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他她
作者：弹杯一笑
     1、
     赤脊山、湖畔镇、 湖畔旅馆内。
     他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他是一个战士，他正在檫拭身上的血迹，包扎身上的伤口。
     这一切用了十五分钟，然后他开始百无聊赖，等待的人还没有到，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要了一杯酒，和脚下的一只猫玩耍，这只猫叫纳尼尔，浅灰色的皮毛，中间夹着白色条纹。它总是懒懒的，对他的挑逗不感兴趣。
     这没什么，他知道。
     程序设计这就是一只懒猫，就象邻座的那个矮人酒鬼，整天必须嚷嚷。如果他们有意识，他们会厌倦这样的生活吗？他想，很快就低声笑了起来，笑自己的荒谬。是的，它们怎么可能有意识呢？它们只是一串数据，几个字节。
     “纳尼尔，我的小宝贝，如果你能跳到桌子上，我就请你喝一杯。”他摇晃着大口酒杯，向纳尼尔说道。
     他是一个很投入的人，很投入地扮演自己的角色，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游戏里。但无论自己怎么投入，他都知道纳尼尔不会跳起来，跳到桌子上。
     因为这只是一句玩笑，因为程序设定了纳尼尔的行为，没有人可以改变。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他刚刚打出这行字，就看到纳尼尔伸了一个懒腰，从地上爬起来。它抬头凝望着他的眼睛，‘喵’地叫了一声。然后优雅地走了几步，便一躬身灵巧地跳上他面前木桌。
     看着这突然发生的意外一幕，他在电脑前惊奇地瞪圆双眼，并打翻了茶水。
     就在他手忙脚乱收拾的当口，跳到桌子上的纳尼尔开始向他‘喵～喵～ ’地连续叫唤，仿佛在提醒他什么。他想起了自己刚才说的话，笑着拍了拍脑袋：“对了，我应该请你喝一杯。”
     饶有兴趣地看着纳尼尔抱着爪子把一杯酒喝完，定下神来的他暗暗猜测，这或许是游戏里的一个隐藏任务，自己恰好触发了它。
     如果猜测的不错，纳尼尔下一步应该还会有所动作。
     果然，纳尼尔喝完了酒，又一下子跳到旁边书架上，从上面咬出一本书，拖到他的面前。
    

2、
     她叫布瑞安娜，是湖畔旅馆的老板娘。
     她总是傻傻地站在柜台旁发呆，而忘了每日的生计。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旅馆的工作很清闲，只有偶尔的一、两个路人进来歇息。
     没有人的时候，她就逗脚下的猫玩，或者倚着窗子，眺望山脚下的湖泊。她听人讲湖中有湖怪，她见过了，是一条孤独的蛇颈龙。
     那龙常浮出湖面，和她遥遥对望，直到有一天，它被一个路过的人类法师杀死。
     当时她还伤心了好久，不料第二日，又看见它在湖中游弋。
     除了用这些消磨时间，她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偷偷写一些故事。
     这些故事她从不给任何人看，因为它们太遥远了，遥远得她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
     这天，她象往常一样准备取下本子继续写自己的故事。
     可是一抬头，却发现书架上的本子不见了。她四处寻找，最后在角落里的桌子边看见一个人正在读它。
     3、
     原来并不是一个隐藏的任务，这只是一本书，或者说是一本日记。
     一个女人的日记。
     他有一点失落，毕竟如果是任务的话，或许会奖励很好的物品。不过日记也没什么，等人的时间，正好可以阅读它来消磨。
     这样想着，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操纵鼠标，闲闲地翻开书页 ……
     “永徽元年七月十五日，这是一个让我难忘的日子。”
     在日记的第一页读到这句，他扶着额头，陷入思索：如果没有记错，那应该是唐朝的一个年号，多么遥远的岁月啊。
     他感慨着，继续往下读。
     “这一天，我和小蛮去相国寺上香，途经柳叶巷，忽然从路边酒楼上跳下一个男子。这笑嘻嘻的男子挟持了我，对随后跳下来的一群挥舞刀剑的人说：‘你们要是继续缠着我，我就杀了她。你们知道我是个坏人，坏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听到这男子的话，我很害怕，吓得一动不敢动，小蛮也吓哭了。幸好这时候从那群人里走出一位老者，这老者对男子说：‘好，算你狠，这次我们放过你，但下次你一定没这么好的运气。’说完，那群人让开一条路。任男子挟持着我跑掉，这男子跑得真快，象飞一般，转瞬就把那群人甩得无影无踪。他一直跑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巷子里，我害怕极了，担心他对我不轨，我甚至做好了咬舌自尽的打算。”
     日记到了这，一页已经写尽，他翻开下页。
     “出乎意料，他并没有对我做出任何无礼举止，而是放下我，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朝我深深一揖，说道：‘小生无礼，让小姐受惊了，请恕罪。’说完，便抛下目瞪口呆的我，施施然走出巷子。”
     4、
     这应该是一个虚构的故事。
     不可能有唐朝女子一直活到现在，在屏幕前他抬起头，心中暗想。
     这则日记体的故事后面留着大段空白，看来作者是想保持页面整洁，把下篇日记放到了新的一页。
     他试了试，在空白里可以输入文字，一个促狭的念头生出：我何不在其后也编一个男子版本，以消磨这等人的时间。
     说干就干，他想了想，低头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起来。
     “我是一个淫贼，江湖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因为我奸淫了自己师妹。可是事实却并不是那样，是师妹自己愿意与我欢好，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天在众多人面前，师妹却说是我奸淫了她？伤心悲愤之下，我杀出师门，从此落魄江湖，成为一个浪子。”


