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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听说了吗?海那边的三台阁大比,凤凰武馆那几个小娃娃赢喽!”
“都说参赛的足足有八支队伍,龟馆主这下长脸喽。”
“我怎么听说有十八支?真想看看那净元珠长得什么模样!”
又到春暖花开时节,小岛上人人津津乐道,还在谈论大半月前那场隔海相望的盛事。黑衣男人充耳不闻,抱着两摞柴禾头也不回,一路走到一间独门独栋的小院跟前。
屋檐下挂着几条风干的腊肉,被海风吹得轻轻摇晃。男人停住步子,仰头望了一会儿,仿佛从风中嗅到了腊肉的香气。
他摇摇头,抬脚进门,然后忽然愣住了:后院里真有腊肉的香气飘荡。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男人不敢置信,足下却生了风,径直往里屋奔去。
饭桌上果然有一碟刚出锅的蒜苗炒腊肉,少女坐在桌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回来啦?”
2022年02月02日 01点0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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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买肉来咱家就对喽!都是最新鲜的土猪,今天一早刚宰的!”张屠夫娴熟地磨过菜刀,从案板上卸下一块又一块带皮的五花,顺道和主顾闲话家常,“小哥一口气要这么多肉,家里几口人哪?”
不同于屠夫的热络,来买肉的青年人俊眉修目,少言寡语,显然不愿同他多话:“两个人住。肉挑最好的,钱不是问题。”
“两口子割这么多肉?”张屠夫吃了一惊,却又被来人话里的豪阔之气震住,手下的动作愈发利落。见是个大主顾,递肉的时候他又额外多嘴地提醒了一句:“虽说过了腊八节,可咱们这儿天气比别处热些,肉不能久放呢。等回了家,小哥记得叫您娘子快些收拾,别放坏了。”
青年人接过肉,脸色微微一动,终于说了句:“她说要拿回去熏腊肉,坏不了。”说着扔下一锭银子,头也不回地去了。
“腊肉?看来是个外乡人,咱们这儿可不兴这个。”张屠夫忙不迭把银锭子拢进怀里,这才顾得上和一旁卖鸡蛋的小黄咬耳朵,“哪里人过年喜欢腌腊肉来着?我记得前两天,隔壁凤凰武馆也来了个年纪轻轻的弟子,割了好些肉回去;不过他可比这位主顾精打细算多啦,挑的肉也精细,像个行家。”
“这些江湖人,咱可不敢惹,躲着走还来不及哩!你没听见他走路的声音么?比凤凰武馆那几位步子还轻。”小黄头也不抬,身子微微前倾,一门心思护着他那两篮子鸡蛋,“只求他们别再在路上打起来,白白糟蹋我的好鸡蛋。”
拎着十斤五花肉、一壶烧刀子、一罐盐巴和各色香料,黑小虎一时腾不出手敲门。他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会和这些东西沾边,想了想,决定先搁下最碍事的盐罐子再说。
还没等他弯腰,眼前的木门却忽然开了。
黑小虎吃了一惊,装满盐巴的罐子猛地斜坠下去,却在最后关头被人险险捧住了。
一身娇嫩的粉衣少女牢牢抱住陶罐,抬头看他,喜道:“大披风,你回来啦?”
她瞧来不过十二三岁,生得一副神清骨秀的好样貌,可惜眉间既无英气,也无傲气,只剩下一点懵懂的稚拙。
少女把盐罐抱回屋,又“蹬蹬蹬”跑出门,想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黑小虎却已将肉和香料轻轻松松放在了木桌上。她走过去一一查看,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向他招招手:“大披风,快过来帮忙!今天还有好多活要干呢!”
