房就急急忙忙结婚不太草率了吗？远翔，结婚是件大事，可以说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你应该谨慎，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远翔一震，抬起头来看他。他听到蔡伯伯又说：“你还年轻，只有二十四岁，一切刚刚开始，有的是时间和机遇，婚姻大事，我劝你三思而后行。”远翔心不由微微一颤：机会？这是什么意思？蔡伯伯的话该不会指明霞吧？他心里还记着那个下落不明的小女儿吗？看到他诧异的目光，蔡鼎光也有点不安：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婉倩也算自己的晚辈，自己应该恭喜他们啊。这时，写字台上电话响了，远翔说：“蔡伯伯，您的话我会考虑的。”说完他起身退了出去。(2)远翔走出经理室，坐电梯下了楼。他来到广场上注视着草坪发起呆来。几个月前婉倩把她的第一次交给他时曾含泪问他：“远翔，你会娶我的，对吗？”他含糊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年轻的他实在无法对未来做出承诺。以后他与婉倩又有过无数次缠绵的约会，时间一长他也就对约会失去了兴趣。而且几乎每次约会婉倩都要问他同样的问题，逼他做出娶她的承诺，这尤其让他感到厌烦。这个月来他已经几次推掉了她的约会，但就在这时婉倩告诉他她怀孕了。远翔吓坏了，拉住她的手连声问：“你是医生，这怎么可能呢？”婉倩低下头，声音也低低的：“我上次忘记吃药了。远翔，”她抬起头，说：“我们结婚吧，你说过娶我的。”远翔转开头，半天才说：“你知道我家境，结婚是需要钱的，我们连房子都没有——” “这你不用担心，”婉倩打断了他：“我们医院正在为职工盖住宅楼，凡是结婚的人都有资格以成本价买到房子。我们去登记吧，这样一举两得，怎么样？”远翔皱眉不语。婉倩盯着他生起气来：“原来你说过的话都是假的，你根本不想和我结婚。”远翔连忙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婉倩——”他拉住她的手恳切地说：“我才二十四岁，不想这么早做父亲，而且我的经济能力有限，无法承担一个家庭，你——你还是去做手术吧。”婉倩望了他一会，说：“这个孩子我可以不要，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远翔松了一口气，问：“什么事？我一定答应你。”婉倩道：“我们马上去登记，一来可以分到房子，二来证明你对我是真心的。怎么样？”他迟疑着未答。婉倩瞪圆了眼睛：“你还是不愿意？那我就把孩子生下来，让他自己去认父亲。”说完她转身就走。远翔吓得赶紧去追她，连声答应下来。婉倩这才罢休，她望着远翔急红的脸，笑了。这一刻，远翔突然觉得她的笑有点迷惑。远翔的思绪又转到蔡伯伯刚才那番话上，他又一次陷入迷茫，他真的想结婚吗？他重新衡量了一下对婉倩的感觉，从认识她起自己就缺乏热情，即使有了这么深的关系也没有结婚的冲动，自己真的要与这样一个女人厮守终生吗？他突然后悔起来。中午，远翔把想法告诉了父母，结果遭到他们一致的反对，说定好了事怎么能反悔呢？双方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你们今天登记结婚你现在又不去了那怎么行？彭父更是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远翔啊，婉倩是个好姑娘，虽然比你大二岁，但对你一百个真心，对我和你妈又孝顺，这样好的媳妇上哪儿去找？”一番话说得儿子低下了头。当天下午，他与婉倩来到婚姻登记处，领回了结婚证。在得知远翔与婉倩正式登记后，一连几天蔡鼎光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他常常凝视小女儿的照片发呆，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对不起她。如果五年前没有把她与玉芬赶出家门，她现在也许和远翔是很好的一对，她今年十九岁，应该在上大学吧，她到底在哪儿呢？在与玉芬离婚几个月后，她们母女的户口就迁出了北京，到底去了哪里，当时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在却情不自禁总想这个问题，玉芬带明霞到底去了哪里呢？明霞又会考上哪所大学呢？有好几次他真想找人查查这件事，但他马上又强迫自己打消这个念头，过去的毕竟过去了，不要再想这个欺骗他的女人了，况且长大了的明霞心里一定很恨自己吧？婉倩悄悄去做了手术，她甚至没有要求远翔陪同，她很体谅他工作忙又不愿声张。这让远翔很感动，信誓誓旦旦表示结婚后一定好好待她。两人抱在一起都流下了热泪。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医院住宅楼盖好然后结婚了。

(3)一九九六年的春节彭家过得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婉倩以未来儿媳妇的身份出现在彭家，协助彭氏夫妇招待那些前来串门的亲戚朋友，她文雅秀气的仪表，大方得体的举止，热情好客的态度，赢得了众人交口一致的称赞，都说彭家大儿子真有福，娶了这么一位长相俊、性格好的大家闺秀，直夸得婉倩羞红了脸，彭氏老俩口笑得合不拢嘴，连远翔也觉得心里美滋滋的，觉得婉倩实在是个不错的媳妇。初五这天，张院长宴请彭氏夫妇，双方正式以亲家身份在一起吃了饭，喝了酒。对于这位在首都称得上有名望、有地位的未来亲家公，彭忠民显得有点诚慌诚恐，彭母也一样。整个酒宴上，只听张院长一个人在高谈阔论，彭氏老夫妻只一味点头称是。看到父母这种小家子气，远翔觉得很不舒服，内心掠过一丝悲哀，财富与地位对一个人影响太大了，它决定着一个人的性格和命运。他暗暗下决心有生之年一定要得到两样东西，走一条和父母不一样的道路。婉倩虽然没有猜到远翔在想什么，但看出他脸色的不自在，她生怕父亲的话会挫伤他自尊，连忙用敬酒的方式打断父亲，同时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了过去。最后双方一致约定只等新房一分下来就为两个年轻人举行婚礼。春节过后第一天来公司上班，远翔就听到一个消息：公司已决定在广州正式设立分公司，取代原来代办处的工作。蔡鼎光正在物色广州分公司的主管人选。远翔心猛地一震：广州，那是明霞和她妈妈去的地方啊。他最后一次看见她们，她们就在开往广州的火车上。明霞也许就在广州啊。他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但随即想到自己已经与婉倩登记结婚了，无论在法律上还是事实上他都是个有妻子的人了，他不由又坐了下去。同事打量他黯然的脸色，问：“小彭，你是不是也想去广州当主管呢？你才华倒有，就是资历不够，分公司主管必须是科级以上的人才有资格呢。”另一同事轻声说：“听说够资格的、年纪轻点的都报了名，大家都脑袋削个尖想去呢。”另一人接口道：“当然，这是独挡一面的好机会，工资待遇比在北京高几倍不说，而且回来后都会得到提升。”远翔听得心里又是一动：这话倒不假，每年公司驻外人员回来后几乎都会得到升职。驻外工作的好坏是考察员工业绩的一个重要方面，而且当分公司主管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使自己才华得到充分施展。这一瞬间远翔下了决心：撇开明霞不谈，去广州工作很可能是自己事业的一个转机，自己决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当天下午，远翔就来到经理室，对蔡伯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听完远翔热切诚恳的请求，蔡鼎光略略吃了一惊。