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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爱马,但爱赏马上之风姿。
亭中小坐烹茶,眼见得有一骑翩翩而来,白衣乌驹,甚是悦目。那骑手不是旁人,正是旬前在皇极门一战成名的段郎中。说是段郎中,以其人之风采,依古意称一声段郎亦不为过。
马蹄声停在阶下,壶中水刚刚沸开。
朝上那身笔挺的绯红官服一去,我就被去了血色,人苍白起来,也荏弱起来。穿惯了的苍色道袍,暮气沉沉的,好在身后草木扶苏,平添几分鲜活。
我稍稍抬头,正迎上两道清亮目光。有这么一瞬,彼此都不曾开口。我得适应一下眼前的白衣书生,想必他也要重新认得任西泽。
屈指敲敲茶几。
“段郎中喝茶。”
洪州白芽。
2021年03月05日 07点0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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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领白袍,戴四方巾,再一匹马就是泯然于士林中的庸庸之人。是日休沐,我骑着折价购得的老马,时走时停,过西堂村至画眉山时,已是日斜三分,这一路上清净自在,不意在终途遇到了一人。
不甚熟悉,又政见不同的任珉洲。
二人不约而同的默了一瞬,皆对这褪去官袍的偶见有些讶然。不知如何开口,也并不确认这仿佛风吹就倒的人,是否便是殿上诤直如矢的任户部。直到一声客气的邀约入耳,方才落定。
将缰绳随意套在断枝上,利落坐下,并没有去执茶盏,而是慨然一声,“任郎中与镇抚实在不同。”
2021年03月06日 11点0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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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感慨来自直觉,来自敏锐,而不来自眼见。毕竟他眼前所见的,是同任珉鸥别无二致的眉眼。
“鸥乃海鸟,洲乃水泽,自然是不同的。” 解在名字上,更像是一句不当真的闲话,飘飘地来,也就飘飘地去了。“我的字是西泽,冒昧问一句,郎中的淮北二字又从何而来?”
2021年03月06日 14点0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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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鸥栖于水泽,倒是共生。”
大抵对接话解字感到无趣,饮了口茶,以一句称赞带过了同与不同,“郎中的茶艺甚好。”
朝堂礼议之后不曾再有过对话,像这般心平气和的对坐烹茶,实属难得。自续了盏茶,对面前羸弱的庸中佼佼者,不由得随这花信风一样温和了语气,“生于淮河之北。”
又续报上字,连缘由一并解释了,“字奉吾,大抵是希望我随心所欲不逾矩。”
2021年03月07日 12点0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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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他清傲的同类一样,将我归于强弱中的弱,便不忍心加以厉色。又或者朝上的对峙落入忠奸之辩的窠臼后,他反倒对阶下独跪的人惺惺相惜。
奉吾,这两个字里隐隐有引为同类的善意。可我没有报之以桃,而是很轻地笑了,没有声音,眉梢眼角上徐徐掠过一阵清风。
“倒是像郎中的字。”
唇齿开阖,缓缓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再垂首,低低地叙上一句。简单的平铺直叙,不像说眼前,倒像在旧事里梦呓。我的“奉吾”,并不如他所料那般煌煌正大。我的“奉吾”,反倒着落在他那句漫不经心的客套话上——郎中的茶艺甚好。这并不能刺痛我,三年前就不能了。
可眉头依旧微微一蹙,伴着那点未敛尽的,明净的笑意。
“段奉吾,比段郎中中听。”
促狭的话淡淡地说,便失了趣味,只剩下冒犯了。可冒犯的话既然说了,不防全说了。
“前日奉吾亦逢君,段奉吾随心。他日奉吾而逆君,段奉吾,随心否?”
2021年03月07日 14点0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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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西泽这副面上优容温和,言下犀利直追的色荏内厉模样,即刻与朝堂上犯颜直谏的任吏部重叠起来,让我不由得暗暗绷直了肩背。而后又松下来,这风细柳斜下,愁雨不必,愁他之诘问,亦是不必。
我缺的,或许是他这类文人的风骨,但好在我看的多,已学会在“利”字上包裹住煌煌的“礼”字。但或许这两者相互混杂于内,并不能泾渭分明的区分。
“臣子进策,圣上决策,臣子进谏,圣上却不一定纳谏。我心中明白,并不要事事遂心,此为段奉吾的奉吾。”
眉目疏淡的看向他,同此前的隔望不同,是一种无关紧要的闲问,“任西泽何不像鸥鸟一样,自在一些?”
2021年03月07日 16点0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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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户部户部!
2021年03月08日 15点0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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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段奉吾微言在前必有大义教我。”
正侧首看他,此刻眉梢微扬,流露出几分屈意来。
“原来只是搪塞我。”
亲近的姿态冲淡了身上的锐气,不声不响地裹掩了先前的责难与眼下的失望。他盏中残余的茶汤已半凉,起身,换一只耀州玄瓷,细密的冰裂围在指间。
“我请奉吾的茶,是洪州白芽。白芽不是什么珍贵茶叶,只是要养,每收一两须得常茶十数斤来养,辟去暑湿之气,才有了奉吾盏中这一点醇和滋味。”
第一盏是粗粗沏就,第二盏便细细点来。银白茶筅徐徐搅动,握筅的主人迎上客人探究的目光,煦然一笑,奉之一碗澄澈碧汤。“以十斤存一两,何其有幸。任某有此幸——”
顿。“不敢心存侥幸。”
敛袖又道。“倒是想看看段郎中心存的这段侥幸,何时覆灭。”
2021年03月09日 12点0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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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西泽眉微挑而落,玉白面庞表露出偏于亲切的怪罪,是温和与客气之外偶然脱缰的岔路。我话说的真假掺半,倒也不在意听者何如,于是对他不合时宜的情绪,一笑了之。
我不懂茶,但有做客的自知,他问我答,他以洪州白芽譬喻,我也愿听其详。任西泽是茶君子,万万人中的皎皎,他要陈善闭邪,以献可替否为忠;而我只是凡桃俗李,生于微末,只望发于华枝,过程如何倒是不甚重要。
双手接过新茶,釉面竖冰炸裂,在碧汤中扭曲摇荡,“或许三年,或许五载。又或许不到那时,我已不再随心所欲。”
前后两道茶品不出差异,放下盏时,突兀的树枝断裂传来,却是老马无意间挣断树枝,重获己身自由。
无奈叹气,“看来今日仍有一幸,西泽注定要渡我回城了。”
2021年03月10日 12点0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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