黑小虎一动不动,须臾之后才喃喃道:“你还记得怎么腌腊肉?我以为你把什么都忘了。”
是啊,她把什么都忘了。
要不是她把什么都忘了,此时此刻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站在屋檐下,和他言笑晏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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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该横眉冷对,刀剑相向;他也该冷嘲热讽,毫不容情。
毕竟七剑合璧之后,心脉侥幸没被震断的黑小虎之所以能咬着牙从鬼门关外折回来,之所以能独坐深山,闭关修炼整整四年,都是为了和七剑重逢这一天。
天底下再没有哪一门武功,能盖过黑心煞掌的凶险。若非憋着这口气,若非始终怀揣着找七剑报仇的念头,兴许他早就撑不过真气反噬的折磨,猝死在练功途中了。
上一个十年里,他练成了独挡四剑的天魔乱舞;这一回,老天爷没教他再等上十年。
四年之后,他伤势大好,黑心煞掌也终于大成,自忖能与七剑一战,于是破关而出,重履江湖。
谁料山中才数月,世上已千年。出山之后,哪里都不见七剑踪迹,市井上人人口耳相传的,还是大半年前他们打败灵山门、共铸光明剑的故事。黑小虎遍寻七剑而不得,最后循迹跟来了这个名叫凤凰岛的地方。
这里像个还未开化的蛮荒之地,禁止女子习武,迷信神殿庇佑,愚昧的岛民们将一只招摇撞骗的乌鸡奉若神明,离岛唯一的途径是搭乘渡口的木船,一日三班,从不例外。
鬼知道七剑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黑小虎在凤凰岛上转了一遭,依旧没找到七剑半点踪迹。许是天意,失望而归之前,他在渡口无意间听见有人闲聊,说起隔壁椰果岛上有个斗兽场,最近招了不少新人,其中有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钢索走得极利索,跟在天上飞似的。
鬼使神差一般,黑小虎眉心一跳,掉头踏上了另一艘南下的船。
然后他就在喧喧嚷嚷的人群当中一眼看见了她。
打眼看去,走钢索那人其实也没那么像她。
细想来,黑小虎已经有四年没见过蓝兔了。可只要一闭眼,他总能记起七叶花盛放之际,那张苍白而坚定、虚弱而满足的脸庞。她以碧血丹心生生夺去了那株旷世奇花的光辉,那是他平生头一次知晓,刚与柔能如此奇妙地杂糅在一个人身上,令她温软动人,也令她无坚不摧,不可撼动。
可惜后来的回忆都是暗色,再不复如此温柔明亮的光景。到了最后,她瞒天过海,从他房中窃走长虹,又毫不犹豫地将它抛给虹猫,眉眼之间,尽是斩钉截铁的决绝之色。
他恨透了那个眼神,又因为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个眼神而恨透了自己。
黑小虎仰起头来,望向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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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高索悬空而起,将天幕割裂。高索上那小姑娘披了件粗陋的衣裳,身量不足,脸容稚气未脱,显然尚未长开,虽然眉眼有几分相似,但远没有他记忆里的蓝兔那样风华浊世,更胜过她身畔那株浴血而放的花。
比起容貌,更不一样的是她的神情。这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抱着一根竹竿,连神色也有几分畏缩,踏上钢索时牙关发颤,每一步都迈得微微发抖。
自然了,那钢索离地十丈有余,细若游丝,底下又有凶兽虎视眈眈,别说年纪尚幼的姑娘,便是习武多年的江湖人,也很难面无惧色。
可偏偏她不是这样的姑娘。
黑小虎后知后觉地想起,当年他从没在冰魄剑主脸上见过“害怕”这样的情绪。她总是从容,总是不屈,引血浇花毫不犹豫,受人胁迫面不改色,哪怕落在他父亲那样的人物手上,也始终高昂着头,连一句软话也不肯说,像九天之上不肯垂首的凤凰。
没等黑小虎回忆结束,有什么东西忽然从天而降,被凶兽们争相啃噬。
——是那姑娘手里的竹竿!
满座哗然之下,黑小虎一怔,下意识仰起头来。他目力远超旁人,是以将这一场意外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一阵风来,高索突然晃动,那姑娘一个不稳,失去平衡,从天空的缝隙里失足跌落。
黑小虎压根没来得及思索。
如果给他时间,黑小虎觉得自己多半要斗争一下,才能决定究竟要不要出手。他本就为杀父之仇而来,若眼前这人就是蓝兔,那么不消他动手,杀父仇人便已流落荒岛,还即将葬身凶兽腹中,可谓是老天有眼,再好不过;若此人不是蓝兔,那么与他何干?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潜意识替他先做了选择。黑小虎想都没想,足尖发力,一跃而上,伸臂接住了她。
她轻得像是灵鸽掉落的一片羽毛,或者母亲坟前那一瓣雨后的梨花。
