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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叔叔的遗产
一
今天我们得到消息:我的叔叔死了,死于意外。
说“死”这个字显得太不庄重,该说“去世”。但事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没有任何“庄重”的感受,我们一家和我叔叔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来往,甚至我可以大胆推测,我叔叔的其他亲戚也和他没什么太大来往。这一情况导致了在刚听到那个女人给我们带来的消息时,我们一家都有点不知所措,大约五六秒后,那女人脸上的尴尬好像提醒了我父母,我爸走进里屋,拿了一百块钱走出来,用一种明显是装出来的梗塞声音对女人说: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然后把一百块钱递了过去,我看见我爸递钱的动作有点尴尬,看上去不像装的。我猜我爸也认为我叔叔不值这个价。
女人收了钱,冲我们点了点头。比起我们,我感觉她更加有庄重的味道,我不禁怀疑她和我叔叔的关系。几秒后我才反应过来,我不该把这种想法加在别人身上,即使是一个我不熟悉的死人。
女人收了钱还没有走,很明显有话要说。她的眼睛很漂亮,不会大的过分,更没有小的猥琐,又很明亮,再加上眉毛不会很重,鼻子小而巧,嘴唇粉薄的两片,很难让人不喜欢。
那女人告诉我们,我叔叔给我给我留了点遗产,我们出于礼貌,感动了一下。因为我们都知道我叔叔是个作家,而且还是属于那种写出了东西后基本没有出版社要的那种作家。平时又就是打打工,基本可以断定留不下什么钱。所以只要我叔叔的遗产超过了一百块,就值得我们一家欢呼,至少四舍五入等于把给那女人的钱要回来了。
但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我有点兴奋,一是因为估计我叔叔不会留下太值钱的东西。如果太值钱,就会引起其他亲戚的不满,相反,如果不值钱,这件事就会成为亲戚们见面没活说时的一个话题。可以说正是因为钱不多,我叔叔的遗产才发挥了它的最大作用。第二是因为这份遗产单独指定的我。我认为这种兴奋比前一种更强烈。有关这种兴奋,我觉得不光是我:一听到一件好事只有自己的份的时候,就会忍不住的兴奋。这想法不太积极向上,但是事实。
我问那女人我叔叔给我留下了什么。女人说无可奉告,还说过两天运过来。我有点失落,但随后,对未知的喜悦胜过了失落。但出于对我叔叔的尊重,我忍住了喜悦,改为叹了口气,装出一种难听的哭腔说道:叔叔他还知道给我留个念想。后来听那个女人说,当时我表现的就像一个情绪失控的弱智。
二
我叔叔的遗产到了,货到付款。说实话,当时我真的没想到我叔叔的遗产需要八个大纸箱子来运,而且就运费来看,这堆箱子就不轻。本来箱子里的东西有很多种可能,但对象是我叔叔,结果只剩下了小说一种。
我把这些小说都留下了。我本可以把这些全卖到废品站,但人真的很奇怪,我和我叔叔没什么交集,但每看到这些作品时,我都会有点伤感,不知道是出于另一个生命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还是出于一个接近于陌生的人的特殊关怀。
我叔叔的小说,我大体看了一下。不得不说的是,我叔叔真的很善于整理他自己的作品,他在的作品写在本上,在本的封皮上都贴上了便签,便签上写的是为什么出版社不给予出版,如果两个出版社不给予出版,就贴两张便签,以此类推。结果是每一个本上都贴满了便签,可见我叔叔在当作家方面的失败,但我叔叔不这么认为,后来我在我叔叔的日记里看到他说他这属于不被认可,即作品没有被发现其价值。我对此不给予评价。
我觉得现在我该聊聊我自己的事,因为总在调侃一个死人就会显得不大礼貌。说我自己之前,我需要先介绍一下我父母的工作,他们是开快餐店的,而且开在学校附近,所以人流量比较大,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租价也很高,但具体是多少,我不知道。但无论怎么说我们家目前钱还算够花。
