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

香山

（岁月倥偬，似乎奄忽间又是一年西颢，我总是会在这般肃杀节序中辄动怀思，因我素有愍爱柔肠，最是见不得枯枿未茂。）
（不过四序更迭为秩，又岂是天公愆缧？我不应责诮，意绪内却为善待凋獘玉蕤。）
（是以我方用过早膳，梳云掠月后，业已赴香山而来。我晓得王爷为庙堂中事劬劳，是以少有怀春姝丽的娇痴，泰半是伶俜一身自去优游，正如今日。）
（香山秋景，唯红枫可博人悦怿，可惜——终是莺时不复，万花落于泥淖而染素尘，遂徐徐近前，拢起一抔玉英，置于浺瀜湫水中。）

先来mark以表决心！

【沆砀的白气施施然弥漫香山上空，颇具朦胧之姿。而此时踽踽独行的山间旅人倒要“吃罪”了，漉漉的水雾直往人面上扑去，余下细密而冗多的水珠。虽说当下雁来月的金风早该现显料峭，可大清早的，人亟亟又匆地一路拾阶而上。攀至半山腰，通身也该热乎了。这时，若朝人额角瞧去，只见黏乎乎的一片，与适才的水气合在一起，直教人压根分不甚真切——究竟哪里是汗、哪里又是雾。】
【难能从闺闼红妆间匀出几分漫步芳庭的雅致，因而刻意挑了个天朗气清的清晨赴香山而来。遣散一众烦冗的饶舌奚女，仅留下绛珠一人随在身侧，为的就是一路闲叙解闷，余下的皆打发回府去。二人说笑间，脚程业已耗了泰半，足底也是乏了。】
【正赶着寻处凉亭休憩去，眸光先是四瞥，眼尖地在湖畔捕得一抹娇影。顽心顿起，蹑手蹑脚凑上去，猝尔一搡人细肩】顾今姐姐，可巧。

（散尽玉英，倏忽之间，我不由添歆羡，泽薮淼茫，是奔赴迢递处，那便该是我不曾亦不得踏足的九纮，奎章蔓藻中内蕴千万风光，我虽涉猎晧旰，却不曾自此添多少凫藻——旁人厝意文翰，只是风月卓绝，岂是可自墨间一览无遗的？）
（因王爷不在此处，是以我方纵情递咄嗟，他业已闻过我之隐憾，多番申析，便是我来论，亦觉絮烦。）
（我兀自枕藉于遐思间，冷不防肩上经人一搡，因始料未及，难免瞿然万分，声儿亦一颤。）
哎——元是你！好在是青天白日，若不然，恐怕魂都该经你这一唬而出窍。

【同侪中齿序偏末，年岁上故也占了个最幼的便宜，因是常日里尽得上头兄姊、长辈的宠渥，过得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快活日子。却也是有缺憾的——姐姐们陆续许配人家，偌大的扬佳府愈发空落，寻常欲捉个玩伴都匪为易事。】
【顾今是玉姊待字闺中时义结的一朵金兰，畴昔业是我们扬佳府上的常客。我总见她纤颀的倩影隐没在铁狮子胡同的拐口，时间久了，打的照面便也自然而然得多了。】
【只是，见惯了她的娴静示人，如今听来她娇娇的一怨，再睇向她此时颇为生动的五官，可不得纳罕一番】是我。【刻意摆出副窦娥飞雪的冤屈状】分明是姐姐心不在焉，怎的反过来要怪我唬人。【笑意悄然又升，盈盈往前一凑】姐姐想甚么呢，这般出神，不如讲给妹妹听听？

（我与祝玉结下隽巧的缘，是以便添友朋征逐，亦于彼时，结识遇萤。）
（我尚值垂髫之年时，便非灵动孺儿，可引以为稠适的儃僈极意，未追琢于我风骨内，而适才嗔色，便委实一反常态。）
偏是你辩捷，我是拿你无法了，便是我自个儿晃神在先罢。
（顺势应承下我片刻的轻忽，再聆她之询，她来时，我业已蒇事，而这桩略显浮诞的行诣，我本无意相告，然她乌珠流转，尽是纯笃之形，我便活络了心思，徐徐道明。）
不是甚么大事，只是我怜惜这些玉英，不忍它们落于泥尘中，特为它们另觅好去处罢了——

【灵眸一转，透过她鸦睫阴翳的罅隙间捕得了一双剪水秋瞳，那其中所蕴着的一点莫名的情愫，业是我惯所熟稔的——向来把讨巧撒娇的小伎俩历练得炉火纯青，每每施展起来，总是游刃有余。而彼时兄姊们太息下的无奈与纵溺，岂不与此时的顾今姐姐有异曲同工之妙？】
【眸光随着她的话风往下垂，直在她掌心的一捧玉蕤处停驻。长盛的朱明时令终是在肃杀的秋刃下节节败退，迨过了流火的七月，就连仅存的一点温热也要随之消散而去。这时候，人们都总要添衣取暖，更遑论那些纤巧娇弱、却饱经风霜摧残的朵儿呢？】
【由是心生怜意，又谛闻竟寻得一“好去处”，杏目倏然一熠，显然是提起了兴致】甚么好去处？姐姐快说说看。

