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还珠之二十五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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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05日 10点11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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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地不仁
乾隆十八年冬,泼天风雪。
方府院中有一棵梨树,此刻若要仰头看去,定能瞧见光秃稀疏的枝干横斜,像是撕碎了整个天际。
刺耳锐利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白雪废墟中,字字与斧锯刀割相当:“杭州巡抚方之航,居心叵测、狂诞成性,在诗稿中影射讥讪朝廷,按大不敬律处斩,午时立即执行。其诗稿一律焚毁,方氏一族凡男子十六岁以上者立斩,十五岁以下流徙边疆,凡女子幼童入宫为奴…”
方之航独立雪中,寒风如拳头重锤在脸,杭州的风并未比京城温柔多少,他睁眼四顾,眼前是满目疮痍,耳旁是压抑不住的抽泣声,他长叹一声:“天地不仁,北风作伥。”
“爹——”
忽而一声凄厉的哭喊声撞进了耳中,震的耳膜嗡嗡鸣响。
方之航一僵,慢慢地转头——那是他的女儿方慈,今年尚满十岁。
只有十岁,她的声线竟可以如此强劲,似乎可以将这寒风冰雪都击溃为齑粉!
方慈撞开官兵重重桎梏,扑进了方之航的怀中。方之航颤着手,慢慢地揽住了她,再慢慢将她抱起,就像从前那般。
“他们都说你是个坏蛋,要摘了你的脑袋……”那声音由于哭喊变得又沙又哑,方慈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我知道,爹是个好人,不是坏人!”
方之航伸手揩去她的眼泪,“爹是好人,阿慈也是,咱们方家的人都是好人。”他的目光慈蔼,极温柔地抚摸她冰冷黏湿的面颊:“阿慈已经长大了,不能总是掉眼泪了。”
“爹,我们不要当好人。”滚烫的泪水打湿了方之航的前襟,方慈咬了咬牙,痛哭着迸出一句:“爹爹是个好人,他们却因为一首诗要砍您的脑袋;娘也是好人,却被他们活活逼死了……”
方之航心口巨震,眼中涌上滔天的悲恸,双脚几近站不住:“雪吟…”
“爹,难道好人就是这样的下场吗?”
官兵见状欲要上前分开二人,为首奉命押解的官员江九渊却突然摆手,他悲悯地看着雪地里相拥的父女,道:“随他们去罢。”
官兵面面相觑,垂目退下。
却在此时,方之航已放下了方慈。
方慈愣愣道:“爹?”
方之航不语,只缓缓转身,面朝着北,极目远眺,朝那紫禁城的方向望去。
方慈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又唤了声:“爹…”
方之航低下头,目光在她的脸上久久地流转,缓缓道:“方慈,你要活下去,不是为了方家去活,而是为了你自己。”
说罢,他双膝一低,膝盖陷进了雪地里,目光执拗地朝北望,方之航凝思片刻,突然大笑出声。雪光荧荧,将他的热泪映下。
江九渊随即沉声道:“来人,将方之航带下去!”官兵齐声道了声‘嗻’,气势汹汹地迫上前。
方慈眼睁睁地看着方之航三木加身,被官兵带走,看着她的父亲离去……她大概今生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残雪坠落,方慈忽然想起庭院中的梨树,在季春的时候,满树梨花会像此刻的大雪一样,乘着春风飞落……
落入泥淖。
2021年11月05日 10点11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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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紧闭着唇,一句话也不说,阮姑姑气的几乎昏厥,心中后悔不已,竟把她带了出来!
“三爷——”此时永璋的内侍安和走过来。
永璋目光掠到他手中的马鞭,旋即劈手夺过。
安和一惊,只见自家主子手中的鞭子狠狠地击落在方慈背脊上。
阮姑姑忙起身,慌忙上前欲要拿过永璋手中的马鞭,急声道:“惩戒奴子的事情,交给奴婢就是了,三阿哥仔细脏了手!”
永璋充耳不闻,重重地咬出一字:“滚!”扬着鞭子,再次狠狠地打在方慈的身上。
他们满人的天下便是从马背上打下的,从小及大的教育,让永璋知道该如何掌握马鞭,而方慈此刻就是一头桀骜不驯的马驹,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将她驯服!
马鞭摩擦着季春的畅畅和风,每一下都精准地击在她的身上,衣衫迸裂,她从不呼饶,也不求救。
阮姑姑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时,忽闻一声似水温婉的声音:“住手!”
只见一位身穿水蓝绣花旗装,容貌清丽的女子被宫人搀扶出来,她尚在病中,每走一步都得喘上几口气。阮姑姑忙屈礼道:“六格格吉祥。”
六格格看着地上凄惨的方慈,不忍道:“三哥,你饶了她吧,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
永璋闻言收住了手,道:“我是要让她知道,什么是尊卑,像她这样的卑贱的奴子,即便有勇气犯上,也是愚不可及!”他嫌恶地扔了马鞭,嘴角一翘,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笃仪,前日我得了一把稀罕的折扇,扇面恰巧画着海棠,今日正要赠给你,却不想,扇子因这贱奴而损坏,你说,我怎么能放过她?”
笃仪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残扇,微微沉吟,道:“既然三哥要送于我的扇子已经破损,那妹妹再和三哥讨一礼,可好?”
“什么?”
笃仪一字一句道:“饶了这位姑娘。”
永璋笑了笑:“只怕,妹妹想要和三哥讨的这份礼,三哥可送不来。”他回头,朝安和冷声吩咐道:“回头赐这贱奴一杯鸩酒,上天有好生之德,爷姑且就赏她个全尸。”
笃仪皱眉:“三哥…”
永璋丝毫没理她,转身吩咐周围宫人道:“外面风大,格格病还没好,还不送她回屋!”
