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八”淞沪抗战，是为中华民族争生存，为祖国守卫疆土的光荣战争，是上海以及各地民众同军队协同战斗的先河。它是上海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抵抗入侵之敌的战斗，它揭开了20世纪中国抗击日本侵略的序幕。
     从军事上看，“一·二八”抗战是以弱抗强、以寡敌众的一场战争。1931年11月，十九路军调到京沪线，担任淞沪卫戍的只有第七十八师。原来在上海担任守卫任务的是直接隶属财政部的税警团，总团长王赓，下分4团，第一团驻徐家汇，第二团驻南翔，第三团驻闸北，第四团驻浦东。税警团听命于宋子文。它的经费来源，除国家拨款外，尚有八国银行团的盐余经费的拨款，故而编制人员，武器装备都比所有的陆军部队为优。这个税警团是不预备参战抗日的，当1931年底至1932年初，日本在沪种种挑衅，税警团的军官向驻守闸北的第三团团长张远南报告，请示“日军如果冲到营前怎么办？”那位团长回答是：“关上大门，不许开枪。”(40)十九路军第七十八师来了，先是将南市和吴淞的防务移交给七十八师第一五五旅第一、第二两团。到1932年1月4日，十九路军派第一五六旅第六团来接替税警团，驻守闸北到大场一带。
     日本发动侵华战争是经过相当时间的动员、组织；而中国政府坚持不抵抗主义，所以抗敌御侮是毫无准备的。十九路军从“九·一八”事变那时起，官兵军饷都领不到，从装备上说是无从准备；加上刚刚调防，情况生疏，国民党政府从不提供有关日本动态的任何情报，只是凭他们自己的感觉来判断。上海人民在“九·一八”事变后的抗日热浪，上海新闻舆论对日方的种种动态报导，以及军部对日方的侦察调查使十九路军认识到日军侵沪战争已不可避免，必须作应战的部署，那已是1932年1月15日之后，到“一·二八”事变不到两星期。
     1月23日动员以后，将驻守南京及京沪铁路沿线的第六十师、第六十一师调到南翔、真如、黄渡一线；总指挥部也由南京移南翔、真如，十九路军兵力集中上海周围。第六团经淞沪司令部拨款，在闸北北站、虬江路、宝山路、中兴路、天通庵路，青云路等处各路口，至八字桥止，构筑防御工事，预定该地带为第一抵抗线。一五六旅旅部根据形势，决定将六团驻大场的六营也调到闸北。第四团在吴淞、宝山一带地区，构筑强固工事，十九路军判断日本进攻点首先是闸北和吴淞。形势的发展在预料中。
     准备就绪，偏生波折。1月28日，中日对峙态势，已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刻。就在这天下午3时，一份迟到的密电下达到旅部、团部：“第七十八师第六团应即遵命将闸北一带防务，移交宪兵第六团接收，候防务交替完毕，即移驻真如或南翔附近。”这是十九路军无可奈何地下达参谋部、军政部的命令，煞费苦心地把宪兵六团接替第78师，改为接替一五六旅的第六团，六团接六团。原来是27 日晨就要交接，现在拖延到28日下午发电令，再不下达，就会波及十九路军的命运。
     宪兵六团的先遣部队在28日傍晚到达，要求当晚交接防务。十九路军第六团的官兵对撤兵的命令是悲愤填膺，痛恨政府的屈辱退让。团长张君嵩、副团长梁岱等考虑宪兵团后续部队尚未全部到达前线，情况如此紧张，黑夜交接不便，请示区寿年师长，延迟至29日晨移交防务。在此关键时刻，日军未解开这个难题。他们选择了这个黑道日，拉开了淞沪战争的序幕。
     一、闸北巷战之役
     1932年1月28日之夜，日本海军第一外遣舰队司令官盐泽幸一和驻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指挥官鲛岛大佐，按照早已定下的计划，向闸北地区进攻。晚11时20分，日军在北四川路天通庵车站一带集合，以淞沪铁路的天通庵车站为据点，南自虬江路口沿宝山路、宝源路，北自横浜路、青云路，几路进兵。他们用铁甲车、装甲车掩护步兵，向我第一五六旅第六团防线勐冲。纵火焚烧沿途商店，一面用手榴弹从屋顶掷下，来势极凶。(41)


     狂轰滥炸之后，敌再次大举进攻，以铁甲车为前导，千余人向宝山路、虬江路勐冲，欲占领北火车站。北站的守卫力量相当薄弱。当日宪兵六团要来接防，因战火起而未换防，宪兵团就归十九路军指挥，已到的一个连，就令他们守卫北站。但因受不住炮火压迫而溃散。十九路军一五六旅六团团长张君嵩急调该团三营营长吴履逊率师部预备队守卫在虬江路口、宝山路口，兼顾北站。那时宪兵第六团第一营从真如赶到，旅部令其归张君嵩指挥，赴北站守卫。