这几天为去广州工作而找他的人很多，没想到这个参加工作不到二年的小伙子也如此热心。他看着远翔半天没说话。远翔有点不安，他知道自己只是个业务组长，级别和资历都不够，但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蔡伯伯能以才干来选拔主管人选，而不是履历。终于，蔡鼎光开口问道：“远翔，你与张小姐已经登记了，现在正准备结婚吧？去广州工作至少得几个月，这样不把你们的婚期耽误了吗？你父母和婉倩会同意吗？”远翔不由松了一口气：原来蔡伯伯担心的是这个。他答道：“蔡伯伯，这个问题您不用担心，我和婉倩必须得等分到房子才能结婚， 而他们医院的住宅楼刚打地基，等到竣工至少得半年，况且我和婉倩都还年轻，晚二年结婚也没关系。我现在应该以事业为重，所以希望您能给我这个机会。”蔡鼎光又问：“这件事你和他们商量过吗？”远翔激动地说：“蔡伯伯，我觉得我的家人和女朋友不能干涉我的事业，这件事只能由我自己做主。等事情定了再告诉他们也不迟。”蔡鼎光看着他这幅样子不由笑了，说：“你性格并没有变，和小时候一样倔强。”远翔也笑了，这一刻，两个人心中都洋溢着浓浓的温情。蔡鼎光用和蔼的目光注视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不知为什么，近来他只要一看到远翔，就会想起小女儿，就会不由自主地把对她那种怜爱之情转移到这个年轻人身上。远翔也同样感受到了他的这种感觉，知道他对自己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喜爱，所以他才会这么大胆越级去找总经理，提出自己不合常规的要求。他又用很诚恳的语气说：“蔡伯伯，我知道我的级别和资历都不够，但我觉得这次选拔还是应该以才干为主，如果您认为我还有一定能力的话，就请把我列入去广州的候选名单之中，可以吗？”蔡鼎光淡淡一笑，他仍然没说话，只是用那种和蔼的目光注视着他。远翔心里一下踏实了，因为他一看到蔡伯伯这种神情，就知道他至少会考虑。这时，房门轻轻敲了二下，尚秘书推门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远翔，然后对自己的上司说：“蔡总，大家已经在会议室等您好久了，陈副总打了二个电话问您什么时候过去？”远翔连忙说：“蔡伯伯，我不打扰您了。”他起身欲走，蔡鼎光却叫住了他：“等一下，远翔，”远翔回过身，他以为蔡伯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要吩咐自己，蔡鼎光却对尚秘书说：“你打电话给陈副总，让他们不用等我了。因为我已经确定好了去广州分公司的人选，没必要再开会研究。”尚秘书惊住了，远翔的心却猛地跳了起来。蔡鼎光淡淡说道：“我决定任命彭远翔为广州分公司的销售主管，你马上把我的决定打印成文件下发给各部门。”尚秘书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上司，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答应着下去了。远翔也想不到蔡伯伯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做出决定，

远翔没听懂，他不解地看了明霞一眼，她始终低头不语。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一处狭长的街口，明霞打开车门，对远翔说：“远翔哥，我家就在里面，你不用送了，再见。”她下车走进巷子，在一处平房前停下来，取钥匙开门。远翔一直看着她进了房门，这才扭头对司机说：“富达酒店。”出租车开走了。回到酒店，远翔便一头倒在床上。他这一天实在很累，很想马上睡觉，但一合上眼睛，刚才发生的情景就浮现在眼前：明霞羞涩地低着头，楚楚动人的神态就好象一株不胜娇羞的睡莲。他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想到这里，远翔不由坐了起来，他明白如果不是明霞后来问他的那句话，他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把她抱在怀里的。正是那句话使他想到了他早晚要离开广州回北京，想到了北京的未婚妻张婉倩。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觉得是正视自已情感的时候了，他喜欢苏明霞，这个和自己少年分手青年重逢的小妹妹，从重逢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喜欢她的心十几年来从未变过，如今反而变得越发强烈了。他每天都要打电话联系她，想方设法见到她。见到她后心里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欢喜。他现在明白当初为什么会对明霞撒谎说自己没有女朋友，因为害怕失去她啊。自己好不容易与她经过长长的分别得以重逢，怎么可以再失去她呢？这些天来他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但现在他知道自己已不能再逃避，他爱上了明霞，并且这种爱和对婉倩是绝对不一样的。他必须在张婉倩和苏明霞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否则他只能伤害两个人，而这两个人中任何一个都是他绝对不愿意伤害的。可他又能选择谁呢？婉倩，这个把全部身心交给自己的女子，他既不忍心抛弃她，也无法抛弃她，他们已经登记了，她是他受法律保护的妻子啊。可是放弃明霞，他又觉得实在难以割舍。明霞清灵的脸庞，明媚的笑容，犹如一块巨大的磁石一样把他牢牢吸引住了。况且两人十多年的纯真友谊又是如此的刻骨铭心。他想了整整一晚上，也没做出决定。最后他不得不提醒自己，如果不能放弃张婉倩，就不能再这样接近明霞，否则他迟早会陷进去，这样的话不仅自己无法脱身，更会毁了明霞，他不能伤害这个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她已经够可怜的了，六年前被父亲抛弃，四年前又失去了母亲，如今又怎么能再遭受一次来自于自己的打击呢？ (9)广州分公司的业务很快建立起来，远翔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这上面，他已不仅仅坐在办公室里，必要的时候他会和业务员一起下去跑业务，他的敬业精神赢得了所有分公司员工的尊敬，“彭主管” 叫得一天比一天亲切。到了月末，以广州为中心的销售网络就已经建立起来。这段时间来，他仍然每天都会给明霞打电话，与她交流一天的工作体会，但已不总约她见面，见了面他也总是克制自己的情感。明霞感到了他的这种变化，觉得远翔哥对自己没有刚见面时那么热情了，她很纳闷，但生性温柔的她不愿多问也不想多问。她正在自学英语大专课程，下月初就要参加最后二科的考试，所以她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学习上。北京的蔡鼎光一直密切关注着广州分公司的情况，当他看到分公司不但顺利地建立起来，而且业务还蒸蒸日上，不仅欣慰极了。他没有看错彭远翔，这个小伙子确实有才干。他看着尚秘书送过来的传真件，拿起了电话，拔通了广州分公司的电话，话筒内传来远翔的声音：“喂？” “远翔，是我。你干得不错，才二个月时间，我已经看到广州帐户上的销售款了，很好，蔡伯伯对你的工作很满意。” “谢谢，蔡伯伯，我已将分公司的人员报表、财务报表传真过去了，您收到了吗？” 远翔兴奋地说。“收到了，”蔡鼎光用手点点传真件，笑道：“好家伙，你一共招了三十人，摊子摆得不小哇。”远翔也笑了，说：“您不是说业务要想做好，员工素质是关键吗？我觉得这些人的条件都不错，能力也有，您要是来广州就可以看见了。”“我信得过你，”蔡鼎光沉吟一下，问：“远翔，广州下个月是不是有个交易展览会？”