黑小虎抱着她落了地,这才来得及懊恼自己这些不假思索、却又并不遵从心意的行为。他站在斗兽场中央,数头虎蛟一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腥风扑面而来。
这场上不知曾历经多少鏖战,脚下的砖石黑中泛红,像是经年的血渍累积。四周一片惊呼,黑小虎将蓝兔往身后一放,独自一人将那些虎蛟杀退。
那是他这四年出关以来的第一战。总算碰见了还算像样的对手,满场观众吓得纷纷逃窜,黑小虎却杀得性起,丝毫不惧,直到最后一个不慎,险些被一头发狂的虎蛟一口咬下胳膊。
躲闪已是不及,便在这时,一根竹竿急削而来,将虎蛟的巨口生生截住。
黑小虎顺势一滚,立刻避开了虎蛟这一击。少女紧紧抓住那根沾血的竹竿,动作并无章法,却咬着牙关,凭一己之力截断了虎蛟的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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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蛟大怒,“咔嚓”一下咬碎了竿头,长尾用力一甩。少女撑不住力,猛地扑倒在地,以为下一刻虎蛟的长尾就会落下,浑身止不住瑟瑟起来。
岂料这时,却有风声贯耳而过。
她含着眼泪,应声抬头。夕阳西沉,只见那青年人面沉如水,足尖一点,顷刻间翻身而上,一手擒住了虎蛟的后颈,一掌正对着它头顶劈落。
虎蛟倒地的刹那,她眼睛一花,仿佛看见夕阳的光线也在他这一掌之下,四分五裂。
黑小虎跳下地来,扭头四顾,这才发觉偌大一个斗兽场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两人。
夕阳之下,少女满身血污,手里的竹竿四分五裂,他自己想必也干净不到哪去。黑小虎满身煞气,精疲力竭地倚着虎蛟的尸首喘气,谁料这时,她丢下竹竿,迟疑地走上前来。
黑小虎警惕地盯住了她,眼睁睁看着这小姑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拉了拉他的披风。
她小声说:“大披风,我认得。”
遍地金辉之下,少女的眉眼和从前的影子依稀重叠。
黑小虎一震,满身杀意忽然就泄了。他深吸口气,蹲下身子,问出了重逢以来第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简单到只有两个字:“蓝兔?”
他屏住呼吸,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比他还要疑惑,怯生生地反问他:“你……你认识我?我叫蓝兔?”
黑小虎一怔,忍不住蹙起眉头:“你不记得了?”
她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什么是记得,什么又该记得。我只是看别人生下来都是婴儿模样,可我从有记忆起,就已经是现在这副样子了。”
黑小虎见她的苦恼和困惑都格外真切,一句“那你还认得我么”就在嘴边,还没出口就被他及时咽了回去——罢罢罢,自取其辱,不问也罢。
他忍不住讥讽:“那虹猫呢,也不记得?”
“虹猫……是谁?”她很是茫然,摇了摇头,懵懂地望着他。他愣了愣,忽然觉得快意极了,忍不住仰起头,放声大笑起来。
少女呆呆望着他,完全不懂他究竟在笑什么,为什么越笑越大声,又为什么越笑越悲愤。却见他笑完之后,又问:“那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怎么走路,怎么做饭,怎么飞上去……”她指了指头顶的钢索,然后垂下眼,轻轻拉了拉他的披风,“还有这个。”
“这个?”黑小虎一震,“你是说我的披风?”
见她点点头,黑小虎胸中复杂万端,五味杂陈。他还想多问两句,然而夕阳一心归巢,带走了最后一线微光,血腥气裹挟着冷风一齐涌来。黑小虎不想在此地多耽,便想带着她离开再说,岂料数十个打手早早守在了门外,叫嚣着让他赔偿那几头横死的虎蛟。
黑小虎冷笑一声,不发一言。果然不过片刻,那满脸横肉的斗兽场主便粉墨登场,颐指气使地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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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手得了授意,张口便说我们掌柜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一头虎蛟价值五百金,如果他能交出五千偿金,这小姑娘便做个添头,让他带走得了。
黑小虎沉下脸来,缓缓站直了。
那打手见他不说话,骂骂咧咧道:“怎么,嫌贵?你可知道这几头虎蛟每日能替我们掌柜赚多少银钱?废话少说,交钱!”
那斗兽场主见黑小虎仍不说话,终于开口道:“没有金刚钻,莫揽瓷器活。我这儿共养了两个走钢索的姑娘,公子救下的这位年纪更小,原本还轮不到她上场;排在前头那位临上场前哭得厉害,死活不肯迈步,我便叫人吓唬吓唬她,谁晓得这丫头平日里娇怯怯的,这时候胆子竟大了,上前护住了人不说,还要替她上场。你瞧,如今自己差点丢了命不说,还将我那几只虎蛟都一并连累了。要是不强出头,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么?”