我元是想过将它们葬了的，只是此间游人辐辏，恐怕难幸免于瑶踏下，我便又将它们尽数散入湖中去了。
（湖泽清朗，应是玉蕤最好的归宿。）
（只是尚有一事可惜，商秋徂徕，我再如何怀揣轸恤，亦极难成全每载不易的踶跂，而今兹尚不啻发节呢——思及此，难免又稍垂了首。）
随湖播迁，它们所往之地，该是广袤河山了。
（秋波流眄，再望一眼九重城阙外的，然却未道明意绪，春山间的凄恻本是愁苦，清冷时节本不必再添这一笔。）
秋日里多情，很是难免，今日若非是在香山，本该邀你持螯把酒。

【平日也尝“遍览群书”，尤以志怪侠义为最，而那些嬷嬷们口中提不上台面的情爱小说，向是我奉为独家收藏的宝贝。每逢月白风清之夜，小山河中经久不灭的莹莹烛光，业是我“勤勉好学”的真实写照。】
【或垫在课业之下，或窝在被衾之中，捧过一本书册来细细研读，缠绵悱恻的情节总教人意犹未尽，咂咂嘴总觉悟得还不够深。这时候，整个人都要陷在主人公的心扉之间，可没那个闲情去提防母亲了，一不留神被抓个正着，劈头就要挨顿骂。便是讨巧躲过去了，翌日问安时熬红的双眼亦是骗不了人的。好在母亲到底心疼，训个两句便也罢了。】
【没由来的，只觉此时的情景略是熟悉，就好似在哪里听过、见过似的。迨至神识中飘忽过「石头记」中的一章，方又霎时清明。古有黛玉葬花，今有顾今散英，可不巧麽？】
元是要散入湖中，落花有意随流水，我倒觉得甚好。【话音未落，赶听得又要饮酒，心头一悸，连连直要摆手】那可不成，母亲现在不许我饮酒了，被她晓得可要遭了呢。

好一个落花有意随流水——
（曩时多是问今立于我身旁，满腹疑沮地询，阿姐意欲何为，令玉英不沾素尘，不受羁勒，便是从未更易的缘由了。）
（遇萤与问今年岁相仿，眉目间更有几分肖似问今，难免令我端着长姐庄姝仪神，煦愉为她解惑。）
（聆她后话，乌珠流转，我却疏虞，她乃尚于芳闺中的左家娇女，而勋贵内的矩矱多是偏颇地縃縻娇娥，玉醅非可擅饮之物。）
倒是我轻忽了，你母亲所虑不错，若非逢绮筵，女子该当少饮甘醴——或是改日，京郊游虞也未尝不可。

【母亲是个极为矛盾的存在，她总是最为善解人意，却也最是不近人情。慈母的柔情与严父的笃重完美溶于她一身，而我一壁享受着她作为慈母的宠嬖，却又一壁畏惧於她作为严父的苛责，每每总要叫苦不迭。】
【实则我该是能理解她的。昔年父亲辞世的噩耗仿若张催命符，几近要将她击垮，而她却不得不奋作起来，独自承担起膝下五个孩子鞠养的重任，可谓人生多艰。如今兄长们渐次成家立业，她如愿过上了含饴弄孙的日子，阿姊也许配人家，近些年来见面的机会愈发少了。也唯独是我，她最小的女儿尚还是天真无邪的年纪，这便不得不要为之计深远。】
【只不过，为人父母者固然无私，却并不代表为人儿女者便能坦然受之。】
其实也无碍的。【灵黠地眨眨眼，蜇身再冲绛珠努努嘴，她自是心领神会，乖顺地避去了一旁。这厢我又眉开眼笑地将唇珠递到顾今耳畔，声儿压得比蚊蝇还要细】你就等哪日去我府上递张邀帖，说是请我去密云顽，母亲总不好拒绝的。到时候住个几日，饮没饮酒她怎能知？我就带绛珠一人，出了事就怨她。

（椿萱鞠育湛恩，是子女此生不可忘的，是以我自幼便谨翕和行事，更添为椿萱解忧之风旨。）
（宿昔我便是是哲柏侪辈中少有的媖娴孺儿，髣髴我自入寰瀛来，便奉矩度为尊，矜重而不必引椿萱为我蹴然。如今——王爷也尝有言，“成仪最令人放心”。然我却陡然添了一味愀然，这般滞痼当显乏趣罢？）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我的素襟，你母亲若不允的，恐怕我便不好代她做主。
（秋波流转，我倒有意遂她心愿，只是抽绎半晌，我反为她萱堂考量何为稠适。）
何必非是清觞？佐以一壶花茶也好，近日我新得了方子，烹制出的花茶倒是鲜美清甜，大可一试。
（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