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第三部)BY:seeter + 番外:灯火阑珊 。
浅浅寂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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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12月12日 07点12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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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听不出话里的柔情蜜意,然而……叶长风默然半晌,徐徐道:“那边的局势,好象已经定了,你带来的人身手倒都不错……放我下来,我们一起去瞧瞧。”      依旧是冷清的性子,倒象又缥渺了几分,愈加的不可触摸……端王自然清楚其间的原因,无论是谁,经历过爱侣背叛,牢狱之灾後都会如是,只怕还要更颓唐几分,长风还能若无其事地撑住,心性不可谓不坚韧。   只是,可真能若无其事?端王暗叹了口气,温柔地将叶长风扶正,与自己一同坐在马背上:“奇袭贵快,没有带多余的马出来,你先和我同骑,将就一下吧。”   是麽?叶长风侧过头,冷冷地扫了端王一眼。此时两人身躯在马上紧紧相贴,再迟钝的人都无法不感觉出那道异常的火热,端王被他一看,居然有些脸红,咳了一声:“出征太久了……”     或许更该带些营妓来,而不是军粮。叶长风冷淡地想著,却没有说出来。换在以前一定会动怒的事,现在却只有漠然。心的某些部分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天时地利,军马机变。端王对自己怀著怎样的情绪,是欲望或怨恨,都不再相干。   “只剩耶律燕了。”暗影里,静静共骑的两人凝神瞧著火光撩乱处。被端王双臂笼著,叶长风的腰身依然是笔直的,坚持著一寸的距离,不肯偎到背後的怀里。   “如果不是你定要活口,不许伤他,早就拿下了。”端王贪恋地看著火光下嫣红的侧脸,清劲的风姿,“你指著他说出军情?我瞧这人很硬,行不通的,放虎归山又是大忌,不如一刀杀了。”   叶长风笑了一笑:“总有用的。”半晌,眼神有些深幽,“要是我被他们抓了,也一刀杀了,倒也干脆。”   “不许胡说。”是沈声的喝止。   刀兵无眼,战事攸忽万变,什麽都有可能发生,有何胡说.叶长风淡然一笑,不欲多辩,瞧前方人群喧动,十数人的围攻终於将耶律燕拿下,五花大绑著推了过来。   耶律燕衣衫有些零乱,想是在打斗中撕破的,虽被绑著,仍掩不去满脸的桀傲不驯,叶长风居高临下看著他,唇边露出一丝微笑:“耶律将军,第二次了。”   “你……猜到我们会来劫你?”   “当然。从这条路走的风声就是我自己放出去的。”叶长风莞尔,“我知道你们定不容我平安到达定县,所以动手的地点不如由我来指定。顺便说一句,折将军已带人袭击你们大营去了,少了你和萧伟两人,又是出其不意,胜算应会大很多。”   “狡诈的汉人……”耶律燕哼了一声,“你想怎样?我决不会向你们弯膝屈服。” 3   “你服不服,也没什麽打紧。”火光照耀下,叶长风的眸子黑亮深邃,“若我再笨些,此刻说这句话的人就是我了。耶律燕,你为何还不明白,输了就是输了。”   耶律燕片刻沈默,终於缓缓道:“败在你手上,我认了。你杀了我罢。”   叶长风只是一笑:“求生比求死难。”挥手令人带下。一行人马整队回营。      路上端王与叶长风共乘一骑,免不了肌肤相亲耳鬓厮磨,其间暧昧种种,自不必言。到了定县营地时,叶长风已是一身大汗,端王也未见好到哪里,抱得到吃不到,还得强自按捺,连气息都有些微微不稳。   叶长风原是被发送往边关,军前效命的,说起来还算是待罪之身,本没期望得多少礼遇,然而这夜庆功宴上,酒兴最热时,端王突地大声宣布,此後叶大人所出命令,任何人不得违抗,若本王不在,所有军权调度一并交之,抗令者军法从事。   也不知是一众将官都带了几分酒意,还是端王驭下有方,这道明显与朝庭旨意不符的命令一出,众人齐声哄然应诺,并无一个有异议。     “如何?这一来,就算辽人真捉了你,也不会杀你。”端王关上房门,微笑替叶长风解去披风,数杯烈酒令他眼神更加发亮,却不见醉意,“他们定会留著你的性命,来和我谈判。”   “奇货可居麽?”叶长风任由端王散席後将自己带来此地,又任由他动作,神色只是淡淡。 
2005年12月12日 07点12分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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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长风手中原有自火中救下的婴儿,被萧达凛拂了穴道睡得正香,端王卫队赶至时,早有随从上来接过,也无人多加注意,此时或是穴道自解,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全场肃然中,听来格外响亮刺耳。   抱著婴儿的侍卫何尝有这种经验,手忙脚乱地拍哄,叶长风瞧著,忽然心中一动:他刚才啸声震伤我,可婴儿却没事,其实是力尚有余,控制得很好啊,难道他当真是……不想杀我?   端王虽在激战之中,仍瞟了叶长风一眼,见叶长风怔怔出神,面色惘然,知他已是将萧达凛这个名字放在了心上,胸中翻腾,分不清是何滋味,杀意却是更浓,招招见风,直欲将对方立毙於掌下才好。   萧达凛心神却也象有些不宁,眼光飘忽,不知在想些什麽,两人各自心不在焉,倒也没谁能乘虚而入,赢回这局。   又过十数招,萧达凛眉稍一动,脸上陡现喜色,一直紧紧注视他的蓝珊陶威诸人,不约而同都心中一凛,暗道不好,果然,倾刻之间,远远宋县的方向,几排带著尖啸的响箭冲空而起,天边更隐隐有黑烟火光,人喧哗马嘶鸣,愈见纷乱。   莫非是辽军攻城?   上至将官下到军士,莫不起了暗暗猜疑,正在这景况难明人心浮泛的时刻,四周马蹄伴著喊杀声一片,数十骑辽军蜂涌而来,竟是不由分说冲进宋军中便杀。   宋军意料未及,阵脚骤乱,幸亏都是战场上历久了的,稍一回神便回迎上去,刀剑相击铁骑纵横,端的激烈,那也不用去说它。   叶长风在数侍卫的保护下勒马後退了几步,脑中急速思忖,突然心念一动,转向萧达凛瞧去,萧达凛也正向这边望来,目光相对,萧达凛一笑,远远地抱了抱拳:“长风,记著我的话,後会有期!”说完,在数骑骠卫的簇拥下,趁著宋军尚未合围,急行而去,一路势不可挡。    10   天色苍茫,野云四合,夜幕缓缓地落了下来。   充作宋军主营中枢的屋顶略带焦黑,墙面斑驳,这是被祝融肆虐过的铁证,若不是右侧健骁营的人马及时赶到,扑灭大火,这间大屋也便要和那许多房舍一样,化为墟烬。   空中焦味未退,看不见的烟痕犹在缓缓流动,充斥每个人的鼻端,却没有一个人留意。   端王身形半隐在桌後的暗影里,明灭不定的烛光中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眸子越发的深沈,炯炯闪亮。   无人出声,端王不疾不徐的语声在屋中回响:“那麽,就是主营的粮草已全被烧光了?”   右侧中首一人站起身,有些嗫嚅:“也不是全烧光……刚才清点,还有不到一千石……”   “不到一千石……”端王嗤了一声,手指轻叩了叩桌面,细微的声音倒象是落在众人心上,“一军一万二千五百人,一日支米二百五十石,现下这数万军马,地处荒凉之远,崔进,你专司粮草看护,只剩一千石是何意,你能不解麽?”   崔进面色难看之极:“属下有罪,不敢分辨……但求能给属下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嗯?”   “侧营现还有些散粮在,尚可支持数日。算起来周梁那路粮草这几日也便要到了,属下想带一队骑军前去催粮,望王爷恩准。”   “一队不够。你去也不成。”端王立起身,踱了几步,眼光并不看向众将,“萧达凛何等人物,他既来烧粮,便不会再给我们留一线生机。这支粮,他是劫定了的,你自问与他正面交锋,有几分胜算?”抬起头,悠然出神片刻,“还是我去。”   四字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沈。自古主帅轻不离营,端王如此说,显然已有背水一战,与辽军一决生死之意。这决定委实太过重大,屋中诸人各自暗暗揣度,都觉不妥,却又提不出更好的法子,一时竟无一人应声。   叶长风也在会议之列,只是离得稍远,微一思忖,欠了欠身:“王爷,主将为三军士气所在,差错不得。若还信得过我,让我去罢。”   一天奔波诸多变故下来,叶长风也早已疲倦不堪,声音虽仍平静清亮,不过强撑著而已,端王看著他,心底喟叹,面上却无表情,摇了摇头:“你终不是武人,谋略虽好,真到了刀枪关节,身边人自顾不暇时,你又如何自保?免了。” 
