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观二十年冬】
【昼雪拥路。从大觉寺听禅而回，比往日足足多走了一个时辰。暖轿将我放落在公主府又继续行路。自此处需再走五里，往北过了德胜门再向东才是穆家老宅。目送祖爷爷一行隐于灵境胡同口，方朝着掌心呵了口热气，搓了搓小手，折身迈入垂花门内】
【闺阁中炭火已烧得恰到好处。褪下落了些许未融之雪的大氅，接过汤婆子，若有所思望着侍女正从食案上端至跟前的生果、糕点云云，蓦得问了句】
爹爹现下可在府上？
【一闻父亲在我之前不久已下朝回来，此刻想必正在书房，便跳下暖塌，离了秋山往父亲的书房走去。只是出来匆忙，忘了裹件棉衣，乃至走到门前时，双手及脸蛋已冻得红彤彤。房门留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为冬日里通风所系，免叫屋内之人被过剩的热气昏聩了意识。是以，便借此轻推开双扇门，将小脑袋探进去左顾右看，糯声询道】
爹爹~？

【今岁冬月格外冷，自散班归府，行至灵境胡同的这点脚力，裘褂暖袍皆不济事，只冻得眼鼻通红。一如书房之内，径自往暖阁寻。府中各房，悉皆仿旧制，不免进深宽阔，夏日倒还处处生凉，冬日便抵不住北国风霜了。自打初入十月，便叫几个管事，将各处屋内，围出暖阁来，一来省了炭火，二来也比阖殿生地龙要温暖。】
【小炉温壶，其内是新采的西山雪，而今已滚沸大半。斜倚一方迎枕。本是坐堂理政，回府休憩，片纸不带出衙署的，只是近来东南水面颇不平宁，地方督抚的心思也变幻莫测，能联系二者的，未有两地八百里飞檄羽书。】
是谁啊？
【只瞧户牖侧开一边，探出总角小女的声影来。忙搁置手中的几卷文书，唤后厨进些零嘴吃食来。鲁直打外间进一团墩，我则挪开了此处的一方暖榻，示意任坐无妨。】
囡囡今日怎么来爹爹这？

【凛冬天寒却日光熹微，即便是烈阳高照的上午，室内仍需烛火伴读。户牖内静谧无声，探头环视一遭，见父亲正斜倚迎枕，凝眉不语，似仅是劳形于案牍后的片刻调息，也似在思忖着什么要紧却棘手的大事。咽咽口水，心道此刻进去怕是扰了爹爹，遂正打算装作无事发生，悄悄离去。】
【此时闻听爹爹唤我，于门后兀自咧嘴笑开，头一扭，重将自己送入爹爹视线。迈步进了暖阁，未径直上前承欢膝下，而是在三步外停下，端端正正向父亲作了一揖】
孩儿拜见爹爹。
【我身系汉室血脉，纵蒙天恩赐阖族抬旗，穆氏子孙从不僭妄礼乐教|化。待礼数尽好，方近至爹爹跟前，爬上暖榻。一壁将冰凉的小手铺在上面取暖，一壁楚楚说来】
今日随高祖去大觉寺听禅，行至湖广会馆时，见墙角里缩着许多乞丐。个个儿衣不遮体，手脚冻得通红在那乞讨。孩儿恳|请高祖将贡果施舍些给他们，高祖却叹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可是....
【说到这儿时，眼前似浮现起彼时情景，一时心酸。抬手摸|摸鼻尖儿，才又扬起脸，眼巴巴看着父亲问道】
如今海晏河清，战乱尽扫，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怎还有人吃不上饭，穿不上衣？
【不解之事和盘托出，复将圆|滚滚的身|子往父亲处挪了挪，拉着父亲衣角扯了扯】
娘|亲说过，天下事，爹爹什么都知道。爹爹，这是为什么呀？

【小女不类诸兄弟姊妹，他人或有所好，不过女红斗球，她却不然，而是兼怀万姓，一匡天下。曾有意送她入府学读书，听些经义，自比那些妇德女子经要好些。但又觉私学中的先生，也未免朽气过盛，不与小囡相配。初为人父我委实不知道怎的来，只好一面躬身教导，又一面委求玉鸾相济一二，我晓得她的胸中沟壑，自不比我的块垒少了半点。】
内室之中，莫要拘了礼数。快快入座吧。
【寻常女子的待字闺中，私以为美则美矣，到底少了饱览山河的乐趣，难免来日眼界狭隘，无益于玉成家小。不若来去随心，去留有意，倒可春山秋水，悉揽胸怀。风华之下，自有薛涛谢道韫之流，可做表率。为她烹调一盏雪梨。惯看窗棂之外的冷风冷雨，圣人以为喜，贫人以为忧。】
虓儿既听禅课，可悟得禅意？佛家讲求一个缘字，却也离不得一个因果。前些日子你来讨要一些阳明先生的书，都可阅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