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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五日,周三。
中央庭的领导层似乎从来就没有休息的概念,这点从昼夜不停每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安托涅瓦和晏华就能看出来。然而还有个别几位非常懂得劳逸结合,尤其是懂得“逸”的重要性,从某位年轻的名媛和某位名义上的“神器使领袖”上也可见一斑。虽然这位“领袖”在某头脑的管理下玩乐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哀嚎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多,在如此水深火热之中也不能怪他向某不良神官的作风靠拢,秒针指到下班时间的一瞬就条件反射般的扫一眼门口,要是隔壁的夜叉不在就赶快溜之大吉。考虑到他的年龄尚轻,肩上的压力又过重,善解人意的安托涅瓦有时看到少年蹑手蹑脚地经过晏华办公室的门后迅速逃离的身影后也只是无奈地笑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这天天色已晚,月亮已经挂在了云梢,显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很久,指挥使自然不该出现在中央庭。加班结束的安托涅瓦活动了一下肩膀便准备回去休息,可当她路过指挥使的办公室时却发现里面还闪着灯光。可能是指挥使又忘了关灯吧,安托涅瓦想。于是当她慢悠悠地飘进他的办公室时,看见办公桌旁伏案看书的少年那刻因为惊讶而睁大了眼睛,连方舟都不可思议地晃了一下,险些让她失去平衡。
主动加班的指挥使?旁边还摞好了一堆已经处理过的文件?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些文件是明天的工作内容吧?安托涅瓦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坐在桌前的那位是货真价实的指挥使后,才试探性地开口。
“……指挥使?抱歉,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没有敲门。”
“啊啊,没关系的,安托涅瓦。”少年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转身看向她,翠绿的眸子眯起,笑容仿佛清晨的阳光般温暖而灿烂,“呐,我和安明天能调休一天吗?晏华交代给我的明天工作已经完成了,如果有什么突发任务,周六我会补上的。”
“那当然可以啦。”安托涅瓦轻盈地飘到他的身边望向桌面,桌上除了各种文件之外,还赫然摊着一本厚厚的《厨艺入门》,书旁边的是一张纸,上面的字迹因为多次的涂改而有些模糊不清,但根据最左边表示时间的几个数字来看,应该是日程安排表。
“指挥使明天有事吗?”安托涅瓦好奇地问道。
“嗯,明天是安的生日。我想为她庆生,让她度过难忘的一天。”提到她,少年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安托涅瓦莞尔一笑,“我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安排明天的日程?”
“嘿嘿~秘密。”指挥使笑而不答。
即使如此,冰雪聪明的安托涅瓦也猜到了几分。方舟载着她在屋里盘旋了一圈,安托涅瓦对他促狭地咂咂嘴,看到少年有些窘迫的样子便满意地冲他眨了眨眼,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叮铃铃……”
清晨的闹钟刚刚响起,粉色的被子里便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熟练地在闹钟的顶部一按。安眯起眼睛满足地伸了一个懒腰,灵活地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洗漱后换好衣服,几步便冲出房间去敲指挥使的门。
“指挥使,起床啦!再不起床要迟到啦!”
敲门的节奏从不疾不徐到狂风骤雨,房间里仍然毫无动静。安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便扭动了房间的门把手。出乎预料,映入眼帘的并不是睡相粗野、鼻尖还挂着泡的少年——床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单都被细心地抚平了。换下的睡衣睡裤也叠好了放在床头,而少年却不知所踪。看到这反常的一幕,安惊讶地捂住嘴,退出房间,把整个屋子看了又看确认自己的确不是梦游到别人宿舍之后,她微微皱起了柳叶眉,站在指挥使的房间门口陷入了沉思。
难道指挥使已经去中央庭了?不可能呀,这时间也太早了点吧……
会不会昨晚有紧急任务?可是如果有紧急任务怎么会有叠被子和收拾床铺的时间呢?