明霞脸色慢慢苍白起来，停了一会，她摇了摇头，说：“因为我毕竟不是他亲生女儿，他整整抚养了我十五年，那十五年里，他对我比他亲生女儿还要好，这一点，我永远也不会忘。”她低下头，声音有点哽咽：“虽然他早就不要我了，但我始终当他是我爸爸。六年来从未变过。”远翔感动地看着她，眼睛有点潮湿。明霞抬起头来看他，问：“远翔哥，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想有点傻气？”远翔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明霞，你是个好女孩，真真正正的好女孩。”明霞脸上一下子绽开喜悦的笑容，宛若鲜花初放般明媚。远翔眼睛不由看直了，心也狂跳起来。他竭力克制住拥抱她的冲动，说：“明霞，我告诉你，你爸爸下个月可能会来广州。” “什么？” 明霞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远翔笑道：“下个月广州不有个交易展览会吗？如果有空，蔡伯伯会来参加这次大型展览会。”明霞呆了呆，猛地拉住他的手，激动地问：“真的吗？我爸爸真的会来吗？他真的会来广州吗？” 远翔握紧了她的手，说：“是真的，他今天下午打电话时对我说的，如果抽得出时间他会来的——明霞，如果他来广州，你既然这么想见他，我安排你们见面好了。”明霞眼中突然浮出泪花，她不说话，抽回手推车向前走。远翔追上她，问：“怎么样？”明霞摇摇头：“不，不用，他也许并不想见我，在他心中，也许很憎恶我与妈妈。”远翔说：“不会的。”明霞苦笑道：“怎么不会？如果不是这样，当初他不会将我与妈妈赶出家门，而且——又将他前妻与亲生女儿接回来。”远翔无语了。两人又默默走了一段路，明霞对他说：“远翔哥，你快回去吧，我骑车回去。”远翔停下脚步，目送她骑车离去。这以后，远翔又开始天天约她见面。明霞很奇怪他怎么又一下子热情起来了。她没有问，心里却很高兴。远翔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控制住每天都要看见她的欲望，所以他每天都去找明霞，陪伴在她左右。但他的心却始终挣扎在矛盾中，他和明霞在一起时感到说不出的快乐，既便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那种两心默默相许，两情默默相悦就足以使他陶醉了。然而一回到酒店，一接到婉倩的电话，他的心情就变了，婉倩几乎一天一个电话，除了诉说对他的相思之外，就是询问他都在干什么，他不得不编出一堆谎话来敷衍她，这让他又是疲倦又是厌烦。他知道是做出决定的时候了，否则他早晚会被这种矛盾拖垮。他既然舍弃不下明霞，那就只好放弃婉倩了，可这决不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婉倩对他那么好，他有什么理由抛弃她呢？他又该如何向自己的父母、婉倩的家人交待呢？他清楚这些人一旦知道他变了心，会是什么态度，他们非把忘恩负义的他骂个狗血喷头不可。一想到这儿，他就畏缩了。而且他也不得不考虑到将来，他和婉倩结婚，岳父一家的权势会给他事业上巨大的支持，而明霞——这个流落到广州的孤儿，非但不会给他任何帮助，反而时时刻刻需要他保护。他的家、他的根都在北京，他将来一定要回去的，广州的明霞跟他回去，二人面对的恐怕是无法想象的困难，首先两个人要想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一起，他必须先跟婉倩离婚，把一生都托付给了自己的婉倩又岂会同意？所以一想到这些他就烦恼不已，甚至和明霞在一起时也难露笑容了。明霞感到了他的抑郁，问他怎么了，他当然不能说，用别的话岔开，明霞虽然不再问，但心里却留下了疑团。这段时间来对远翔来说，最大痛苦的就是这种想爱不能爱、想放弃却更不可以的矛盾状态了。多少次他想把明霞抱在怀里，许下一生的诺言，但最后他还是控制住了。他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在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下定最大的决心之前，不要碰这个女孩子，因为他知道自己感情的闸门一旦打开就会一发而不可收，如果最后不能娶她，就会对纯洁无瑕的她造成身心上的巨大伤害，这会比杀了他还难受。

第五章(1)明霞参加广州市自学考试这天，远翔来到了考场外。铃声一响，考生们纷纷走出考场，人群中的明霞发现了他，惊喜地拿着书本跑了过来， “远翔哥。”“考得怎么样？”远翔问。“没问题。” 明霞胸有成竹答道。远翔笑了，说：“那当然，记得当年在北京念书时，你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名。”明霞也笑了。远翔拉住她的手又说：“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我请你。”明霞有点不好意思：“每次都是你请我，这次应该我请你了。”远翔摇摇头，笑道：“不行，今天你是学生，还是我请吧。”他带明霞来到一家餐馆。两人刚坐下，远翔身上的手机就响了，他拿出手机接听：“喂？”手机内传来蔡鼎光的声音：“远翔，是我。你在酒店吗？”远翔不自觉望了一眼明霞，答道：“我没在酒店，我与一个朋友在一起。”他目视明霞一笑。 “远翔，我决定去广州参加展览会，明天下午就会飞抵广州，你替我安排一下相关事宜。” “太好了，蔡伯伯，这太好了。” 远翔大喜过望，他略一思索，说：“您就住在我现在住的富达酒店吧。这里各方面条件都很好。”“那就这样吧。明天见。” “明天见。”远翔收了手机，他一抬头，看见明霞仍睁大眼睛呆呆注视着自己的手机，仿佛那就是父亲一样。远翔不忍心地转开脸，说：“好了，明霞，你既然这么想见你爸爸，我就安排一下，让你们父女见上一面好了。”明霞慌忙摇头：“不，不，你千万别这么做，”她无力地垂下头，说：“如果他心中还象六年前那样讨厌我，我该怎么办呢？”远翔凝视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明霞抬头看他：“你别费心了，如果能暗中看上爸爸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远翔无语，转开了脸。次日下午，来自北京的航班缓缓降落在广州白云机场，蔡鼎光一行人刚走出通道，远翔便迎了上去，亲切地喊了一声：“蔡伯伯。”蔡鼎光看见他后停下了脚步。远翔紧紧握着蔡伯伯的手，兴奋地说：“蔡伯伯，您身体还好吧？我真的好挂念您。”蔡鼎光没说话，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两个人彼此凝视了一会，陈万山和尚秘书走了过来，远翔连忙和他们打招呼：“陈副总，尚秘书，你们也来了。”陈万山打量着他，笑着开了句玩笑：“小彭，广州的太阳把你晒黑了。”远翔笑而未语。赵严和分公司的另两个人已经取来他们的行李。一行人分两批上了出租车。坐出租车里，远翔关切地问：“蔡伯伯，您下了飞机是不是觉得很热？”蔡鼎光笑着点点头：“不错，这儿可比北京热多了。”尚秘书插话道：“北京这时还需穿夹衣，这儿都可以穿裙子了。”