场主这番话的意思,黑小虎自然不会不明白。他猛地回头,往身后望了一眼。
小姑娘这一天里历经大起大落,早已疲惫不堪,满脸憔悴色。可这一瞬间,黑小虎忽然肯定,这个乍看来胆怯柔弱、稚气未脱的少女,的的确确就是他昔日念兹在兹的人。
容颜可以更改,记忆可以缺失,年岁可以倒退,甚至连心智也能封存一时,可她骨子里那个人封印不住,迟早会破土而出。
那么,在这间小小的斗兽场里受尽折辱、供人取乐、乃至待价而沽的,果真是曾经剑指他眉心那位冰魄剑主?
在这些鼠辈眼里,她竟和圈养起来的野兽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抵不过他掌下区区一头虎蛟的分量。
虎蛟是奇货可居的摇钱树,而她是偿金之外随手附赠的添头,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堂堂冰魄,何至于此?
这一回,黑小虎丝毫不觉得快意,只觉悲凉如斯。
天色彻底黑下去的时候,黑小虎带走了蓝兔,顺道将这间斗兽场里里外外拆了个干净。那贪得无厌的场主直到最后,也不曾知道他们得罪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早误了开船的时辰,两个人无处可去,只好在岛上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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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小虎并没有想好,自己要怎么处置蓝兔。
他一心想报杀父之仇,可从未想过第一个拿她开刀。口无遮拦有奔雷,背主求荣有青光,眼高手低有旋风,还有他们那位诡计多端的七剑之首,更是花招百出——他们七剑里人人都比她该死,何况她如今心智不全,懵懂无知,趁现在动手算什么雪恨?
对,都怪她心智不全,同他有什么干系!
黑小虎深吸一口气,想先从她口中问出其他六剑的下落,再考虑如何处置她不迟。可她对他所有的问题一概茫然摇头,答到最后揉揉眼睛,轻轻抓住他披风一角,小心翼翼地摇了摇:“我饿啦,你饿不饿?”
黑小虎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海风吹拂之下,他和蓝兔一起在沙滩上搭了个简易的石灶,取火烤鸡,度过了这一生最奇诡的一个夜晚。
没等到长夜过半,她就在他们铺好的稻草上睡着了,显然对他毫不设防。黑小虎却无论如何都闭不上眼睛。她的脖子和腰都那样细,纤弱得像是稍一用力就能折断,黑小虎烦躁地转了个身,面向大海。
潮水伴随海风,一浪一浪地涌来。他想起她当日抛出长虹时那个令他寝食难安了整整四年的眼神,忽然间悲愤交加——他父亲尸骨无存,他自己也还困在无间不得自拔,至今辗转反侧,她凭什么这么轻易就把一切都忘了?
更何况,她也不是没有骗过他。从前佯装被招魂引控制的时候,她不也在照样他身边潜伏数日,伪装得天衣无缝么?焉知如今不是故技重施?
一念及此,黑小虎伸出手来,在虚空中狠命一掐,似乎想试试自己能不能一把掐断她的脖子。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身后的披风动了动。
黑小虎霍然回头,发现蓝兔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披风,当被子似的轻轻卷住了。
他忽然愣住了,翻涌的杀意一瞬之间偃旗息鼓,烟消云散。
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耳朵里全是海浪的声音。
黑小虎烦躁地脱下披风,一股脑将蓝兔裹住,随后烦躁地踢了一脚沙子,将自己身下那一垛稻草拢了拢,离她那一垛挪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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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第二天一早,黑小虎在蓝兔身侧醒来。
睡梦之中,不知是谁先靠近的谁。总之他睁眼的时候,身边的姑娘呼吸匀净,睡得很熟,半边身子还裹在他昨天夜里脱下来给她当铺盖用的披风里,莫名其妙透着一股子亲昵劲儿。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个干净,可偏偏对他格外亲近,全心信赖。从前她醒着的时候,这些亲近和信赖都属于她挂在嘴边那位虹猫少侠,哪怕他用招魂引偷梁换柱,也没能将它们真正据为己有。
太阳早已攀上头顶,天光将四面八方照彻。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起了一个极度卑劣的念头。
于是蓝兔醒来的时候,黑小虎伸手摸了摸她头发,面不改色地说:“其实我们从前认识。”
他迎着她的眼睛,缓缓将这个弥天大谎说完:“——是相依为命的故人。”
一念之间,他恶从心起,也贪从心起。
杀人不如诛心。要报杀父之仇,也未必只有要她性命这一个法子。
——如果等她有朝一日恢复记忆,得知自己失忆时将一颗真心错付给了水火不容的敌人,那将如何?
天崩地裂,痛彻心扉,悔不当初?
