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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想谈一下评价武田胜赖的问题。
现在日本的史学界对武田胜赖的评价已慢慢回到客观的角度,亦即是脱离「信玄神话」的束缚。这当然有赖不少老练、新晋的武田氏研究者的考证及发表具意义的论文了。但放眼现在的网路,信玄神话好像千年咀咒般,阴云不散。不少战国史爱好者(尤其是武田家的爱好者)把武田家灭亡的问题,仍以文革式清算似的批判胜赖。好像说武田家的灭亡乃因长篠之战,胜赖强行出阵、在御馆之乱的选择而与北条氏政断交(后述),使自己变得四面楚歌云云…
以上的批评,部分固然有个中的道理,但主观(感情的)批判的成分仍然不少。当中的最大问题便是结果论及先入为主—也就是治史上,或者说,把「批判思考」用过头的弊病。
对此,作为非武田氏爱好者及研究者的笔者当然认为是不当的。对以上的错误想法,笔者想提出的是,先不要以「结果」来反省「原因」。换句话说,就是不要因为结果是不好,便认为先前的决定都一定是错误的。应减少对结果的过度重视,重新地、客观地包览当时的政治、军事变迁,以便检视胜赖的治政内容及整个统治、外交政策的种种得失,从而得出一个全面、具体的胜赖评价。
笔者会这样说,是因为不少抱著以上想法的人,都没有确实了解当时的情况。如以前曾在其他网站看到某会员说「长篠之战可以不自己开打,首先避信长的锋头,这总比溃败好吧?」的确,各位知道长篠之战的大概始末的网友,大抵都有这样的想法。但问题是,现实的情况又如何?胜赖是不是想退便退?大抵不少人已忘记了长篠之战开打的根本原因(长篠城争夺问题),却都把这战事当成「织田.德川VS武田的决战」。可是,事实上长篠之战后的武田家,并没有立即崩溃,在天正九年为止,胜赖面对德川及北条也是鼎足而立的。这些问题都将留待以下各部分一一详述。
本论的主旨乃试图以宏观的角度去剖析武田胜赖败死为止的诸问题,由胜赖继任实质上的家督,到长篠之战、新府迁城等内外问题上一一考论,并对以往的通说进行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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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第二个问题也来了—既然不急,为什麼胜赖要开打战事?不是更愚蠢吗?
一般思考的话,大抵会有类似的想法。但既然急的是信长方,信长也必须设法做一些事来阻止胜赖如愿以尝,於是就出现了酒井忠次、金森长近的别动作战,突袭正在包围、监视长篠城的鸢巢山,并搞断武田军的后路。最终这个计划成功了,这个作战,令本可以逸待劳的武田方忽然大乱。然而,大家也别忘记,奇袭的第一要钢是「出奇不已」,也就是令对手无法想像得到。信长实行这个奇袭时,事实上有几个作业在进行。第一是停止向长篠方向进军,一方面是怕武田军反击过来,另一方面是保持「后诘=后方牵制」的作用,但这个作战的真意乃停止刺激武田军,并开始在长篠西面的有海原建筑野阵城寨。奇袭作战成功后,被两面包围的武田,要麼就撤退回甲斐,要麼就一战扭转乾坤。最后胜赖及武田军的指挥部决定了后者。一战定乾坤好还是撤退较好这留待下面再说,但信长这个奇袭的确破坏了武田军的计划,更把武田军由主导,变成被动。
这个结果,其实不能过於责怪胜赖,本人曾亲身到过该战场,酒井忠次等人渡过的丰川其实是河床不平及宽阔的河川(目前也是日本政府指定的一级河川),对岸往鸢巢山的山路也十分崎岖不平,这个作战的确是十分厉害,但反过来说,因为既不可明火行军,也怕被敌军发现,所以也是风险奇高的冒险作战。结果来说,大家都指责武田方太笨,这样也想不到云云,但事实上是因为没有确实了解现场情况而作的「结果论」。