2005年12月12日 07点12分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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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将斗智……”   叶长风大感不服,心道古来多少名将,也未必个个都是上阵杀敌成就功业的,正欲再辩,却被端王摆手止住,语声中增了几分强硬:“此议不当,不必再提。你且留守大营,宋县关扼之地,尚须有你来主持。”   此时帐下诸将也都回过神来,纷纷请缨,却一概都被拦了回去,众人听得端王语气决绝,毫无回旋余地,不由面面相觑,最後还是将目光都一齐投向了叶长风,心知这世上若真有人能令端王改变主意,那麽无疑便是眼前这位主了。   端王却似不欲再与他们纠缠,一拂衣袍,淡淡道了句:“先各自回去整队,听候调度罢。”大步向帐门外走出。   叶长风离门最近,忍不住跟了两步,追出屋外:“王爷……”   端王听得叶长风语声,蓦然停住,顿了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凝视叶长风,夜色中眼神竟似有分忧郁:“别争了,长风,你要说的,难道我还不知麽?只是……”停了片刻,却不再说下去,一声长叹,右手伸出,握住叶长风左肩,“回头予你帅印,大营就交与你了……是我负你良多,有些话,若我能回来,再说罢……”   右手紧了紧,随即放开,退了一步,再深注了叶长风一眼,掉头决然离去。   陶威一行侍卫匆匆擦过叶长风,尾随主帅而去,叶长风立在当地全无觉察,脑中怔怔,回旋反复不已的全是临行前肩上那一拍,他……他这是已将我视作同伴,作肱股,作生命之托了啊,为何……难道他……真的不再将我瞧作玩物了麽?      夜色清寒,叶长风独立阶前,思之惘惘,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回过神来。淡然一笑,生死关头,还想这些做甚,他既信我,将权柄交付,我又岂能书生意气,误了河山大事。   一件厚软的斗蓬披上肩来,蓝珊无言地为叶长风整上衣襟,看来也是在旁瞧了许久了。叶长风却全没想到其它,回头一笑:“走罢,我们回营去,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做。”   蓝珊呆了呆,随即回过神来,追了上去,心中犹自震动不已。叶长风容貌原只是清淡,蓝珊自己便是俊美无畴的人物,素在王府又见多识广,虽渐拜服叶长风之才,却从未觉得他有多好看。然而刚才叶长风那一眼,那一笑,眸光如星,容颜乍展,笑容中竟有说不出的动人,便连蓝珊也忍不住瞬间意为之夺。   如许英雄尽为他折腰,原来并非无眼光……      次日日未现,宋营鼓先起,一通鼓毕角音动,如是三次,六纛出,中旗招展,是为端字。   祝过天地,一队铁骑纵横而去,蹄音回响,半日方息。   太阳始出。   叶长风身披长长箕裘,手中犹自握著酒觞,静静眺望端旗迤逦远去,半晌,一掷杯,长声道:   “出击!”   11   自端王率骑出击,至今已有三日。   第一日,叶长风兵分三处,自领前军北进,直袭辽军右翼。辽军素以骑军见长,自宋辽对战之始,便是攻多守少,向来只有宋城被围的,这日突如其来被袭,也算尝到了措手不及丢盔弃甲的滋味,人奔马突死伤一片。辽中军闻知消息後火速来援时,宋军却又毫不留恋,急退而去了。   第二日,辽军仗著骑骁人勇,紧紧尾追不放,大有个势在必得全队击溃之意,却未免求功心切,轻敌冒进,遭遇上叶长风早就埋伏下的第二队人马,大大地闹了个狼狈不堪。   然而宋军兵力终究因分散而大显薄弱,耐不住持久,叶长风知己知彼,自不会选择在野外与辽军迎面交手,第三日便率队全线回撤,除了後卫被辽军赶至,冲得落花流水外,其余人都已退回城内。   辽军紧追而至,立将宋县一个不算大的城池包围得水泄不通。   叶长风主动出击,原便是为了将辽军吸引过来,减轻端王所在部压力,自然不惮来者众多。然而此刻身处城楼,俯望脚下点点火把如星,遥想辽军千骑如铁,夜色中也不禁有片刻的目眩。        “回去罢。天凉了,小心受寒。” 
2005年12月12日 07点12分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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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珊默默守了半日,瞧著叶长风的身影几乎要凝成石像了,终於出言相劝。   叶长风不置可否,半晌才悠悠道了一句:“若你家王爷明日不能赶回,受寒不受寒,你以为还重要麽?”   蓝珊垂下了头。再怎样精打细算,城中积粮,也不过就只剩了明日一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时偌大的军队,难道真能啃石头不成?   “王爷他非常人,定会平安归来。”一旁的侍卫首领插了句话,颇具信心。   “但愿如此。”叶长风淡淡一笑,没有点出萧达凛已不在眼前辽军中的事实。想必自己这点心计也瞒不过他,萧达凛此刻,必是亲率精锐在与端王厮杀罢?可恨辽军围城,连探子都无法出入,消息极难传至。   也不知望了多久,叶长风长叹一声,自回营帐入眠。   才睡著没多久,一阵喊杀声铺天盖地,便远远地传了进来。叶长风素来警醒,立刻披衣出屋,连同赶来的诸将一起,登上城楼。   远处火把或分或合,散乱不定,伴随杀声阵阵,一望便知是两军对战。   此时宋军在外者还有谁,必是端王已接粮回来了,然而城外这漫地的辽军……便连叶长风也心中一沈,暗暗叫了声苦。   “叶大人,让我带支人马杀出去,接回王爷回城罢。”身旁一人声若洪锺,正是端王帐下悍将袁七。   沈默片刻。   “不必。”叶长风面无表情,缓缓吐出两个字。   袁七当即被叶长风的冷淡激怒,跳了起来:“叶长风,你这是什麽意思,看著我家王爷有险,见死不救麽?枉我家王爷素来那般爱重你,我们那般尊你!你怕死,我袁七可不怕,你不敢去,我自己去!”   吼完气冲冲转头便走,其余诸将俱都沈默不语,有几人脚步微退,象是也要尾随袁七而去。   “站住。”叶长风的声音不大,却如金石般坚定。袁七愕了一下,脚下还是滞了一滞,耳听叶长风清劲有力,不愠不火的语声继续,“端王帐下,就教出你这样目无军纪,任性妄为之辈麽?”   “我……”   “你可知,此等黑夜,对面不能相识,你又凭什麽,能断定来者是端王,而非辽军之伪计?”   “不会……”袁七声音明显低了几分。   “退一步,就算真是端王所至,粮车滞重,相隔如是之远,你可有这能耐,於千军中杀出去,再将粮车接回城?”   袁七被问得哑口无言,却仍不服:“不管怎样,要我看著王爷独自拼杀而不救,办不到!”   “我可有说不救?”叶长风冷冷扫视他一眼,不再理睬,转过身去,下令道,“调十名神箭手上来。”   这道命令颇下得有些匪所思夷,火光下,众将互看一眼,尽皆茫然。右军李良素来谦和,人缘最好,忍不住问道:“敢问叶大人,传箭手来又有何用?”   宋军果无人才。叶长风心中暗叹,若你家王爷或萧达凛在此,一听我这话便当会意,又怎会相询。脸上却一派温和:“今夜之势,要在辽军中接端王进城,那是办不到了,我记得宋县西南角有一小山,相隔不远,易守难攻,你家王爷不如转驻此山,进可攻退可守,又与本城互为犄角之势,岂不甚好?”   叶长风口中娓娓道来,众将听得仔细,最後也都明白过来,有聪明些的更猜出了神箭手的用途,脸上不由都带出了兴奋之色,望向叶长风的眼光一时充满敬仰。   不多一刻,十名弓箭手已在城头候命。   “我要你们用火箭。”叶长风简洁交代了做法,末了道,“你们都有神箭之名,必不会令我失望。去吧。”   “遵命。”   十名神箭手都是一营出来的,彼此对视,会意一点头,当先一人再不客气,拉满弓如圆月,搭上燃烧的箭矢,嗖地划破黑夜,射上了天空。他之後,紧接著另一箭也尾随而去,第三箭,第四箭……   十支火箭首搭尾,尾接头,在空中连成一个长长的亮芒,有若闪电,直指西南方向而去。   现在叶长风只望端王能有空朝天上瞧一瞧,然後明白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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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珊摒退那几个兵士:“中午便要断粮了,是麽?”   “是。”叶长风眉宇间笼著层忧郁,“本来算著还能支持五六日,谁知今晨便要断了,唉,莫非真是老天有意助辽麽?”   “今天断粮,和再过五六日断,有何不同?”蓝珊颇为不解。   “不同大著呢。”叶长风长叹一声,“辽以骑军见长,来去如风,粮草这种重物,是不会多带的,都靠随地劫掠,然而现在方圆千里并无粮仓,这是他们的不利之处。想他们大举来袭,虽猛而後力不继,若我们能再撑个五六日,辽人便得逐渐撤军,可惜……我们撑不到了。”   停了停,又悠悠道:“既已断粮,我们只能最後一战,出动精锐往你家王爷处移去……然而此战,我们身陷重围,骑军数量又远不如他们,步兵太慢……十有九是败定了的。”   蓝珊何尝听见叶长风说过这样的话,不由悚然动容:“有你在,也会败麽?你既看得这麽清楚,好歹想个法子,反败为胜啊。”   “我不是神。”叶长风微微笑容中隐有一丝苍凉,“我能胜,只不过胜在知己知彼,伺机而动这八个字……并不敢自大,以为有偷天换日之功。这次注定是场败局,我也不必遮掩。”   蓝珊啊了一声,他对於宋军败不败,死伤多少,倒没有太放在心上,脑中盘算的,全是怎样把叶长风安全带出包围。   “不用费神了。我不会丢下他们。珊儿,你先走罢。”叶长风也知蓝珊在想些什麽,一语截断。他言词虽温和,语气却甚是坚定,听得蓝珊大感不妙。   正想劝说,却听外面一阵喧闹之声,且越传越高,两人正疑虑,已有军士来报,说城外辽军处有人冲营。   这下可连叶长风也惊异不定了。端王若无粮草车重在身,以他的精锐之骑,冲营回城尚有可能,既带了粮草,便决无可能是他。   方圆千里一片荒凉,最近的州府驻军离此尚需两日路程,且那点人马,根本避辽人都来不及,哪可能会主动出击?那麽,又是哪来的兵马?   登上城楼,远远眺望,明明朗朗的阳光下,果然见辽营中尘土飞扬,一大团人马正在激烈厮杀。来者身手都像是极佳,辽军人数虽多,仍然挡不住他们的利剑快马,被他们急速地向宋城下冲来。   叶长风心中隐隐地一动,象是一根丝弦,被微微地拔了一下,带起些许莫名的颤粟——难道……是他?   凝目而视,几乎失声。   风沙中,千军万马、刀光戟影里,那个剑气凛烈,英姿勃发的黑衣青年偶一回眸遥遥望来——   竟、是、唐、悦!   真、是、唐、悦!   13   同一时刻,不仅叶长风,连他身後诸将也一齐认出了唐悦。   ——那是昔年王李二人的得力干将,是大蜀国残剩世间的余孽,追追逃逃相持了数年,彼此都是不共戴天拔刀相向的最大仇敌,如何还会不认识!   只是唐悦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出现?看那样子,倒还象是来施以援手的,这就更奇了。望著渐移渐近的人马,众将各自心中惊疑,唯有极少数几个略知些当年事的,才稍稍恍悟,忍不住暗暗感慨,情之一物,真真无话可言。   唐悦诸人身手敏捷杀敌利落,转眼已抢到了城门之下,叶长风传令开门纳入,宋营众将向来追捕方做惯了的,只怕他不来,倒也并无异议。   开城门时辽军又乘机攻城,想一起抢攻进入,奈何守城宋军训练有素,唐悦等马程又快,终究还是未能得逞,被狠狠打了出去,空丢下多少性命尸体。      终於又见到他了。好象比报告中所说还要清瘦几分。唐悦心中暗暗喟叹,面上却带著微笑,勒住马缰,瞧著叶长风迎上前来。   知叶长风面皮薄,且怕自己也会失态,唐悦抢先一拱手:“叶大人,唐某千里赶至,有消息告之,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长风微微颔首,以眼神阻止众人跟随,步入不远处的营帐。唐悦无视周围多少敌视目光,跃下马,镇静跟了进去。   然而空荡荡的屋内当真只剩下两人,目光相会时,竟是没一个人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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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轻摆,窗间树影微微摇移,映出些许恍惚的日光痕迹。前尘往事,恩爱种种,一刹间忽如潮水般涌起,却又在刹那的理智间散去。   只不过一忽儿光景,岁月漫漫情怨流转,竟便象过了一世。   表面上依旧云淡风清。      唐悦竭力压住心头的千百般滋味,微微一笑:“长风,你还好麽。”   “还好。”叶长风亦然淡笑,“你今日来是?”   自然是……看你。但今刻,这句话怎能再说。   索性一笑,唐悦洒脱落座:“坐下说话罢,你精神倒好,我的腰却快要散了。”   叶长风无言旁侧陪了坐下,心中突然一动:“你……你们一路骑马过来的,没有换车?”   “来不及了。”唐悦执起桌上杯子,倒了点茶,也不嫌凉,一饮而尽了,才笑道,“说起来,我这次来,可还是受人之托的。你那朋友张子若,不知怎地发现有人做手脚,将淮南路拔往辽边的粮草暗中换了一半,好好的谷米都都变成了草糠霉面,这是存心要害你们了。”   叶长风只听得浑身泛寒。原只以为是沿途贪官黑心,以次换好使的调包计,想不到却是有人心怀恶意,蓄意为之。宋军接收粮草时都只大略一瞧,不可能一袋袋拆查,这条计用到此处竟是无声无息,不动声色!      稍一思索,已不难猜出是何人主使。然而此刻并非求证的时机。   “因为对方势大,子若他无法揭穿,又调动不了兵马,所以才求助於你,要你来援,是麽?”叶长风静静凝视著唐悦。   “是。”唐悦并不否认。   目光与目光在空中交接。叶长风的眼神微微一闪,先避了开去。   还用说什麽呢?唐悦与端王是死敌,是彼此都处心积虑想除去的对手,若不是为自己,唐悦又怎会 千里迢迢马不停蹄星夜奔袭?且不用论其来的凶险危机,仅这番举动,已是世所难寻的了。   可是……为何要到现在……   叶长风强抑住心中的疼痛,淡淡道:“多谢好意。只是这是行军作战,你们十数人来,怕也帮不上什麽忙。还是趁辽军阵脚未稳,先行离去罢。”   唐悦早已胸有成竹,笑道:“长风你忘了,未作草寇前,我们是做什麽的?虽然败了,近来倒也招回不少旧部,他们便赶来了,只落後我们一两天的行程而已。”   “今天中午便要无粮了。”叶长风微叹一声,也不再隐瞒,将时下的对局大略述了一遍,最後道,“若能再支撑个两日,辽军无望退去,那时我们三面追击,只怕骠悍如他们也未必招架过来。”   唐悦仔细倾听到此处,略一沈吟,突地微笑:“若我能送你两天的粮草,你……你能不能……就此谅我,不再生我和你夺粮的气?”   话语说到最後,声音越低,竟似还带了一丝恳求之意。   叶长风垂下头,良久才抬起来,也不回答,只淡淡一笑:“先瞧瞧该怎样脱围吧。” 14   秋阳昭昭,微微泛白地照在窗下两人身上。   唐悦偷眼瞧著叶长风的侧面,这便是多日来只能在梦里见到的容颜了,仍一如往昔般温润恬静,含笑可人。  近在咫尺,却再无法伸手碰触。   唐悦心中无可救药地痛了一痛,再也沈忍不住。唇边挑起一丝笑容:“长风,别逃。你先答我,许不许我将功补过?”   微哼了一声,叶长风语声沈沈,听不出喜怒:“你这是在要胁我?”   狠了狠心,唐悦简洁道:“不敢。但无论如何,我定要带走你。”   叶长风凝目看了唐悦片刻,突然微微一笑:“好啊,你便掳了我走罢。”   “你……不生气?”这回答大出乎意料,唐悦也不由一愕。   “我当然不生气。”叶长风笑容明朗,“因为这种事,你只会说,却不会当真做。你虽恨端王,却倒底还是汉人,既然来了,又怎会看著辽军将宋军全数覆灭……自然也不会将我带走。”   “不会麽?”唐悦只剩下了苦笑。长风,果然还是知己之人。只是此时,这份知己却是害得自己哭笑不得,“你啊……便不能让我得逞一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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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长风只是微笑:“国恨家仇……这国恨两字,终究是要放在家仇前面的,我不信你便会那般小家子气。”   日光里看著叶长风笑容宛然眼波如水,款款道来并不见生分,唐悦几乎有些痴了,心底反复了许久的一句话脱口而出:“长风,你恕了我好不好?你不知……这些日子,我心里可有多痛。”   “是麽?”面前这男子的眼里有确实的伤痛,叶长风不是看不出来。也知只要自己两个字,便可将之解去。只是,那句话,不知为何,自己却偏不想说。含笑顾左右而言它,“你远来辛苦,我先令人去准备热水床褥……”   “长风!”   唐悦一把握住叶长风的手腕,眼神有几分愠怒,又有几分无奈。   叶长风笑容渐敛,静静地看著唐悦,半晌,轻轻一喟:“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来救我,我很欢喜,只是……我只盼你能忘了我。”   “决不可能。”唐悦几个字象是从齿间迸出,一字一顿,“你到现在,还不知我的心意?”   叶长风轻轻挣脱开唐悦手掌:“这些,回头再叙罢,快正午了,计议正事要紧。”   “知道了。”唐悦心底深深一声长叹,长风还是那样,永远放不下他的责任,一笑,“你不就担心一个粮草麽?你且瞧我变个戏法,将它们变出来。”   唐悦自然不会变戏法。然而他找出粮草的过程倒真象变戏法,令所有人都瞠目不已。   既不拔刀,也不点将。唐悦只是带了几个部下悠然地骑马,从街上穿过,接连拐了几个弯,越行越僻,最後停在一座废弃的土地庙前。   叶长风领著一队人跟随其後,看了断垣残壁枯藤衰草的一派景象,不由疑惑:“这是?”   唐悦跳下马,仔细各处瞧了一下,最後停在一堵断墙边,笑道:“便是这里。倒底又隔了几年,想不到连入口也被碎石封上了。叫你的人由这处往下挖罢。”   叶长风挥了挥手,自有一干人遵命上前,以刀剑掘之。叶长风也不出声,只是屏息瞧著。   叮地一声,不知是谁手中的刀,碰上了一样物事,发出金属相击的清亮声音。众人不待吩咐,都围了过去。整理出周围泥土,赫然便见一块数尺见方的铁板,数名士兵合力抬开,下面黑黝黝地竟是一个不算小的地洞。火折子照进去,洞里倒有一大半都装著米麦之属。   叶长风伸手拾了粒谷粒,放入口中,嚼了一嚼,只觉谷粮虽有些陈,食用却无大碍,不由大喜,忙吩咐众兵士将粮运去灶上,又看向唐悦,笑道:“这我就不明白了,连我身为宋吏都不知,你又怎会知这里有粮仓?”   唐悦却也有样学样,哼了一声:“你既要粮,要到便罢了,这些小节,谈它作甚。”        叶长风知唐悦还在气自己不理会他,却实在好奇这粮食从何而来,要知他职尚在户部,调拔往辽边的粮草,一谷一升的进出都瞒不过他,怎会有偌大的一个粮仓在眼皮底下而不被发觉。越是不解越想知道,望著唐悦只是笑:“说来听听也无妨。”   唐悦一挑眉,见人人在忙,无人注意,竟伸手将叶长风搂上马来,笑道:“回去的路上,慢慢说给你听,可好?”   叶长风不由庆幸蓝珊已被自己派出探听消息,否则那小子见了眼前这幕,还不定如何勃然大怒……恍惚间,身子已被後面双臂有力地拥著,温暖的气息却是早就熟悉了的。   该对他说了罢,否则他终究不会死心……叶长风心中有苦涩泛起,然而,说了他便能死心麽?   唐悦的唇已柔柔地递到耳边,几乎便贴住耳廓,吹气不绝如缕:“你不肯恕我也好,我明白,你越是在意,才越是不能轻易谅我……你心里有我,我开心得紧……”   不能再拖了。   叶长风暗叹一声,低低道:“有件事,我或许该告诉你。”   “嗯?”   “我们,不能相守的。” 15   座骑不知不觉已行至僻静处。放眼望去,片片断垣焦壁,正是辽军大火肆虐所过之痕,再无人迹。   唐悦拥著叶长风的双臂紧了一紧:“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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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   “那是?”   奈何上天要你我相遇。叶长风微闭了闭眼,压住心中苦涩:“你不是不知,还用我说麽?”   “我不理。”唐悦突然紧紧抱住叶长风,将脸埋入他的颈窝,语声沈闷,“我试过了……可我办不到,当真办不到……我再不理那些,什麽你是官我是匪,你我不两立的鬼话,你不许我带走你,我便不带,可我会等……一年,十年,直等到你肯让我带走……或者……我先命归黄泉罢……”   “不要胡说。”