陈万山感慨道：“你们女人呀，就是关心时装，尚秘书，你可以在广州买漂亮的裙子穿回去了。”尚秘书笑道：“我这时候穿裙子回北京，真称得上’美丽动人’了。几个人不由都笑了起来。远翔为蔡鼎光预定的房间就在自己隔壁的二零八房间。进了房间他亲自为蔡伯伯倒了一杯茶，然后说：“蔡伯伯，您先休息一下，晚饭时我过来陪您去餐厅。”蔡鼎光点点头，对陈尚二人道：“你们也回房间休息吧。”两人站起身与远翔一起向外走。尚秘书这时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皮包里取出一件褐色毛衣，递给远翔，说：“小彭，这是我们临上飞机前，你未婚妻张小姐赶到机场特地让我们转交的，她说——”“什么？”远翔惊讶地打断了她：“广州现在都穿衬衫了，她居然让你们千里迢迢地捎了件毛衣来，婉倩她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这句话一出口，陈万山和尚秘书都是一惊，蔡鼎光也感到意外，他走过来注视着远翔说：“远翔，张小姐说这件毛衣是你走后她一针一针织出来的，两个多月才织完，虽然你现在在广州穿不上，但以后在广州过冬天应该穿得上，张小姐说这代表她对你一番心意，无论你在广州呆多长时间，一年或更长，她都会在北京等你回来。”远翔微微震了一下，低下头不语。陈万山打量着他，揶揄道：“小彭啊，你离开北京才二个多月，该不会这么快就变心了吧？”远翔脸色微变，不由自主想到了明霞。他勉强笑了一下，说：“怎么会？只是这种东西在广州真的用不上。”他从尚秘书手中接过毛衣，说了声：“谢谢。”蔡鼎光目送他们离开，坐下来皱了皱眉。

”廖冠昌淡淡一笑，看了一眼身边的一个中年人，问道：“吴经理，你见过北京三环制药公司广州主管人员吗？” “这——”吴经理迟疑着说，“好象见过。”一旁的远翔大声说：“吴经理，您只派了秘书见了我，您本人一直都没时间见我。”他边说边想走上前来，但被工作人员拦住了。蔡鼎光爽朗地笑道：“在北京我与贵公司合作得很好，希望在广州也能合作得愉快。”他又扭头对远翔说：“远翔，快来见过廖董事长和吴经理。”远翔走过来正欲开口，但这时一工作人员突然大步走了进来，他走到廖冠昌身边低声说道：“董事长，市政府的人都到了，请您上楼呢。”廖冠昌站了起来，对蔡鼎光道：“很抱歉，今天只能谈到这里了，合作的事由吴经理负责。”他又扭头对吴经理说：“老吴，你要抽时间见见人家，有来有往吗。”吴经理连声答应，然后毕恭毕敬目送他离开。蔡鼎光为他介绍远翔：“这是我广州分公司销售主管彭远翔。”远翔递上自己的名片，说：“您好，吴经理。”吴经理接过名片看了一眼，然后将自己的名片交给他，说：“这样吧，二天后你来集团总部找我，今天我太忙，恕不奉陪。”说完他又向蔡鼎光打了个招呼，匆匆尾随廖冠昌而去。两人走回本公司展台，尚秘书问远翔：“怎么样？见到廖冠昌了吗？”远翔答道：“不但见到了，蔡伯伯还与他聊了一会。二天后，我去他们万冠集团总部与负责的吴经理谈合作事宜。这次真多亏了蔡伯伯，不然我还得吃闭门羹。陈万山在一旁笑道：“有蔡总在，没有办不成的事。”三人都敬佩地看着蔡鼎光，他却转开了头。(3)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远翔带他们来到酒店花园阳台上休息。三人边喝咖啡边聊天，陈万山望见阳台上有一个健身房，于是转过脸来对蔡鼎光道：“蔡总，我们去健身房活动一下筋骨吧。”尚秘书也说：“是啊，蔡总，我们去吧。”蔡鼎光淡淡道：“你们去吧，我想一个人晒晒太阳。远翔，你也去吧。” 远翔摇了摇头：“不，我陪您。”蔡鼎光轻轻皱了皱眉：“你一个年轻人不用陪我这老头子，快去吧。”远翔只好站起身与陈万山尚秘书去了健身房。蔡鼎光斜倚在躺椅上闭目休息，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身上，他觉得很舒服，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鸟雀叫声。这时阳台入口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她迅速地一闪，然后就不见了。过了一会，由一大排盆栽后悄悄地伸出一张美丽的脸庞，她用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向这边张望着，当它落在躺椅上的蔡鼎光身上时，一下子便凝住不动了。明霞凝视着父亲，这个从小将她当成掌上明珠一样抚养了整整十五年的父亲，此刻就在她的眼前：他的脸怎么那么瘦？而且还有那么多深深的皱纹，她记得的父亲的脸不是这样的呀，在她从小到大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个很精神很帅气的男人，他和美丽的母亲在一起是多么的般配，她还记得小时候他们俩人一起手挽手散步时曾招来多少羡慕的目光，那时的她就认为自己的爸爸妈妈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人。这种自豪感一直伴随着她长大。明霞眼睛突然模糊了，她情不自禁想到了母亲，现在她总算还能看到父亲，可母亲呢，她温柔亲切、楚楚动人的母亲，早已化成一堆白骨，永远长眠在了白云山火葬场。泪水凝住了双眼，使她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同时她的喉咙完全哽住了，她用尽所有的力量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以免惊动近在咫尺的父亲。健身房内，远翔已经登了好一会的脚踏车，他无意中向台球室望了一眼，发现陈万山正手把手地教尚秘书打台球，一面不时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尚秘书娇笑着点点头。远翔皱皱眉，转身走出健身房。他向蔡鼎光走去，就在这时他发现了躲在盆栽后的明霞，不由怔了一下。蔡鼎光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问了一句：“远翔，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他注意到远翔的目光直直盯着他侧方，于是转头一看，正好看到一个穿酒店工作制服的女孩子匆匆离开的背影。他不由淡淡一笑，回头说：“这女服务员很漂亮，是吗？”远翔脱口答道：“不，她不是服务员。”(4)

“好，你去吧，下午我还要去一下分公司，你回来后直接去那里。” “好。”远翔走后，蔡鼎光又在餐厅里坐了一会，他突然觉得远翔行为举止有点奇怪。这个小伙子好象对广州特别感兴趣，先是主动要求来广州工作，现在又执意留在广州。他的家，他的父母还有未婚妻可都在北京啊。他想了一会，起身返回了客房。(5)下午，蔡鼎光由陈万山尚秘书陪同又一次来到了分公司。在外间坐着的接待小姐一见他们，连忙起身问好：“蔡总经理，陈副总经理，你们好。”当她的目光落到浓妆艳抹的尚秘书身上时，鄙夷之色一闪而过，她对尚秘书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尚秘书看在眼中，怒在心中，秀眉一下子蹙了起来。赵严笑脸相迎将他们请入经理室。蔡鼎光坐下来后问陈尚二人：“老陈，尚秘书，你们看分公司这些新来的员工怎么样？”陈万山答道：“不错，学历都在大专以上，素质高，实际能力也有，远翔这个小伙子蛮能干的。”尚秘书说：“我同意陈副总的意见，不过——”她话锋一转：“有一位新员工好象不称职，就是负责接待来访客户的接待小姐，我们总共来了三四次了，她脸上连个笑模样也没有，对我们总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尚且如此，一般客户她还会放在眼里吗？”