不会是……
指挥使被希罗和他手下的神器使入室劫持了?为了造成指挥使是自行离开的假象,希罗还特意叠好了被子收拾好了床?
安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行,这属于和城市内部突然出现大型黑门一样属于sss级别的突发异变,必须立刻给中央庭打个电话说明情况。表情凝重的安思忖一番后下定了决心掏出战术终端,迅速地输入晏华的电话号码。
“喂喂,安,我只是今天早起了一天,至于要跟中央庭报备的地步吗?”
少年有些不满的声音从她身后发出,安刚要按下拨通键的手指停在半空。她急忙回头,可眼前看到的一切让她更意外了,甚至险些没拿住手里的终端——黑发黑衣的少年身上系着一条花边的白围裙,看起来有点滑稽。他的手里稳稳地端着两个盘子,每个盘子里放着两片烤好的吐司、一个煎鸡蛋和一份沙拉,但若是定睛细视,便能发现盘里的吐司烤糊了一条边,煎鸡蛋的卖相也并不太好看,沙拉酱也只是胡乱搅拌一下便盛进了盘子,毫无美感可言。
“指……指挥使?你这是……”安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安,生日快乐!”少年把两个盘子放在餐桌上,笑着向她招招手道,“我思考了很久该怎么让你度过一个印象深刻的生日,最后我决定——”指挥使故意卖关子似的拉长了尾音,看着她逐渐睁大的眼睛,满意地勾起嘴角。
“——执行‘光荣男仆和小公主’计划!”
“哈?”
“今天,让我扮演一天你的角色来负责起居和照顾你,你嘛,就乖乖地当一个小公主被我照顾就可以了。不用担心,我跟安托涅瓦请过假了。”看着安的表情指挥使撇了撇嘴,“喂喂不要那么努力地憋笑啊,我可是做足了功课的!”
“嘻嘻,好呢,谢谢你,指挥使。”听到他说的话后安笑眯了眼睛,她放松下来,大方地走到餐桌前坐下,“啊啦,那我要开动了。让我来尝一尝指挥使的手艺!”
生日啊。她想。生日代表的是什么呢?虽然自己的记忆被洗去过很多次,机体也被重启过很多次,但是总有一些东西像是本能般未能被冲洗掉,穿衣、吃饭等作为生存的行为,洗衣、做饭等作为职能的行为,还有自己的名字,和这个日期。第一次见到这个日期,似乎是在自己第一次启动时,身体甚至还不能熟练地按照自己的意识行动,一低头,手腕上系着的铭牌镌刻着自己的出厂日期,三月二十六日。去年的三月二十六日是普通的一天,自己还在希罗的实验室里为他沏上一杯蓝色的咖啡,希罗表情淡漠地接过,没有向她道谢,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当时的她还身陷在泥沼中,还处于黑暗里,还没有认识这位黑发黑衣翠眸里却有万丈光芒的少年。他牵着她的手,撕下了阴翳的幕布掀开了泥沼的一角,于是光芒便充满了她狭小的世界。即使是在整个中央庭都对她报以怀疑和敌对的态度时,他仍然背对着光芒,微笑着对她说,安,我相信你。
从那以后,她的剑只为他而挥动,她的早餐只为他而精心准备,而她的世界也因为他而熠熠生辉起来。哪怕是需要为他而奉献生命,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拥抱死亡,因为他就是她的光,是她作为一个“人类”而生活下去的全部意义。可是她并不知道他对她是否也有同样的心意,又怕自己的爱恋对他造成困扰,所以才一再压抑自己的恋心。
话说回来,他记得自己的生日,还特意想了别出心裁的方式来度过,是不是表示……
想到这里,安的脸羞红了。她小心翼翼地咬着面包,偷偷瞟了指挥使一眼。
可是这时指挥使却有些懊恼。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反复吐槽自己的厨艺。唉唉,面包烤的有些焦了,还有一点糊味……鸡蛋盐放的有点多,煎的火候也有点过了……沙拉因为昨晚忘记提前买蔬菜,也并不是特别新鲜。想起安平时烤的金黄外焦里嫩的吐司上还涂上了厚厚的果酱,颤巍巍的溏心蛋吹弹可破似乎马上就要溢出满腹金黄,还挂着水珠的蔬菜上沙拉酱裱出一个可爱的心形,他自暴自弃地垂下头去——这差别也太大了好吗?!