唐悦素向豪迈潇洒,几时有过这样悲凉入骨的话,叶长风纵再豁达,也禁不住动容,“好端端的说什麽死生,且须记著你此身已不由你,正如,”声音渐低,化为轻叹,“也不由我一样……”      一入江湖,身不由已。红尘里多少密密的人事纠葛,多少层恩怨难解,便再大的英雄也逃不开尘世这张无形的罗网。   唐悦心中疼痛,一阵紧似一阵,再也无法自已,猛转过叶长风身子,托起那张朝思暮念的脸庞,对准了便狠狠地吻下去,唇舌如火,似要将怀中这人炙痛炙化了一般。   叶长风也不挣扎,半启双唇,任唐悦予取予求,间或夹以生涩的回应,唐悦震了一震,吻得更深,二人唇舌交互缠绵,反复不已,心中泛起的却是一丝丝绝望,均知这般毫无荠蒂的相会,往後已极难再得。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气息都有些喘促,唐悦才放开叶长风已然嫣红的双唇,低哑道:“别让他这样碰你,我会心痛。”   叶长风缓缓摇了摇头:“我没有……这样对他。何况,他……再也见不了我几日了。”想起端王,心中突地又是一阵迷惘。   “你要回京师?”唐悦敏锐地听出了话音。   “是。”身中醉飞花之毒一事,叶长风不愿去想,却也不能忘却。解药仅有六个月,算上回程时间,其实已是极紧急了。   “他肯放你走?”唐悦轻拥住叶长风,不以为那个同自已一样沈迷的铁腕男子会任他离去。叶长风或许还不很清楚,唐悦却是看一眼就明白了,端王的眼神……分明也已动情。   “总还有法子的。”叶长风微微一笑,不欲再谈此事,“说说你那粮草罢,倒底怎生来的?我不信你能有这先见之明,早年便知我们今日会被困此城。”   “知道你便忘不了这个。”唐悦一手控缰,寻路缓缓而行,笑道,“其实说穿了殊无意趣……陈汤这个名字,你该知的罢。”   “西汉校尉陈汤?”这名字太过响亮,叶长风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却还是不明白他与今日之粮草有何关系。   “我少年时读汉书,甚慕他风范,”唐悦眼神悠然,“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快哉此言。再长些武艺学成,出门游历时,我还特意沿了他的行迹一路追怀,曾来到过此地。”   叶长风略一思忖,皱眉道:“陈汤当年由赤谷而入乌孙,离这里可还远著哪。你弄错了罢?”   “没错。你说的是出西域,却不知他回程是由此地过的。”唐悦轻轻笑道,“陈汤此人沈勇多谋,每到一处必细察当地山水城防,再记之於笔……我费了些力气,找来他的残稿,上面便有此地的记述。”   “所以你便知那里有个粮库,还想法存了批粮草进去?”   “既有粮库,没有粮,岂不可惜。”唐悦莞尔一笑,“举手之劳而已。”      唐悦说得轻松,叶长风却深知其间辛苦。何况,唐悦思虑缜密,从不做无谓举动,在此伏下粮草,显然是为日後起事准备,此刻却为了自已拿出来,这一番默然中的情意,可实在深得很。   只惜……今世无望,来生再期。   “长风,你有什麽事瞒著我?”唐悦凝目瞧著怀里恍惚的人,沈声问。   叶长风一惊,知是脸上神情不觉间露出了几分,忙收敛心神,笑道:“自然有的。你想趁我不备,刺探军情,那可不成。”   叶长风岂是那等人。唐悦心中疑窦更深,面上却只一笑:“先不忙说这个……怎样破了眼前的局,咱们倒要再计议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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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年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两方,谁也想不到会有今日同一帐下平和相处的情形。   端唐二派人马,看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会顺眼,恨不能立时扑上去,饱以刀剑拳脚才好。无奈上方有个叶长风压著,却是谁也不敢造次。    16   一场军事议会足足开了三个时辰还没结束。一方面是情势危殆生死关头,不得不仔细推敲周详,另一方面也是唐悦带来诸人与端王帐下众将互有戒备,暗潮激涌之故。   连叶长风也深觉头痛。然而两方数年的纠葛仇怨,不知多少鲜血性命填了进去,又岂能是说解便解。如今唯一可庆幸之事,便是尚未真个刀兵相见,血溅当场而已。      “两天後出战最好。”唐悦以客卿身份落座叶长风右下侧,眼光平稳扫过全场,语气虽算婉转,气势却是不可错认的强悍,“辽骑征战素不携粮草,两天已是极限,攻城不下,只有撤退,算来我属下也该聚齐了,正可追而歼之。”   这想法正与叶长风原先所虑不谋而合,也是最稳妥,胜算最高的打法,在座众将都是沙场历久了的,怎会不知。   却有人冷笑。   性如烈火的袁七瞧著唐悦,毫不隐藏自己的敌意:“宋县城高墙厚,辽骑自然难以得手,之後定会领兵全力进攻端王爷,那种地势,你还要我家王爷撑两天才出战,是想害死他麽?”   这话一出,宋营诸将十倒有九个在心里点头,连老将折遇青也不例外。   “你家王爷若这麽容易就死,也不配执掌这三军大印了。”唐悦冷冷一晒。他对端王极无好感,但端王的手段本事,却是连他也要道一声好的。   袁七理也不理唐悦,直接向上一礼:“请叶大人准我领兵前去相救。唐悦这贼不怀好意,大人万万不可听他的。”      “只怕不妥。兵力不够,徒然送羊入虎口。”   叶长风微一沈吟,简洁作答,这原是他一贯作风,然而听在心存芥蒂的袁七耳中,免不了便生出些别的想头。瞧瞧叶长风,再瞧了瞧他身边的唐悦,终於还是将到口的话吞下,一言不发,退回原位,自在心底盘算。   也难怪他。叶长风心中暗叹。自已与唐悦原就有段说不清的纠缠,旁人不知,眼前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知的,兼之他对端王素来又冷淡不予辞色,袁七必是疑心自已偏袒唐悦,甚或有意不救端王了。   放眼望去,日光闪动中,帐下诸将各各沈静面无表情,究竟有几个人内心如此作想,怀有二意,却是再不得知。      更无它法。   从容自怀中取出一物,叶长风声音澄澈似水,静静地在近晚的天色里回荡:“这是你家王爷之物。他此次若死了,我也不独活。各位可明白了麽?”   多少道目光一齐盯了过去。时近黄昏,光线开始黯淡,却挡不住这些人的锐眼。叶长风修长秀美的手掌中,一物温润碧绿,篆文古朴,正是端王随身所佩之玉。   此物出现在叶长风手中,再加上那同生共死,绝不独活,犹如盟誓一般的话,在座众人还有什麽不明白的?端王诸将俱是面露喜色,会意相视,唐派是看惯首领刻骨相思求之不得的,倒也不见太过惊讶,唯有一起在心底为首领叹惜而已。   不少微妙的目光转过唐悦面上。唐悦却是神色宁静,连眉梢也不挑一挑,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事已至此,再无多少争端,几处细节讨论拟定之後,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天边收敛起最後一道霞光,似昧非昧暮色已降。   众将各各归营整队,自有人放出烟花通报端王得知消息。叶长风又独自对著地图沈思了良久,直到烛火齐明方才回转。   一踏进屋,早有人将他手臂一拉,撞跌入怀,语声隐含怒意:“你为何要如此说?”   “你不知道麽?”   叶长风头也不抬,轻轻挣开来人,寻觅火石,将烛点了。略一洗漱,回身落座,昏黄光团下那位脸色不豫之客,可不正是唐悦。   “我自然知道,你为情势所迫,要整合人心,可是……”唐悦顿了一顿,闷闷道,“那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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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长风哦了一声,提起银箸剔了剔灯花:“那玉佩倒在我身上很久了。还是在平阳府,他强暴我时,无意中遗落的。”   “你……”唐悦看著叶长风淡然的眼眉,什麽话都噎在了喉咙里,半晌才微微苦笑,“长风,你这就是儒家所谓的仁义为先,以德报怨麽?”   “不是。”叶长风答得自如,“正如你方才所言,情势所迫而已。”   只是如此麽?唐悦默然。长风你睿智天纵,有的是手段方法,若将端王换作旁人,你可还会这样说?   然而这答案却是连他也不愿去探究。一笑转换话题:   “适才有人送过饭菜来,见你沈思,不敢相扰,放在桌上了,我瞧这会儿还没冷,快趁热用罢。”   “嗯。”叶长风温顺应了,自去进餐,也不以唐悦在一边痴痴相望为意。心中却黯然,你只怒我要与他共生死,又怎知我命或已在倾刻,先你们而别人世?   两厢平静,内里各自多少心潮澎湃,不可而知。      次日,萧达凛果然敏锐,辽军重心转移,悍然强攻端王所在山头,发动竟比宋营预计还要早上几分。   眼望辽军铁骑呐喊如雷,一波波冲击无休,潮汐一样来去,这种剽悍霸道气势,连城头观战众将都不由心惊。端王倚仗地势险峻,兼之用兵老道,一时半刻尚能支持,但若辽军真下了必死心,不要性命地轮番进击,端王能否耗到两日之期,委实难说。   叶长风咬了咬牙,心道萧达凛不愧当世名将,这麽早便看穿了宋军用意,反将己方置於两难之地。瞧这情形,昨日计议竟然是无用了,说不得也只好拼了宋军将士的性命,前去相救。   只是明知此行极凶险,多半要陪进命去,倒底指令谁去,叶长风第一次有些犹豫。正沈忖之际,身侧一人淡淡开口:“备马,整装,我去罢。” 17   语声不大,却自有一股违拗不得的气势。   叶长风震了一震,转头侧视,晨起微透明的霞光里,唐悦炯炯幽黑的眼眸正同时看了过来。   两目相接,一瞬间多少意绪流转,无声中彼此心事已知。   