陈万山连连点头：“对，对，接待、接待，就是以笑脸迎人，这位小姐真的不称职，小赵啊，”他转向赵严问：“你和远翔怎么招来这么个冷面小姐？”赵严有点尴尬地答道：“当时我们看她普通话和广东话都说得好，日常英语也懂，外表端庄，于是远翔拍板用了她。”尚秘书望着蔡鼎光，问：“蔡总，您看呢？”蔡鼎光沉吟着未语。赵严急忙解释道：“其实我们也想找个既端庄大方、又热情温柔的广州女孩，可一时之间没有找到。”听到这儿，尚秘书不禁微微笑了一下，她说：“远翔与你不曾雇了一位温柔漂亮、热情大方的苏小姐做接待吗？”赵严惊讶地问：“你，你怎么知道？”尚秘书没有正面回答，她对自己的上司笑道：“蔡总，这几天我与这些新来的员工聊了聊天，他们都对他们来面试那天负责接待的苏小姐印象深刻，都异口同声夸那女孩温柔漂亮、热情大方，可正式来公司上班后那位苏小姐却不见了，接待的换成了这位冷面小姐，有几个年轻小伙子还追问我苏小姐是不是回北京了？他们还以为她是总公司派到广州工作的呢。”陈万山首先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总公司派人也不能派接待小姐啊，”他看着赵严问道：“小赵，这是怎么回事？”赵严解释说：“因为那天分公司其它人还要出去跑业务，来面试的人又太多，我们人手不够，于是远翔就找了位广州本地女孩苏小姐过来帮忙。苏小姐有正式工作，她只是临时来帮忙的。”“苏小姐有正式工作，她是做什么的？” 尚秘书追问道。赵严答道：“我也问过苏小姐，可她没说，远翔也不让我问。远翔只说苏小姐是他朋友，只是来帮忙而已。”顿了一顿，他看看众人笑道：“其实远翔不聘用她也对，这位苏小姐长得太漂亮了，新招来的几个年轻小伙儿仅见了她一面就对她念念不忘，一个劲儿追问我苏小姐的来历，可我哪知道啊，蔡总，陈副总，尚秘书，女孩子有时太漂亮了麻烦也多，那位苏小姐若真的来公司上班，本公司这几个没结婚的小伙子八成得追求她不可，整天围着她转，这可怎么开展工作啊？”尚秘书不禁咯咯笑了起来：“小赵，你这话太严重了吧？这位苏小姐再漂亮，也不至于让人迷恋到这种程度，连工作也做不成，她难道是西施貂婵投胎转世变得吗？”这句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尚秘书起身为蔡鼎光和陈万山各倒了一杯水。蔡鼎光看着赵严问：“远翔说苏小姐是他朋友，广州认识的朋友吗？”赵严答道：“好象是。其实苏小姐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自从那天后我再没见过她，远翔也从未提起过。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说：“这位苏小姐说一口标准的北京话。”

一想到她十七岁起就不得不一个人独自谋生时，蔡鼎光就觉得心一阵阵绞痛。她的前途完全是被他一手毁掉的，如果她还留在北京自己身边，她应该是外交学院大三的学生。远翔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她真的不恨自己吗？她其实完全有理由恨他的啊。虽然她是玉芬与那个广州人的私生女，但作为一个孩子她完全是无辜的，自己当初不应该象对待她母亲那样无情地对待她，她毕竟叫了他十五年的爸爸啊。她现在还将自己当成父亲并且那么想见到他，那他又该怎么办呢，他是不是也应该认回这个女儿呢？他陷入了迷茫中。清晨，远翔起床刚刚刚穿好衣服，就听见敲门声。他打开房门，蔡鼎光走了进来。他连忙说了一声：“蔡伯伯，早。” “早，”蔡鼎光淡淡回了一句，他看着远翔说：“远翔，我想见见明霞——”他的语气异常坚定：“你帮我安排一下。”远翔一怔，随即开心地笑了，点了点头。下班后，明霞刚走下三楼，就望见远翔正站在楼梯口等她。她高兴地迎了上去：“远翔哥。”远翔笑道：“回家吧？我送你。” “不用了，我骑车回去。”。“我今天一定要送你，”远翔拉住她的手说，两个人走了几步，“不好，”远翔一摸衣兜说，“我把手机忘在客房里了，你随我去取吧。”他不容分说拉住明霞来到二零六客房前，伸手推开了房门。(3)房间内一个人对窗而立，闻声缓缓转过身。明霞顿时呆住了，她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站着面前的是竟然是父亲。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父亲脸色差不多和她一样苍白。父女俩就这样呆呆凝望着。远翔轻轻地将她推进房间。 “晓霞。”蔡鼎光轻声呼唤着女儿的名子，就如同呼唤幼年的她。明霞嘴唇动了动，“爸爸，”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停了停，她又叫了一声“爸爸，”这一次她的声音要大得多。蔡鼎光凝视女儿，笑了。看到父亲亲切熟悉的笑容，明霞心情一阵激荡，她突然向前走了二步，激动地喊了一声“爸爸”，然后她跑向父亲，父亲张开双臂搂住了女儿。“晓霞，”他的声音哽咽了。“爸爸。”明霞泣不成声地叫着这个几年来已经陌生的称呼，紧紧依偎着他，她感到父亲的怀抱仍象小时候那样温暖，那样足以依赖。远翔注视着热泪盈眶的父女俩，眼圈也红了。停了片刻，他悄悄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客房内，蔡鼎光拉住女儿的手坐下，看到女儿哭得泪眼模糊，他取过纸巾递给她，一面问道：“晓霞，你妈妈去世后，你为什么不回北京找我呢？” “我以为您不会再要我了，所以我不敢回去。” 明霞接过纸巾一边拭泪一边答道。蔡鼎光又问：“你当时只有十七岁，一个人怎么生活得下去？我听远翔告诉我你妈妈生前给你留了五千块钱，你只靠那笔钱念完了中专吗？”“对，”明霞点点头：“学校把我的杂费和一部分学费都免了，我一个人的开销用不了多少钱的。” “晓霞，我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他愧疚地说。明霞止住泪，勉强笑了一下：“爸，您别这样说。”蔡鼎光凝视着她，声音颤抖着说：“我不应该将你赶出家门，当初你学习成绩那么好，留在北京一定会升高中上大学，现在你应该正在念大学，我错了，真的做错了。”明霞摇了摇头，低声说：“爸，您千万别这么说，我毕竟不是您亲生女儿，您养了我十五年，而且对我比您的亲生女儿还好，我永远也忘不了，爸爸。”她的声音哽咽了。“你真的不恨我吗？”蔡鼎光盯着她的眼睛问。明霞连连摇头，一字一句地说：“爸，我爱您，象爱妈妈一样爱您。自从妈妈去世后，这世上我只有您一个亲人了，我常常想念您，好想回北京找您，可是又怕您不认我。直到二个多月前远翔哥来到广州。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见到了他又见到您，我真的好高兴，爸爸——”她哽咽得说不下去。蔡鼎光情不自禁握住了女儿的手，“晓霞，”他的声音也哽咽了。傍晚，蔡鼎光带女儿走出房间，远翔正站在楼口，见状连忙迎了上去。“远翔，一起去吃饭吧。”蔡鼎光说。

