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趋暖，江水里初试暖意的绿羽鸭消息灵通，自顺波起伏的粉桃那里听来沈府办宴的消息，摆着胖墩墩的身子成群结队上了岸，往京里赶，要去赴宴一一抑或是舍身贡献肥美食材，也未可知。）
（我与观德自捶丸场脱身，恰好听到隔着院墙两声清脆禽鸣，尚未细究那是否就是江畔来客，春风将身上因捶丸而出的薄汗一拂，忍不住鹌鹑似的缩了脖儿。）
咱们慢些走罢，身上汗津津的，怕要着凉。

（阳春趋暖，江水里初试暖意的绿羽鸭消息灵通，自顺波起伏的粉桃那里听来叩德氏办春日宴的消息，摆着胖墩墩的身子成群结队上了岸，往京里赶，要去赴宴一一抑或是舍身贡献肥美食材，也未可知。）
（我与若迟自投壶场中脱身，行至一架蔷薇花下，恰好听到隔着院墙两声清脆禽鸣，尚未细究那是否就是江畔来客，彼此对望一眼，畅快笑出声来。）
你瞧见刚刚穆格格的脸色没有？五颜六色地，好似打翻了工笔课上的颜料盒，再有趣没有了！
（方才老天爷偏帮，竟叫我这半瓶儿醋赢了充作彩头的络子，眼看原主露出割肉似的痛苦神情，愈发觉得这是个好东西，胡乱寻个借口趁乱溜出脂粉堆，也不知她发现没有。）
（春风将身上因投壶而出的薄汗一拂，忍不住鹌鹑似的缩了脖儿。）咱们歇歇、去了汗再走罢，身上湿津津的，怕要着凉。

（“十筹——！”徐徐春风拂开冰封燕京一整个冬冽的霾色，这剪风尾如悬利落箭簇，俶闻咣当一声坠进双耳壶身，宾者高亢且兴味盎然的笑赞便一句句、一声声自人群中推开，如候鸟盘旋于屋脊飞檐、雕梁画栋之间。是凤邀姊姊胜！我忽然想书中曾记：“孟春日，淑和景明，仕子贵女俱相偕策马驱车赴郊野赏春，或冶游、或曲水，群贤毕至的雅集未肯断绝......”今次雅园开宴、众门来宾，无疑是踏着春歌、凑着春趣予捧奉予贵子少女的欢怡，耳畔几处起伏贺迎交错，印证情势开合跌宕，兜兜转转竟要拉动时光的软弓、驱逐这徐徐慢慢的光阴芳华）
（我瞬了瞬目波，且等等——杪夏尚未至，连榴树枝头的小小橘花亦不曾开绽）
（正满心地替夺魁的凤邀姊姊衷心欢喜之时，竟教人不动声色一挽、两三语调未成业已同人群挥别。“作甚么走这样急？”、“姊姊快予我开开眼、见见今日的好彩头”、“咱们是欲往哪处去”......一股脑膺中要倾倒出好些疑窦，终于须臾后，她灵犀般得住下珠履笑吟吟送来香甜的话风。抿唇道）前头正有座凉亭，好供歇脚。难怪姊姊“跑”得这样快——只怕教人抓个正着，好生要算一笔呢！
不过，（又絮絮地）姊姊准头一向极佳，博彩亦是迟早。倒可与穆家姐姐一较高下。
（悄声问去）凤邀姊姊，适才我离得远瞧不真切，不知今日彩头究竟是何物......？

（春日这样美好，但凡财力允许，哪有人舍得辜负。书生数着铜板牵妻携子往燕京踏青，掏空了钱囊，吟饱了酸诗。屠夫虽忙着送膘肥体壮的猪崽儿往轮回道，尚记得悄悄留下最肥美的那条油膘，要熬一罐猪油做春饼。）
（幸而生于叩德，酸诗要得、春饼也要得，甚至拿亭中纱帐截留春风，以竹杆瓷壶装满春光，呼朋唤友地饮一场春，追欢作乐去了。）
（若迟生了一张能言善夸的樱桃口，她目光真挚地赞一声“准头极佳”，将那些掉落壶旁不计其数的竹竿都暂时忘却了。）
（笑嗔。）大抵是留给了主家几分薄面——幸好是你，否则我一定拿它当反话听！谁不晓得我投壶一向靠运气呐？再不走为上计，下一回怕要将自己的头钗香囊都输给她了。
（举起手中物。）是个络子，听说是穆格格自个儿编的。你瞧这配色、这花样……（喜滋滋端详，又生纳罕。）这花样子我倒是头一回见哩。