鸢巢山被夺大概发生在决战前一小时左右。当时的武田军所受到的打击自然十分大,但仍然有选择的余地—撤退或者反击。从现在大家所知道的最终结果来看,撤退肯定是首选,本人也曾这样想。可是,一如前文所示,在当时兵农未分的战国时代,撤退意味崩溃及战败,一场打得好的撤退作战,在战国史上寥寥无几。因为再厉害的战国武将,面对群众大恐慌的兵卒,如何有效撤退又不会损失惨重,事实上比反击更困难。加上一旦联军看到武田军撤退,追击是意料中事,所以撤退也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那麼,长篠之战最终在不利於武田的情况下开打,从决策上怪责胜赖的话,我从没有反对,我一直也只强调背后的种种原因,绝不是决策层分裂、求死或胜赖一意孤行之举。然而,「就算如此,武田军为什麼要选择进击?」—相信这个才是大家难以理解的,本人也曾是其中之一。可是,事实上有几个思考盲点是值得留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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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武田军死伤主因。这可说是最大的盲点,武田军的大败,或许是受到游戏、大河剧等的影响,武田军好像全死在战场似的…其死伤数,除了信长胜利后的报捷书信外,就苦无记载,加上后世的大力吹棒,於是就产生一个错觉,所有武田士兵连同山县昌景等指挥武将都成了炮下亡魂,但《信长公记》中却明言道,更主要的死因是溺死、饿死及被追击而死。当然,被铁炮、弓箭之类射杀的士兵也存在,但没有后世想像中的多。山县昌景、土屋昌续等人的死亡地点更是众说纷纭,战场所树立的碑,除了土屋是死在马栅内之外,甘利信康以下的武田将士都死在中心战场外围部分,当时铁炮的最远射程为500米左右,必杀射程大约是200至150米内。由於没有文献清楚说明各将的死因及地点,假定现场所立的碑是
正确的
话,这样也表示真的死在铁炮的,很大可能是前线的士兵,而发射铁炮所产生的烟雾,令从后方来攻的士兵及上级指挥无法判定前路景况,加上防御工事的阻碍及联军方的抵抗,做成武田军混乱,力战数小时后筋疲力尽而逃退,终於便进入了联军方的追击战。
武田军最后以败北来结束这场长篠之战,但这样并不等於胜赖及武田军是乱来的,长篠之战的过程,并不是武田与织田之间的战争,还有德川,后世传承的《本多忠胜武功觉书》指当时的内藤昌丰及山县昌景已杀进马栅的第二层,虽然没有记述是否战死,但这个传承以及上面的推断分析,武田方的攻击事实上是有效的,也就是战术上并不是纸上谈兵。现在我们无法查考德川方有多少铁炮,但如果《觉书》的传承无错,那也更进一步可推定武田军当时的作战并不是杂乱无章的「求死作战」。依据武田军一贯集中攻击一点后再分断搞乱的战法,冲击较弱的德川方面实在十分可行。织田、德川的本阵相距约800米,两方的一举一动,很易察觉,若德川方动摇,也肯定影响到邻近战场的织田军。这样一来,武田军能否寻找到突破口再加以打击,便成为作战有没有胜利的希望的关键。
以上是结合史料及本人现场视察后推断的过程。一如上部也提出,在战术上是有扭转这个不利的可能性,从一些史料上也看到武田军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立即大败,否则难以与联军打了数个小时。就在第二点所强调的,当时的战场,能否容纳两方加起来的4万余大军,也是一个疑问,就算真的是三万对一万八千,考虑铁炮的杀伤力及效率,其有效射程为200~150米内,(所谓的有效射程乃指能保持威力,击到敌人的距离,即「命中射程」。当时一般的铁炮如果加大火药的份量,据最远的界限可达1000至500米,但这是指可及的最远射击距离,不是「命中射程」),当然,要是指肯定令敌人兵马人仰马翻的「必中射程」的话,以当时的铁炮技术,50~30米是最安全的。这样看来,铁炮的杀伤力自然会受到质疑,但只要把防御工事及军数上优势配合分析的话,铁炮的优势及利点仍然很大。本人对此不感到怀疑,唯一最不解的是「为什麼是饿死?」,我认为这就是很多人都忽略的一个关键。从长篠城包围战到本格决战,只有寥寥三日,才刚日夜狂攻长篠城的武田士兵,被迫又要投入另一个战事,自然会无以为继。加上疲累、恐慌、紧张等种种因素,武田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在战场内外战死或被追击而毙。这个才是造成武田方有大规模死伤的主因吧?