“指挥使?你怎么了?”安察觉到他的神态有些异常,试探性地问道。
不行,说好了要凭借自己的努力给安过一个美好的生日,怎么能这么快就放弃。他若无其事地扬起头露出一个安心的笑脸,“没什么,呐,安觉得我做的早餐怎么样?”
“很好吃呢!我很喜欢!”安大口地嚼着面包和鸡蛋,眼睛笑眯成一条线。她很快就吃光了盘子里的食物和沙拉,把早就摆在桌边的牛奶也一饮而尽。看着她不顾矜持大快朵颐的样子,他不禁想,安真是个温柔的女孩呢。
2020年03月25日 16点0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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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让我看看……面粉,黄油,牛奶,蜂蜜,还有……奶油……安,你觉得奶油买哪一款比较好呢?”
由于是工作日,超市的人并不很多。也正因为如此,能买到的食材都很新鲜,而且比起周末打折的商品更多。安轻车熟路地把几包打折的面粉放进购物车里,然后在听到指挥使的问话后露出骄傲的笑容,如数家珍般地把各个品牌的奶油优缺点娓娓道来。她的脸上洋溢着绚烂的神采,有闪亮的光芒在她灰褐色的眼睛里跳跃着,她整个人都焕发出如同春天般的勃勃生机。他推着购物车跟在她后面,注视着她的眼神在无意间变得愈加深情。
“指挥使你看,这个品牌的辣椒酱的特点是在加热之后做好饭菜也能保持颜色的鲜亮,但是口感上辣度有些偏重。考虑到指挥使并不喜欢特别辣的食物,辣酱在炒菜中只是充当调味的角色,不如选择这一款,”安手里拿着一瓶辣椒酱说道,然后指了指货架上的另一个品牌,“这一款的辣酱虽然卖相不如第一款好,但是口味在辣中带甜,还多了一种咸鲜的味道,因此非常适合调味。如果想要保持色泽的鲜亮,在炒菜的过程中可以选在出锅前添加,来缩短辣酱加热的时间。”
安看着他,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也带上了红晕。
“……干嘛要这么盯着我笑啦……”
她挪开视线,转身想把手里的辣酱放到柜台上换拿另一款,借机缓解自己脸上升起的一片燥热。可这时指挥使突然玩心大发想逗她一下,他走到安的身后,握着她的手把辣酱放回了柜台,然后把替换的品牌随手拿了一瓶丢进了购物车。少年呼吸时的热气喷到她的耳廓,把她的耳朵和心一起撩拨得瘙痒。安一个激灵,刚刚通过深呼吸渐渐消下去红晕的脸又刷的一下变得通红,连精致的脖颈也泛上一层诱人的粉色。他看着她红透了的脸颊和身体突然僵住、一动都不敢动的样子,只觉得她可爱。
“怎么不说话了?我还想听你介绍呢。”少年挂着坏笑,在她耳边故意小声说道。
“……指、指挥使不要闹了……这么多、这么多人还在看着呢……”
她的声音细如蚊足,几不可闻,搭配着她姣好的面容和羞涩的神情显得更加秀色可餐。得寸进尺的少年刚想再说点什么,余光瞥到一个离他们不远的女顾客。那位女顾客以为是恩爱的情侣在进行甜蜜的互动正想识趣地避开,可是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站住了脚。她盯着他们仔细地打量着,随即拿出手机,开始输入文字。
他眉头一皱,不露声色地拉着脑袋还晕晕乎乎的安往外走了。可是那位顾客还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给谁发着消息,时不时还抬头看向他们。不仅如此,尽管他身着便装,但是可能是安的女仆装非常有辨识度,越来越多的顾客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好像还小声交谈着什么。被跟踪了?他暗叫不好,见清单上的食材基本已经买完便匆匆带着安走向收银台。这时安也意识到了不对,抿着唇,神色有点紧张。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中央庭的指挥使吗?”排在他身后的一位顾客问道。
什么人?难道是希罗安排的刺客?