朝阳射在叶长风面上,象是给那张秀美的脸庞镀了层柔和的淡金,双眸清亮坚定如昔,只有近如唐悦者,才能看清其中一掠而过的忧郁。   唐悦,你这又何苦。   叶长风唇边浮起淡淡一缕微笑,却温和又决然地摇了摇头:“唐兄,你千里来援,我也不说什麽谢你的话了,但这件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到此为止罢。”回瞧了身後诸将一眼,复又一笑,“再说,若令你去,岂不是要人笑话我宋营中无人麽?何况……就算我肯,他们也不肯的。”   城上诸将俱追随端王多年,忠心自不必说,多多少少也都养成些骄傲的性子,叶长风这话倒没说错他们。才听唐悦说要出战,已有多名将领心中急躁按捺不住,在队列中跃跃欲试,若不是叶长风眼光所阻,便要上前主动请缨了。      唐悦只是点点头,笑道:“我知你便会这样说,我不和你争。只是长风,你怎地忘了,我不是宋军,不需受你节制。我要做的事,又有谁能阻拦?”   叶长风一怔,倒没料到唐悦会这般绝决:“唐悦,你……”   “我这便走。”唐悦静静截断了叶长风的话。这时已有人在阶下牵过马,唐悦执缰坐上,瞧著叶长风一叹,“长风,还不开城门,定要我自行动手麽?”   在他身後,尘沙漠漠,数十骑依次排开,冷冷按住刀剑,等候首领命令。      这阵势俨然如敌。守在城门两侧的军士不知所措,直直向叶长风望去。叶长风面色阴沈,沈默半晌,终於缓缓步下城楼,自守军手中接过钥匙,却不便开,只是凝视住唐悦。   真要去?   是。   叶长风闭了闭目,转身开锁,拉开门栓,不看所有人:“请。”   马蹄答答,一匹匹不缓不急自门洞掠过。最後一匹在叶长风身边停了停,一声轻叹,终究还是什麽也没说。      蹄声如风雨渐行渐远,叶长风霍然回身,黄尘弥漫衣袂翻飞,那一队人已再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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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特里吓了一跳,忙分辩道,“属下跟随将军,再没有害怕的……刚才只是担心将军的安全。”   “不用。”萧达凛淡然一笑,“幸好叶长风不谙武艺。”下面的话,他却没有再说。   叶长风率宋军远远到达时,却没立刻接战,简短一个命令後,宋军齐齐止住脚步,呈倒雁翅排了开来。   淡淡审视军士一番,叶长风声音清亮平静如昔:“各位,我知你们跟著端王已久,征战多年,怕死这条,是不会有的。今日这阵仗,我也不用隐瞒各位,极险极峻,能活著回去多少人,实未可知。”   时已过午,风越起越大,黄沙漠漠掠过上空,连日色都给遮掩住了几分。   宋军一片静寂,目光投向叶长风,沙尘中只闻衣袂猎猎,和那不疾不缓的有力语声:“既已至此,我再没有别的话好说,只有两条。一,我叶长风不爱带死士,再困顿之境,我都要你们尽力求生。但谁有一息尚存,不许轻言放弃。二,无论战况如何,叶某必在此陪同各位到底,生死与共。”微抬手止住想说话的曹令,叶长风声音放缓,柔声道,“我们能多拖一分,那边几倍於我们的兄弟就多一分生机,诸位尽力吧。”   眼光再次扫视过宋军,见人人身形如标枪般挺直,虽不言语,面上尽是激昂之色,叶长风微一颔首:“放箭!”   行动是来之前早就计议好了的。端王帐下的弓箭队又是别出一格的精悍,闻言也不出声,立时有数十名手执长弓的军士站出前列,箭头却不似寻常那般锋锐,而是都裹上吸满了牛油的棉絮,为首之人一个手势,数十枝火箭一起点燃,齐齐向辽军帐营处飞去。   一排火箭射出,另数十名弓箭手立刻上前,越过数步,迅速拉弓射出。箭方毕,身後自有已搭上箭的同伴向前。如此层层推进,火箭更不间隔,如金蛇般直向辽营飞去。塞上时令天干物燥,极易燃著,当时便见火焰一处接一处地烧了起来,营帐,草木……更有风助火势,一时黑烟浓浓,火舌四卷,辽军措手不及,惊马四处乱窜,惊叫声怒骂声呼马声诸般起伏不绝。   你辽军惯用火计断我粮道,今日总算也教你尝到这种滋味。众宋军心中俱大快意,默默如是作想,手却不约而同都握紧了刀枪,警戒辽军铁骑下一波的猛烈反噬。      “按原先计划,放烟花!”   叶长风稳稳坐在马上,见时机已到,立时沈声喝令。风吹过些许烟火,熏上头身,他都浑若未觉,只是微眯了眼,仍紧紧盯住辽营。   端王军中所用烟花均是特制,色彩各有不同,白日与夜晚所用又有不同,配以间隔长短,传递消息最为迅捷方便,那是出征每队必备的。闻听发令,负责消息之人流水般地取出烟花,时缓时急地一一将迅息送入空中。   萧达凛南下征宋之前,也对宋各资料作过一番研究,端王鹰军中的消息之语是极有名的,萧达凛又怎会不知。此时凝注空中诸般色彩,不由啊了一声,恍然间明白了敌方之意,心中对叶长风又是惊又是佩,又有些恨得牙痒痒的,一番倾慕之情,却是更加放不下了。     那烟花亮亮丽丽,显示的竟然只是三句话:萧达凛已死。即将来援。合而歼之。   这消息自然是传给端王那方看的,然而端王麾下诸军士瞧见欢呼激腾之际,辽军又岂能不知。相隔如许,激战之际,谁又能分清这消息是真是假?何况看辽主营这边火光熊熊黑烟冲天而起,便再谨慎的辽将也不由生疑,虽然不信心中战神萧达凛如此轻易便死,慌乱却是免不了的,诸辽兵更不在话下。      萧达凛哼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道:“吹号。传我萧达凛之令,诸部分队回营,勿自乱阵脚,勿放过袭营之军。”   心中却道,叶长风,果然叫你如愿,只是我辽数军既合,你倒还能往哪里走。   想到那个清劲平和的男子即将堕为阶下囚,推倒於自已面前时,便沈稳豁达,见识过人如萧达凛者,也不由微微地血脉贲张,不能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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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呜咽一声,如水面被砸开,自辽军中营传出的号角声低沈而粗旷,连空气都仿佛为之回震。顿了一顿,又是一声。如是再三。   这正是叶长风一行来此想要的结果。萧达凛号主帅令,急召回援。   也是危险的开始。   “我们来不及回宋县了。”叶长风目注辽营,烟光闪动风沙弥漫中看不清脸色,只听到他清楚明晰,一字一顿的声音,“传令,全力攻城。”   曹令也明白叶长风的话意。辽军三路回援,已方正被围在中央,眼睁睁是个全军覆灭之局。唯有全力攻城,固守待援,才尚有一线生机。      辽营那边的火光已渐渐黯淡下去,想是被人扑熄了。然而一应寨棚,拦马却全被烧得七七八八,曹令眉梢微扬,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一声号令,前队已迅速地推了上去。   与此同时,萧达凛也遣出一队骑兵,以悍猛之姿直穿营门,极快便与宋军前队相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事至次,两军再无客气,均是挥刀便砍,尘沙漠漠战袍猎猎,不多时鲜血便染上了大地。   叶长风突然噫了一声,转头道:“辽军这次为何没按惯例,令骑兵自两侧迂回冲击?”   “应是人手也未足够。”曹令仔细瞧著辽军,一语道破,“否则他又何需这麽早回援?”   两人正低声议论之间,轰然一声,更夹杂著金属铿锵人声惊沸,抬头一望,都不由愣了一下。辽军中营奔驰而出的马队浑身闪亮,锁环相扣处叮当作响,气势极是骇然。      “原来他还伏了道铁甲马在此。”叶长风喃喃而道,面上神色瞧不出是惊是怒,沈声道,“曹令,小心了,他必择我一翼强攻,再撕开缺口。能否抵挡,全看此时了。”   话犹未落,辽军铁甲马果然微斜了方向,向右侧而去,不多时便与右翼宋军相接,刀光血色,刹那再现天际。   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於耳,血腥气充斥空中,中人欲呕。叶长风坐在马上凝目一切,心中反而十分平静。   眼见著宋军确实坚韧,然而终抵不过铁甲马之强悍霸道,不多时阵线便被撕开一个小口,渐渐扩开,叶长风暗暗一叹,衣袖中的手腕轻翻,一柄短剑已握掌中。   “你也去罢,不用在这里照护我。”   “可是大人……”曹令微微迟疑。   “我只恨我当年未曾学武,否则何至於只能在此作壁上观。”叶长风慨然一叹,“去罢,你也该知的,败局已定了。作官兵者不战死沙场,难道还想屈膝投诚麽?”   “是。”曹令也是血性汉子,闻言并不退缩,反而不再犹豫,深深一礼,“多谢叶大人指教,我先去了。”   “好。”叶长风颔首相应,两人目光一触,同时微微一笑。   目送曹令纵马疾驰冲出,叶长风掌中之剑已缓缓地对准自已心窝,剑气侵骨,虽未及肤,已见一股森森寒意。   战到现在还未见有一人过来对已动手,这必是萧达凛有令要活捉了。固然落在萧达凛手中未必便死,然而事有可为,有不可为。   唐悦,能死在你所赠的承影之下,也算不辱没於我。叶长风淡然一笑,只待最後一人身亡时,便要动用此剑,以完自已先前之诺。   无论如何,我都将与你们,生死与共。        “长风不要!”   伴随一声轻呼,一道身影自人群里闪出,迅若惊鸟,左弯右绕,最後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叶长风的身後,随即紧握住叶长风的双腕。   这声音太过熟悉,调笑戏闹不知在耳边出现过多少遍,叶长风想也不想,叹息一声:“蓝珊,你怎在此时来?放开我罢。”   蓝珊身上服饰仍是辽军兵士的模样,想是一直扮成辽军打探消息,闻言将双臂收得更紧,固执道:“你想死,是不是?有我在,你再也别怕,我一定会将你完完整整带出去。”   “胡闹!”叶长风从未对蓝珊沈过脸色,这回却是真正动怒,“你救得出我,救得出他们麽?我已说过要与他们同生共死,你这麽做,是想陷我於不义之地,永远别想再抬起头来麽?” 