在此简单总结一下本节,长篠之战本身的相关史料是十分缺乏及不全面,单凭军阳军鉴来推断是十分危险的。而当时武田军(不只是胜赖)面对的两大问题:长篠城未陷落、鸢之山砦被夺,都使胜赖进退为难。长篠之战,胜赖早早撤退是不是最好的选择,笔者认为难以予以肯定,一来是因为撤退已是「如果」的问题,再深论下去也没有结果。况且从现实的史实及史料的记载中可知道,最后武田家的溃败、死伤惨重的主因,并不是只因为冲击织田.德川阵地,更多的是因为受到织田、德川联军的追击,加上其他原因,如饥饿、慌张而死在败退途中。即是说,一旦撤退的话,这个结局重演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说实在,在兵农未分离、军律松散不一的战国时代,只要一旦败退,军纪散乱的事例是屡见不鲜的。以武田家的历史来说,砥石之崩已反映了「风林火山」的武田军也有极度狼狈的时候,即使没有受到铁炮的攻击,眼见长篠城未陷落、鸢之山砦被夺,军中的士气已受打击的可能性是十分高的;加上信长扬言要「歼灭」敌人的决心,武田军就算早早撤退,其结果会怎样,也难以估计。因此,有人把长篠之战败北都归究到胜赖个人好胜的问题上,其实是以偏概全,不尽不实的。这个想法,大抵是受到甲阳军鉴及黑泽明的电影《影武者》的影响。但是,如果胜赖个人可以完全压倒军中所有亲类众、重臣的反对(假设真的有这个情况)的话,那他的成就及威势应该比信玄强得多。只要有研究武田家的权力构造及分配的人,就会知道武田家并不是「一人的天下」,而究竟出战是不是胜赖一人的决定,在史料上也无法确认。所以,对胜赖有不满的部分人,大概也只是尽可能把所有的不是都送到胜赖的头上,而没有确实地的去思考个中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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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浅谈战后,武田胜赖的诸政策
胜赖的治政时代,基本是沿袭信玄时的治政政策,大抵说他积极性不足也是事实,但也不能说胜赖什麼事也没有干。战后的武田家,对於领土扩张(尤其是向西方的扩张)已是不太可能,这便关系到武田领国的经济问题。第一大问题当然是财源。武田信玄时代的领国重视农业收益,再加上领国内各金山的产金作补助。甲斐的金山出现衰退是在天正五年前后,而真的处於停产或无法大量生产要到江户时代。富士郡身延的汤之奥金山的产金,也到了元禄年间才大幅减少。所以胜赖面对的,是如果在产金开始减少的这几个年头,好好经营下去。武田家的商贸,在信长进行贸易封锁之前(长篠之战前),武田家的确控制了东山道的街道,结合与上杉景胜的联盟,确保了从日本海方面获得海盐,因此从文书上找不到胜赖说贸易方面出现很大的困难(但无可否认领地停止扩张,令年贡及收入都受到影响)。
另外一个主要方法当然就是加强土地控制,也就是检地及加强商业流通以换取收益。在胜赖的在位期间,多次的检地(指出检地)、直接掌握信州商人及藏前众,增大财源,由信玄时代的以外征扩张赚钱,改为重商主义(这当然是因应了战局改变而来的)。这就是其中的一个尝试,同时,考虑到踯躅崎馆的城下町已到了一定的饱和程度,无助於增大收益的目标,所以为经济、政治的目的,胜赖在末年接受穴山信君的建议(《甲阳军鉴》),命真田昌幸建筑新府城(《山梨县史》),以把整个重心从甲府改到新府。
改迁主城,其实在武田家的历史上也不是第一次,武田信虎由石和移到甲府,也曾引起反逆,故改都而引起不满也不全是胜赖的问题,并不说是胜赖愚蠢。至於胜赖选择新府的主因,其一在於新府位处的七里崖比防守力不高的甲府具优势,再者,附近为甲斐源氏始祖.武田信义发祥之地,具有权威作用。另外,建设新府城为新中心亦有利於领国的发展(虽然从灭亡来看,那个时候做这些事或许已是多余的),新府城下的平原地比踯躅崎馆广大,发展城下町的条件也较优厚,而且从宏观来说,新府顺著富士川可下骏河江尻,距离信州佐久郡也比较近,故新府事实上乃位於武田领国的中心区域的新都。