“三哥!咳咳咳……”笃仪一急,顿时不由剧烈呛咳起来。
方慈抬头朝她感激一笑,道:“六格格,你是个好人,多谢你,请你保重身体……我方慈不怕死。”
与生相比,死对于她才是解脱吧。
死了,她就能看到爹爹了,也可以钻进母亲温暖的怀抱中,还可以偷喝母亲亲手酿的果酒。哪怕这么多年,她还是记得,母亲酿的酒最好喝了……
她还没来得及去回味,便就堕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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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璋自十七岁行过婚礼之后,便从皇城搬出,住在了紫禁城东边的府邸中。
东暖阁内置着几坛花草,香炉正氤氲着暖烟。方慈蜷在温暖的软榻上,目光呆呆地凝在帷幔上的金线梨花上,从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缠枝梨花。
她幼时披罪入宫,在暗无天日的浣衣局里待了整整三年,三年里,她没有一日不在想方设法离开浣衣局,她不能永远当个洗衣裳的奴子。
此时,女使珍珠掀帘走到榻边,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擦抹着药膏,见她下意识地一缩,不由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让姑娘的脸上留下疤痕的。”
疤不疤痕的她也无所谓,她只在意自己竟还活着!
她明明记得,当时自己半分犹豫都没有,就仰脖喝下了鸩酒,之后胸口中溃涌翻腾的气血,还有疼的天翻地覆的五脏六腑,以及脸颊、背脊上如火灼火烧的疼痛,每一种,都可以将她撕裂。
那个人当时要定了她的性命,但现在却又让她活了下来……
方慈闭了闭眼,她想的不错,那个三阿哥也许真的认识她……或者说,他认得爹,更知道方家。
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方慈想不通,索性也不再想,有这时间不如好好休养,反正这狐狸尾巴总有露出来的一天。
她的确不怕死,可她既然活下来了,就不能死!
……
翌日雨霁,安和引着刑部尚书江九渊来到西间暖阁,永璋立于雕窗前,静静地望着庭外光景。
阁外的几株桃李因春风的照拂而次第绽放,又因前日来的绵绵春雨,红杂糅着白,溅落了满庭乱红。
永璋回首,略打量江九渊,颔首道:“江尚书。”
江九渊惶恐地回礼道:“三阿哥吉祥。”
永璋倚在炕上,接过女使奉上的茶盏,随口问道:“四年前方家的案子可是你办的?”
江九渊一愣:“方家?”
永璋抬起单薄的眼帘,不耐烦地哼道:“方之航。”
江九渊思索片刻,道:“回三阿哥,的确是臣办的。”他顿了顿,不由问道:“三阿哥怎地好端端提起这陈年老案了?”
永璋却不答,目光透过窗子望见了桃李含笑,在这红白春光间,他笑道:“爷有一事想要和江大人商议。”
……
江九渊离开,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情。
永璋半倚半坐在弥勒榻上手指轻轻地敲着几沿,半响,问:“她醒了么?”
安和上前道:“回三爷,方姑娘已经醒了。”
永璋斜眼瞧他,随手拈起搁在案上的白玉柄塵尾,劈头盖脸的向他砸去。
安和扑通跪地认错,却又一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永璋起身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回首看他道:“是江姑娘。”
安和仔细放好塵尾,闻言一愣,但方才挨了一棒,如今也不敢多言,只是道了一句‘嗻’。
须臾到了东暖阁,永璋便见方慈坐在桌旁,就着几道小菜大快朵颐。珍珠见永璋入室,忙提醒她道:“姑娘,三爷来了。”
怎料那方慈理也不理,自顾自地夹起一块肉塞进嘴巴里。
珍珠面有难色,正踌躇间,永璋已笑着开口:“无妨,先下去吧。”
他面色柔和,声音里难得有的几丝温柔,倒是让珍珠心中一跳,她忙低眉行礼,然后随着众宫人退出内阁。
永璋在她面前坐下,上下打量方慈,见她面色趋于红润,身着一袭绿衣,简单梳着小髻,并无钗饰却已动人非常。
永璋嘴角牵起一抹微笑,眼眸深不见底:“你今年多大了?”
方慈充耳不闻,她已吃饱,搁下筷子就起身,转身的时候却听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四年前,你还是杭州巡抚家的千金罢?那年皇阿玛南下杭州,可是亲自抄了方家满门。”见方慈肩头一颤,他又笑:“那年南巡不是只有五弟去了,我也是一道跟着的,我记得皇阿玛下昭抄方家前,还和你爹一起泛舟西湖。才几日的功夫,皇阿玛就突然翻脸不认人…”
方慈转身看他,身子不住地颤抖,面颊上登时泛作煞白,血色一点点褪去,半响,她才颤声开口,声音嘶哑:“你究竟想说什么?”
“皇阿玛只在昭书上写了几个字,就轻而易举地要了你们方家全族人的性命。”永璋起身渡到她的面前,低头与她平视,眼眸的隐晦光芒闪了再闪:“你不想报仇吗?”
她当然想!
方慈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胸口如海浪翻腾的气血倏地溃入脑内,五脏六腑倏地像是被万千毒虫啮噬,眼眸里尽是铺天盖地的痛楚和怨恨。
永璋见状,嘴角衔着得意的笑意:“我有法子能够帮你。”
“帮我?”方慈一怔,渐渐平复心智,道:“你要和我一起算计你爹的性命?”
永璋含笑不答。
方慈嫌恶地哼道:“你们爱新觉罗家,都是没有心的东西吗?”
永璋不以为杵,似乎笑了一下:“方慈,你没资格说这话。”
方慈别过脸。永璋突然上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方慈脸涨的通红,那双赤红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他。
永璋突然索然无趣,他松开手,不一会儿,就听她道:“我要怎么做?”