2005年12月12日 07点12分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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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主人好客,无奈我们要先走了。还有,就算要做皇帝,我也会自已抢……不用别人帮忙。”   叶长风心中稍安,意识又渐渐开始模糊。      被人带著飞掠,这种滋味倒不是第一次尝。当年被唐悦掳走飞奔时,可不也是如此。叶长风虽觉不值,仍是知机闭上双眼,耳中只听刀剑相击声,呼喝怒吼声,箭矢破空声格挡声,不多久,又有火焰燃烧毕剥作响,两军厮杀呐喊声……纷纷扬扬,繁复难辨。   而伴随著这许多声音的,是一个平稳,有力的心跳。叶长风昏沈沈地伏在这具胸膛之上,心头一片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叶长风终於被平放下来。强压心神慢慢争开双眼,叶长风不觉长吁了口气。   到宋营了。   眼前事物不算陌生,正是端王居所。唐悦和蓝珊却不知在何处。   “那两人在包扎换衣物,小伤,你不用再一心惦念他们了。”端王看出叶长风心中所思,索性先道。   他语声倒象是微微有些吃味,叶长风怔了一怔,不愿去理,又有些好奇:“我们怎麽逃出来的?我不信你能以一挡百。” 28   阳光依旧是那阳光,穿过窗棂淡淡洒入,物影游移,同上一次看到也并无不同,只是其间却多了如许变故,如许心事。   叶长风肌肤原本白皙,经此一病越发苍白,直如宣纸一般,双颊却隐隐透出异样的红,似有似无,外人看去只觉多增一分奇异的妩媚,端王这等行家瞧在眼里,却是心头沈重,偏偏面上只能若无其事,微微而笑。      “怎麽逃出来?不外乎我与唐悦联手,那小子是经年逃惯了的,什麽稀奇古怪的暗器迷烟没有?”端王唇边含著一丝笑意,也不讲究礼节,随意在叶长风榻边坐下,“萧达凛此时身边的人手又不足,只要能闪过他,余人何足论道。”   此时的端王已除了袍甲,只著一身淡黄色紧衣小靠,更衬出形貌英朗气度雍容,温和而笑娓娓道来,全无半点杀气霸道,倒仿佛又回到昔年京师盛宴中的潇洒王爷俗世佳公子模样,叶长风明知此人善变,仍是忍不住暗叹息一声,自已当年,何尝没有被他这醉人风采所迷?只是之後政见各异势同水火,那是时也,事也,由不得人,也不用说它了。   恍惚间,原来已和此人纠缠数年,又从京师而外放,再至边塞,千里关山踏遍了。      早知自已缺了解药必死无疑,叶长风反将一切都看得轻了,换作平日,端王靠得如此之近,定要生出警觉之心,此刻却只是平和一笑:“论到稀奇古怪,你王府的东西也必不比他少罢。”随即想起那狠毒的牵机,笑容不觉带出淡淡苦涩,随即惊觉,急忙敛去。   “先不说这个。你在辽营大病了一场,幸好现在我们用内力理通了八脉,现在想必是累极了——你还好麽?” 端王温柔抬手,原想触碰叶长风脸颊,半途却又改成替枕上的人拂开额前散发。   原来他还不知自已是中毒。   叶长风微呆了呆,想必萧达凛没来得及说,便也释然,笑道:“只是倦,想睡罢了。”      原先隐瞒身中剧毒,是不想令端王心有猜疑,後来则是想以此名目死在辽营,也能激端唐合力对辽,无暇内斗,这法子虽不甚好,却是自已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只是倒底没能成功,还是被救了回来。   那麽到了此刻为何还要瞒著众人呢?叶长风自已心里却也不甚明白,只觉不愿见他们焦急悲伤,何况以这两人无法无天的性子,说不定还要杀上皇宫内庭,这却与自已一向理念所悖。   然而叶长风内心深处,何尝没有隐隐约约的负气之意。你们平素那般任性对我,我只是沈静不语,莞尔微笑,似一切折磨都可如春风般化之无形——可真能一无所有不落尘埃麽?现下既要死,索性也死得无形罢,如流水送逝,这人世已来去过爱恨过功业过,再死得无痕,岂不甚好。   只是这般任性念头,叶长风却只能模模糊糊在内心泛起,想是一点也不敢深想的。   叶长风暗中凝思,自觉不露声色,只是眉梢眼角的细微神情,却又怎瞒得过端王的利眼?端王亦自暗叹一声,如何不知这人的心思。但端王之所以不揭穿却是另有所谋,也就只装作不察了。 
2005年12月12日 07点12分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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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如风疾掠,端王终於停了下来。四周空谷鸣涧,树影摇拂,景致虽算不得绝佳,却也清幽过人。      “这里极少有人迹,就算有,也逃不出你我的耳目。唐悦,有什麽平素不想说,不能说的,均在此间明言罢。”   两人隔著一道潺潺流趟的小溪相望,日光微寒,葳莛支离破碎,各自的身影都象是凝结在空气里。      “平素不能说的,也只有他了。”唐悦静静垂眸,“其实也没有什麽不能说,只是怕他不欢喜。赵宁非,他的性子恬淡,不适合你,你放过他罢。”   “听说这世上有种人,他若得不到,就必定要毁去,也令别人得不到。唐悦,不知你是不是这样的人?”端王不答反问。   “是的。”唐悦的声音轻柔而稳定,“如你一样,我也是这种人。”   “包括他?”   唐悦沈思倾刻,突然笑了起来:“你倒底想说什麽?”目光斜睨著端王,“想杀了我?”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家祖的这句话,我倒还记得。”端王也笑,眼神却是不可测的深沈,“於公於私,我都不能留你。可我不能杀你。”顿了顿,仰望空中白云,悠悠叹了口气,“一则此时此地,我无余力杀你,二是他,我不能令他寒心,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我可不愿学你,眼睁睁将他越推越远,直至错失。”也不理唐悦微变的脸色,继续道,“唐悦,挑明了说罢,叶长风身中剧毒,解药却在京师,普天下也只有我,能令他维持漫漫千里,直至寻回解药。可若要解毒,你就不能再见他。”   唐悦面色一变再变:“为什麽?若我不理,定要见他?”   “毒无法解,就只有看著他死。”端王神色肃然,“至於为什麽,这是我的法子,恕难相告。唐悦,谁令我会而你不会,这是天意。”   冷哼了一声,唐悦不以为然:“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二人言谈愈僵,只是端王倚仗能保全长风性命,终究占了上风。   远处叶长风也似有所觉,昏睡中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微微蹙起了眉。   蓝珊抓住叶长风的手,一股和暖内力轻柔地输了进去,游走全身。叶长风昏沈中不觉什麽,蓝珊也不觉什麽,双手交握,心头倒是宁和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蓝珊突然听到营内传来人声喧哗,马蹄微乱,警惕心顿起,隔了窗望过去,却见一队人马行色匆匆,簇拥著一匹座骑,向外疾驰出去。   蓝珊看得明白,那人不正是唐悦麽?他这是去哪里?   还未想清,房门推开,端王大步而入,简短道:“去准备马车。要最好的,我们即刻赴京。”  30   车声辚辚。   叶长风缓缓睁开眼,面前事物渐渐清晰。   淡黄丝缎垫衬的车内壁,一张精巧的檀木桌几,一份食盒。日光自车缝间斜射进来,带著黄昏特有的柔和黯然,落在层层的软褥上。   不算大的空间,因对面那人天成的威势,已先被占去一半。太过熟悉的气息,叶长风想也不想便知是谁。   “王爷?”   “我刚解开你的睡穴。”端王隐藏起眼中一抹情绪波动,放开叶长风的手,淡淡道,“时辰差不多了,服药罢。”   叶长风怔怔地看著端王不疾不缓打开身边的食盒,取出一盅黑沈沈的粘稠药汁,递至面前,又瞧了瞧窗上的夕阳,有些恍惚:“我睡了一个下午?”   端王微微一笑:“果然睡得沈。是一天一夜了。”   “我……没有……”   “没有什麽?”难得叶长风面上也会露出迷惘惊讶之色,端王好整以暇瞧著,更不想戳破。   叶长风呆了一呆,终於明白:“你早就知道了?”   “如果我不早知道,你此刻岂不是要死了。”   端王平静的语气中透出隐约的危险,叶长风尚未觉察,疑惑道:“可你怎会有解药?”   “我没解药。但我有我的法子,能令你的毒暂缓不发。”   “什麽法子……”   “你很烦。”   简短的三个字打断叶长风的问话,随即端王的唇舌已强势地覆了上来,连同口中药汁一起,霸道堵住了尚未出口的其它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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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珊自然不会错认叶长风眼中的怀念,心中大不是滋味,见下人都退了出去,索性咬了咬唇:“你……你叫我珊儿时,是不是还在想著他?”   叶长风怔了一怔,他倒是真没留意这两个名字叫起来一样,不禁失笑:“哪里。你就是多心。”在桌前坐了下来,剔灯翻开书卷。   蓝珊知他是要等候端王消息,也不去拦阻,取过裘衣为叶长风披上,闷闷道:“你这样想著他,要是哪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也这样念著我?”   “胡说些什麽。”叶长风转过头,见蓝珊皱起双眉,神色忧郁,却因人物俊秀而只显其可爱,忍不住揪了揪蓝珊的鼻子,“你这麽机灵,武功又高,比我可要活得久多了。”   叶长风素性深沈宁静,极少与人玩笑,被他这麽惩戒似的轻轻一拧,蓝珊的心砰砰直跳,趁势将整个身子腻了上去,半倒在叶长风怀里:“我们都别死,好不好?”   “好,好,都不死。”叶长风是被蓝珊时不时搂抱一下成习惯的,也没注意这次已换了姿势,眼光又回到桌上的书札,心中却忖思著端王今日去宫中,不知变故如何。   蓝珊见叶长风心不在焉,大为不满,却也乐得腻在他怀中,听著他微微的心跳,和著窗外沙沙的雨声,只觉这一刻温暖动人已极,若是以後十年,二十年,叶长风就一直这样住在端府里,自已也一直能守在他身边,就是人生最幸福的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一瞬间,又象漫长过了一生,门外突然传来仆人恭敬的声音:“叶大人,外面来了两个奇怪的客人,拿著宫里的玉牌,指名要见您。”   