“好。”远翔一口答应，然后看了一眼明霞，她也正看着自己，两人目光相遇，都不约而同开心地笑了。5)明霞与远翔一同上了出租车。路上，她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望着远翔喜笑颜开：“谢谢你，远翔哥。我不但见到爸爸了，爸爸还认我了，我真的好高兴，谢谢你。”远翔也笑了：“这不算什么，我早应该这么做。你们父女相认，我也为你们高兴。”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遇到了你，又遇到了爸爸，我想见的人都见到了。我——”明霞停了一下，兴奋地说，“我真有一种美梦成真的感觉。”“看你，高兴得象个孩子。”远翔盯着她的脸说。明霞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出租车停在巷口。两个人下了车，慢慢走到明霞家门口。明霞转过脸来说：“再见，远翔哥。”远翔望望她的家门，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进去的冲动，他笑着问：“已经送到这里了，不请我进去吗？”明霞摇了摇头：“不行，时间太晚了。” 远翔只好无奈地笑笑，说：“好吧，再见。”明霞拿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门随即关上了。远翔注视她房间亮了灯，这才慢慢向回走。走了一会儿，他又情不自禁回过身，这一刻，他多么希望明霞能打开房门迎接他，但她的房门始终关着。他不由叹了口气，明霞到底不是婉倩。她总是那么矜持。这么长时间来，自己碍于已婚身份不敢亲近她；可她呢，好象也总是有意和自己保持着距离。自己二次在晚上送她到了家门口，她竟一次也没让自己进去过。他摇了摇头，怅然地笑了。从这个星期起，明霞已经不值夜班了。这天上午她是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来上班的。一想到爸爸就住在自己工作的酒店里，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她坐在话筒前就开始等待父亲的电话。果然，她坐下没多久，父亲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晓霞，是我。” “爸，您好。”“晓霞，下了班到爸爸这里来，陪爸爸坐坐。”“好，我一定去。”明霞高兴地答应着。下午，蔡鼎光坐在花园阳台上晒太阳，远翔走了过来，亲切地叫了一声：“蔡伯伯，”蔡鼎光坐起身，指了指对面椅子示意他坐下。远翔坐下后看了一眼左右，问：“陈副总和尚秘书呢？”“我让他们两人出去逛街了，来广州几天了，他们还没出去好好玩玩，再不让去心里该骂我了。” 远翔还是头一次听蔡伯伯用这种开玩笑口吻提到二人，他不由会心地笑了。他已能感觉到与公司的副总经理相比，蔡鼎光更亲近的是他。蔡鼎光注视着他，亲切地说：“远翔，这次来广州我心里很高兴，你不仅工作干得漂亮，还帮我找到了明霞。谢谢你。”听他这样郑重地谢自己，远翔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您的晚辈，这是我应该做的，况且明霞也是我的朋友吗。”蔡鼎光又问：“提起明霞，我还是有话问你，你去过她家，她过得好吗？经济条件是不是很一般？”远翔沉吟着答道：“在我面前，她总是很乐观，总说没问题。可我猜想她话务员工资有限，而且还在念自考大专，绝对不会很宽裕。”见蔡伯伯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了关切地神情，他连忙补充道：“其实我也想帮她，但她拒绝了。她是个很有自尊的女孩子。”蔡鼎光没有再问。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接听，脸色变得严峻起来，说：“这件事先放一放，近日内我回北京。”说完他放下手机深思着。远翔担心地问：“蔡伯伯，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公司的股份制改造方案没有得到批准。” “什么？”远翔一惊：“上面不早就表示同意了吗？”蔡鼎光苦笑着未语。过了一会，远翔试探着问：“既然您马上要回北京，要不要我派人买机票？”蔡鼎光摇了摇头：“不，不用，我还想多留几天，我想看看她，”他的目光迷朦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想好好看看明霞，好好看看她。”远翔不由低下了头。

(6)明霞一下班就赶到了父亲的房间。父亲一看见她就笑了，指了指身边说：“晓霞，坐到爸爸这里来。”明霞走过去紧挨父亲坐下，望着父亲脸上露出了快活的笑容。蔡鼎光用慈祥的目光打量着她，说：“晓霞，你真的长大了，越来越象你妈妈了，”他停了一下，语气低了下去：“不，比你妈妈当年还漂亮。”明霞仍旧笑着，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泪光。她问父亲：“爸，晓亚姐姐好吗？”父亲脸色一沉，冷冷道：“她考了三年大学也没考上，最后我让她自费上了大学，但她念了不到一年就休学了。” “为什么？” 明霞奇怪地问。父亲答道：“嫌念书太累，她如果有你一半聪明和勤奋早就大学毕业了。”明霞想到自己当初被迫休学不仅心情沉重，但看到父亲脸上的内疚时便连忙故作轻松，说：“我现在很好，也在念书呢。爸，那晓亚姐姐现在工作了吗？”父亲冷笑了一声：“她换了好几份工作，后来再也不肯替别人打工，我出钱她与别人合开了一家火锅店。”明霞点了点头，不说话了。蔡鼎光注视着小女儿又问：“晓霞，你现在过得好吗？需不需要爸爸帮你？”明霞摇了摇头：“爸，我很好，我不需要帮助。”蔡鼎光想了想，说：“那这样吧，你以后念书的钱我来出——”明霞连忙说：“不用了，爸，我念书用不了多少钱，只买些教材而已，尤其是我现在已经念完了，马上就毕业了。”停了一下，她坚定地说：“爸，我真的不用你出钱，我早就自立了。”她的后一句话触动了父亲的心事，他转开脸低声说：“不错，你早就自立了，十七岁就一个人生活——”他没说下去。明霞不由后悔说那句话了，她轻声说：“爸，我很感谢您，但我真的不需要您的帮助，我很好，真的很好。父亲回过头，盯着她的脸问：“真的吗？”明霞用力点点头：“真的，我不缺钱，我真的过得很好。”轻轻的敲门声传来。蔡鼎光皱皱眉，说了声：“请进。”门一开，陈万山和尚秘书一前一后走进来。 “蔡总，公司来了几次电话了，我们快回北京吧，那边——”陈万山突然看到了坐在父亲身边的明霞，于是止住了话头。明霞站起身，对二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扭头对父亲说：“爸，您有事，我回去了。”蔡鼎光点了点头。女儿走后，他看了一眼陈万山，说：“你们急什么？”陈万山苦笑道：“能不急吗？北京那边等您拿主意呢，可他们打您的手机您又不接，所以都找到我头上了。”尚秘书在一旁附合道：“是啊，蔡总，我们还是快动身吧。”蔡鼎光沉默不语。晚上，远翔来到蔡鼎光的房间，他也劝道：“蔡伯伯，公司的改制如不能施行，生产运作肯定会受到影响，所以总公司那边才会那么着急，您回去好了，广州这边您放心吧，分公司工作已经建立起来了。至于明霞——”他停了停，说：“我会照顾她。”蔡鼎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未语。过了一会，他问：“明霞生活真的很好吗？真的不需要任何帮助吗？” 远翔答道：“应该这样吧，至少她是这么说的。”蔡鼎光又说：“你把她的住宅电话和手机号码给我。” “她家没安电话，她也没配手机。” “什么？”蔡鼎光吃了一惊。远翔从衣兜里取出电话本，说：“她只有一个寻呼机。”蔡鼎光接过一看，皱起了眉头：“怎么还是数字机？”他边说边拿出手机想打寻呼，但想了想又放下了，他看着远翔问：“她明天是不是休息，后天来上班？” “对。”蔡鼎光略一思忖，说：“这样吧，明天上午你陪我去她住的地方去看看，我想知道她生活得到底怎么样。”远翔一口答应了。(7)次日上午，两个人坐上了出租车。当出租车拐进一片低矮破旧的居民区时，蔡鼎光轻轻锁起了眉头，扭头问司机：“这一带的居住条件怎么这么差？”司机用不纯正的普通话答道：“您不知道哇，这里算是我们广州的贫民窟了，也叫农民房。在这里住的没一个是有钱的。”听到这里，蔡鼎光不由看了远翔一眼，远翔低下头，半天才说：“对不起，蔡伯伯，我送明霞回家都是在晚上，周围环境看不清楚。所以——”蔡鼎光温和地打断了他：“我没有怪你，你不用道歉，”他拍拍远翔的手，加了一句：“蔡伯伯根本没有怪你。”