她的声音嘶哑难听,永璋不禁皱眉:“你只需要好生休息,将你浑身的伤养好。眼下,你的时机毕竟还未到,一切都言之过早。”
方慈抚着脖子,咽喉间剧痛无比,这小狐狸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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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璋已经转身,一抬头便可见窗外桃花迎风飒飒乱摇,坠落残瓣乱红,他冷笑道:“方慈方慈,我看你这名字真是取错了,这世上,只有软弱之人才需要慈悲。”
他拈起瓷瓶中的花枝,微微一哂:“我来的时候瞧见桃李灿烂,也望见梁上春燕和谐,可心知桃李终将会败落,燕子也会南飞,看似有情,实则皆如落花流水,尽是凉薄!”
方慈冷眼瞧着他漫不经心地折断花枝,回头朝她笑道:“以后你就是刑部尚书江九渊之庶女,江流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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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桃之夭夭
袅袅秋风挟桂香漂浮十里,乾隆二十三年,紫禁城仍旧庄严地矗立在京城之间,这日与乾隆二十一年的春季一样,碧空如洗,燕子徘徊,此时是飞往南边。
骡车一一在神武门前停下,就有宫人赶紧上前掀开了车帘子,此刻正逢秋老虎作祟,太阳嵌在高处,竟于夏日炎炎毫无区别,方慈用衣袖抹了一把额角上的热汗,探出了脑袋,宫人见状,朝她伸出手背,而她却视若无睹,自顾自踩着矮凳跳了下来,动作轻巧。
神武门外,百花争艳,数名秀女容貌皆是上乘,着粉黄红蓝各色衣裳,身段婀娜亭亭,尽态娇妍。
方慈抬眼,巍峨的皇城近在眼前,朱墙金瓦,一旦她再次进去,便再无脱身的机会。
可她此生的所有机会,都在今天。
那么她有什么可伤怀的。
但她终是忍不住悄悄掏出了怀中的玉佩,玉白无瑕,在瑟瑟秋光中流淌着温润光华。
她再次回头看了眼天际,直到太监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她才撤回目光,握紧了玉佩,随着众秀女一起跟着太监们牵引从旁门跨进皇城。
身为官臣家的女儿,谁都逃不过每三年一次的选秀,经历层层繁琐的选拔,其目的是为了充实后宫,或为皇子、皇孙赐婚,或为亲郡王及亲郡王之子指婚。
选秀之处在静怡轩,秀女每六人一排,由帝后挑选,几处花荣,几处花败,皆取自皇帝的一念之间,更是自己的命中注定。
金漆御座,盘踞九龙,每片龙鳞都虎虎生威,皇上端坐在上,此时年届五旬,眉眼威严处一派英武之气,仔细可见年少时的英姿勃发。
他一览底下的娉婷秀女,神色略显疲惫。
坐在身旁的皇太后察之,道:“皇帝,今年的秀女模样端正,举止大方,哀家看了心中着实喜欢不已。”
皇上‘唔’了一声,呵呵笑道:“老佛爷,朕老啦,已经消受不起这些香草美人了。”
老佛爷道:“皇帝春秋鼎盛,何必说此玩笑。不过这挑选秀女,还望皇帝不要以色偏爱,应当注重秀女们的品德。”
皇上素来对皇太后颇为孝顺,每日定省问安,为皇太后,他还曾巡五台,祈求菩萨保佑长寿。
当下,立即点头应道:“皇额娘的教导,儿子时刻谨记在心。”
老佛爷闻言展眉,目光无意中瞧见了坐于一隅的少年,见他身着杏黄色衣袍,眉目朗朗,穆穆旼旼,忍不住道:“这永琪也到适婚的年龄了罢?有道是修身齐家,皇帝可要早做打算,这每三年一次的选秀,并非只是为了充实皇帝的后宫。”
皇上遥遥地看了永琪一眼,永琪在众阿哥中排行老五,自小聪慧过人,是他最重爱的儿子,于是笑道:“不瞒皇额娘,儿子正有此意,这不,今日朕才特意把永琪喊来。”
老佛爷含笑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放回到秀女的身上。
一批春色上来,一批秋色离去。
永琪握着茶盏,微微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提不起丝毫兴致。
只听司礼监尖细的声音高声喊道:“太傅岱伦之女,马尔泰南玉,年十六。”
“太常寺少卿布鄂之女,瓜尔佳宛融,年十五。”
“刑部尚书江九渊之女,江流燕,年十六。”

方慈与五位秀女一同恭敬地跪在圣前,心知那人近在眼前,胸腔内瞬间气海翻滚,她咬住牙,拼命地抑制住满腔骇浪。
半日,她面色沉静地抬起眼。
永琪恰好也在此刻抬眼,目光猝不及防地就撞上了她的,在看清了她的容貌后,他神色猛地一恍,心跳骤然狂跳,神色一阵错愕。
永琪神色惊诧,忍不住直起身,目光怔忡地望着方慈。
皇上看在眼里,不由哈哈大笑,指着方慈,朝老佛爷问道:“皇额娘,您瞧那位秀女如何?”
老佛爷细细打量,点头道:“容貌极佳,举止也够得体,哀家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江尚书的女儿吧?”
皇上点了点头,道:“老佛爷,您瞧永琪何时有过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有心成全,不知老佛爷意下如何?”
老佛爷沉吟片刻,笑道:“皇帝心中既然已经拿定了注意,便看着办吧。”
次日,皇帝就立即下旨:“今以刑部尚书江九渊之女江流燕,指婚于五阿哥。”
永璋突闻此事,心中一沉。
安和进来通传:“三爷,江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方慈已奔了进来,想必是一路上来的急迫,连今日这样清爽的日子,她的额角还簌簌淌着圆润的汗珠。
他回身微笑道:“你胆子可真大。”一面上下打量起眼前的美人,忽然觉得不过一年多的光景,她就已经有了很大变化,面颊红润喜人,乌沉沉的明眸像是将整个秋光都收了进去。
如此佳人,亦是祸水。
他又是一笑:“江小姐,你如今的身份可是未来的五福晋。你尚在婚期,却独自跑来找我,若是让皇阿玛知道了,你自己坏了名声就罢了,我可不吃这通官司。”
方慈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尚在喘息:“你之前没有说过,我会嫁给他。”
永璋哼一声:“我也没曾想过,皇阿玛如此大方慷慨,竟将佳人拱手相让!”他眼锋一扫,狠狠地瞪了安和一眼,安和身子一颤,会意过来,见行礼退下。
永璋上前扶着方慈的肩膀,叫她坐在弥勒榻上,她不耐烦的将他一把推开:“我不会嫁的!”