叶长风微一沈吟,也不多问:“厅里人多眼杂,带他们到这里来罢。小心别让其它人瞧见。”   “是。”端府的仆人俱是训练有素,闻言会意而去。   蓝珊从叶长风怀里溜出来,他的双刀原是随身携带的,适才取下放在了桌上,这时重又拿起,佩在腰间,脸色沈凝。   山雨欲来风满楼。在这非常时节,又挑了这个时辰来拜访求见的,必有大事。而皇家的大事,靠得最近的便是血,阴谋,暗杀。蓝珊怎敢掉以轻心。   叶长风依旧安详翻著书页,神定气闲,仿佛什麽事也没发生一般。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关上,房内已多了两道身影。   叶长风终於明白为何仆人会说他们奇怪,俱是一身蓑衣,头面也被遮掩了大半,若不是露出一截深色下袍,倒真象个鱼翁似的。   为首之人解开蓑衣,凝视著叶长风,笑道:“长风,别来无恙?”   灯光下照得明白,这人面目儒雅,神色和蔼,却自有一股华贵气象,迥异常人。   叶长风呆了一呆,没想到会是他亲自前来,撩起衣角便要下跪:“见过太子殿下。”      “这里不是宫中,没有外人,长风不必多礼。”太子原名元侃後改恒者上前一步,亲手扶起叶长风,笑道,“倒是本宫来时淋著雨,身上颇感寒意,长风可有热酒来暖暖脏腑?”   叶长风素不沾酒,房内热茶不少,热酒却是半滴也无,闻言忙示意蓝珊去取。蓝珊微一犹豫,迅捷窜出。   “你这侍从,身手倒好。”太子不经意地道了一句。   叶长风心中一凛:“回殿下,这孩子原是……”   “我知道。”太子截断了叶长风的话,在椅上坐下,笑道,“原是端王府中的高手麽。长得真俊,难怪你会为了他连自已性命也不顾,白白废掉一粒解药。”   叶长风与窗外檐下远远偷听的蓝珊同时心中一震。叶长风是心惊太子如何会知道这等细节,蓝珊却是第一次听说叶长风还不顾性命救过自已。     “这有什麽奇怪的。”太子看出叶长风所疑,莞尔一笑,“老大他们能在你军中安下奸细,寻机射你,难道本宫便没有耳目麽?除开醉飞花的解药,你身上还有何药能解那箭上剧毒?何况後来你即重病——实是毒发了罢?”   “臣以身献国,生死小事,早已不在心上。”叶长风定下神来,心道索性讲清了也好,难道我是贪生怕死才助你麽,“这毒解不解,原也无关紧要。” 
2005年12月12日 07点12分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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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关紧,端王他只怕舍不得。”太子一声轻笑,眼神甚是奇怪。   “端王他入宫……”叶长风突然想起一事,脸色微变。   “是啊,不错。你倒真很敏锐。”太子淡淡道,“他这个时辰去宫里,是我代下的旨。” 34   雨势缠绵,竟有几分越下越大,无休无止的意味。   叶长风微微打了个颤,也不知是为这深浓雨夜的轻寒,还是别的什麽:“殿下之意?”   太子看了叶长风一眼,语调不疾不徐:“既来了,那也不用瞒你,宫中此刻的防卫,尽是王继恩的人。我这次出行,也颇为不易。”   “原来你是想让他们……”叶长风压下未出口的话,心中已是恍然。   王继恩勾结废太子,密谋已有些时日,想必也到了跃跃欲试的关头,端王此刻进宫,焉有不招忌之理。且他此去所带侍卫不多,就王继恩而言,可不正是下手除去这个眼中钉的大好良机?何况……叶长风看了一眼太子,他既放心前来,必是事先有备。要安插些眼线,挑起两帮本就有敌意的人争斗,这也实在不能算难事。      “本来我还想著,若端王也跟他们合成一夥,那可如何是好。幸而有你在。”太子久候热酒不至,接过身後随从递上的热茶轻啜了一口,“长风,想不到他会对你用真情。”   这个他,由太子口里说出,自然是指端王。   “殿下说笑了。”叶长风眉头一皱,极不愿如此公开谈论私事,“臣暂且告退……”   “你先坐下。”太子截断叶长风的话,见叶长风无奈落座,才稍稍露出一点笑容,“你不用去了,陪我坐会儿吧。”   叶长风如何不知道太子是拖延之法,瞧这架式,倒象要自已也坐观一样。然而自已既知宫中危急,又怎能无动於衷,目光转向太子,眼中露出一丝求恳:“殿下……”   “我知道你也想去。”太子淡淡一笑,“果然是同命鸳鸯。可惜你要留下来陪我,不能去。”   叶长风对太子毫不避忌的叫法深感头痛,却又无可奈何:“殿下,为何要留我在此?”   太子只笑了笑。叶长风立悟自已问得多余,留自已在此,无非用作牵掣端王。   只是,那个深沈冷酷的男人……叶长风苦笑一声,喃喃道:“能麽?”   “他既肯将他的血给你当解药,自然也肯做别的。”太子反有些奇怪,“难道这一路,你不是饮他的血撑过来的麽?”   “血?什麽血?”叶长风极难得地呆住,无法反应过来。   太子瞧著叶长风这番模样,已是明白大半,叹道:“他竟然没跟你说……这件事,别人不知,却瞒不过我。赵宁非幼时丧父,据称是被毒死的,他自小就被由少积多地服用各种毒物,到了现在,他的血,也算得解毒良方了。”   叶长风坐在椅中,怔怔地听著太子的声音隔著空气遥遥地传来,“……我也是事後才推知的,长风你如此聪明,难道从没想过,你的毒是如何延缓的?”   是了,那些寻常草药,怎能压住醉飞花的奇毒,若非他在药内加了……别的,自已怎又能撑到今天。   转念间想及那些药汤的苦涩难咽,想及端王每次如何百般威逼劝诱……叶长风心中翻腾,一时也不知是何滋味。   烛火闪烁间,太子平静的眼神也象是有几分奇异,说不清是羡是感,又似掠过一丝妒意。却不欲被人见到,缓缓立起身,踱到窗前,望向越密越寒的雨,轻轻道:“这刻,他们或许已动上手了……”   叶长风蓦然一惊,回过神来,急甩开各种思绪,暗忖著如何脱身。 35 雨不知在何时已经半止了。窗外火光飘飘摇摇,亮了一会儿,突然也便熄了下去,不知是被及时扑去,抑或是双方动起手来,顾不得纵火,任它自灭了。   夜色深浓,京师沈沈的轮廓都掩在一竿风雨里,八方寂静。千家万户的小民,谁又能料到此刻身边,正有惊心动魄的事发生。   去路都有意无意被太子身後的蓑衣人封住。叶长风苦笑一声,他虽不懂武功,也知这人必是一等一的高手,否则太子怎敢带著他独身出宫。 
2005年12月12日 07点12分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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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瓶光滑细腻,在灯下闪著静静的柔和色泽,内里隐约可见数粒丸药。及至拔开瓶塞,丹丸如珠,幽幽药香若有若无,可不正是那牵动多少人心,造了多少机变,辗转反复而求之难得的醉飞花解药麽。   唐悦向来镇定的眸子也不由一亮。但他行事素来谨慎,所经江湖魅魉又多,仍不能放心。叶长风诧异地看著唐悦将药丸都倒进一只干净茶盏,用温水融成一盅药液,最後递到太子面前。     “宫中的毒药太多,我也分不清那许多,没奈何,只好有劳太子殿下先尝一尝了。”   这是点明了试毒之意了。太子哑然一笑,也不知是涵养素好还是深明屈伸之道,并不多说,只接过解药往唇边送去,杯堪堪沾及唇,却被唐悦出手如风轻盈掠走,笑道:“行了,你眼神不变,不会有假。”转手将茶盏交给叶长风,“可以喝了。”   这便是解药,而自己居然得以不死。叶长风接药在手,心中反而一片茫然,思前想後,不能决断。唐悦见他犹豫,大略也知原因,微皱起眉:“莫非你也要我用逼的?”   叶长风怔怔仰头向唐悦瞧去,唐悦脸色虽寒,眼底却是一派殷切之色,叶长风心中一动,难道我就要为了一点私名薄誉,什麽人,眼前事都不管不顾了麽?终於长叹一声:“罢了,既已至此,我又夫复何言。”   仰头将药一饮而尽,掷杯於地,片片成雪。   自尧到今,世世代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叶长风抗旨饮药自救,终其一生,再也称不得一个纯字。      唐悦静静看著叶长风动作,几个月来心中最担忧之事豁然解开,悬得最紧的弦缓缓而松,不知不觉已长长吁出一口气。   “药力发散时,人会有些难受。”   “我没事。”叶长风忍住胸中的如焚烦躁,“宫中不知现在怎样了?”   “我知你终究放心不下。”唐悦温和的声音里似藏了一丝叹息,“正好我也要去办件事,你随我一起去罢。”   “你打算……?”叶长风震了一震。   “不是。”   “那是?”   叶长风回注唐悦,此时城中虽静,大局实乱,连他也猜不出唐悦的意向。   “我的去向已经定了。”唐悦以袖中汗巾拭去叶长风唇边药渍,却并不进一步动作,略一沈吟,“适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或许我不该再问,但不问上一问,我终究不死心。如果我带你离开这里,你肯走麽?”   “去哪里?”叶长风不由大奇。唐悦胸怀大志桀傲不驯,从前自己曾暗邀他相随他都不肯,怎会是突然淡泊隐居之人?   “不过效仿虬髯客的故事罢了。”   唐悦说得平淡,叶长风却呆了一呆。虬髯客与李靖红拂并称大唐三侠,因与李世民争夺天下未果而远避海外,终成外邦一王,这典故众所周知,但唐悦气势尚盛如日中天,根基又在中原,尚有一搏之机,为何会断然远去?   “为什麽?”   “也没什麽。前些日出关,我见域外辽阔,很是羡慕,恰巧手中又有一些山河残图在,不用岂不可惜。”   “你……”唐悦的心思,叶长风也有些猜出几分,但一时也不知说什麽,“兹事体大。”   “先不说这个。”唐悦笑了笑,扶起椅上因药力发散正在微微沁汗的叶长风,“来不及等你恢复了,我们去宫里。”转头看向太子,“殿下?”   “我?自然是替你们开道。”太子暗影里一直凝神倾听,此刻微微一笑,并无局促。 38   雨气弥漫,落在皇宫深院,和落在寻常人家阶前也没什麽不同。   也幸得有这雨,叶长风与唐悦都披了厚实蓑衣,免去换装之琐,低头紧随太子身後进入宫门。夜色苍茫,也没人敢抬头细辨,认出他们不是同侪。   一路行来,宫中平静大出三人意料。叶长风早知太子布计,又见过火光映窗,只当此来必定满目杀戮,刀光剑影一片,谁知更鼓巡逻依旧,望之并无异常。倒底出了什麽事?一时三人各在心头酌思,盘算不提。      “我只能到这里了。”不知不觉已行过重重宫门,太子在湖畔一丛花木前停下,抬颌示意前方,不远处万岁殿肃朴轮廓俨然在目,“那边的人被他们把持著,我就算想要见驾也难。” 
