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开贴

春莺早啼，风将天阙的一二分琪花瑶草带到尘间，这些便足够赏景之人乐道的了，冬时所积的旧雪终于在几场春雨后融尽，也送走最后一缕梅香，只能叹惋过几句，但很快这件事就被抛到了脑后。
发间落了几瓣新粉，在昭示方才路过的几树刚盛放得杏树，才缓了疾步，待侍儿打起帘，适中的木匣被小心抱在怀里，缓着方才跑过尚未平稳的气息，还没见其人却先喊出了声。
：哥哥！

融雪于回暖的春日里捎来透骨寒意，指掌便如常陷入冰窟，远离昆玉后虽有所好转，仍旧难耐。闻言放下手捧的书卷，原要出去见他，才到门口便险些与赵瑛撞了个满怀，连忙伸臂，扶稳了他与他怀中木匣。
“没事吧？”
我从不会怪责他的冒失，抬手抚去赵瑛发间杏花，拈在二指之间，揉碎了，才笑问。
“什么事这般高兴？”

直至险些临面撞上才堪堪收住了脚步，也幸而被扶过一把才没有向后跌去。
：我没事
扭开了锁扣，揭开了木匣，两个巴掌大小的人偶雕篆得栩栩如生，乖乖立在匣中厚厚得锦缎上，拿了其中一个白衣举到了脸侧，也同样的没有束冠，仅仅一支簪子挽起些长发，稍仰面问他。
：你看这个，像不像我？

巴掌大的人偶被赵瑛拿着放到颊边，小人着白衣，大人也着白衣，以簪挽起的发如出一辙，眉眼亦惟妙惟肖。指腹自小人偶的脸颊抚过，发冷的指尖竟触及几分暖意——大概是被他一路抱在怀里，渡去了几分热。
“真像。”
木匣中放着两个人偶。心脏的跳动为一个猜测而快了几拍，面上仍平稳，抬手摸了摸赵瑛脑袋，帮他拿着木匣。
另一个人偶立在木匣中，垂眼只看得见发顶。
“另一个是我吗？”

：我也觉得很像，嗯！
得了所想的应，自然满心欢喜，春日的风本就带些寒意，虽清减了些衣衫，但并不敢去下更多，怕一场倒春寒将人留于屋中连好几日都喝苦药。
：是，这个是哥哥
因为他帮忙拿了匣子，才好腾出手去拿出被锦缎护好的另一个人偶，两个握在掌心，观那彩墨描出的样貌与衣冠。
：那回哥哥没随我一道，随四哥去的，我就画给那个做人偶的师傅看了，等了好些日子才做好的

“这样说来，阿瑛还给我画像了？”
另一个人偶身着我常穿的一身玄衣，玉冠束发，确与我有几分相像，眉眼亦描绘得颇为精致，而脸上称得上亲和的笑容却让我觉出些许陌生。
我不曾想过自己映照于赵瑛眼中的模样，会以如此面目出现在我眼前。
“我未曾到场，人偶却能如此相像，想来画像定然是一模一样了。”
笑着夸他。
“想放在哪儿？”

：下回再给哥哥画一张
曦光被层层密叶所阻，落入里屋时已经只余斑驳的一些，我也算万众生民，所以难免会沾上俗尘，有爱与欢喜，也有恨和厌烦，但在顺境之下，或者说被护得太好，没有了所谓的后者。
：放这儿吧，正好有空余的地儿
在做好之前就已经为它们想好了所摆的位置，放至了榻侧的矮案上。

“好啊。”
赵瑛似乎已有了打算，陪他往里走。执卷时惯不置炭火，里屋户牖紧闭，亦只比外间少几缕料峭春风，方才搁下的书卷随意放着，还未收起，余茶冷透，顺道让人拿去换了。
“放这里，我一睁眼就能看到？”
指尖轻点矮案上小人偶的发顶，掌心又覆上赵瑛发顶，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哥哥手总是很凉，这个天儿还是有些冷的，怎么没有炭火？
人偶并肩立在案上，我向来也不是很惧寒，所以对是否燃了炭火也是立于他之上所问，而后又应其言。
：且这里也空了许久，我总爱放些东西，也就自作主张了，若是想换一处也可的
指腹捻了捻垂在身前的发尖一绺，退过半步又同人近了些，低了低首。
：过两日我也该回府上去了，住了这样久

“哥哥方才在看书。”顿了顿，仍同他解释了，“置了炭火，看书便要犯困，冷着也无妨。”
确是空了许久，我不曾有置物赏玩的习惯，府中陈设颇为素净，在赵瑛住进来后反倒丰富起来。他放些什么物件，我却都觉得赏心悦目，于是只由着他喜好，未加阻拦。
“不换了，就放这儿吧。”
人偶的大小正好，能握在掌中，不会乱跑、不会乱动，一睁眼就能看见，我将赵瑛的人偶拿在手里，垂目望了半晌，放回案上，笑得不以为意。
“我府上又不短了你这一间屋子，多住几日又如何。”
他住下的这段日子里，我已将他府上的人都换过，不会再有下一个张女官，是以赵瑛回府，并无何事值得忧心，二人府邸相近，要寻他亦十分轻易，一切都无法解释我此刻难以抑止的焦躁。
支起窗子，任凭春风携着冷意往里灌，外间杏花如雨，不见残雪，昔日将汴梁埋覆其下的冰雪已尽数化去了。
“留下来吧。”
我在同赵瑛说，亦是在同自己说——让他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