那真是再好不过。他黑小虎本也不是善罢甘休之人,从前经历过什么样的煎熬,正好教她在经年之后,也一一尝遍。
黑小虎恶狠狠地想罢,却终究不敢面对这双澄净的眼睛,也不敢面对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念头,只得狼狈地扭开头去。
她本就同他亲近,如今更没有丝毫怀疑,毫不犹豫就相信了他,拉着他问了一连串问题。
他怕自己胡编乱造的速度没有她提问快,于是同她约法三章,一天只能问一个问题。
她一听就蹙起了眉头,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才抛出第一个问题:“我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他一时语塞,想说两人狭路相逢,联手剿灭黑天王,又觉得这听起来实在不像相依为命的故人初逢,于是含含糊糊道,“我那时候遇险,你出手救下了我。”
“哦……”她缩缩脑袋,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惊喜之色,“我能救你?我以前比你厉害?”
“那倒不至于。是我当时受了伤,虎落平阳罢了。”他嘴硬。
她分明不信,却还没和他亲昵到深究下去的份上,只好撇撇嘴,乖乖牵住了他的衣角:“我们今后去哪里呀?”
黑小虎脚步顿住。
他在海潮声中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在椰果岛上赁了间小院,和蓝兔一道住了下来。
离岛容易,可他没了双亲,她亦弄丢了过往,即便回到湘西,又能怎么样呢?
反正都是他乡,哪里都不是故乡。
2022年02月02日 01点0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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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相处的日子里,黑小虎终于相信,蓝兔是真的没有撒谎。她将所有重要的事都忘了——譬如身份、信仰和她从前心心念念的虹猫少侠——却又记得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他的披风,又比如做饭。
四年前,他也曾吃过她做的饭。彼时他披着虹猫的皮走进竹林居,肚子里却都是他自己的筹谋;是饭菜的香气钻进鼻孔,将他唤回人间。
一千多个日夜过去,他仍然对当年她亲手做的四道菜如数家珍——一碗红烧鲤鱼,一盅鱼头汤,一份香菇菜心,一碟小葱拌豆腐。
那天他不知不觉添了两碗饭,酒足饭饱的时候忽然想,满肚子热汤热菜,原来比满肚子阴谋阳谋自在多了。
可惜没容他自在多久,那竹林居士就阴阳怪气开了腔,说虹猫少侠最喜欢吃鱼,怪不得今天满桌都是鱼,蓝兔宫主如此贴心,少侠真是好福气啊。
一念及此,黑小虎如鲠在喉,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道:“今天吃鱼吧。”
说来也奇,她连虹猫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他最喜欢的吃食要如何烹煮,动作熟极而流,就连端上桌的菜色也相差无几。
久违的香味无孔不入,重新将他包围。黑小虎低头尝了一口鱼肉,筷子微微一颤——有些味道他不愿意想起,可舌尖偏偏都替他记得。
黑小虎烦躁地抬起头,迎着她期待的眼神,却不愿意露出半点笑意,冷淡地说了句:“不好吃。刺太多了,以后不要做了。”
他鲜少用这样的口吻说话,她听了又沮丧,又委屈,垂着脑袋扒饭。黑小虎见不得她这个样子,心里登时后悔,嘴上却不肯认,于是给她舀了碗热汤递过去,硬着心肠道:“别光吃饭,也喝点汤。”
蓝兔看也不看,接过来闷头喝了一口,然后猛地咳嗽起来——一根细小的鱼刺顺着汤滑了进去,恰巧卡在了她喉咙里。
黑小虎急得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找到窍门,运功助她把鱼刺清了出来。
蓝兔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呛了出来。她委屈巴巴地抬起头,眼睛里雾蒙蒙的:“刺多你怪刺去,再不行就怪鱼!做什么凶我?明明就很好吃……呜!”
黑小虎忽然觉得懊悔极了。他伸手摸摸她头,帮她把眼泪擦了,这才低声道:“不怪刺,也不怪鱼,更不怪蓝蓝。是我不好,都怪我。怪我不喜欢吃鱼,不是蓝蓝鱼做得不好吃。”
“你不喜欢吃鱼?”她将信将疑,“那你喜欢吃什么?”