9、
     读这本日记，并在其后续写男子版的故事，现在已经成为他网络生活里重要的一部分。不过再厚的日记，也有读完的一天；就象再长的故事，也有讲完的一天 ……
     坐在桌边，他终于把日记翻到最后。当然，所谓‘最后’，不是指故事结束了，而是因为日记写到这就没继续往下写。
     或许是他读得太快了，日记的主人还来不及写吧。
     “我们逃到一处山脚下，凌晨，他又杀了四个追击者，这四个人都是少年，脸上尤带着稚气。他杀他们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我不怪他，因为我知道这四个人如果能杀死我们，也不会有丝毫犹豫，虽然他们还是孩子。我走过去合上他们的眼睛，然后站起身来，和他一起走进大山。他是我最挚爱的男人，前面的路不管多么艰难，我都会和他一起走，我从不后悔，我知道他也不后悔。”
     是，我不后悔。他低低说道，继续往下读。
     “在深山的篝火边；在大漠的风沙里；在他搂着我，用体温为我取暖的寒夜中；在我生病了，他精心照料的时候，我曾经无数次地问他：‘带着我这个累赘一起逃亡，你后悔吗？’他总是回答：‘不后悔。’不过就算他后悔了又怎样？后悔了我也要赖着他，谁让他是我喜欢的男人。”
     读到这段，他再也忍不住，趴在电脑面前‘呜呜’地哭了。
     一种尖锐，深深刺进他的灵魂深处。

10、
     昨天她看见他在自己日记面前呆呆坐了许久，却第一次没有留下片言只字。
     这个故事也该终结了，她想。
     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取下日记，她坐在桌前开始写最后一段。
     “我们终于还是被他师父追上，许多人团团将我们围住，一个女人骂我们奸（百度）夫yin（百度）妇。我认得这个女人，她就是他的师妹，途中好几次他都可以杀了她，却偏偏把她放过。不过我不吃醋，我知道他一点都不喜欢她了，一点都不，而这非常让她生气。不过她生气又能怎么样呢？再生气，和他同生共死的女人也是我。我高傲地抬起下巴，回应她：就算是奸（百度）夫yin（百度）妇，我们也是永远在一起的。我看见她脸都气白了。他师父制止这个女人向我动手，说什么只究首恶，说我是被他蒙骗的。啊呸！我冲他师父吐了口（百度）唾沫，我和他生死与共，情真意切，谁能蒙骗我？我爱他，是真心的，我心里面只有他，我知道，他心里面也只有我。”
    

写到这儿，她想起那刻自己的嚣张，不禁偷笑，笑够了方低头继续写。
     “他师父被我激怒，骂道不知（百度）廉耻，便一挥手，和众人围攻上来。其实他们才是不知（百度）廉耻，那么多人打我们两个。他拼命护着我，那些人也看出来了，所有的刀剑都卑鄙地向我身上招呼。最后他实在抵挡不住，就一下抱住我，用自己后背承受了所有打击。我也紧紧抱着他，看他在我怀里微笑，他对我说：‘不要哭。’然后又说：‘好疼啊！’我才不哭呢，我狠狠咬他的肩膀，让他更疼些，这个没良心的，居然要抛下我先走。我不停地咬、不停地咬，不许他闭上眼睛。‘你还欠我一个人情！’我大声叫喊，他点着头回答‘嗯’，却终究还是在我怀里睡着了。”
     “那些人看他死了，都停下手来望着我，我抱着他的尸体，哈哈大笑：‘恭喜各位大英雄，终于杀了淫(百度)贼。我这个荡（百度）妇，就不劳诸位动手了。’笑完，我反手用他送我的匕首，一下刺进心窝。”

11、
     长嘘一口气，故事终于写完了，合上日记，她抬起头。
     “我还欠你一个人情，要我怎样偿还呢？”她猛地转身，发现他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自己后面，他一定默默看了很久，她猜测。
     她脸上烫烫的，象个小女孩一样羞涩。
     “我要你，要你……”她究竟要他怎样偿还呢？其实她也不知道。
     这人情还是永远欠着的好。
     她想，然后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