他顿时警觉起来。感受周围,除了安没有感觉到任何幻力的存在。为谨慎起见他还是建立了幻力链接,手上稍稍用力地握了握安的手。安也心领神会冲他轻轻点点头,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是我,你是哪位?”他沉声道。
“真的是指挥使吗?”身后的顾客语气突然激动了起来,“您是交界都市的大英雄啊!您可能不记得,在之前的那次黑门事件,我被怪物弄塌了的建筑石块压住了身子,您带着神器使把我救出来,还亲眼看着我上了救护车才走的!我要好好地谢谢你啊!你救了我的命!”
男子不由分说双手一把握住少年的手,用力地摇了摇。用力过大让他不由得咧了咧嘴。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他们,无一不带着感激或者敬意。
“指挥使真是年少有为啊。唉,要是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要是能赶上他的一半,那我祖坟上就烧了高香了。”这是一位中年男人感慨的声音。
“我们现在平静的生活都是你们中央庭争取来的啊。真是,真是太感谢了。”这是某个老人颤颤巍巍的声音。
“指挥使,你身边的这位一定是你的女朋友了吧?唉,真可惜,看来我是没机会了。”这是某个女孩带着遗憾的声音。
他和安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并红了脸。二位都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带着笑容接受民众们的谢意和赞誉。只是眼看着几个老奶奶都要认他当干孙子了,他只得匆匆拎起结过账的商品,领着安大步往门外赶去。可是没想到的是当掀起门帘时,超市的门外居然围了一大帮记者,摄影机的长枪短炮对着他们一顿狂轰滥炸,闪光灯晃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指挥使,请问您在当时的黑门事件中经历了多少次与怪物的战斗?能说说具体细节吗?”
“指挥使,您和这位神器使——安小姐公开在超市购物,是不是可以当做你们之间关系的证明?”
“指挥使,您和安小姐的恋情持续多久了?发展到哪一步了?有计划结婚吗?”
“安小姐,您能简单说几句和指挥使在一起之后的感受吗?”
“安小姐,和自己的上司从上下级关系发展到恋爱关系,期间是什么事让你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的?”
“安小姐……”
很明显,安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她涨红了脸,在一堆记者的包围下显得手足无措。还是指挥使冷静地把她护在身后,面向记者们说道:“抱歉,中央庭有规定,在非工作时间和非工作地点不能接受任何采访,希望各位理解。”
“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这些都是我的同事。”身后有声音响起,他回头看去,正是目睹了他和安亲密举动的那位女顾客。女子走上前对少年说道:
“我非常理解也尊重中央庭的规定和制度。如果您不方便接受采访,我们会联系中央庭和您提前安排时间。可是……我本人也是非常钦佩您和各位神器使的民众之一,这样,您和安小姐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呢?”