新府的建设本身是具有战略眼光的,改到新府城亦并不是错误,新府城的设计集武田流筑城术的最高水准於一身的城池,其地点及针对点完全是为了防止来自骏河方面的进攻,配合信浓的据点.高远城成为武田领国的两大军事重心。可是理想下的问题也特别多,建城的负担却惹起木曾义昌的不满而叛变;财政政策对於国人层及农民来说,是十分困难的负担,也终引起一连串的不满及暗潮汹涌。就连原本提议建新城的穴山信君,在武田灭亡后却反过来批评胜赖强迁新都乃令重臣不满、失人心的失政。所以信忠攻入信州时,除了仁科盛信的高远城外,大都不战而逃,这种情况令织田军加快长驱直进,令未完成的新府城未有发挥其功能便被离弃,这与其说胜赖一意孤行下恶果,不如说具半独立势力的一族、重臣眼见利益受损而无视战略眼光,甚至前后矛盾,织田军的来攻快,武田家也崩溃得疾如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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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胜赖的一系列的改革,在对付信长及家康上是必须的,只是7年内整个战国出现太多的变化,首先北面的上杉家有谦信猝死,引发御馆之乱,实力大不如前。一方面,大西方的一向一揆被织田信长一一讨平,连毛利氏也遭受反击。反观武田家内一族、外样国众的发言权及自立能力高,同时外无强援的胜赖要对付信长的话,只用国人的支持是不够的,因为国人的向背本来就不稳定,长篠城的奥平氏不就是好例子吗?及至木曾义昌的谋反,的确是胜赖改革下的一个反发,这与其说胜赖是「政治低能」,不如说当时的武田家在信长的锐意针对、与德川、北条交战下,实在难以平稳经营。从一般的政策构思来说,改革事实上并没有错误,只是阻力及时间不足等成为至大的阻碍。反过来想,胜赖在长篠以后的数年,不这样做的话,又有什麼选择…?相信也没有什麼人可以想到,因为已是「如果」的问题。「如果信长突然原谅武田…如果家康突然死了…如果氏政突然与武田讲和」不禁要问:这有意义吗?而且在胜赖继位后不久元龟四年,就向家臣的内藤修理亮保证「不会乱听佞人之言」,可见信玄死后的武田家内部对立十分严重,更河况是拥有半独立能力的国众?加上讨伐木曾时一连串的意见对立、行动不一,已看到整个武田家已是分裂寸前。如果初期的对立都是胜赖的错/责任的话,作为后继的胜赖也是要负,但只是因其责而负而已。
所以,经济面上的真正问题是,信玄死后的武田家面对经济力、军事力都完全强化的织田、德川联军(而且是比信玄时代的织田、德川强),短短的七年时间不足以让武田转型对抗,最终未完成改革,就遇到国人的反抗、家内既得利益者的反感。这是胜赖主导改革失败的责任,但同样也是胜赖无奈之处。而且,信长的来袭打从信玄倒向义昭方已开始,这个前代作的孽,由胜赖来承受,胜赖也不是没有妥协,只是信长不容许而已。这就表明信长恨的,不是胜赖,而是信玄留下来的武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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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外交与战略问题—御馆之乱与高天神城之战