“直到现在你还在骗我。”父亲冷笑了一声。(8)明霞躲开父亲犀利的目光，低下了头。蔡鼎光走出厨房，来到窗前注视窗外一语不发。远翔看看明霞，她脸色苍白，神情茫然。于是他又将责问的话咽了回去。空气变得异常压抑。沉默良久，蔡鼎光抬手看看手表，说：“晓霞，爸爸还没吃午饭，这样吧，你陪爸爸一起出去吃。”明霞迟疑了一下，远翔走过来拉她，说：“走吧。”三人走出巷口，坐上出租车。蔡鼎光让司机把车开到广州一家极富盛名的美食城。他们在富丽堂皇的餐厅里坐下，服务生拿来菜谱。 “鲍鱼、佛跳墙、蟠龙鳝……蔡鼎光一口气点了广东最有名的几样粤菜，服务生一一记下，然后说：“请稍候。”明霞局促不安地说：“爸，我们三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远翔在一旁说：“你爸爸请客，你只管吃好了”。服务生陆陆续续将菜肴端上来，美味佳肴整整摆满了一桌子。蔡鼎光对女儿说：“快吃吧，晓霞。”明霞极不自然地拿起了筷子。父女都没再说话，明霞始终低头默默吃着饭，远翔看看神情黯然的父女俩，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蔡鼎光吃得很少，多年前的往事不时在脑海里闪过：——他带玉芬母女走进北京的餐馆，坐在他怀里的小女儿抢先拿过菜谱，娇嫩的声音说：“我要点菜了。”玉芬责备她：“让你爸爸点，不许没大没小。”他拍拍小女儿的头，说：“晓霞喜欢吃什么，就让她点好了。”明霞抱住他脖子笑了。——清晨，他带小女儿跑步回来，明霞看到街边摊上的小吃，于是停了下来，对他说：“爸，我要吃炒肝。”他掏出钱来给女儿买了一碗。看到她娇憨的吃相，他笑着问：“好吃吗？”明霞边吃边点头：“好吃，真好吃。”“那当然，”摊主不无自豪地说，“我这可是纯正的北京风味。别的地方还吃不到呢。”吃完后，他牵着女儿的小手回家。明霞仰起脸来恳求他：“爸，我明天还要来吃。”看到他犹豫，明霞就停下不走了，撒娇道：“爸，求求你了，你不疼我了吗？”他无可奈何地笑了：“好吧。”“爸爸，你真好。”明霞顿时笑逐颜开……“爸，爸。”女儿的呼唤将他由回忆中叫了回来。“爸，您怎么不吃呀？”明霞闪着明亮的眼睛问他。蔡鼎光注视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转开目光，低声说：“爸爸不饿，你一定要多吃些。”停了停，又说：“晓霞，记得当年在北京爸爸带你和你妈妈出去吃饭时，每次总是你先抢着点菜。你最喜吃的小吃是北京的炒肝。”明霞眼睛亮了一亮，问：“爸，您还记得吗？”“当然记得，”蔡鼎光笑了，他说：“有一次你炒肝吃多了，半夜开始闹肚子，还是爸爸带你上的医院。”明霞接下去说：“是您背我去的，妈妈跟在后面。从此妈妈再不让我吃了，可您总是偷偷买给我吃。”蔡鼎光笑容里隐藏着凄楚，问道：“你现在还喜欢吃吗？”明霞摇了摇头，答道：“爸，这是北京的小吃，在广州吃不到的。”蔡鼎光微微震了一下，看着女儿道：“不错，这是北京小吃，只有在北京才吃得到。”停了片刻，他问：“晓霞，你想念北京吗？”明霞脸色一变，不由自主看了远翔一眼，他也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这时蔡鼎光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也没看就关掉了手机，盯着女儿追问道：“告诉爸爸，你是不是很想念北京？”明霞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当然想。可我——我现在是广州人了，我户口在广州，我一辈子都要呆在这里了。”蔡鼎光凝视着女儿未语。远翔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拿起来接听，陈万山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彭啊，你知不知道蔡总去了哪里？打他的手机他又不接，北京那边已经催了好几次了。”远翔看了一眼蔡鼎光，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理睬。远翔于是说：“我也不知道蔡总去了哪里。这样吧，我出去找找看。”说完他放下手机。明霞不安地看着父亲，问：“爸，您要回北京吗？——您真的要马上回去吗？”父亲答道：“对，这几天我就要回去，可是爸爸不放心你。”明霞低下头轻声说：“我很好，我自己会照顾我自己，您不用担心我——”

明霞不由低下头，过了半天才说：“远翔哥，我不是存心要骗你，我只时觉得这种生活还过得去。”“过得去？”远翔抓住了她的手臂，失声问：“这种生活难道你不觉得苦吗？”明霞颤抖着说：“是的，我不觉得苦，现在的生活与我和妈妈刚到广州相比我一点不觉得苦，那时我们什么经济来源也没有，我生父——那个姓苏的流氓把我们丢在这里就不管了。妈妈出去摆地摊卖服装，她当时和我一样一句广东话也听不懂，又怎么赚到钱？东西还被工商所没收过好几回。我们常常饿肚子——”她红着眼圈低下头。远翔的眼圈也红了。明霞接下去说：“那种生活我都可以熬过来，现在条件差点又算得了什么？我毕竟有一份正式工作，而且我大专也快毕业了，到时候我就可以找到一份条件更好、薪水更高的工作。生活只会越来越好，不是吗？”远翔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走上前紧紧抱住了她，“明霞，”他哽咽着说：“我错了，六年前在北京火车站我就应该把你拉下火车，不让何阿姨把你带到广州来。” “那怎么可能？那时我们都还是孩子，根本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 “那时候是，可现在已经不是了，我们都已经成年了。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完全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明霞，坚定地说，“我再也不会放你离开我身边，我要保护你。”“远翔哥，”明霞激动地喊了他一声，然后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怀抱着娇柔可爱的心上人，远翔感到说不出的满足和激动。然而婉倩的面容一闪而过，如同一盆凉水将他的热情全烧灭了。他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放开了明霞。 “远翔哥，你怎么了？” 明霞吃惊地问。远翔长长叹息一声，无力地说：“我在北京时做了一件最愚蠢最草率的事，我真的好后悔。”“什么事，和我有关吗？明霞眨着美丽的眼睛问他。远翔笑笑，轻声说：“别胡思乱想了，那是我个人的事，明霞，答应我，从今天起别再拒绝我帮助你，好吗？”他边说边将一打钞票塞进明霞的衣袋。明霞想拒绝，远翔于是故作生气道：“如果你再拒绝我帮你，以后就不要再叫我远翔哥。”他假装掉头就走。明霞连忙拉住他：“好了，我答应你，你别生气不理我。”远翔回过头，笑了：“这还差不多，”他低头看看手表，说：“时间还早，我们出去转转，然后我请你吃晚饭。”明霞微笑着点点头，随他走出家门。两人一同漫步在广州街头，相互凝视着，微笑着，彼此心中充满了喜悦。在餐厅吃晚饭时，明霞不时看着他，欲言又止。远翔看了出来，问：“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远翔哥，我爸爸马上就回北京了，你呢？”