姊姊定知，（我笃定的攒起一笑。）万事讲求天时、地利、人和，此番东风作美，为你博来第一道春信，好像今岁有了好兆头、福气在迩。
（有诗云：“投壶与射覆，一笑物皆春。”春日宴飨之间总不难见投壶、射覆之戏，女儿家又慧心独具地从中牵引出寻乐良法，是以胜负输赢便有着另一番行乐的滋味在。女儿家的胜负之争向来多见于宴间春风里，便是轻飘飘一句“你今日最是清丽脱俗”也足教野火生又生、烹着一颗年青生动的心房，真也不真，争端的伪假又在于仅仅、也只是一种闺阁意趣，假意嗔怪与拈酸一时之间成了交游的法则，乐意无穷。顺势又猜度）适才那景象，以为两位姐姐生了龃龉不快。
（我不擅长投壶，亦不擅长诸如此类燕戏。我于此类众人相竞的嬉游燕玩上并无太多慧根，算不得难得的天赋异禀，托赖天然孱弱的身骨，成了一道严实、华美的山水屏风隔在我与众生之间。赢之一字，却从弗归属于若迟，或而言之，我曾几何时将赢拥入怀中？它太像一阵缥缈的清风，只甘心做人间的游子，谁也捉摸不透。也无定要胜人的决心，观赏投壶的心境悄然间被台上观台高处，临风瞰尽胜负轮回）
有心栽花，或还不如姊姊无心插柳。下回如有心仪彩头，还请姊姊帮帮我？
（笑谈间“彩头”已擎至眼前、愈看愈觉何处不妥，遂敛了半副笑意）依若迟瞧——姊姊许要向春风告罪了！（好似无声地讲：你可知为何？）

（赧然地笑，推了推她。）你还说——
（掏出绣帕抹了一把脖后雪色，与若迟一道往花架下的石桌凳行去，青石面上洁净无尘，蔷薇殷勤将花瓣借风落在凳上，要给格格们充作绯软坐垫，切莫着凉。）
能生什么龃龉？赌钱场上无父子，投壶场也一样。（闻言噗嗤一笑。）下回你在敬王府设宴，包管不用我帮，也能赢个盆满钵满的。
（春风擒一抹戏谑笑意略过，吹动我茫然眼波前的一缕障目碎发。）这话何解，我怎生就当了罪人呐？
（我是当真不晓得，因我只与算盘这位老伙计熟稔。女红迫于额娘与教养婆子耳提面命，勉为其难迎为仙藻座上宾，却打心眼儿里不爱在绸缎堆儿里消磨辰光。拿于双亲看的绣帕除却勾线便得的柳叶与水波，那绣法繁复的黄鹂与粉桃皆是丫鬟夜半躲在厢房，点灯熬油、偷摸所得。）

（赧然地笑，推了推她。）你还说——
（掏出绣帕抹了一把脖后雪色，与若迟一道往花架下的石桌凳行去，青石面上洁净无尘，蔷薇殷勤将花瓣借风落在凳上，要给格格们充作绯软坐垫，切莫着凉。）
能生什么龃龉？赌钱场上无父子，投壶场也一样。（闻言噗嗤一笑。）下回你在敬王府设宴，包管不用我帮，也能赢个盆满钵满的。
（春风擒一抹戏谑笑意略过，吹动我茫然眼波，一缕碎发随风荡起，试图障我双目。）这话何解，我怎生就当了罪人呐？
（我是当真不晓得，因我只与算盘这位老伙计熟稔。女红迫于额娘与教养婆子耳提面命，勉为其难迎为仙藻座上宾，却打心眼儿里不爱在绸缎堆儿里消磨辰光。拿于双亲看的绣帕除却勾线便得的柳叶与水波，那绣法繁复的黄鹂与粉桃皆是丫鬟夜半躲在厢房，点灯熬油、偷摸所得。）