永璋抬眼含笑看她道:“你敢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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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琪愕然一瞬,立刻低头目不斜视,一把捉住方慈的手腕以阻止她接下来更过头的动作,“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觉得身上好热……”她如水的双眸好似笼了一层烟雨轻纱,迷离且朦胧,他伸手顺势搂上永琪的脖颈,面颊贴着他的耳,吐出温暖的气息:“筠亭……”
永琪身子僵了僵,徒然推开了她,起身疾步后退了几步。
方慈被他一推,重心不稳倒在了床上。
永琪呼吸急促,后知后觉到她刚才似乎叫了自己一声筠亭。他神色一阵恍惚,同时,一股不可名状的热流突然在他的身子内乱窜着,随着血液遍及全身!
“我们……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她没说话,只自顾自地从床上起身,不想脚下一个踉跄,眼看要摔到地上,永琪下意识的,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
她撞入他的怀中,呆了一呆,突然收紧双臂抱住了他。
永琪全身僵硬,心火不受控制地越烧越旺,跟着腰腹一阵酸胀,难言的虚无感蔓及全身……他有些喘不上气,似乎得地去索取些什么才能够满足。
腰上那双柔嫩的手抱着他越来越紧。
永琪低下头,怔怔地将吻慢慢压下去。
方慈的身子颤栗,二人身形皆是一歪,相拥着跌落到枕席上。
屋内的青烟还在缭绕着,烛红摇影,红幔间的金丝泥花叠影着暖黄色的光晕。
少年初次情动,青涩而笨拙地与爱人唇齿交缠,攫取她甜美芳香的气息。方慈被他吻的瑟瑟发颤,她不住地低吟,全身酸软。
永琪撑起身子,怔怔抚过方慈的眼角,钝钝地说:“你是小燕子?”
方慈神色怔忡,前尘过往一下子迸入脑中——那年的云林禅寺,那年昙花,那年的筠亭。
她的泪水簌簌而落,没有回答,只伸双臂紧紧抱住他。
……他与她抵死缠绵,疼痛与欢愉交织,她又想起心中那轮被切了半边的月亮……
永琪仿若珍宝地对待她,极尽温存,极尽小心……他埋首于她的心口,阖上眼睛仿佛看见了那昙花盛开,西湖翠柳旁,有小燕子回眸,朝他绽出世间最美的笑靥。
2021年11月05日 11点11分 15
写的太好了,反复看了两三遍,吧里现在好少能看到新文了。弱弱的问一句还有吗?[太开心]
2021年11月07日 05点11分
@还珠迷糊😘 不介意的话,来老福特(lofter)看吧,那边实时更新,基本上每天都有一更。
2021年11月07日 06点11分
楼主,你在老福特叫啥名啊
2023年02月09日 16点02分
@南有暖风候鸟归 楼主 我在老福特没有找到文耶[泪][泪]
2023年02月10日 22点0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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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在河之洲
小燕子——
那年,方慈十岁,摘下了珠钗,换下了杏色的裙衫,束起发辫,带上了小帽。
她扮成一个黄门小厮,偷偷地跟着杜雪吟出了府,随着她一路来到了云林禅寺。
西湖以西的云林禅寺是杭州颇负盛名的梵院,背靠北高峰,面朝飞来峰,寺内规制宏达,群峰环抱,一入法门,便可见其中巍峨庄严,赭红色墙的照壁上,挥洒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咫尺西天。
方慈不自觉肃然起敬,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恰好在这一刻,走在前头的杜雪吟扭过头来,二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了个正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纤尘不染。
杜雪吟愣住,错愕不已地盯着她。
方慈厚着脸皮上前,嘿嘿一笑:“娘——”
杜雪吟无奈地摇头:“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跟出来的?要是让你爹知道了,看你怎么办。”
方慈拉着杜雪吟的手撒娇道:“娘,我今天是第一次出来,您就大人有大量,念我是初犯,就带着我吧,我保证,一定不给你添乱。”
她现在还能说什么,无论如何,她都已经跟出来了。杜雪吟

了捏她的脸颊,笑道:“真是拿你没办法,那我们就说定了,你要乖乖的,不许给娘添乱!”
“好说好说!”
方慈开心得手舞足蹈,一切都好商量,像只喜鹊似的上窜下跳个没完,杜雪吟拉住他,严肃地皱眉道:“佛门重地,如此放浪形骸像什么话,你刚答应娘的,怎么转头就忘了?”
方慈吐了吐舌:“我这是佛祖心中留!”
杜雪吟眉梢微挑,叉腰看她,道:“好吧,那我马上找人送你回去,反正你佛祖心中留,在家里也能被佛光普照。”说罢,转身就走,方慈愣了愣,急追上前,“娘,你等等我啊,娘——”
云林禅寺枕山而建,云岚飘渺间,徒然生了几分钟灵毓秀的自然灵气,置身于此,能远离红尘喧嚣,偷的片刻六根清净。
杜雪吟礼重佛法,每月都会来梵院一趟颂念佛经,最开始方慈是和她坐在禅房里一起颂经,可是读了没几句就觉得拗口不已,她忍不住睁开眼睛,瞧见杜雪吟此刻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神情虔诚无比。
她心念一动,诌了个方便的籍口溜了出去。
云林禅寺的飞来峰,历来为文人墨客所留恋,令文人墨客挥洒翰墨,留下流芳千古的惊艳诗篇。
方慈久仰已久,沿着足底的青石板一路摸寻,谁知飞来峰没找到,意外地来到了昙花圃外。
昙花难一现,又因为地处偏僻,一路过来,游人香客渐次稀少,方慈曾听哥哥方严讲过关于昙花的典故,一时更加心之向往,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要寻找飞来峰的念头,满心期待就要进去,却被守在圃外的和尚拦住,说是今日里面有一位金客,为了不扰其清静,所以要摒退闲人。
“什么金客银客的!反正他在里面,别人就不能进去了?”方慈愤愤地瞪大了眼,她平生最厌恶这等自持身份便霸道行事的作派!