她低声问，“是不是早晚也回北京去？”远翔未语。他看到那个女孩儿无力地垂下头：“爸爸走了，你再离开我，我一个人——”她说不下去了。远翔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想我留下来陪你？”明霞用力点点头，随即抬头问他：“远翔哥，你能留在广州吗？”远翔仍没有回答，那个困扰他多日的矛盾又在折磨他，在明霞和婉倩之间他必须做出选择。虽然感情的天平早已倾向明霞，但他还是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因为一旦下定了这个决心，就意味着他选择了一条异常艰难的道路。现在听明霞这样问他，他知道是自己下定最后决心的时候了。他不能放弃明霞——这个他十多年来最心爱的小妹妹，他不能让她失望。哪怕等待他们的是风刀霜剑，他也决不能退缩。（2)明霞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突然害怕起来，颤声问：“远翔哥，你是不是不能在广州呆很长时间？——我真的好想你留在广州。”一旦下定决心，远翔反而感到轻松了，笑道：“可我是北京人哪，我的家，我的亲人都在北京，我早晚得回去。你爸爸也说了，这里工作上了轨道后，就调我回北京。”“什么？”明霞眼中一下子浮出泪花，失声问：“那你很快也要离开广州了？”“是这么打算的。” 明霞低下头，晶莹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远翔再不忍心和她开玩笑了，走过来按住她的双肩，说：“好了，明霞，你别难过，这只是我一开始的打算，现在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我不会这么快离开广州，我要留下来。”

“真的？”明霞抬起头，问。“当然是真的，你爸爸前几天告诉我说他要选择一个常年留驻广州的人做分公司经理，我想跟你爸爸提出来我要做分公司经理，这样的话，我就能常年留在广州陪你了。”明霞顿时喜笑颜开：“太好了，太好了，远翔哥——”她激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看到她明艳动人的笑容，远翔的心又动了起来，他看看四周，就餐的人实在太多，否则他真会俯下身亲她。他控制住内心的冲动，回到座位上拿起筷子，说：“这下子放心了吧，快吃饭吧。”明霞开心地笑了。在送明霞回家的路上，远翔心里又涌起进她家门的欲望，但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想到了蔡鼎光——这个可以算是明霞父亲的人，如果蔡鼎光知道女儿与已婚的他交往是绝不会同意的。对于蔡伯伯，他一向是深深的敬爱中带有几分畏惧。只要蔡伯伯还在广州，他就不能轻举妄动。他目送明霞进了家门，坐车返回酒店。一路上他开始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他要当广州分公司的经理，这样就可以常年留驻广州。一年半载之后再以两地分居导致感情破裂为由提出和婉倩离婚。而这期间他则和明霞生活在一起。一到想能和心爱的明霞终身厮守他的心就激动不已，但同时也掠过深深的内疚。他这样对待婉倩实在是太过份了，几个月来他的良心一直受着痛苦的煎熬。但他没有办法，他不能放弃明霞，他不能丢下这个可怜的孤女不管。如果说六年前他还尚未成年，无力保护明霞，那现在他已经二十五岁了，应该承担起一个家庭。他打定主意，留在广州和明霞在一起，若干年后再带她重返北京。他们是一定要回去的，因为北京是他们从小一起成大的城市，是他们的故乡他们的根。一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远翔就吃了一惊，蔡鼎光正坐在沙发上。“蔡伯伯，您等我？”他走过来，问。蔡鼎光点点头，看着他问：“这一下午你都去了哪里？” “我去看明霞了。”“她怎么样，还好吗？”蔡鼎光急切地问。远翔叹了口气，坐下来说：“我责备她为什么骗我，她哭了，告诉我她现在的生活与六年前她和她妈妈刚到广州时相比一点也不觉得苦，”他注意到蔡伯伯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于是连忙转开话头：“蔡伯伯，她已经答应我了，今后不会再拒绝我的帮助了，您放心，您回了北京后，我会照顾她的。”蔡鼎光把身体向后一靠，说：“再过一段时间，这里工作上了轨道，你也返回北京，她又怎么办呢？”远翔心一震，觉得是提出自己要求的时候了，于是他说：“蔡伯伯，我跟您说过，我很喜欢广州，也完全能胜任这里的工作。现在广州分公司已经建立起来了。您不是打算任命一位可以常驻广州的人为分公司经理吗？您可不可以让我做这个职位，我想常驻广州，多长时间都可以。”蔡鼎光吃了一惊，审视着他的脸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会有常驻广州的想法，是为了明霞吗？”远翔没想到蔡伯伯这么快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的脸不由红了，支支吾吾答道：“这——也不全是，我——”蔡鼎光摇摇头打断了他：“远翔，你好象已经忘了你是个已婚男人了，张小姐怎么会同意你常驻广州呢？还有你的父母，他们也决不会同意的。”远翔一时哑口无言，无力地低下了头。这时他才意识到把想法变成现实是多么困难。他听到蔡伯伯又说：“远翔，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只能把明霞当作朋友看待，关系再近一点妹妹也可以，其余的就不能多想了。”他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远翔不由打了个冷颤。蔡鼎光打量着他黯然的神情，语气缓了下来：“明霞的事，我来管她，——这几天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也作出了决定，我带她一起回北京。”远翔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吃惊地抬起了头，“真的吗？蔡伯伯，您，你真的要带明霞——回北京？” 他结结巴巴地问。“当然，她既然叫我爸爸，我就不能不管这个女儿，何况——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也是我造成的，她以后的生活我来安排。明天我会亲自跟她说，征得她的同意后再吩咐人去买机票。我要带她一起走。”远翔这下子听明白了，他高兴得不知所措，连声说道：“蔡伯伯，您真是太好了，这太好了。明霞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她一定会同意的。” “我还真担心她会不同意呢。” “怎么会？”远翔笑道，“这六年来她做梦都想回北京，她在北京生活了十五年，是地道的北京人啊。”蔡鼎光站起身，说：“行了，我跟你谈到这儿，我回房间了。”远翔起身把他送出门。送走蔡伯伯，他激动得坐立不安。蔡伯伯要带明霞回北京，就意味着重新认回这个女儿。有这样的父亲，明霞的前途一定会呈现出灿烂的前景。而且，他以后娶了明霞，做了蔡伯伯的女婿，他的事业也肯定会光明无比。蔡鼎光对于他事业的影响力要远远大于张院长。想到这里，远翔拿起电话想马上通知明霞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但随即想到蔡伯伯说要亲自跟女儿谈这件事。他于是又放下了电话。这一晚上他激动得连觉都没有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