“我……”他一时语塞,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词,居然来自久远的童年,“我喜欢拔丝雪梨。”
可惜椰果岛上不种梨树,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吃到了她做的拔丝地瓜、拔丝香蕉、拔丝山药,唯独没有尝到那一点甜中带涩的梨香。
2022年02月02日 01点0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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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剑合璧四年后的冬天,孤身一人的魔教少主和一忘皆空的冰魄剑主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当中只隔着一堵竹墙。他继续为她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编造答案,牵着她出去逛街,甚至听凭她使唤,替她买回最应季的食材、剪窗花用的红纸、整条街上笔锋最圆融的春联,然后因为忘了买剪子,不得不再跑一趟腿。
午夜梦回的时候,黑小虎偶尔会想起,他最初决定和她在椰果岛住下来,是想让她爱上他。只有这样,才能叫她清醒之后痛苦万分,他也就能大仇得报。
爱上他,想来的确是一桩能叫她痛苦万分的事。
黑小虎想。
可她从前并没有爱过他,他对此又一窍不通,全然不晓得如何才能叫她动心。
所以此计能不能行,全凭天意。黑小虎这么安慰自己。
他硬着头皮回答她的话:
“嗯,那时候你是个女侠,威风凛凛,提着一把凝水成冰的长剑,四处惩恶扬善。我?我自然也和你一道,把那些坏人都打得团团转。
“坏人?嗯,江湖上有一头猪,阴险狡诈,坏得要命,常使些龌龊手段,我们都很瞧不上他。
“你从前可不叫我大披风,那会儿你都喊我哥哥,一口一个,叫得可甜了。”
“第一回见面你就救了我,后来啊,我们俩就一块闯荡江湖。上过雪山,也下过大湖,被追杀的时候我用轻功把你带起来,和你一起飘在湖面上……”
他说着说着,常常恍惚得连自己也信了。
可她却从来不是他说什么便信什么的性子,不管有没有失去记忆。她总会适时提出疑问:
“哥哥?你没有名字吗,我为什么要叫你哥哥?是我同你义结金兰,拜过把子吗?”
“你说我有一把很厉害的剑,它去哪里了?我也没见你使过剑呀。”
“你这么厉害都打不过那头猪,要和我一起忍辱负重这么久吗?”
“光是一头猪就让我们逃亡了那么久啊?那我们俩好像也不怎么样啊。”
黑小虎常常被她问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他每天都忙忙碌碌,忙着和她一起装点小院,忙着一边吃她做的饭一边逗她说一点也不好吃,忙着编造无数个新的谎话来圆从前的谎,忙到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讲给她听的那些过往——乱世相逢、并肩作战、智斗猪无戒、乃至宝峰湖突围——大多是虹猫和她的过往,偶尔才夹带一些自己零星的痕迹。
他偷天换日,将它们一一挪为己用,却妄想以此叫她动心,爱上藏身虹猫壳里的自己。
重蹈覆辙,不过如是。
黑小虎站在日光下,缓缓闭上眼睛。
“大披风,你来帮忙炒香料好不好?”见他迟迟不动弹,蓝兔轻轻晃晃他披风一角,撒娇似的叫了一声,“我帮哥哥烧火!”
她亮出杀手锏,果然让神游天外的大披风如梦初醒,乖乖接过她手里的大铁铲,卖力地翻炒起来。蓝兔满意地点点头,开开心心地在灶台边坐下,在炉火中添了一根新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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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腌制腊肉过程繁琐,前后至少也得花费几天功夫。
黑小虎和蓝兔一起动手,用炒好的香料和细盐将肉腌好,然后一起砍了好些柏树枝回来,准备过两天熏肉。
除夕逐渐临近,所以闲暇时分,他们也学着岛上其他人那样挂灯笼、剪窗花,等待除旧迎新的时刻到来。
这对黑小虎和失忆的蓝兔来说,都是人生头一遭体验。
过了除夕恰是虎年,再下一年又是兔年。蓝兔手把手教了一天,总算教黑小虎剪出了一只耳朵短短的小兔子;她自己则运剪如飞,很快剪出了一只大老虎。
只是这只大老虎憨态可掬,威风凛凛,并不凶猛,只有从它隐约露出的獠牙上才能窥见一点百兽之王的影子。
她牵着黑小虎走到窗下,将它们欢欢喜喜地贴在一处。小兔子和大老虎亲密无间地挤进同一扇窗户,看起来不伦不类,却又红火得分外喜人。
黑小虎忍不住伸出手去,指腹在窗花上反复摩挲。
这天夜里,他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有只牙齿脱落的大虎躺在雨里,毛发变成了落叶,脊背变成了山丘,声息则变成了山野间最凛冽的风,吹得人骨子里发寒。
可小老虎收起了爪牙和利齿,和小兔子依偎着坐在山顶,心甘情愿地让她叼走了怀里最大最红的萝卜。
黑小虎遽然惊醒。
他一身冷汗地睁开眼,恍惚间忽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于是连靴子也顾不上穿,就这么冲出了院门。