有关长篠之战后的一个问题,便是不少人已把此战跟七年后的天目山之战直接地连接起来,彷佛长篠之战之后,立即便进入天目山之战,然后武田家便灭亡了…所以出现了以下的图式:
长篠之战出阵错误→衰亡→众叛亲离→家破人亡→胜赖的错
可是,长篠之战又是否真的令武田家立即一落千丈?这倒是「反胜赖」的人没有想想的重点。大概是因为「迟早灭亡了,其间做了什麼也没有意思」吧?但事实上,长篠之战败北,虽然真的损失了很多有力的将领,但长篠之战后,武田家的领地却没有立即支离破碎。当时失去的,只是天正三年征战时夺取到的东美浓及远江一部分而已。远江的重镇高天神城仍然是武田家的,这也就证明长篠之战的败战只是在人事资源上,以及武田家颜面上受到较大的损害,实际的大损害还没有出现。之后的胜赖及武田家也没有丝毫的败色,在东日本仍然三强之一,不同的只是德川家康在信长的保护下,没有亡在武田之手上,并且依然是威胁武田的一大存在。这样去看的话,要医好长篠之战所带来的痛楚,其实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但不幸的是,这个看似简单的「时间问题」,对这七年间的武田家来说,却是至难得到的宝物。
影响了武田家命运的,有两大事件,即天正六年的上杉御馆之乱与天正九年的高天神城之战。其中较受争议的,便是天正七年的御馆之乱的问题,在此简单说明一下。
刚打败织田军的上杉谦信暴毙於春日山城,这个突发事件所引发的景虎.景胜家督争夺战,传统都说胜赖为利忘义,支持景胜,因而结束了甲相同盟,最终遭受到织田、德川及北条的三方夹攻,而受恩於胜赖的景膀却没有做什麼;因此胜赖的外交拙劣,是另一个武田灭亡的原因,也是胜赖不足的地方云云… 笔者从此看到这些说法,当初也觉得似是有理的,尤其是由甲相同盟变为甲越同盟后,武田家的确面对织田、德川、北条三方的夹击,胜赖的决定的确是影响深远…不过,笔者再细心思考后,却认为并不尽是如此。
首先说胜赖贪图上杉景胜的五百两黄金(《甲阳军鉴》称一万两)及割让东上野的引诱,而选择离弃景虎(始勿论三郎景虎是何人之子,但出自北条一族已是没错)之说,从史料上来说,只是说出了其中一个表面。事实上,胜赖本来希望的是对景胜、景虎两方进行斡旋,也就是胜赖首先考虑的是停止战事,这当然是因为考虑到北陆的柴田胜家等织田军的动向。而另一个原因,便是胜赖不想卷入这场内乱之中。事实上,当初胜赖之所以会介入事件,乃因北条氏政出兵迟缓,而无法帮助景虎扭转逆境,而请胜赖出手。这个要求,站在甲相同盟的角度,无疑是理所当然的,对北条家的角度来说,更是有理。可是站在胜赖的角度,这却是一个烫手山芋。无论帮任何一方,也存在危险,胜赖的决定,只是选择危险度较低的一方而已。而对武田家来说,景胜方及景虎方都是难以估计的。
有人曾说「选择景虎不就是最好了吗?这样北条、上杉、武田三方便可以一同对抗织田、德川啊!」可是,一方面胜赖事实上没有选择任何一方,御馆之乱最终因为景胜方破坏和约而结束,胜赖事实上并没有出兵帮助景胜。再者,笔者认为以上的想法并不是对武田家最好的。上杉(北条)与北条连成一气的话,究竟是不是有利於胜赖及武田家是关键,如果北条、上杉都选择与织田、德川联手的话,那胜赖面对的,不是三方围攻,而是四面围攻了。当然景胜也有这个可能,但相比受北条影响的景虎,大抵会肆意行动的风险较低。最终也证明,在武田家灭亡为止,景胜方都在尽力抗战,就算曾寻求与信长的妥协,也有知会胜赖及交换情报(《上杉家文书》)。反观北条家,在天正十年的战争中,即使织田信忠要求氏政从上野侵入,但最终因为氏政欲侵骏河而延迟出兵,最终信长对北条的不信任,及转而侵攻北条,一部分的原因,与信长对氏政的贪婪感到不安有一定的关系。