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宝男的第一次反抗

【我不爱跪。周礼畴率人间，先定下三六九等的桎梏，擎等着后来人像奴隶一样卑躬屈膝地遵从。其中《大祝》一则更是罄竹难书：春官宗伯的随从属下，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示，首要身诚意灵的，便是先匍匐，再磕头。磕头也有讲究，稽首、顿首、空首……神腰与两股先乘势而正襟危跪，跪益至显恭，方以头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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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上说，这叫诚心诚意的恭敬，也叫心甘情愿的驯服。可我看，这是自取其辱的下//贱，是挣扎不得的引颈就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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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能藉身量瘦薄，匿藏人后，下跪的缛礼并不做个十成十；即便祖母召前，父亲亲见，也不过含混打趣，顽笑着应付过了。只是峻姿渐颀，不拘礼节的晦暗面，往往被攻讦以怠慢、积衅。是故这样的悖乱，会在女君的宝篽中现身，被坤宁的山节藻棁掩埋，连同捆绑懿令、趾高气昂的春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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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次跪得笔直。粉彩砖坚硬又阴冷，苏府匠人烧造金砖曼地，也曾用上水锻压、入窑苦烧。倘使生命都要将此美名化的折磨当做淬炼，那么咎由自取，也是苍生的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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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鸳鹭裙裾中周旋，徙倚庭阶，也是拨揽滔天权柄，很轻易地，她将自己的儿孙鸾俦也纳入彀中。但我与杨葭，不是筹码、无关荫蔽，我要践诺，不要辜负。父亲与母亲分明执掌金瓯疆土，缘何却不能明了这样浅显的道义情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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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迨罗袜跫音终于降临，她施施然地端坐懿座，我却浑然不似往昔亲昵，固执的脊梁骤然下拜，不是向母亲，只是掌管内闱的女君叩首】请母亲收回婚约。若非杨葭，儿子宁愿余生孑然，不求妻室！

【爱新觉罗项菽出生在绍武三年的正月，银浦倾下琼苞玉屑满椒宫，赞词与颂声错绮沓沓，几分真、几分假，淑庭的女诸葛们多以此来表贺立忠，或是上敬女君的奉承，或是低眉拜皇权的胥戴，或只是敬畏这座华焕闳耀的天子城。不必尽数明了，更多的是在暗处数不清的眼睛，兢兢翼翼地、矜牙磨爪地觑看着。我待他慈悲徽柔，从未围范半分，行态如待其他每一位金枝玉叶、皇子龙嗣，指掌间玲珑局的玉子、提线的小偶、皇后镇权爱惠的丽属，只要听话恭顺，其实没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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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擎着盅在座下儿子开口时便由姜婉柔亟亟相奉的敬亭白雪，燕小舟罕见地肃容遣驱了侍立周遭的女侍们。于是坤宁宫的方圆天地，便只留了剑拔弩张、九鼎一丝的母子俩。他跪得不诚心，便由不得我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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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生在帝王家干什么？【目光很淡，声音也很轻】当初我为你择杨适为傅，便是器重内阁学士的股肱贤忠、奉公清正。如今看来，你没学透。《孟子·滕文公下》有言，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本宫待你自幼不薄，如今你轻侮自己，还欲挫辱自己的母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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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孑然，不求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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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尾的几字被念在口里，兰膏错曳，香馥荡游。女君身畔的红木案上本候呈着一只青花琉璃碗，是为他亲自剥的、圆圆粒润的珠榴。蓦地光影一动，拂袖便将案上物掷摔在地。一地的残红珠露，一地面目全非，支离破碎的寸草心、春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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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佳其珠乃直隶总督你舅父之女，她为嫡，予你而言便是如虎傅翼。如此浅显道理，你竟不懂？愚蠢至极！你若喜杨葭，置在后院做美妾便是，本宫岂会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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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座，在他身前伫下，似是不忍。菩萨低了眉，要度化这位拗强的王孙。四目相视，温目里悄无声息间又淌起了萱室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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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此莽撞行事，难免也会伤你皇父心。安之，难道你要置母亲不顾么？再有....【一顿，目光仍是悲悯】杨葭若有惑乱之行，本宫不会留她。

【广陵在绍武二年的孟春竣工。龙脉所居的山门，南起金星、北达昌瑞，清世祖是渊薮的中央，十数座形状迥尊的隆恩殿，在其南麓次第落冢，既循典礼规制，又合山川胜势。一次遵化祭祖，我在峰上眺望，东陵驻远势、聚巧形，成势雄浑，吞吐大荒。徒然想起《破军星第七》中撰，十拦十锁百十里，枕水如戈石横卧，其中深赜，尽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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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仍要探勘禁中玉函秘术的现实，却在恍惚中明白令一重无聊的谛意：万众向祖的排列，很似生前按序列在乾清门外，漂浮在禽兽河流中；死后仍要葬身窠臼，永生永世地献祭给王权，白骨也要赓续着晨昏定省，最好踵事增华，编纂出新的桎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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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无聊也会自鸣得意，我就不再囿困宇内，反倒求索为民生立命。这是前无古人的反叛精神，或许也会招致弥天的代价，譬如身后棺椁不进神路，王爵不留宝城。但那又怎样，总之母亲瘗玉埋香、永閟幽泉后，永生永世都会与父亲的王讳镌在神道碑亭上，生时并肩，死而同陵。后来人只会褒誉她是一位久著英声、纯孝性成的女君，而忘却她曾诞育一个凉德薄尊、失礼基乱的不肖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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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被玉瓷的利碎划出一痕血，此刻仰首，望见永远瑰姿玮态、淡漠自持的皇后。比起母亲，她还是更适合做一个皇后。招子也被充满胸膺的愠恼激得通红，我听见自己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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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人问过我，究竟愿不愿意做父亲的儿子、您的儿子。倘使膏粱麟趾、不赀之躯的代价，是走一条不愿涉足的路、谋一桩两败俱伤的姻，那么，我…我拼死，也会护杨葭周全……是我先招惹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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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腕被征逐涌出的血滴，很像膺底的倦泪。我却没有哭，只是死死地、不敬地盯着兰闼的女主人】母亲，你为何不相信我？我不藉炽盛妻族，亦能达成您所希冀的勋业……请您成全我和杨葭！

【内殿悄悄，只赘剩兽烟参谭，在空中袅生出诡谲狡黠的、乌沉沉一爿的香霭：我如今草木皆兵，只觉世事讥诮，皆是孽业造化弄人。静默了瞬间，便起了身，只在他身前留下澹漠自持的影，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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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何须来问我？你直接去乾清宫、去慈宁宫请旨不就行了。教六宫闻知、宣广四海，我扬佳镜声的儿子以死威逼自己的母亲，只为走一条陡峻不平的崎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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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苍夷，琉璃碎渣四分五裂，映照出凶悍又衰颓的母子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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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未享本宫荫护优渥，你今日还有什么身份在坤宁宫逆道乖悖？你明明消承中宫嫡子的尊荣，却要得更多，求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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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之——【喟道】你太不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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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诘问的话戛然而止。扬佳镜声茕茕而座，烛影、凤座之上嵌金镶玉的熠熠丽华缚絷包裹着，吞噬锢溺了女君的轮廓。我缄默，只简截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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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包扎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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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小子走后，殿内陷入绵久的寥阒。后几日的坤宁宫，炉瓶三事的熏香总添甘松、玫瑰瓣、黄熟香、百合与金颜香几味安神香，炉瓶三事设案，馥香细生，我在氤氲的漫雾里，斟酌起如何要将儿子的逆鳞一片片剥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