也许现在我该介绍一下我自己的学习或工作情况,但比较尴尬的是,我没在上学也没在上班,我父母养着我,在莫种意义上来说我的叔叔比我强的多——他虽然赚得少,又没什么成就,死了也只能留下一堆没什么用的作品,但他至少是自己养活自己,而我是个啃老的。
我可以很不要脸的说:啃老怎么了,啃老怎么了,活的轻快,不比苦打工的强?但我还要点脸,而且虽然我不因为这事脸红,但我还没有这么无耻的想过。
在无聊的时候我也想过自己出去生活,自己过自己的,活的自由。这里要说的一点是,我啃老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自由,那样太没有职业操守,而且那样很容易把家都败完了,到时候连啃老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我在生活上活的很节省,穿的用的都比较便宜,我这屋最贵的可能就是一台笔记本电脑,五千多,这也是我唯一一回买这么贵的东西。这很能说明我目光高远,以及我不是个完全不要脸的人。
我现在二十二岁,在家啃老,我父母常说我没有生活的激情,有一会我爸甚至还说我的生活状态显得我像他爸。这话我不敢当,我要是他爸,那就说明我和我妈发生了点啥,这情形太恶心,我不敢想。
事实上,我个人认为我对生活的有着一股激情,只是每次都持续的不长,我想出去生活,我想忙碌起来,我想吃,我想爱,我想变成忽明忽暗的天,我想变成街上的行人,我想有个人认为我值得依靠,我还想过成为濒死的人,周围坐满我的家人。结果是,这些想法都留不住,我认为这很正常,因为我还年轻,不免要产生些激扬慷慨的想法,倘若我是个务实且勤勉的人,我会很仔细的思考这些想法,最后找到个最适合我的,如果这样我现在可能就是个人物了,可惜我不是,所以这些想法都随着时光而流逝了,结果是,现在我在家啃老。
不过因为在家啃老,所以我一直都处于很闲的状态,这样我有机会去看看我叔叔写的东西,不过在此之前我先看了一遍那些不过稿的原因,其原因主要是他们觉得我叔叔的作品不连贯,甚至称不上一个作品,更像是几个作品,他们还说如果把这个作品中的每个故事分别投稿,倒还有可能过,但我叔叔在这张纸最下方的评语表明了他的选择:放***屁!我十分有理由怀疑这句话我叔叔没有当面说出来。
我大体看了一下我叔叔的几部作品,就和编辑说的差不多,与其说是一篇作品不如说是一本中短篇小说集。而且这一篇作品中的几篇故事没有任何联系,比如第一篇故事讲的是王余和李晓燕在文革中恋爱的故事,第二篇讲的是在汉朝有一个叫李物的男性调戏一个叫张秋的女子的故事,第三篇讲的是唐朝的一场战争,最后大将拔剑自刎,第四篇讲的是美国现代社会中两个黑人同性恋到了晚年同时在病床上死去的故事。每一篇单拿出来都不差,但硬要说这四篇是一篇小说,这就让人愤怒了。骗傻子都没有这样骗的。
我出于闲来无事,我用了一个月左右把我叔叔写的那点东西大致看了一遍,基本都是这个调性:几篇不挨着的中短篇凑成了一个长篇。看完后我唯一的感受就是我叔叔太过固执了,因为每一篇的文笔都相当不错,如果把里面的每篇故事挑出来发表,恐怕我叔叔早就有了点名气。从这点上看,我大概和我叔叔有那么一点共性:我是因为好吃懒做导致成不了一个人物,我叔叔是因为固执所以成不了出名的作家。我把这一想法和我爸说了,我爸表示很担忧,他希望我千万不要成为我叔叔那样的人。这点他大可放心,我虽然啃老,但我还不至于会想去成为我叔叔那样的人。
其实最吸引我的是我叔叔的日记,一想到这我的心就跳的厉害,这种心情和第一次真正了解床事类似。这种快乐来自发掘隐秘的过程:无论这个人死了还是活着,不管算不算偷看,看他的隐私总是一件叫人很兴奋的事。
因为我也是个人,所以不免做出这种不太道德的事,不过我倒认为我这还算好的,总比打着研究的幌子去偷窥死人的隐私的那帮人要好的多,这种行为和打着所谓的批判的视角去看色情影片类似。我想,倘若死人要是在生前知道了自己死后就要被一群活人反反复复看自己的隐私,都要恐怕就再也不想死了。我想古代那帮想长生不老的帝王一定有这种想法。我虽不是个帝王,但我在我死前一定要眼看着我的私人物品全被烧掉,不能像我叔叔这样犯二,死了之后还要招呼人来偷窥他的隐私。
2021年10月22日 08点1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