虽然有点结果论,但不得不想想,两年后的氏政与「如果」的未来的氏政会不会有出入,当然无人知道,但跟氏政一同生存在战国时代数十年的胜赖,理应十分了解氏政的为人,作出这样的选择也未必是拙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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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天正九年的高天神城之战,这得先交代一下事件背景。御馆之乱后,与北条氏决裂的胜赖在天正七年八月在伊豆沼津筑城(《上杉家文书》),因而刺激了北条氏政并进行的攻防战。这是武田、北条两家关系完全对立的一年。同年九月,北条氏政便向德川家康招手,一起夹击武田胜赖,又在沼津附近的泉头筑城以牵制之。另一方面,武田胜赖便联同里见、佐竹等反北条势力作反包围(静冈县史所收《纪伊国古文书》)。北条没有行动下,胜赖便在同月下旬於江尻把家康打退,整个天正七年,武田家对付德川、北条两家,还是没有出现败色的。当然,被挟击的问题已出现。到了天正八年四月,胜赖与氏政之间在三岛所打的伊豆冲海战,以武田水军的胜利结束(《静冈县史》),在下半年的六月七日,终於以氏政退到小田原,七月以降两家在伊豆保持著紧张的状态,从史料上看不到北条家有压迫武田之势。即使已到了家康与氏政联手的现在,还是可以支持著的。同年八月,胜赖写给穴山信君的书信中「氏政就算有什麼举动,都不会动真的…到时大概家康也会出兵,田中、小山、天王山以下该地诸城必须小心修缮」(沼津市史所收《武藤文书》)。这就看到胜赖已预想到氏政与家康早晚都会有行动,故才命在两者之间的「军事代表」穴山信君小心提防。天正九年三月二十九日,即高天神城被织田、德川方夺取后七日,武田水军再在久龙津打败了北条水军(《甲州古文书》)。
以上从天正七年到天正九年四月为止的3年间,武田与北条之间的军事行动来看,北条给予武田的压力实在很少,而且在所找到的史料中,也找不到北条氏政有足以牵制武田家的能力及得到胜利。北条氏政即使已与胜赖完全决裂,但胜赖为了弥补北条的敌对,与里见、佐竹等反北条的关东大名保持合作以牵制之,所以,没有织田信长的狂攻,北条氏政也不是即时的威胁。
那为什麼胜赖会弃高天神城於不顾?家康从天正五年开始为夺回高天神城而进行的付城包围战略,到天正九年才完全夺取,这四年间,胜赖对高天神城的支援事实上没有减少(到了天正九年落城前数月才完全停止)。胜赖不能自由行动,第一当然是氏政与家康的同盟,令胜赖有所提防。而且自长篠之战之后奥三河被夺,高天神城所处的北远江也是山丘地带,行军不易,再加上当时胜赖正与家康背后的信长进行交涉,希望尽可能阻慢织田方的压迫(虽然最后失败了),高天神城之战时,胜赖一旦真的出兵救援,那麼交涉就变会难产,最终的三家灭武田的事实也早晚会出现。当然,这是胜赖当时的考虑也说不定,但现实上信长早早已决定灭亡武田家,胜赖的尽力只是在寻求仅存的可能性而已。另外较次等的史料如《甲阳军鉴》则指胜赖是十分想出兵,只是家中家臣反对(事实上当时从骏河口到东远江也是太远及多阻碍,现实上存在困难),又说胜赖不想刺激家康背后的信长云云。
而另一个事实可从有关第二次高天神城之战的第一史料看到,这个史料是一封信长写给刈谷城主水野忠重的文书(《增补织田信长文书之研究.下》),其中的内容为信长方获取从高天神城放出的箭书,其书写著「如助城内兵士之命,则连同附近的泷坂、小山及高天神三城一并交出」,收到箭书的信长相信这是真心的请降,没有做诈。同时信长认为「虽然得到三城后,远江一国得到完全入手」,表明这实在是件好事,同时也知道家康及其家臣辛劳,但却说「一、两年内将出兵骏、甲」,直扑武田本处,所以现在看见胜赖没有来救的信长建议「(胜赖)无法从后来救,即弃高天神、小山及泷坂於不顾,结果将令骏州各所诸城无法久持」,希望忠重把这个讯息告知家康及德川家臣,让家康等人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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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上可看到的「事实」是,主守将.