小和尚不置可否,施礼道:“阿弥陀佛,还望小施主另寻佳处。”
方慈心中甚恼,如果她硬闯进去,未尝不是一个法子。可是这样一来如果事情闹大了,让杜雪吟晓得,那她下次就再也没有出府的机会了。
何况,她答应了娘不添乱的。
她思来想去,仍旧不甘放弃,望了望花墙,又摸了摸自己腰间,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主意。她双手和十还礼道:“好吧,我走,我走行了吧。”
她利落的转身走掉,沿着花墙走了一会儿,一直到四下无人,才低头掏出系在腰间的飞爪,其器一如鹰爪,共四趾。她素来喜爱研究兵法武器,这飞爪是她根据书本上的图解,一点一点做出来的,想着总有一天会有用武之地,于是一直随身携带。
方慈得意的轻笑:“今天的昙花,本姑奶奶是看定了。”
她卷起袖子,随后握着飞爪掌面,仰首向墙头上猛力一扬,直到爪钩结实地咬住墙头,才顺着绳索向上攀爬,她体态轻巧盈盈,不多时,就爬上了墙头。
方慈抬脚而上,一屁股坐在墙头上。她悠然地晃荡着双脚,并不着急下去,何况坐在高处,她能看到花圃全貌。
此时昙花并没有开放,圃中天高云净,那一株株清傲的昙花,在袅袅秋风中婆娑。
于这片单薄颜色中,一位身着杏黄色衣袍的少年误入她的眼底,午后的秋风不兴,那少年不经意转过头来,他眉目如画、形容清贵,似乎是发现了墙头上的她,神情微怔,旋即用那样的面容,朝她颔首一笑。
方慈没想到小和尚口中的金客竟是个小子,想了想,抓着绳索从墙上一溜而下。
“原来你就是金客啊!”方慈收起飞爪,几步走到黄衣少年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道:“不过,现在可不是看花的时辰。”
少年道:“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方慈一听这文绉绉的东西就头痛:“别跟我拽文了,花没开就是没开,没有就是没有!”
少年笑了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过来呢?还有,你要进来,完全可以从正门大大方方的进来,为什么又要大费周折地翻墙进来?”
方慈一噎,她当时也没多想,一知道这里有昙花就兴冲冲过来了。
2021年11月05日 11点11分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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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来就来,你管得着么!”虽然无话可驳,但方慈毫不认输地瞪他,“可是哪里晓得花圃里面有一位金客!高贵的不得了,霸道的不得了,根本不许闲杂人等进来!”
他知道她口中的‘金客’指的是自己,愣了愣,忍不住解释道:“此事我并不知情。”
“真的?”
“真的。”
见他的眉宇温和,倒不像是个霸道蛮横的人,方慈于是一笑抿怨,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也从来不冤枉人,就不跟你计较了。”
她如此大方豁达,他不觉欣赏,指了指她手里的飞爪,问:“这是什么?”
“这个啊?”方慈顿时来了精神,她的一双眼眸生的极为明亮,随着她的笑容熠熠生辉,她得意扬着眉毛:“这是我亲手做的,它叫飞爪百练索,是不是很威风?”
少年颔首道:“嗯,很威风。”他这句话似乎很受用,她听了以后,颊上的笑容愈发璀璨。
昙花一现,大概也不过如此罢?
少年呆了一下,自己这个突生的念头,使得他的心‘怦’地一跳,脱口道:“你的眼睛真好看。”话说出口,才觉得唐突,又匆匆地补上一句:“我姓艾,筠亭是我的小字。”
方慈挠了挠头,问:“筠亭?好奇怪的名字啊,怎么写啊?”
他抿嘴一笑,道:“亭,取之兰亭。筠…”他顿了顿,顽皮心起,笑道:“你那么聪明,不如猜猜看。”
“你想考我啊?”
兰亭……她当初可是将《兰亭集序》抄了百遍的,筠嘛,她倒听爹提过!
想了一想,颊上自信的笑靥如春花绽放:“…兰亭兰亭,里头有一句茂林修竹…你是兰亭的亭,和竹子筠!”
他的目光无比赞许,原来是这样聪明灵颖的人。他轻声问:“不知姑娘芳讳?”
方慈意外地瞪大了双眼,原来他早已看穿了她其实是个姑娘!
她抿了抿嘴,有些不服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而且我娘说了,姑娘家的名字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
“是我唐突了。”他想了想,道:“那我就叫你小燕子吧。”
“小燕子?”她有些奇怪。
他道:“你刚才从墙上下来,很像一只小燕子,自由灵巧,很是可爱。”说着,他朝她一笑,好似圃中的昙花已经如数绽放。
细雨打湿了庭中花瓣,方慈睁开眼睛时,外头正下着雨。
烛光明灭,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黄粱惊梦,南柯总会梦醒。
昙花间一抹杏黄色,她哪怕伸出手,也抓不住了。
2021年11月05日 11点11分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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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今夕何夕
雨珠似碎玉,一下一下敲击着景阳宫的脊吻,流光溢彩的琉璃瓦在这场夜雨中氤散着幽深的光芒,也盛了喧嚣的雨声。
暖室内的喜烛明明灭灭地摇曳,幽微的光线映着委地的床幔。
永琪平躺在方慈身侧,目光发怔地落在账顶,无法安睡。他微微侧首,方慈背对着他而卧,身体不知何时蜷成了一团,裹身的软也滑下了她的肩膀。
此夜清寒,他忍不住伸手过去,为她拉上软被,手指无意碰到她白软的手臂时,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发颤。
永琪皱了皱眉,轻轻地扳过她的肩膀,借着床幔外的灯烛,赫然看见她满脸的泪痕。
他愣了一瞬,既而侧过身用拇指一点一点,轻柔地帮她揩试,却不经意间在她左眼下,摸见了一颗小小的褐色的痣。
永琪顿了一下,不由得慢慢微笑起来。幼时听嬷嬷讲,但凡眼下生痣,大多都是多愁善感之人。
可是小燕子不是这样的,她眼下的痣只会随着她明粲的笑容熠熠生辉。
是他这么多年心中难以磨灭的星辰。
永琪忍不住拥住她,她的身子还在发颤,哪怕此时入眠,双眉也紧紧地皱着。
他迷惘的同时心生怜惜,到底她在梦中承受着怎样的痛苦,竟连游移的意识都无法安定。
分别的这些年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又为何再和他相遇时,却不肯与他相认?