     经过一夜战斗，我军守阵地的战士们抵抗获胜，越战越勇。同伴的壮烈牺牲或遭残害，无不激起极大仇恨，怒火中烧，愿为国捐驱，决不自行退走。冲锋时，狂呼大喊，勇往直前；肉搏时，目眦欲裂，奋不顾身。这场战斗持续到下午1时左右，再次击退了敌军的进攻。是役中，突出的有第六团三营九连的战士，当连长林玉头部中弹阵亡，全连战士不因此而退缩，而以极大仇恨，反守为攻，敌人不支而退。六团一营二连战士宋德洪，在虬江路遇敌进攻，他一人击毙敌十余人，敌军溃散时，他一跃而起缴敌枪械时被冷枪所中，他仍向前勐扑，一枪毙敌，夺得若干枪支。
     十九路军军部将第六十师二团一营调闸北，归第六团张君嵩指挥，到宝兴路附近阵地增防。铁道炮队也调前线，配置于共和新路口附近，警戒北站西南一带。一五六旅也将第三团第二营从大场调闸北。
     晚7时30分，敌又在八字桥附近进攻，很快被我军击退。
     一天一夜打下来，完全出乎日方的意料，于是日本驻沪副领事白井康向上海市政府提出停战。市长吴铁城请英、美领事出面调停。提出1月29日晚9时起，双方暂行停战。十九路军军部在晚8时左右向前线通报了信息，下令：如敌不向我攻击时，除严密监视外，应即遵令停止放枪；倘敌来攻，务就地扑灭之为要。
     侵略者无所谓守不守信，只是被打得无可奈何，才有要求暂停之举。获悉中国军队同意，以为中方会松弛下来，有机可乘，在调停之前，夺我阵地。是晚10时起，敌舰不停炮击，日军又一次大举进攻。但我守军未曾稍懈戒备。一场激战直到30日拂晓。北站和虬江路一带炮火最烈，敌对我方阵地依然不能突破。
     1月31日，英、美两国驻沪领事约中日双方在英国总领事馆谈判。中方代表为七十八师师长区寿年和市长吴铁城。日方到会的是侵华军司令盐泽和日驻沪领事村井。区寿年说：如欲避免战祸，日军应先撤至租界线内，并将侵占之各区域完全让出。盐泽不同意，说为了保护日本侨民，不能撤退。
     英美领事提出调停办法，称：日军应退入公共租界，将所让出越界筑路及附近地带，由英美军队代为维持秩序，以待解决，并主张中国军队亦应往后稍为移动，以免冲突。
     日本领事仍以保护侨民为托词，不能撤出越界筑路及附近地带。英国领事反诘说：你们要保侨而引起战祸，有战祸而侨民愈不能保。盐泽无话可对，说此事须请示日本政府，以3日为期，在此期内，双方各不相侵。(44)
     日本政府对于英美领事的调停当然不能接受。侵华是早已定下的国策，现在是大好时机。正如日本政府随即发表的声明所说：“试观中国之溷乱现状”，(45)此时不入侵，更待何时。再则这次战事竟落得个寸土不得，好不丢脸!日本政府的总结，一是兵力不足，二是只靠海军不行，要靠陆军。但又不能加剧海军与陆军已有的矛盾。于是任命前横须贺海军港司令野村吉三郎中将为侵沪军司令，接替盐泽；将长江一带日海军军舰组成第三舰队，由野村统帅。海军陆战队指挥由植松少将接替鲛岛大佐。而人马则从陆军第十二师团抽调久留米溷成旅团4000来人，配以780门步兵炮，150门曲射炮，38门野炮，60门山炮；重机枪220挺，轻机枪580挺，坦克等战车1队；飞机45架。还有一队骑兵队。兵力虽不是太多，而装备之数量，比日本普通的一个师团还多。以火炮计，单是这一次，比十九路军整个抗战一月所补给的多13倍；重机枪多了5.5倍。


     日本政府于2月2日任命野村，也在同一天，向驻沪军政首要发来了拒绝接受停战条件的复文，盐泽得令，要在野村将到来时，最后搏一搏命运，不要落得个败军之将而被召回日本。于是稍作调整，趁停战协定期限未到，中国军队可能有所不备，在2月2日下午再次发动总攻。
     盐泽的计算又落空了。十九路军不相信这次调停、谈判会有什么好结果；停战只是日方的缓兵之计，要喘一口气，所以在停战期间也积极地调整了部署。第七十八师的大部占虹桥、北新泾，真如几个镇和真如车站一线，保持主力于铁道附近以南地区。第一五六旅第四团占吴淞镇为左翼据点死守之；一五五旅第一团占南市，龙华各要点死守，为右翼之掩护。第六十师占领真如车站、北站至大场镇、胡家庄及其一线，保持主力于中央。并派出一部至浏河警戒，监视敌舰行动。闸北以铁道线作为第七十八师和第六十师作战界线。
     2月2日下午1时左右，日军又发动进攻了。先是飞机侦察，然后火炮向青云路、天通庵路、宝兴路、宝山路一带我军阵地轰击，空中掷炸弹。继而铁甲车开路，向我五团三营第八、九两连阵地冲锋。我军不支而退，九连连长张福甫牺牲。天通庵附近的迫击炮阵地连中三炮被全部摧毁。已被炸的民房、商店，再度遭劫。敌以为障碍物扫尽，可以一举占领闸北地区。然而这个企图又成了泡沫。