恰逢夜半大雨,立刻将黑小虎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湿。冬天鲜少见到这样滂沱的雨,被它这么一浇,黑小虎猛然惊觉,自己这些日子打着报仇的幌子,却比他的仇人还要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他既痛又悔,陡然发出一声长啸。满腔愧意无处可发,黑小虎在雨中站了片刻,索性迁怒头顶的雨水,一掌接一掌将雨幕劈开,好像这雨水才是杀他老父的元凶似的。
到最后他终于耗尽了力气,踉跄着跪在地里,用力喘息。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的雨突然停了。
黑小虎猛地回头,居然看见粉衣少女被雨水打湿的脸庞。她奋力举起一把用芭蕉叶草草扎就的大伞,费力替他遮住头顶,脸上全是焦急关切之色:“做噩梦了吗?那也别出来淋雨,我们先回去——”
雨声铺天盖地,将两人围困其中。此情此景何其眼熟,他怔怔望着蓝兔,忽然发现不过十几天功夫,她的眉眼竟长开许多,头发被雨水结成几缕,不住往下滴水,配上这一副神情,更像他记忆中那人了。
他一瞬间恨从心起,倏地一掌探出,想要恶狠狠地掐住她脖子——就像他闭关时想象过无数回那样。
2022年02月02日 01点0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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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还没等他发力,她却以为他被噩梦魇住了,于是撒手扔了伞,不但不闪不避,反而也弯身跪了下来,伸臂轻轻抱住了他。
黑小虎浑身一震,竟然动弹不得。
她见他身子僵硬,赶忙怜爱地拍了拍他后背,哄他道:“不怕不怕,都是梦,梦是假的!”
黑小虎听她提及“梦”字,如遭雷击,竟然在大雨中止不住颤抖起来。
蓝兔一下子急了,想要搀他回屋,力气却实在不够。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怎么哄他才好,慌乱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段久远的旋律。
是谁从前唱过这支童谣,为了哄她不哭?
她全然不记得了,曲调却飘荡在脑海里,伴随着这个念头回旋。
蓝兔跟着轻声哼唱起来。唱着唱着她依稀想起,这仿佛是一支摇篮曲,调子简单,旋律柔和,湘西一带人人会唱,专治小儿啼哭……等一等,可湘西又是哪里呢?
她茫然地唱了下去,黑小虎渐渐止住了颤抖。大雨未歇,带来刺骨的寒意,蓝兔没有内力傍身,声音不由有些发颤;黑小虎一下回过神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门里走去。
淋了大半夜雨的后果是蓝兔病了,躺在床上发了两天热,这才有惊无险地退了烧。椰果岛上所有的大夫也纷纷松了口气,揣着银子逃也似的离开了小院和那个凶神恶****。
为了哄蓝兔喝药,黑小虎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黑乎乎的拔丝香蕉,又唱了一支跑调到天边的摇篮曲,最后一天甚至不得不抛开脸皮,硬着头皮叫了她一声“姐姐”。
“乖弟弟!”蓝兔开心极了,伸手摸摸他脑袋,眉眼弯弯地应了,然后在他的注视下闭着眼睛将那碗苦药一饮而尽,这才委屈巴巴地睁开眼来。
黑小虎有时候想,他自己也走在一根细若游丝的高索上,而那些真正的回忆就是脚下的凶兽,张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将眼前摇摇欲坠的日子吞噬。
可后来他又想,记起来又怎么样呢?也不是没和她做过敌人,反正驾轻就熟,怎么看都是他赚。她要是想起来了,他该怎么报仇就怎么报仇,萝卜下辈子再问她讨;要是想不起来,那就继续住下去,萝卜留给她也无妨。
他用自己额头贴了贴蓝兔额头,发觉终于不再烫了,于是阖眼在她榻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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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三天,终于见了太阳。蓝兔在小院里闷了几日,执意要出门走走。
黑小虎探手摸了摸她额头,蹙着眉和自己的额头比对了半天,这才勉勉强强点了头。
离除夕越来越近,街头的年味也愈发浓厚,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了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两人刚走到市集,便发现前面围了一圈人,于是也随大流过去瞧了一眼。
原来是有个小乞儿趁人不备,揣了蒸笼里两只大肉包子就跑,结果被卖包子的掌柜逮了回去,劈头盖脸要将这小子揍一顿。谁料拳头还没落几下,竟有个眉目冷峻的年轻人出手拦他,要他放过这小子。
掌柜莫名其妙,见这人面无表情,一下也来了气,嘿了一声,说还没见过替贼出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和这小贼是一家呢!