还有香炉里那来路不明的催//情香……
永琪沉沉地叹了口气,一时心绪混乱,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方慈,旋即只收臂又将她抱紧了一些。
天蒙蒙亮之际,窗外的雨声也已经消霁。方慈醒来发现自己被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心下一惊,立马用力挣开。
永琪入睡不久,被她一推也就彻底清醒了,见她紧拥着软被往后退,心下一软。
“是我不好,我……我有些怕冷。”他温和地说着,语气小心,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方慈别过脸,只觉得自己现下在他面前狼狈得无处遁形,她咬了咬唇,极力遏止喉间泛上来的酸楚与悲凉……为什么?
为什么再次见到他的情境,会是这样的狼狈潦草。明明从前她在心里设想过无数次,从来不会是这样的……
永琪静静地望着她,只能看见她紧绷的侧脸,以及冷硬的下颔线。
她果然……变了很多。
“我这就起了,你再睡个回笼觉吧。”说话间他已经披衣下床,方慈再回头时,已不见他的身影,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精神慢慢松懈下来,初经人事的身体上的酸软疼意也逐渐明晰起来……她裹着被子,抱着双膝蜷在床榻一角,将沉重的头埋入双膝里。
不知过了多久,意姜端着一碗汤药掀帘唤她:“福晋,该喝药了。”
确认眼角并无泪渍,方慈狐疑地抬头问:“喝药?”
意姜瞧了眼她脖颈上暧昧的红色印痕,道:“福晋喝了这碗药,往后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方慈皱眉:“别跟我绕弯子了,你不说清楚的话,我是不会喝的。”
见她满脸戒备,意姜只好低声道:“这碗避子药是福晋出嫁前,主子特意让我准备的——福晋喝下以后,就不会为五阿哥孕育孩子了。”
方慈愣了良久,喃喃道:“原来那样了……就会有孩子啊……”她垂下了眼,忍不住将手放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福晋?”见她迟迟没有反应,意姜催促道:“还请福晋赶快喝药,不然一会儿让人瞧见就不好了。”
她仍是毫无反应。
“难道福晋想让自己的孩子将来有一个耻于人前的额娘么?何况福晋也不愿意为仇家延续血脉吧……”
“不要说了。”
方慈低声打断:“我喝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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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可与晤言
永琪一早吩咐宫人准备了热水,方慈起身便可以直接沐浴。浴汤中花瓣盈了一身,经水清透,好似片片薄玉,小燕子把伺候的宫女全打发走,一人放松地靠在浴桶旁,任浸没肩膀的热水慢慢泡去身上的疲乏酸软。
沐浴完毕后出来,不想经过庭院,绿丛忽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方慈眼尖,立即掠间草丛里一团绒绒白影。
她心生好奇,不由循声上前,甫一到绿丛旁,那白影就蓦地窜了出来,原来是一只毛茸茸的白狗!
方慈又惊又奇,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它毛绒绒的小腿!
白狗性子格外活泼热情,很快对她放下了防备,朝她不停地摇尾。方慈蹲下身,伸手挠着它毛绒绒的脖子时,神思一恍,慢慢地想起,再次见到他时的场景。
那年,她第一次离开逼仄的浣衣局,第一次看到皇城的巍峨之貌。
她跟在阮姑姑的后头,眼睛忍不住地到处乱抬,御花园里繁花似锦,水波不兴,躁晴声不休,越过婆娑散动的木叶,蓦地看见树下一位少年!
穿着杏黄色衣袍,腰际系着月白玉环、金丝绣线荷包……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叮当作响,奏出春始以来,她听过最好听的乐音。
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即便因为距离太远,她根本听不见。
她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在梦中,是否已经入了天堂,或是已经堕入地狱……不,绝不会是地狱,他怎么会出现在地狱里!
等她颤抖着叫出他的名字,却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只有阮姑姑偶然回头,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不规矩走路,嘀嘀咕咕的说什么?”
方慈不答,目光执拗地盯着那棵绿树,底下的少年并没有发现她,只自顾自地将蜷在树下的一只小白狗抱了起来。
她看着他翩然远去,耳边的春风,吹的她几乎站不住脚,险些随风而逝。
阮姑姑循着她的目光望了望,淡淡说了一句:“那是五阿哥。”
那是五阿哥。
方慈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仍自发呆,白狗突然兴奋的叫声猝不及防吓了她一跳。她愣了愣,回过神,只见白狗擦过她的手指,兴冲冲地扑到她身后的永琪身上。
方慈诧异地转身,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又是雪球啊!”永琪身边的太监小桂子忍不住说,“这个月它已经是第八次跑到景阳宫来了!”
永琪将雪球交给他:“想必晴儿又在到处找它,你赶紧把它送回慈宁宫吧。”
小桂子抱着雪球走后,只剩下永琪与方慈,二人相对静默半晌,永琪忍不住出声:“你……身子好些了吗?”
