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未霁，孤寒袭白马，四蹄激起千层浪，营外两架炭盆正燃着令人不悦的黑烟。勒紧缰绳后跃下马背，掀帘入帐，密实滚了一圈狐毛的领口被挟灌进帐内的寒流吹得毛峰挺立，正向上簇拥着一道凝重的眉心。】
七哥，昨日的鸟枪演习，你人呢？
【鸟枪前锋每月以初九、十四、十九、二十九日演习鸟枪，眼见年关的腊月二十九正是诸部忙碌时，偏是此时险些闹出了人命，那柄未曾报修的鸟枪就在旗兵面前“缴械”，万幸所在并未填装弹药，只是被膛内压强七零八落的冲散了一地，无疑令在场的前锋营汗颜，兵部犯怒。】
【我二人幼时在乾西四所时针锋相对的场景历历在目，今日便颇具兴师问罪之态，然而今时非彼时，初领职入朝行走，我本来可以大义灭亲。】
昨日来的兵部侍郎要参你玩忽职守。

【阿尔图伦来时，我正拢着手炉暖手。夜里北风吹得紧，府中奴仆生怕冻着我似的，点了几个炭火盆儿，半夜这被褥是掀了又盖，盖了又掀，晨起又要点卯，可巧儿被他碰上不顺气儿的时候，挑眉方要开口，忽觉唇舌发干，偷偷吞了口唾涎】
要你管！【声是低哑。态度却恶劣。又横他一眼，转身便往账内去。垂颈瞧着腰间所系宝蓝穗子，莫地又想起了皎皎清辉下那明丽无双的脸儿，心中不快好似都散了几分。可再望向紧跟着进来的人时，又立马转了脸，冷哼一声反问道】是侍郎要参我还是你要参我阿？
【唇角下撇，斜睐向他，意图将他的傲慢与无礼一股脑还送他。我向来是不与他好脸的，更何况是眼下这般突至的“问责”】阿尔图伦，你是闲的吗？

【比起看他在汗父面前耀武扬威，我本该恨不得满朝文武一人参他一本，然后冷眼旁观他被狠狠的训斥——这是我仍居高墙内时最幼稚的想法。虽有火气，却未言明，自袖管中将侍郎拟好的折子扔到他面前案上，只阴沉着脸，没将他的话听进耳去。】
昨日情形，是要出人命的。
【我忽然意识到时辰尚早，或许他还被蒙在鼓里，那道折子中恰好将经过一五一十的写下，但凡他拾起，便无需我赘言。随后那些整整写罢两页的“欲加之罪”将鸟枪前锋洗得干干净净，独他一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却好像第一把就烧“糊”了。】
我可懒得为你浪费笔墨。
【并非我大发慈悲救他于水火，而是拉皇子垫背之行属实令人不齿，哈丰阿的“雪人”只有我能动。】
还不要我管？

【我与他针锋相对十几载，输赢参半，却从不曾认为他是推危墙、击破鼓，趁火打劫的宵小之徒。是以，在辩别出那眉宇间沾染的忧心，方才正色问道】什么人命，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阿尔图伦是恃才傲物的君子，要我说，他阂该去做那垂纶长川，手挥五弦的闲云野鹤，莫要沾染这世间闲俗。可偏偏这般人物，长了张极容易惹事儿的毒嘴。像我这般“好性儿”的人，也会不耐烦他的狂傲，挥舞出浑身解数与他斗法】
【眸未离开他，狐疑的自案台上摸来他撇下的贴子。黏在那字字句句之中，愈往看下愈气愤。猛地站起身来，将折子狠掷在地上】混账！
【额角突突直跳，大跨步冲往帐口，一把取下佩刀】老匹夫！我倒是要去与他好好说道说道！敢往爷头上倒屎盆子，瞎了他的狗眼！

【帐中火暖，灼烧着我与他旧年里所有的不情不愿，他那张以黑裘衬托的白玉公子面孔此时终于变得凝重，肯将我的愤懑分享一二了。而我是如何得到这张折子的呢？自然是悄无声息、并未大张旗鼓的行径，以昨日兵部侍郎那张阴沉的像是能劈出暴雨的脸色，这道折子来得也不算太出乎意料。】
【在他浏览奏折时我无需预判便断定他随后的过激反应，与那个曾撩袍与我胡闹的哈丰阿如出一辙，只是从前见了这阵仗拔腿要跑的人是我，如今反倒要我去拦他，以防这头“活驴”冲进千步廊行凶。】
哈丰阿！你冷静！
【要他抛下手炉抽佩刀的人是我，要他屏息静气的人还是我，此事本就疑点重重。】
你先说说，昨日你到底去了何处？

【颇有些颓败之色瘫坐回靠椅之上，浓眉紧蹙在一处，单薄的眼皮儿只在眼尾处一跳，而后是抬眼觑他。阿尔图伦模样是挑不出瑕疵的，然眼底却总是拢着云遮雾绕，藏着那些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姿态——惹我厌烦的紧】
【在他直呼我名讳时，急吼吼站起身来，冲着他叫嚷道】我能去哪？不过就是叫些闲事绊住了脚，不过就那一日未到，怎就出了这样的事... ...
【愈说声愈细弱，到了最后，却仿若在追问自己一般。半张被唬的惨白的脸儿映衬着炭火，熏成了焦黄色，一时觉着面上炙热难耐，索性一脚踹开了炭火盆儿。四溢的火星到底平复了些许内心的焦躁，哑着嗓子与他细细论来】阿尔图伦，那老东西明摆着就是要找人顶缸！纵是昨日我未曾缺席，出了这档子事儿，他也会照告我督查不严。

我期待他能说出些足以搪塞针对的理由，哪怕是编排的谎话，也好过“闲事绊脚”，这足以比他一五一十道来昨日行径更令人郁闷。是以无穷尽的猜测涌上心头，便成了几重罪过叠加，兴许正是我多管闲事，不爱看别人阴谋得逞，拆穿别人的阴谋便痛快得多。】
【当即按住他的肩膀，再度将他推回那把镶了软垫的椅子上，我也没再居高临下的看他，顺势坐到一旁去。】
知道急了？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开罪了前锋营里的人，或者那吴姓兵部侍郎，莫不是你们之前见过？
【哈丰阿的真性情是令我羡慕又厌恶的双重存在，从不会巧言令色，却又常口无遮拦，若能做到平衡，他便会成为令人钦佩的忠良。定神细思片刻，劝慰他道。】
你既已知晓此事，日后便应严加盘查，尤其是鸟枪之类的军械，万不可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