——话音刚落,他脸上就猛地挨了一记拳头。那年轻人下手颇重,看得出手底下有些功夫,真气与寒风一碰,竟有冰晶簌簌落地。
这掌柜下手虽重,可乞儿行窃,总是有错在先,人人都觉得这年轻人行止无理,可谁也不敢上前阻拦。有围观的人小声道:“这是什么功夫?也忒厉害了些!”
年轻人并不说话,一个箭步跨到掌柜跟前。那掌柜生怕他还要动手,下意识往后一缩,连带着围观的人群也纷纷后退;岂料这人忽然向掌柜深深一揖,说了句“得罪”,又搁下一吊钱,从蒸笼里重新拿了两个肉包子,交给浑身脏兮兮的乞儿,头也不回地去了。
众人被他震慑,这才敢继续交头接耳:“武艺这般惊人,方才那人莫不是从前在斗兽场占尽风头的寒天大侠吧?咱们今天可算饱了眼福了!”
黑小虎一望即知,此人修习的是阴寒内功。他哪里看得上这等稀松平常的功夫,原本没放在眼里,也懒得出头管别人闲事,想牵蓝兔离开,岂料蓝兔却一动不动,还像模像样地学着那人比划了两下。
她掌心隐隐有寒气浮动,黑小虎微微一震,正想问她对冰魄心法还记得多少,却见她两眼亮晶晶的望着那人背影,很有些崇敬的样子:“他好厉害!”
“就这?”黑小虎一张脸立刻拉了下来,“别说是我,你自己以前可也比他厉害多了。”
“真的?”她将信将疑,黑小虎哪里忍得,恨不得当场找人比划一场,好教她看看什么才叫厉害的功夫。他举目四顾,发现远处恰好有个擂台,当即牵着蓝兔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才知,原来是隔壁岛上的武馆派弟子来招揽门生,是以设下擂台。如今台上出拳的人五大三粗,一看就不太聪明的样子,块头也和七剑里那傻大个差不多,拳脚功夫却比大奔差得远了。名字也蠢,黑小虎只看了一个“熊”字就没了兴致,跃上台去,一脚掀翻了他。
这一招发难既快,收势又稳,蓝兔怔了一怔,这才想起要拉他下来。然而有人上前踢馆,武馆的弟子们严阵以待,岂能让他们轻易离开?
可惜这些人个个武功寻常,无一人配让黑小虎出掌,统统一招了事。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脸面,竟敢在自家武馆上打出“凤凰”的招牌——别说百鸟之王的凤凰,便是麻雀都嫌同他们沾边丢脸。
黑小虎冷笑一声,不屑一顾,牵过蓝兔便走:“这回信了?”
“信了信了。”蓝兔赶紧说。
他犹自不服:“我厉害还是那个人厉害?”
“大披风!大披风最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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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两人便趁着天晴,一起动手熏腊肉。他们齐心协力,将腌好的五花肉用麻绳穿好,柏树枝燃成的火焰凶猛而明亮,油脂一点一点滴下来,却赖于柚子皮和橘皮的香气,奇异地散发出一点清新的味道。
等到太阳落山,今天的故事讲完,肉也熏得差不多了。黑小虎起身,将一块块三肥七瘦的腊肉挂上枝头,等待岁月风干;蓝兔看得跃跃欲试,也想动手,可惜身量不够,黑小虎便弯腰将她抱在肩头,让她亲手挂上。
几天之后便是新年,黑小虎拎着两挂鞭炮回家,路过街角,看见小摊跟前人来人往。
他探头看了一眼,然后一反常态地停了步,给蓝兔带回两个泥人。经他磕磕绊绊地口述,再由街头的老爷子巧手
捏
制,她的眉眼终于在方寸之间缓慢成形。
一个是蓝衣劲装,英姿飒爽;一个是浅粉长裙,温柔天真。一个是从前的她,一个是现在的她,但总而言之,都是她。
黑小虎兴冲冲地揣着两个泥人往回赶,路过昨天比武的擂台时,发现那里人山人海,于是探头瞥了一眼。
不过一眼,他整个人像一根松弛已久的弦,缓缓绷直了。
台上重新打起了昨日落败的招牌,有个少年人正在台上抱拳行礼,洪亮的声音响彻四面八方:“凤凰武馆虹猫,今日为武馆正名,还请诸位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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