方慈有些无措,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道:“什么……什么好些不好些的,我身体本来就好得很。”
“那就好。”
说完,两人之间又安静了下来。
方慈面朝他站着,觉得尴尬极了,换了以前,她其实不喜欢这种忸捏讷言的作派,但现在……她说不出口了。
方慈用指甲掐了掐手掌,她该怎么办,既然现在都和他成了亲,以后相处的时间只多不少,她一直躲闪下去,万一惹他怀疑不就前功尽弃了…
正在她绞尽脑汁该怎么打破沉默时,永琪又笑着开了口:“刚才那只白狗名叫雪球,是老佛爷养在身边的,平时一般由晴儿照顾——晴儿是愉亲王的女儿,从小就待在老佛爷身边,如今俨然就是老佛爷身边的红人了。有机会的话,我再引见你们认识,你们两个年纪相仿,说不定有很多话可以谈。”
听他提到晴儿时语气轻快,一副滔滔不绝的模样,方慈心里掠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忍不住看向他,他此时的眉梢眼角都散发着昨夜所没有的明亮神采……
会不会……他在意着那位叫作晴儿的姑娘,所以在提到她以后,神情会如此温柔明亮。
毕竟从头到尾,他们的婚姻都只是因为不可违的圣旨才迫不得已嫁娶。
“你……”话一出口,方慈猛然记起礼数,连忙又改口说:“五、五阿哥,你要不要再娶一个老婆?”
“什么?”永琪一愣之下,顿时哭笑不得,哪有妻子在新婚第一天就让丈夫再娶的。
“为什么好端端要提这种事情?”他不解。
方慈抿紧了唇没答,他们的婚姻充斥着她的欺骗还有算计,哪怕她打心底不愿意伤害他,也还是让那种香混入了他的屋内……
心绪纷乱纠结的同时,方慈突然感到手心一热,永琪握住她的手时,才知她的手掌冰冷粗粝。
方慈无措地喃喃:“五阿哥……”他宽厚的手掌有一股说不出的温度,熨帖了她煎熬冰冻的心,方慈心中怔然一动,一时间竟不舍得挣开。
永琪温柔道:“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可是你让我再娶,我不愿意。流燕——”第一次这样称呼她,他不禁顿了顿,然后说:“昨夜我虽然有些糊涂,但那香还不足以让我动情……也许此话很唐突,但我们既然已经成为了夫妻,就该认清自己的心——流燕,我对你的的确确是有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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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孰若别时
慈宁宫这日家宴在前殿简单设了八桌,主要宴请各位皇子格格。而方慈如今嫁与永琪身为五福晋,自然也要一同赴宴。
永琪与方慈来的最早,两人坐于亭中,方慈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二人一时间相顾无言,直到九格格玉欢牵着十一阿哥永瑆向他们走来,这才打破静默。
他们二人见过礼,永瑆便上前拉住永琪的衣袖,说:“五哥现在娶了新妇,是不是就要搬到宫外去住了?永瑆不想要五哥离开!”十一阿哥年纪小,今年方七岁,平素与永琪很是亲厚。
永琪笑道:“皇阿玛让我在景阳宫继续住着,建府也不知道是哪一日的事情了。”
“太好了!”永瑆喜形于色。
“你也太失礼了,五嫂还在这儿呢!”说话人正是九格格玉欢,她不过十一岁的年纪,十分知礼懂事,转头朝方慈福了福身,道:“五嫂安好,我的名字叫作玉欢,在格格中排行第九。而拉着五哥撒娇的人,他叫永瑆,是十一阿哥。”说话间,她拿出一枚紫玉手镯送给方慈。
“我管这只镯子叫作紫气东来,希望五嫂能够喜欢。”
方慈接过镯子,点头说:“我很喜欢。”她随即戴上左腕间,紫玉无暇,其间微微凝着粉光,更衬她手腕白皙。永琪低头看了眼,不由得唇角微扬。
“对不起五嫂,我忘记给你准备礼物了!”永瑆难为情地眨眨眼。
永琪笑了笑,低头对他说:“那你就对五嫂说几句吉祥话吧。”
话音刚落,永瑆便松开了永琪,后退一步端正了身姿,拱手朝方慈一揖,朗声开口:“永瑆祝五嫂和五哥永结同心、琴瑟和鸣、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这个词说过了!”玉欢摇头打断他,说:“还有早生贵子!”
“对对对!五嫂生的这么漂亮,我们日后一定会有更漂亮的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
玉欢叹气:“是小侄子和小侄女!”
“臭玉欢!你怎么总拆我的台!”
“分明是你太笨了!”
孩子们的声音清脆稚嫩,你一言我一语,宛如树上的喜鹊黄鹂,方慈慢慢被感染,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转头问:“五阿哥,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永琪应声拿出两纸洒金面红封,方慈眼睛一亮:“就是这个!”
她拿了永琪手里的红封,转而分给玉欢和永瑆。
玉欢、永瑆收到红封,兴高采烈地异口同声道:“多谢五哥、五嫂!”
随后玉欢与永瑆想要去看雪球,便行礼暂退。
片刻八阿哥永璇、三格格绰华以及六阿哥永瑢携福晋皇孙等陆续到。因永琪与方慈新婚,自然成为众人所祝贺的对象,永琪与方慈亦要对每个来人回礼,不免忙碌半天。
“后面还有人吗?”方慈知道皇室人多,可来来往往,居然有这么多人!原先没人时她还能在亭中小坐,可现在人来人往根本半点空闲都没有。
“今日只是简单的家宴,大多人都没来齐——三哥还有和婉以及六格格笃仪就没有出席。不过等到春节皇阿玛赐宴,那人才叫多呢,皇室宗亲、王公大臣,到时候你得一个个见礼请安——最好啊,从现在开始你就把这些亲属关系给弄清楚,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张冠李戴。”
“……唉。”方慈悄悄叹了口气。
“你不用担心,到时我会在你旁边提点你的。”说着,永琪发现她旗头的毛茛花上有一瓣发黄的花瓣,想来是刚才惠风畅畅,絮翻落英时沾上的,便抬手摘下,又顺手抚了抚她洁白的流苏。
小燕子见他动作亲昵熟稔,脸不由一红,没再吭声了。
“见过五阿哥、五福晋。”一个沉厚的嗓音忽而响起。
方慈循声望去,瞳孔骤缩!