（众女云集乾坤场、举目手中胜负，类我与凤邀姊姊“临阵逃脱”者实则也并无第三，因而行至这一方小亭也未惹人注目。她并春风轻轻一搡，教小山之间笑意渐深）姊姊倒是公正。
（却也是正理所在——俗讲“先敬罗衣后敬人”，倘使敬王府开宴请诸宾尽欢，漫说宾客拱手让誉全东道礼面，天家煌煌门第亦教诸门宾屏息、凝神鲜有造次。若当真置身于王邸、簇拥于一众春色之间，向来恃格高标的若迟格格未必轻易垂眸，甘心随波进一弯名作“虚让”的、辉波粼粼的碧溪。）我技不如人，怎能与各位格格相较。何况——姊姊也知，若迟并不欢喜旁人有意容让，岂不失了大半意趣？
（叩德氏的凤邀姊姊乃是豆蔻花尖，她盛绽于一众姊妹的末端、于风中显得娇柔与孱弱，又偏偏明媚得似中夜星子熠熠生辉，更偏爱她率真爽直的舒朗性情，故而我与凤邀姊姊交游投契便局七分。余下的三分，春风将其散进红尘中，幻成顽劣孩童的模样、逗弄春日里的“奇遇之花”，譬如眼下情状......）
这，（略有一顿，反询去）姊姊不知是何物？
（却而有些难以启齿的抿了抿唇，半觑她神色怎般）姊姊可听过“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这纹样瞧来，顶似只同心结，如今竟是落在姊姊与我手中。
（雪颊蓦地漫上红霞，小声猜测道）今日投壶者中，莫非......有穆家姊姊中意之人？

（若迟体弱早慧，较之只爰簪花描样、集会游园的闺中女郎而言，眼底清潭是更清澈幽深的存在。我曾见过这样波澜无声的水面，在潭柘寺后山腰罕有人至的秘境，那潭水比入定老僧更寂寥，只有一株苍老古柏与它作伴。）
（我因此格外喜爱逗弄若迟，每当她弯眉笑将起来，才能寻到些许少女该有的、不谙世事的肆意轻快。）
（信手把玩，只觉得这络子比我唯二会打的如意结、吉祥结都要精细，闻言愕然。）同心结？（当下垂首再看，那环环相扣的造型可不就是一双比翼鸳鸯似的同心？）
坏了——（顿觉烫手，这竟是一件蕴满少女心事的女红哩。）还是快将它还回去，（绞尽脑汁找理由。）就说……就说我想打个这样的络子，才特意拿来一观。

（书海文藻多提情深意长、恩笃两不疑，亦有东风恶、薄情郎之词，然情之一字我心中尚未得见清明，乃至于其中所蕴情衷几寸、绵长无绝更无感同身受的体悟。情字难解，是我自诗中独来唯一感受。既提凤邀姊姊所擎“彩头”，又见其恍然作悟神容，刻下无心插柳竟成了缘误的肇始。待世事尚且不太分明的时候，仍不禁在心中臆测着：穆家姊姊精心酿就的妙果展陈作彩，想来心中诚笃着谁人摘魁，好教一片冰心裹含的涓涓情意、润物无声地流泻意中人心池，以期来日成就一桩美谈。）
（人有旦夕祸福，也世事难料。）只怕穆家姊姊以为姊姊刻意逗弄，届时姊姊百口莫辩。
不过，（穆家姊姊既是个藏匿覃思之人，想必亦是株坚韧燕草，虽不明情意滋味，仍旧循迹续道）姊姊，事有输赢，既奉上来作彩头，断也无有悔棋之礼。园中好多双眸子、雪亮瞧着，穆家姊姊也不好顺水推舟再收下，只怕要讲她器小计较。
（又讲。）倒不妨探一探穆姊姊心意，或能成人之美呢？姊姊当真不识这同心结，还是有心隐瞒若迟、不肯告知所思所念......姊姊可有欢喜过一个人？

那就再顽一局，将东西输给她，也显得名正言顺。（很有些割肉地。）做戏做全套，少不得再填进去我一只珍珠钗做双份彩头。
这可是新打的首饰——倒是便宜她了。
（花架上攀着的蔷薇与我相熟，我大抵是叩德最喜爱它的格格了，每逢额娘念叨着要我多在诸如女红书画这般淑媛必精的课业上下功夫，我便躲到花下来，恳求它降下藤蔓将我团团掩住，构造一个短暂又气味馥郁的忘忧仙乡。）
（此时蔷薇老友闻我借口实在蹩脚，又透露出些许不够矜持的讯息，急的随风乱舞，要拦住这口无遮拦的小格格，却不防我还有更大胆的说辞。）
（闻言睨她。）你这一向聪明的丫头竟也犯起傻来，倘若我有意中人，岂会连个同心结也不认识哩？
不过嘛，今天这出戏怎么唱全听你的，以我为饵，引她吐露实情也无不可。（若迟戏谑地笑，显然是在笑我难道不怕被人误会恨嫁？挺了挺胸膛。）我今日便为了穆格格的面子舍生取义，告诉大伙儿，我也想嫁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