     停战的几天里，上海各界民众到前线慰劳将士们，宣传他们是为老百姓而战，为千百万妇女儿童而战，为祖国的独立、民族的生存而战。讲述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企图与暴行，人民对十九路军抗战的崇敬之意，并提供大批慰劳品。这支军队打仗至今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军民的亲切，上海人民的关怀，使战士们激动不已!所以军长蔡廷锴向将领们训话说：“这次战争上所表现的力量是民众的。所以，如有光荣可言，也是民众的光荣。……”(46)几天休整，战士们对这场战争的意义的认识，提到一个新的高度。在2月3日闸北重开战后，全线的官兵们呼喊着这样的口号：“军民团结一致!反抗日本侵略!誓死为国家求独立!誓死为民族求生存!”(47)
     民房一再被炸，战士们反以断墙残壁为据点，勐力抵抗。在火焰和瓦砾中冲出去同敌人肉搏。炮兵也向日军还击，对准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和虹口公园一带日军据点轰击。敌司令部和已为日军驻军的日本小学多处中弹。敌见势不佳，退回原防，仍对峙中。
     在闸北主要守卫的一五六旅第六团，因伤亡过半，闸北防务由第六十师邓志才旅的3个团接替。第六团于2月1日撤至真如暨南大学整补。此时，上海以至全国的青年，激于爱国义愤，纷纷要求入伍，参加抗战。一个星期，伤亡的缺额全部补足，而自动投军的仍纷至沓来，得上级特许，超额补充，日夜加紧训练和补充装备。
     二、吴淞战役
     盐泽一面攻打闸北，一面开始进攻吴淞。战争所以从闸北爆发，反映了他对侵沪战争估计上的错误。既然想重演“九·一八”，那么只要日军出动，就能占领，故而以其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为出发点，首先夺取闸北地区。从军事上说，巷战性质是施展不开的。闸北之战受挫，日本要增援，从海上来，必须经过吴淞口这个门户。在“一·二八”战争前，由于不平等条约，日本的海、陆、空军可以自由出入，原来吴淞要塞上设置的炮台，已成历史遗迹；现在打仗了，日本海空军就不能通行无阻了。增援部队进不了吴淞口，盐泽更不能交帐了。2月3日，日军舰于上午10时许，在飞机配合下，向我吴淞炮台开炮。守卫炮台的一五六旅第四团也使多年沉睡的炮台惊醒兴奋起来，向敌舰还击。双方炮火持续2小时，敌驱逐舰1艘被击沉，另3艘炮舰受伤。我方炮台有3门炮被毁了。第四团团长钟经瑞为防止敌人军舰轰、飞机炸的状况，要诱敌登陆作战。非等到敌兵登陆时，我方不放枪；增加工事强度，多挖地窖。


     此时，张治中所率的第五军，已有部分抵沪，到16日，全部到达。十九路军总指挥部根据十余天的战斗，制订了对日战计划，明确“闸北抗战纯系巷战性质，彼此不能运用多兵及特种炮兵。现则日军主力渐向北移，蒋由巷战而趋于野战。”总结了敌人战术，确定了作战方针，“主力则展开于上海西方京沪铁道南北之地区，保持重点于铁道之北，乘机将敌压迫于黄浦江畔而歼灭之”。对敌军行动作了各种估计，提出“引导要领”，部署了兵力。提出了纠正我军对日作战的缺点，总结了作战经验，提出兵力配布前线不宜过厚，须将重兵置于后方，力求纵深配备；须利用夜间行动，攻击敌人亦以夜袭为宜；求与敌步兵肉搏，使敌炮兵失去效力；以及战壕如何构筑，阵地的骨干配置，通讯联络，补给，病院等等，都作了部署。张治中抵沪后，蒋光鼐与之商定，张治中为左翼军指挥官，自吴淞西端起经曹家桥、胡家宅再南北至江湾外卫布防，原守卫宝山、吴淞及狮子林要塞地区的谭启秀，翁照垣部队，划归左翼军指挥。除上述地区之外，原十九路军驻防地为右翼军，指挥官蔡廷锴。
     
     (40)《从九一八到七七事变》，第210页。
     (41)“十九路军参谋部战况记录”，见《九一八事变》，第557页。
     (42)(43)《“九·一八”到七七事变》，第130页。
     (44)《“九·一八”－“一·二八”上海军民抗日运动史料》，第210页。
     (45)同上书，第204页。
     (46)《从九一八到七七事变》，第136页。
     (47)同上书，第139页。
     (48)《“九·一八”－“一·二八”上海军民抗日运动史料》，第273页。
     (49)同上书，第274页。
     (50)《九一八事变》，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564页。
     (51)华振中、朱伯康着：《十九路军抗日血战史》，神州国光社1947年版第604页。
     (52)《“九·一八”－“一·二八”上海军民抗日运动史料》，第432页。
"《上海抗日救亡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