她掏出记者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笔,满怀期待的递到少年的面前。她的记者同事们似乎也得到了什么启发般纷纷开始翻找身上的口袋,而后面超市里,聚到门口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考虑到如果真的要在这里给每一位挨个签名的话恐怕要签到下个世纪,他只能随便找了个理由,拉着安钻上了超市边上停着的一辆出租车,任凭快门声在他们身后响个不停。
“怎么了,安?这么多市民都如此欢迎我们,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吗?”上车后不久,他见安神情有点低落地低着头,安慰地轻轻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
“我只是想啊……”安抬起头来看着他,轻声道,“刚才在人群中,我看到了几个面带悲戚的人,只是远远的看着我们,其中还有几位在流泪……想必他们是在黑门事件中失去了亲人吧?我在想,如果,如果当时……”
安反手将他的手握住,和他十指相扣。
“……如果当时我要是再努力一点,会不会……就能多救下几个人呢……”
他了然,伸手把安揽进怀里,暖声安慰道:
“呐,这不是你的错哦,安。神器使的数量本来就非常有限,除去战斗的人员,负责拯救平民的人数更是不多。我还记得你当时整整三天三夜都没怎么休息,最后回到家的时候累得都几乎昏厥了。其他人也是如此,妮维几乎和三头犬跑遍了整个交界都市,晏华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深,壶里的浓咖啡满了又空。大家每个人都已经竭尽全力了,没有必要自责。”
“其实呢,最自责的是我自己。我经常想,我没有神器使这种强大的战斗力,没法和你们一样去清理怪物,还要靠你们来保护。所以当我看到神器使或者平民因为怪物的攻击而受伤时我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治疗的能力,为什么不能给你们减少一些身体上的痛苦。”
“但是我后来就想开了。自责没有用啊,我就算再怎么难过,你们身上的伤口也不会立刻好起来,那些失去生命的民众也不会因此复活。与其责怪过去的自己,不如把目光投向未来。我们现在只要每个人都尽力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控制住黑门,那么就不会有更多的人因为怪物而死。这不就是我们的目标吗?”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安。”
听了他的话,安脸上的表情渐渐舒缓开来。她合上眼睛,把头靠在少年的肩上。
“谢谢你,指挥使。”她轻声呢喃道。
“咳咳,”这时蓄着胡子的司机大叔说话了,“所以,你们真的是中央庭的指挥使和神器使?”
“啊?是……是的。”他没料到司机会突然开口,下意识地回答道。
“我老婆的命就是神器使救的。她被怪物逼到了角落,差一点就要被砍了脑袋,幸好有一个神器使经过,把怪物清理掉之后还送她去了安全区。这么说,你们也算是我老婆的救命恩人了。为表感谢,今晚务必到我家吃饭!”司机大叔热情地说。
“呃……今晚可能不行……”
“别!好不容易见到老婆的恩人,要是我不把你们邀请回去坐坐,那老婆知道了我一定会被罚跪搓衣板的!”司机大叔有点着急,“如果你们真的是没有时间的话,那至少……至少给我签个名吧!我也好和我老婆有个交代!”
在委婉地表达出今晚的确另有安排并再三保证有空一定会赴约之后,司机大叔成了那天唯一得到指挥使和安的签名的民众。
2020年03月25日 16点0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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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的指挥使没怎么休息便钻进了厨房。他把买的材料一股脑地拆开,颇有仪式感地分别倒进几个碗里,在准备的同时不时地往桌上摊开的《厨艺入门》上看几眼,像是临上考场前做着最后的复习工作。为了以防万一,他早就已经把重头戏——给安亲手制作生日蛋糕提上了日程,但是即使如此,因为缺乏下厨的经验,在实战操作时仍然显得笨拙无比,完全看不出平时精明干练指挥使的影子。
“呃……鸡蛋该怎么分离蛋清蛋黄啊……”
出师不利,少年在做蛋糕的第一步上面就遇到了困难。厨艺书里仅仅写了一行简略的“打蛋盘里放入5个蛋白,打至粗泡状态”后配了一张不太清晰的照片,可能书的作者默认为做蛋糕的人对于分离蛋清和蛋黄和判断是否达到“粗泡状态”已然是基础操作,就如同大学高数课不需要对加减乘除再进行重新讲解一样。可是作者完全没能想到一位没怎么下过厨的人现在正对着这行文字抓耳挠腮,恨不得在这几个字缝里瞪出个答案来。
好尴尬啊。他想。本想给安尝一尝自己亲手烤的蛋糕作为一个惊喜,可惜计划刚刚启动就濒临破产。别提“粗泡状态”到底是怎么一种神奇的状态,就连那纺锤形的打蛋器对他来说也是个新鲜的工具,操作方法和技巧一无所知。可他并不好意思再去找安从而暴露了自己无知的事实,因而站在桌前进退两难。犹豫再三,认为损失些颜面总比操作失误而炸了厨房要好得多,在他下定决心准备回客厅找安请教时,却意外地发现女仆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倚在厨房门口,带着甜甜的笑容看着他的神态和举动。她看着他的目光晶晶亮亮的,像是欣赏艺术品一般,丝毫没有任何嘲笑的成分。相反,在她眼里,他为她在厨房里忙碌、面对着书犯难的样子充满了独特的魅力,让她不由得就走了神。
虽然有些笨拙,但这是她最在意的人,正在为她的生日而做出的努力啊。
这份心意,她怎么会不珍惜呢?
