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女儿来！

（送走了乐玄，我在大明宫的一日便又清净了下来，鸟儿啁啾飞过，像枫叶划过辽空。）（我仍旧沉静地捣着木碗，不习惯于思念圣人，思念上课的长誉。）
（捣累了，就着阳光看了看透明的指甲壳，有点不高兴了，急躁的本性也显露出来。小锤子一扔，咣当一声滚落到台阶下。）

从前迷信午睡会长高，咬着手指头也得中午眯一会儿，后来陈识里屋橱柜的刻度有三月没动过，我也就不信了。
小家伙会从被尾钻出来，提溜着薄外套，满大明地晃悠，去池边摘莲蓬，也有可能到兽园喂兔子，再不济阖宫娘子家串门，小孩子嘛，总能讨到乐趣。
“呀，这锤子怎么长腿会蹦跶了？”
迎客的不是女婢，也不是小仆，是个锤子——我没在骂人。
弯腰，拎着往阶上走，好不好，腆着脸坏人清净。
“萧娘子午安。”

（太阳便要落山了，可我的小太阳才刚刚来。）
这会儿天要凉了，你阿娘怎么还肯让你出来。
（我把她抱起来，放到自己个儿身边，又刮了刮她翘挺的小鼻梁。）
小锤子淘气不听话，怕我生气这才长腿要跑。
（木碗里还沁着玫瑰，它们破碎的身体正不遗余力地散发着幽香。）
你今天有没有听话呀？

“带孩子太麻烦了，我给陈识放了个短假。”
在窝进干娘怀里前，我把小锤子丢进木碗里，“唉，那就是它的罪过了，惹您不高兴，拆了吧。”
讨巧，“我乖不乖您还不知道，二十几个孩子排成列，我得到站头一个那么乖。”
又仰头，凑脖去闻不知名的香香味道。
“怪好闻的，您抹的什么粉呀？”

（了然地点了点头，有慢了半拍，才想起什么似的，低头问道。）
我看你现在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哪里还算得上孩子呢。
（女人总是爱听好话的，脖颈一痒，往后缩了缩。眼神飘忽，轻轻嗓子把木罐推远了一点。）
那是干娘的体香，你没有吧？你阿娘也没有吧？只有绝世美人才有的！

“得当孩子，孩子过年有压岁钱，还有糖吃，年纪大吃糖会被笑话。”
都是坏主意。
“天底下独您一个。”
我应着她，顽皮地去捉她的手，贴在唇边碰了碰，眼上瞟，松落落笑出来。
这天还是要凉了，皮面冷冷的。
“像玫瑰膏，陈识抹过一次，她压不住——她用秋葵粉就行。”

（鬓边的金翅微微发颤，自喙中吐了一串红珠出来。嘴唇一抿，自觉是很少有人能压得住玫瑰的气场的。）
（他唤我小玫瑰，果然是圣人的远见灼识不假。）
你阿娘虽不如我好，却也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母亲了。
（扑哧一笑，小太阳对陈识善意的嘲弄，总能令我开怀。）
（可也仅限于她了，任谁也不能再这么说。指腹儿揉搓着她鲜嫩的唇肉。）
回去把这话给你娘说一遍，我就给你做甘蔗糖吃好不好。

其实，我没法儿验证陈识做母亲的好坏，我是头次做闺女，只作横向对比，活得很恣意，这就足够了。
虎牙的尖儿磕在皮肉上，像猫挠。
“其实我夸她可以吃到甘蔗糖，她是很好哄骗的那一类。”
被抓嘴也不恼，甜兮兮地弯眉，借故得寸进尺起来。
“萧娘子，我们吃糖吧。”

（指尖儿潮乎乎一片，像裹着的一张锦罽。）
我的牙齿长齐了，是可以吃糖的，可是你呢？
（指节一卷，仔仔细细摸了摸她的一排牙齿，医生断病似的，慢悠悠说道。）
我估摸着你有两颗小牙要长腿跑了，再吃下去，牙齿就都跑了，到时候嘴巴一窝成个老
太太
，可就嫁不出去喽。

半张着口，一道应着，吐字含含糊糊。
“这些
前排
的牙随便折腾吧，反正是要替下来的。”
顾念轻重的，手心落在自己腿上，啪嗒——“我是知道换牙的，您不要诓我！”
陈识和李长鹤教过我，这牙会掉，头一次掉是天意，二次掉就是人祸，没人能补上。
奋起身，环住她的颈，用脸蛋磨她。
“哎呀，吃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