2005年12月12日 07点12分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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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还有一个最大的疑团梗著,叶长风沈吟著正不知该不该问,殿内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惊乱,女子的尖叫夹杂著兵器相撞,须臾却又全歇,重归寂静。   有变故!   两人对视一眼,端王沈声回头喝道:“都原地守卫,不许擅动!”又低声对叶长风道,“你也莫要乱走,就在这里等著。”身形展动,衣袂微飘,已掠入屋内。   39   知道端王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但既来到此地,本就是死罪,还有什麽可顾忌的。   叶长风不理侍卫们阻挡,提起衣袍,急急便跟了进去。他虽半点武功也不会,但一众侍卫都是端王亲军,边关时听从叶长风号令也是惯了的,敬畏之下,谁又敢真个拦他。      太宗喜静,偌大的内殿只零星燃了几支油烛,帘幕低垂,光线甚是昏暗,叶长风进门後顿了一顿,才渐渐看清屋内情形。   一张黄绫龙床上,帐幔已被人挑开,三数个宫女软软倒在一角,身上却不见血痕,想是被人点了穴道。太宗帝倚在床上,半撑起身,颤巍指著面前的人,一柄长剑,却冷冷地抵住他的胸口,青泓如水,闪著幽幽的寒光。   持剑的人正是唐悦,神色冷酷杀气之重竟是前所未见。叶长风吃了一惊,正想开口说话,却被端王一把阻住,拖到暗影里,示意静观其变。   太宗戎马一生为帝多年,到老时气势不失,虽被剑指著,并不见惧色,喘息怒道:“你是谁?你可知帝王之血入地,天将大旱?敢这样对我!”   唐悦凝目注视床上的老人,并不作答,另一手缓缓入怀,摸出一个卷轴,抖落开来:“你还记得他们麽?”   太宗愣了一愣,借著壁上微弱珠光仔细瞧去,突然脸色大变,声音也起了微颤:“你是……你姓孟?”      叶长风暗中正对著卷轴,无奈光线昏朦,只能隐约瞧见是幅人物墨画,画上一男一女花间相偎,衣衫飘飘,风韵颇佳,却看不清面目,听得太宗话语,心中一动,跟宋室有关的孟姓人物可不算多啊。   唐悦淡淡摇了摇头:“我师父姓孟。我却只是个孤儿。画上这两个人,是我师父思念亡父亡母而作的,料来你还认得。”   “胡说!”太宗忽然暴怒,提高了声音,“孟昶与费慧并无後代留下,你究竟是谁,敢来妄言欺君?”   这话一出,叶长风与端王两人心中立刻如水镜般清楚。      太祖平定天下前,两川原为後蜀後主孟昶占据著。蜀地物沃人丰,太祖自然放它不得,孟後主素以风流自许,如何是宋军对手,不过六十六日便大败而降,举族入京授职。本来安稳做个降王也就罢了,无奈红颜祸水,孟昶最爱的妃子花蕊夫人委实太美,连太祖见过都不由为之失魂,病了五六天後,太祖终於一跃而起,吩咐召孟昶入宫赐宴。   一宴过後,孟昶即重病,数日後不治而亡。孟母随之绝食自尽。花蕊夫人原与孟昶情深意重,但由不得太祖以族人性命相胁,只得进宫承笑侍奉,受尽太祖宠爱,历久不衰。数年後花蕊夫人暴病而卒,御医诊为猝肠断,太祖痛而失声,以贵妃之礼厚葬。   费慧便是这花蕊夫人的本名。太祖杀夫夺妻,这段宫史说起来并不光彩,一向为人讳言,年代一久,也就都渐渐忘了,谁料想多年以後,又会以这种方式被唐悦重新提起。   “你们都当花蕊夫人无子,其实她是有儿子的,只不过一生下来便被孟昶送出了宫,交由高僧抚养。”唐悦语声不高,却字字清晰,在殿内静静回荡,“孟昶只是好玩乐,并非愚笨,他早知太祖野心勃勃,不会放过蜀国,送子出宫,也是无可奈何,瞒天过海之计。原是想等这子二十岁後便召回宫继承帝位,谁知究竟没等到二十年。”想起师父一生孤苦,不由黯然。   太宗冷笑:“自古强者为王,孟氏无能,山河归我赵家也不出奇。你要报这亡国之恨,动手便了。只不过用这种手段,也未免太屑小了些,见不得人。”     唐悦森然瞪视太宗,唇边慢慢展开一丝没有温度的微笑:“你错了。我师父看破世情,曾对我说,後蜀被灭,是他父王之过,怪不得别人。被杀固然伤痛,也尚在情理之中,唯有他母亲之仇,为人子者却难以忍受。”   太宗心中一跳,强自镇定:“朕可不曾抢夺过她。”   “是麽?”唐悦目光冷锐如刀,一字字道,“她是怎麽死的,你敢说麽?”   太宗枭雄一世,谎话也不知说了多少,此刻却默然不言。   “赵!胤死时,我师父是在场的。不过你弑兄心切,没有发现檐角上有人而已。”唐悦微昂起头,语声冰寒,一丝丝都象要侵入人的肌骨里,“你弑兄时说过什麽?有没有笑著说,你最爱的花蕊夫人也是我杀的,谁让她不从我?你得到的,我也一定要得到,得不到的宁可毁去——是不是原话?”   寒气象是从壁缝里一点点渗出来,风声轻呜,如幽魂隐约在空中起舞。叶长风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战,身後一条手臂伸来,紧紧地将他拥住。熟悉的怀抱令叶长风莫名地心安,侧过头正想一笑以谢,笑容却僵在了脸上。端王面色铁青,肌肉紧绷得如同铁石,双眸冷厉直视前方,这神情,竟是叶长风也从未看到过的。
2005年12月12日 07点12分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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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真爱吗 楼主
 40   更鼓遥遥地传来,隔了重重宫墙和迷茫雨雾,听得并不十分真切,甚至有些恍惚。   九阙城中,有人未眠。   “原来还有人在,朕这麽多年来却一直不知道。”太宗怅然若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也不知是懊恼是後悔,“为什麽等到现在才动手?”   “你又怎知我没动手?”唐悦持剑的手腕稳定如石,笑容带著轻轻的嘲讽,“王小波起兵,你可知是谁的助力?新一代大蜀王,你可知那又是谁?”   这都是朝庭急欲除之後快的心腹大患,太宗不知为此多少日寝食难安,如何不清楚?眯起眼,重又审视了对方一眼:“你就是唐悦?倒没料到你与皇家有这渊源。”   “渊源当不起,只是一个心结,多年未解。你说的不错,暗杀实在不是什麽好法子,我原是想重立蜀国,堂堂正正将天下夺过来,但现在……”唐悦住口不言,半晌才悠悠道,“要解这个结,只有这最後一个机会了。”   其实唐悦师父近年来精研佛理,早已淡了报仇复国之念,然而唐悦自小受他抚养,师恩深重无以为报,既然天下已抢之无望,终也要手刃仇人才肯安心。。      唐悦侧面映著微光,杀意中几许倨傲,几许冷峭,叶长风看在眼里,心中却莫名地难受。唐悦远走域外,究竟有几分是为了天下之势,有几分是为了情之一字?   端王却是暗中冷笑,不慌不忙,胸有成竹之极。     众人各怀心思,一时殿中突然静寂,只听得烛火微微的毕剥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隐隐传来一阵响动,象是人声,又象是脚步纷杂,偶尔又有几声刀剑相击,嘈嘈切切,远远地移近。   除了叶长风,其余各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听得极其清楚,唐悦并不惊慌,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笑道:“该说的也都说了,这就恭请陛下上路罢!”   手腕一抖,殿内的人阻无可阻,冷冽长剑已深深没入了太宗的胸口,太宗本就到了油尽灯枯之境,怎当得起这一剑,浑身一震,一声惊呼都没发得出,口角缓缓地溢出血来,眼看是活不成了。      端王身形一展,已掠到太宗床前一尺,却不靠近,只默默注视著这位曾经威严无双如今却命在旦夕的祖叔。   “你……你……”   太宗没有便死,好似还认出了端王,眼睛暴瞪,喉中发出咯咯的声音,却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我。我本想留你享尽天年而去,谁知天意无情,你还是死於了非命。”积压多年的世仇怨毒终於能不加遮掩地流水般道出,端王的声音却显得格外平静,“身後事你不用多想,还是想想下去後如何跟我祖父问安罢!”   太宗面上闪过一抹惊惧,随即又象是愧悔,又象是愤怒,又象是慌张,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交杂,终於渐渐凝固,双目瞪天,一代枭雄,就此离世。   唐悦慢慢松开长剑,大仇已报,心中却突然空荡荡地一阵茫然。多少时日处心积虑出生入死,只为了对付这个权倾天下的人,现今这个人死了,却和其它人死去,也没什麽不一样。   人生在世,倒底要的什麽,身在局中,或是在局外,谁又能真正知晓。      眼光缓缓地转到屋角一侧的叶长风身上,唐悦唇边浮起一丝微笑,隐隐竟有几分凄凉之意:“长风,我就要走了。你随我走吗?”   “我……”迷惑於唐悦的神情,叶长风不知不觉向前踏出了一步。   “等一下,我也有句话要说。”端王洒然转过身来,恰好隔在唐叶二人中间,却不看唐悦,只是瞧著叶长风,淡淡道,“长风,我要不要做皇帝,由你来决定罢。”   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将屋内两人都震了一震。   “你说什麽?”叶长风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要不要做皇帝,由你来决定。”端王重复了一遍,神色安详,“你们听殿外的声音,宫禁已在我控中了。边关又有我的大军,天时地利人和尽占,放眼朝中,再无人能阻我登上这龙座。”拍了拍身边套著明黄龙绣缎子的坐椅,“但我将这一切都交给你,长风。你一句话,就可以决定这天下的命运。” 
2005年12月12日 07点12分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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