眼前来人,一袭青衣磊落,眉目英挺,约摸二十左右的年纪。
是他!是哥哥!
她激动得浑身颤抖,恍然间,她的耳畔蓦地响起了方严的声音唤她
“小慈。”
“五阿哥、五福晋,祝贺你们大喜。”接着是一个满含笑意的女声,此人声线甜软特别,令人倍感亲切。
正是晴儿。
只是察觉到身旁方慈的变化,又猛地见她脸色突然翻白,永琪心下一惊,没顾上回礼,伸手揽过她关切道:“你怎么了?”
没想到方慈推开他,突然上前一把抓住晴儿身边那位青衣男子,有些语无伦次:“你…我……我……”
她突然发现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永琪狐疑地打量他们:“流燕,这位是箫剑……你们认识?”
自然不认识。箫剑倍感奇怪,顷刻间,只见方慈已经泪流满面,他又是诧异又是莫名其妙,不解道:“福晋,您没事吧?”
方慈并未出声,那双碧滢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眼底深邃,暗涌了许多许多不明的情绪。
箫剑心中陡然一震,恍惚间觉得她眉眼之间,颇感熟悉,皱眉深想了一会儿,忽然间只觉头沉欲裂。
见他二人如此情状,永琪与晴儿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
“对……对不起……”只见方慈又忽然松开了他,声音抑制不住地哽咽:“……我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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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风烟俱净
方慈再次睁开眼睛时,满眼都是鲜活的红色床幔。她随即坐起身来,回忆起睡之前的事情,她靠在永琪的胸膛着哭得涕泪横流,最后哭得累了,竟就睡过去了。
“我真是笨……”她不禁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懊恼不已。
房门被打开的轻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掀开床幔,看见永琪走了进来。
“你醒了?”
方慈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有些局促:“昨天的事情……”
“什么?”永琪笑容轻松,“昨天的事我早就已经忘了。”
方慈抿了抿唇,又听他道:“起来吧,都快日上三竿了,有人会笑话你的。”
“笑就笑吧,反正我本来就是个笑话。”
永琪一笑:“不过谁敢笑话你啊,你武功这么厉害,不怕被打吗。”
方慈一惊,永琪接着说道:“那时我抱着你,你用力挣扎时我就发现了——你好像有一点武功底子。”
这也被他看了出来……方慈一呆,心不安地跳动着。
“还是快起来吧,一会儿我要带你去躺长春宫。”
“长春……宫?”方慈一怔,下意识地要推脱,却听永琪说:“笃仪想见见我们,她身子不好,不能出门,甚至不能见风。”
不能出门?那为什么那一次,她要出来帮她求情……
方慈心中一动,半晌以后点头道:“好。”
随后她洗漱用过早膳后,便与永琪一起来到了长春宫。
她没来得及为这次故地重游而怔忡,便赫然看见长春宫的庭院中央,摆放着一个四扇屏风,绢面上的山水,好像是杭州的西湖。
方慈定睛看了看,发现屏风后面影影绰绰有一个纤瘦的身影。
“笃仪见过五哥、五嫂。”屏风后的身影开了口,声音轻轻柔柔,让方慈想到西湖的春水。
永琪皱了皱眉:“太医说过,你不能出来吹风。”他正要上前,笃仪连忙出声道:“请五哥留步!笃仪乱发病容,怎么能面见五哥的新妇。”
永琪只好停下步子,他何尝不知他这个妹妹……是爱漂亮的。
“好,那你要答应我,只说几句话就马上回屋。”
笃仪笑了,今日的精神似乎非常好:“五哥看看屏风上的画,这是妹妹送给五哥和五嫂的新婚之礼。”
“你的心意五哥明白,何必要花费心神画画呢。”永琪忍不住叹气,她却自顾自地说:“是照着曾经五哥留给我的画卷画的,妹妹笔拙,也不知画的对不对。”
“画的没错。”
方慈不禁走近屏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画上的两只衔泥燕子,喃喃道:“我去过杭州,那里就像这幅画画的这样,有断桥、荷花、柳树……还有燕子。”
屏风后面的声音静默了一会儿,说:“若是有机会,能够去看看就好了。”
“当然有机会了!”方慈说:“就算今年去不了,还有明年、后年啊!”
“是啊,还有明年、后年呢!”笃仪问道:“五嫂喜欢这幅画吗?”
方慈点点头:“很喜欢!你画的真好!”
“那五哥呢?”
永琪也点头:“很漂亮,我很喜欢。”
屏风后面的人由衷笑了起来:“看见五哥现在如愿以偿,娶了自己所属意的人,妹妹真为五哥高兴。”
话音刚落,方慈与永琪同时转头望向对方。
见方慈很快又别过头,永琪笑道:“你怎么知道她就一定是我所属意的人呢。”
“如果她不是的话,我就不能在这里跟五哥说话了。五哥应该被皇阿玛关在牢里……真可怜。”
永琪不置可否,说道:“笃仪,回屋吧。”
“那五哥再给我讲一遍当时的风景,好吗?”
永琪沉吟了片刻,缓缓说:“湖光山色,烟波浩渺。我去的时候那里的一场雨正好消霁,西湖上还笼着雾霭,看不清……”
他说到此处,便被宫人的惊呼打断,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身体落地的闷响声。
“六…六格格……六格格她……”长春宫的宫人们连滚带爬地来到笃仪身边,霎时间伏地哭号:“六格格……薨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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