冈部丹波守真幸见未有援军而决定请降,但信长为了大力宣传「胜赖见死不救」以及认为「此城一失,骏州诸城皆不攻自破」,於是向家康表达「拒降」的意见,最终家康也同意了,集武田家各地各众守备的武田守军,最终就与城共枕。这一点不单令人心进一步离散,也说明了胜赖在最后期,已无力应付信长、家康的夹攻,胜赖救不了,信长及家康也弃之不救。於是城中上下便与城共枕,这就是天正高天神城之战的实情。这个事实令无法来救的胜赖尽失人心,触发了翌年木曾义昌的公然倒戈,也就是信长所期待的连锁反应。固然胜赖不论想不想救,最终救不了高天神城而引起的震荡,胜赖是逃不了责任,无疑没法解救高天神城,胜赖也得负责,却也是无能为力之事(与北条绝交当然有影响,但也说了,与北条同盟也不见得一定是好)。这个跟丰后大友宗麟、义统父子的宗教政策混乱、能力不足令群臣猜疑反抗,进而被岛津北攻的情况并不相同。
无论如何,最终胜赖救不了高天神城的政治、军事方面的损失足以引发武田家数个月后的灭亡。胜赖在选择不多及诸多制限下,也无法出兵,这是更令武田氏走入绝景的一个重要事件。这个错失,并不能单单以胜赖「无能」来指责,把以上的种种因素考虑后,武田军的行动选择老实说是所余无几。木曾义昌的倒戈,以及信长信心满满的奏请朝廷封武田为「东夷」、「朝敌」等大义名分出兵。继而小山田信茂及穴山信君先后倒戈,武田胜赖已到了最倒楣的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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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此,一如上面所说,武田家重新振作的确是时间问题,但信长却不会给予这个时间。更甚的是,信长及征伐武田的总大将.织田信忠在木曾义昌倒戈,开辟了侵入甲信之路后,选择先灭武田,上杉景胜如不是因为本能寺之变,恐怕灭亡也同样是时间问题而已。但与景胜不同的是,没有正当地位及支持的胜赖及其武田家乃一盘散沙。信玄高举的「人是城,人是墙,人是石垣,仇恨是敌人,友情是盟友」,讽刺地在胜赖时代,发生了长篠之战及高天神城之战两大败战后,十年内盟友成了敌人,武田之城墙也「城破墙崩」。另一个信玄高举的口号「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也如实的反映在武田家的灭亡内:其灭亡疾如风,灭亡的过程徐如林,而敌人(信长、家康)兵锋的确侵略如火,至於武田一门、重臣的举动也如穴山信君所示般不动如山…这究竟是对武田胜赖的玩弄,还是经不起改变的武门名家.武田氏应寿终正寝的当然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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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军最后以败北来结束这场长篠之战,但这样并不等於胜赖及武田军是乱来的,长篠之战的过程,并不是武田与织田之间的战争,还有德川,后世传承的《本多忠胜武功觉书》指当时的内藤昌丰及山县昌景已杀进马栅的第二层,虽然没有记述是否战死,但这个传承以及上面的推断分析,武田方的攻击事实上是有效的,也就是战术上并不是纸上谈兵。现在我们无法查考德川方有多少铁炮,但如果《觉书》的传承无错,那也更进一步可推定武田军当时的作战并不是杂乱无章的「求死作战」。依据武田军一贯集中攻击一点后再分断搞乱的战法,冲击较弱的德川方面实在十分可行。织田、德川的本阵相距约800米,两方的一举一动,很易察觉,若德川方动摇,也肯定影响到邻近战场的织田军。这样一来,武田军能否寻找到突破口再加以打击,便成为作战有没有胜利的希望的关键。