“呃……安,那个……你,都看见了?”指挥使结结巴巴道,表情比上班摸鱼被晏华抓了个现行还要尴尬。
安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轻快地走到桌前,把一只生鸡蛋利落地磕开倒进碗里,然后拿起一只挂在墙边的漏勺。她舀起蛋黄轻轻晃动几下,残余的蛋清就一丝不漏地流进了碗里,一只光滑完整的蛋黄就被轻而易举地分离开来。
整个流程只用了几秒,动作优雅得如同茶道般艺术。
他看呆了。
“指挥使的心意,我感受到了哦。”安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睛笑眯成一条线,“不过做蛋糕这种事,可能指挥使还是有点勉强了些。那么,后面就交给我来做吧。”说着,她已经拿起了打蛋器,熟练地搅拌起来。
“可是,我还是有点想亲手给安做蛋糕。”他小声嘀咕道。
听了他的话,安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了然地一笑,把碗和搅拌器递到他的手上,示意他继续搅拌下去。少年自告奋勇地接过去,试图模仿安刚才的动作来,可惜东施效颦,打蛋器在他手里显得分外僵硬,和在安手中时的灵动天差地别。蛋液不仅没能变的更均匀,还溅出去几滴。
“搅拌时要保持一个方向,不要中途改变哦。”
“手腕上要稍微用点力。”
“搅拌的速度再快一点。”
尽管安在身边指点着,但是毕竟是第一次制作,再加上心里有些紧张,发挥得仍然并不理想。指挥使放下碗往蛋液里加了些糖,深呼吸一口放松了一下心情,等他再次拿起碗来准备继续搅拌时,一只纤细的小手从背后伸出,握住了他的右手。
安在他的身后,控制着他的手,灵活地搅拌着蛋液。在她手把手的教导下,他很快就找到了技巧,但是他并没有让她松开手。少女丰满的酥胸挤在他的后背上,透过轻薄的布料传来的两团柔软的温暖让他有些心猿意马。他微侧过头用余光看她,安的脸红红的,只是盯着他手里的碗,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厨房里的空气渐渐充满了暧昧的气氛,两人没说话,只能听见呼吸声和打蛋器在碗里搅拌的声音。
安的手比他小很多,柔软而秀气,和每个少女一样。但是和她们不一样的是,这双手握过肃杀的神器,爆发出的惊人力量让再怎么强大的怪物都会灰飞烟灭;这双手也握过锅铲,烹饪出的佳肴连专业的厨师都要拍案叫绝。这双手也曾接触过扫帚,抹布,他的脏衣服以及家里家外的一切事物。可是即使如此,那双手却仍然光滑细腻,手背上传来的触感和温度让他完全分辨不出究竟是人类还是人偶的体温。可是真的是这样吗?真的是因为制造者高超的技巧或者是仿真皮肤以假乱真的材质让她如此接近人类吗?