以上是结合史料及本人现场视察后推断的过程。一如上部也提出,在战术上是有扭转这个不利的可能性,从一些史料上也看到武田军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立即大败,否则难以与联军打了数个小时。就在第二点所强调的,当时的战场,能否容纳两方加起来的4万余大军,也是一个疑问,就算真的是三万对一万八千,考虑铁炮的杀伤力及效率,其有效射程为200~150米内,(所谓的有效射程乃指能保持威力,击到敌人的距离,即「命中射程」。当时一般的铁炮如果加大火药的份量,据最远的界限可达1000至500米,但这是指可及的最远射击距离,不是「命中射程」),当然,要是指肯定令敌人兵马人仰马翻的「必中射程」的话,以当时的铁炮技术,50~30米是最安全的。这样看来,铁炮的杀伤力自然会受到质疑,但只要把防御工事及军数上优势配合分析的话,铁炮的优势及利点仍然很大。本人对此不感到怀疑,唯一最不解的是「为什麼是饿死?」,我认为这就是很多人都忽略的一个关键。从长篠城包围战到本格决战,只有寥寥三日,才刚日夜狂攻长篠城的武田士兵,被迫又要投入另一个战事,自然会无以为继。加上疲累、恐慌、紧张等种种因素,武田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在战场内外战死或被追击而毙。这个才是造成武田方有大规模死伤的主因吧?
在此简单总结一下本节,长篠之战本身的相关史料是十分缺乏及不全面,单凭军阳军鉴来推断是十分危险的。而当时武田军(不只是胜赖)面对的两大问题:长篠城未陷落、鸢之山砦被夺,都使胜赖进退为难。长篠之战,胜赖早早撤退是不是最好的选择,笔者认为难以予以肯定,一来是因为撤退已是「如果」的问题,再深论下去也没有结果。况且从现实的史实及史料的记载中可知道,最后武田家的溃败、死伤惨重的主因,并不是只因为冲击织田.德川阵地,更多的是因为受到织田、德川联军的追击,加上其他原因,如饥饿、慌张而死在败退途中。即是说,一旦撤退的话,这个结局重演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说实在,在兵农未分离、军律松散不一的战国时代,只要一旦败退,军纪散乱的事例是屡见不鲜的。以武田家的历史来说,砥石之崩已反映了「风林火山」的武田军也有极度狼狈的时候,即使没有受到铁炮的攻击,眼见长篠城未陷落、鸢之山砦被夺,军中的士气已受打击的可能性是十分高的;加上信长扬言要「歼灭」敌人的决心,武田军就算早早撤退,其结果会怎样,也难以估计。因此,有人把长篠之战败北都归究到胜赖个人好胜的问题上,其实是以偏概全,不尽不实的。这个想法,大抵是受到甲阳军鉴及黑泽明的电影《影武者》的影响。但是,如果胜赖个人可以完全压倒军中所有亲类众、重臣的反对(假设真的有这个情况)的话,那他的成就及威势应该比信玄强得多。只要有研究武田家的权力构造及分配的人,就会知道武田家并不是「一人的天下」,而究竟出战是不是胜赖一人的决定,在史料上也无法确认。所以,对胜赖有不满的部分人,大概也只是尽可能把所有的不是都送到胜赖的头上,而没有确实地的去思考个中的问题。
2010年04月16日 14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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