可能并不是如此吧。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许是在他在回到宿舍时她还未归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屋怅然若失的时候,也许是她在外出任务他面对着自己做出的饭菜难以下咽的时候,也许是在战场上她娇小的身影挡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渐渐意识到,她的善良、体贴、勇敢、勤劳就那么自然地融入了他的生活。当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看着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而她正笑着迎接他的那刻,家一般的温馨感就把一天的劳顿尽数驱散。而在每天临睡前听到她说的那声晚安,才算昭告了一天真正的结束。
决定她是否是人类的从来就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心啊。
“指挥使,你在愣着想什么呢?你看,这种蛋液均匀微微起泡的状态就是粗泡状态了,接下来需要再加一些糖,搅拌到干性发泡的状态,也就是提起打蛋器蛋白能拉起一个小尖角的时候,这才算结束啦。”安清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立刻掩饰了失神,按照安所说的继续操作下去。其实掌握了搅拌的技巧后蛋糕液的制作也很简单,后面的过程他的操作非常顺利,把蛋糕液送入了烤箱。烤制结束后,再加上奶油做装饰,蛋糕就制作完成了。
此时天色渐暗,刚好是晚餐的时间。指挥使很有仪式感地关上了灯,在桌边点上了一支蜡烛。漆黑的屋里被蜡烛的光源扯开一个温暖的缺口,有些昏暗,却平添了几分的浪漫氛围。
安侧过头去看她的指挥使。少年的脸庞在烛光下更显得棱角分明,还略显稚嫩的轮廓却透露出几丝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感来。这就是她的光啊,她想。当初他在那场大雨中声嘶力竭的声音还萦绕在耳旁,在面对着中央庭的质疑时挡在她身前的身影略显单薄,却格外让人安心。战场上他头脑冷静总在第一时间里就给出最佳方案,为了深陷危险的平民也总是奋不顾身,而在他的帮助下自己和中央庭的神器使们终于冰释前嫌、重新回归时,他却似乎比自己还要高兴。
现在他正在仔细地打量着为她做的生日蛋糕,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这样的生活,是之前的她从来都不敢奢望的。
有他在自己的身边,这件事本身,其实就比什么都好了。
安幸福地笑了。
“安,在笑什么呢?来尝尝蛋糕味道怎么样吧。”沉浸在思绪中的安听到少年突然的话语愣了一下,回过神时,只见少年露出温暖的笑容,叉子尖的一块绵软的蛋糕正送到她的嘴边。这是要喂自己吗?安噌的一下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半张开嘴。可少年的眼睛滴溜一转,把举着的叉子又放回到了盘子里。
安不解地望着他。
“咳,那个,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生日礼物,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少年罕见地表现出些许局促感来,他的眼神有些飘忽,语气也变得有些磕磕绊绊。安以为他是对自己准备的礼物没有信心,急忙说道:
“怎么会!指挥使送的礼物,我都很喜欢的!”
“真的吗?”少年看向她。
“嗯!”她用力点点头,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那,你要准备好咯。”
少年垂下目光,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抬起头来,伸出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他的动作是如此的轻柔,像是捧起冬天的第一片雪花,像是捧起天鹅翅下最柔软的那根绒毛。
他们就这么对望着。
她好美啊,他想。略长的刘海挡住她右半个光洁的额头,细长的柳叶眉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小巧可爱的琼鼻下是两片薄薄的樱唇,每个部位都精致得无可挑剔,可是最令他着迷的是她的那双眼睛。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灰褐色的眼睛是多么的清澈啊,如同春天里的池塘,也如同一泓秋水般容不下丝毫的杂质,让所有喜悦、期盼、满足和娇羞的神情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的眼中。此刻,那双眼睛正倒映出他的面容,摇曳的烛光在其中闪烁着,如同夜空里的明亮的星辰。
那一刻,他感觉到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降临在了她的身上。她就是美好本身。
“安。”
她的名字在他的舌尖滑过。他曾经无数次叫过她的名字。初见时的试探,熟悉后的随意,战场上的命令,发现真相时的震惊,即将失去时的嘶吼,失而复得的慰藉……种种回忆在脑海中掠过,印象中,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充满了柔情。
安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抿紧了嘴唇望着他,呼吸有些急促。
“……我喜欢你。”
安的眼睛睁大了。
少年的声音不响,但是咬字分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一声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可能头部构造中某个位置有些短路。过了几秒,她的意识回归到了身体时,发现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眼前波光粼粼,她眨了眨眼,两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她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少年手足无措的样子在眼前逐渐清晰。
“抱歉,安,我……我是不是有点太唐突了?没关系,如果你不喜欢,那就当我没说……唔!”
安扑进了他的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拼命地摇着头。
“没有,指挥使……我,我太高兴了……”她哽咽着说,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我真的……真的好喜欢……喜欢你的这份礼物……也喜欢你……”
“我真的……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幸福……”
“谢谢你,指挥使,谢谢你……”
怀里的女孩仍然在哭着,喜极而泣的泪水在他的胸口晕开,传来微凉的潮湿的触感。他在感受到心意被接纳的喜悦的同时产生了莫名的心疼,抚慰般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这么一个天真善良、温柔贤惠的女孩,却被希罗无情地安排一个接一个她难以接受的任务,或者在行刺失败后被强制抹去所有的记忆和情感沦为彻底的工具,或者成为活骸化的实验体失去自己的生命,或者孤身面对数不尽的怪物战斗到最后一丝力气也被耗尽。无数的轮回中,她究竟受了多少的苦难,他难以计数。
她是多么不幸啊。对她而言,和她所珍爱的大家一起平平淡淡的生活已经是她最大的愿望,又怎能奢求自己所爱的人也同样的爱自己呢?
还好,一切都结束了。
“指挥使……”
安从他的怀里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花,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你能,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吗?对不起,这一切让我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把她搂住,用力地把她抱紧,像是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在她耳边轻声道:
“说几次都可以哦。我喜欢你每天为我做的早餐,喜欢你打扫过的房间,喜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喜欢劳动时的你,我喜欢战斗时的你,我喜欢每一刻的你。”
“我是个迟钝的人,抱歉让你等的太久了。”
“我不能没有你,安。”
安的身体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着。她努力地试图调整自己激动的情绪,可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他吻了吻她的脸颊,把手伸进她麦色的发丝中,唇上和手心的温度传递到她的头顶,让她渐渐地安下心来。良久,他才松开怀抱,用纸巾替她擦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乖,别哭了,眼睛都肿成大桃子了。来,让我们尝尝到底是大桃子好吃,还是我做的蛋糕好吃。”他开玩笑地说道。
她破涕为笑。
那天晚上他做的蛋糕,是她一生中,吃过的最香甜的蛋糕。
后记:
翌日,清晨。
“早安,指挥使。”看着虽然洗漱完毕走出房间但还是睡意惺忪的指挥使,安微微一笑,像往常一样和他打了个招呼。这时她回想起了昨晚的经历,害羞地偏过头去,双颊泛上了两抹浅浅的红晕。
“早,安。”指挥使答道。蓦地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倦容一扫而空。
“听着,安。”他郑重其事道。
“嗯?”
“以后早上不仅要说早安,还要说‘我爱你’。”
“诶诶诶?”
“来,试一下?”
“唔……怎么好意思嘛……这样……怎么能说的出口……啊……不要用那种热切的眼神看我啊……嗯……我知道了,我说,我说就行了嘛……那个,早安,我爱你,指挥使……”
“我也爱你,安。”少年露出满意的笑容。
“真是的……大早晨这样……人家今天都没法好好工作了啦……”
“那你要加把劲咯,昨天请了假,今天怕是有的忙了。一起加油吧,安,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嗯……嗯!”
2020年03月25日 16点0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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