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流芳闻是彪炳青史的伟业，可恰临之时却又何其之难，以十载百载之心神，翻覆砥砺，谆谆教引，始能以曲直繁省感人之善心，邪污浊气无由得接。而先时所谓宋公之寒节彻骨、翰管凝冰，莫不成了区区、不足之谓。】
【我於庶民、文生之喧闹嘈杂之下，又呷过茶。身外是闾左的稼穑饥餐，身右是一碗贵胄觅的野趣，眼觑叩德氏衍的不拘家风。】从前我也临过这样的“天劫”，不怕是不可能的，但嘴上却总不愿服输。倒头来，竟也能喊出一声“朝闻道”。【哈哈笑了两声】可吓坏本王的兄弟。
【颔首聊应。又转】两江饶州府递了个折子上来，请奏修窑。该地又民议颇沸，说动土毁他文脉，惹得连年监员、举人难点，即前人所谓“四时雷电镇”。又是“民议”之事，或许少不得要请教政渊。

既能克服恐惧安然渡“劫”，你这声“朝闻道”也并不无道理，我可得将你这好运势借上一借，让我也尝尝这“夕死可矣”的滋味儿？
【文人墨客的心思曲折回环，顺游逆旅，再将四九方寸内的尘嚣听闻，需要莫大的勇气。我欲走一遭青云路，他人眼中身边往来的浮云便是契机，无谓是鸿毛还是泰山。适时倾听人言，工部历来紧系王土，关乎民生，议论纷沸自古有之。】
可笑，动土便毁他文脉，百年来几个状元探花祖籍饶州府？“四时雷电镇”怎么不好？烧造化业，不比他们死守着那条不值钱的“文脉”来得划算？要我说，但凡他们见着白花花的银两，哪个乐意再开口？

【案上落来一只掺金翅的雀鸟，手不及抬，辄又振羽远去，旋舞着隐入对面旗幌后，一树灼灼灿烂的榴花下。只剩几声清丽啁啾似留余味。它将喧嚣稍靖，还引晶云。】
如此，我须当先以茶代酒贺政渊了。择日事成，这四九城里的食府酒肆，任尔挑选。【举盅虚敬过，再续他连声诘语：这一大串好生把我膺中块垒吐尽。】
试榜登科向来是寒门的终南路，遑论江南士林古来有之。只是近些年来江宁、松江、广州、福州诸地见的雪花银多了，优学之路才稍乏了门生。纵使如此，当真能入阁登殿，几个愿死守匠籍。【置盏於案，笑道】或者聒噪物议之后，另有宗族在掌舵，如此，倒不怕他们不松口。

【垂髫交情最堪念，正姿仪抬昏盏，一杯敬给话里未知的日月。】
得君一席话，纵前路崎岖，吾心甚慰。
【他人争取功名为的是有朝一日荣归故里，我与他们大相径庭，为功名回吾乡，叩德氏的门楣早在前几辈人便被抬至云端，无需我替祖辈去撑，如今唯余自证，这有何难。然而民间学子尤拜数载寒窗，此中命要，实则我等难以会意，他一语道破。】
我在古籍中曾见印度人好以阶级断高低贵贱，有些生来是贱民，终其一生也无法翻身做主。由此看来，我国科举制不论出身只看才学的做法甚妙，然入阁登殿实乃春秋大梦，并不是人人皆可为之。
【方才仍义愤填膺笑庶民无知，如今已然沉下口吻，为他一续香茗。】
何不以朝堂之名开一条“新文脉”来稳定民心呢？

【与他同敬，话在未知之逝水里。高门贵闼的门楣阶亭譬如山间垒石，尚可安坐其上观流云浮涌，而寒士焉在？或则踞南麓一角，观山巅云涌，亦是可望难即了。印度以佛陀之国，妄说须弥，可知西方极乐之地也分高低善恶么？】
【盏中又添茶香，袅娜成线里，我同他讲起些此前不愿深究的关窍。】新文脉，定民心。是个可以深究的点子，但本王欲问政大人，这辟新脉一路，究竟是“安抚民沸”的暂缓花招，还是当真要予小姓、矮户一些跻身契机？
择吏革新。【眼觑檐下风波平静，身陷圈椅当中，吁出一口气。】向来是朝廷大师，要惹“地震”的。

不妥不妥，谁在茶楼里谈朝廷大事儿啊？
【待盈至七分满，笑着将手中砂壶收回又给自个添上，说起这些个正经事，他倒像极了那些一板一眼的老臣，仿佛片刻后便要与我剖析二者利害。而我所言无非是缓兵之计，至于什么“革新”之类，哪儿能腾出空去想。】
依我所见，先将杯中茶喝进肚里才最要紧，凉了可就迟了。
【目光半眯摇向窗外，远眺长街上络绎不绝，形形色色的人，都是各有各的活法儿。】

（瑞王府上，引章初诞时曾随着父亲去瞧过一回，那时我年岁尚且不大。）
（小丫头奶团儿似的缩在堂嫂怀里，分明是半句话都不会说的，却仍要咿咿呀呀伸着手隔空乱抓。她揪了旁人的辫子硬扯，将人薅疼得呲牙咧嘴也不放手。一转眼，已经过去好几年，谁能想到再见面时，她都能笑着叫我小叔叔。）
小丫头——（天扑簌簌落着小雪，将冻得发红的手伸出
捏
住了她鼻头。）咋咋呼呼，就不怕冲撞旁人？逢年过节，就属这点心铺子人多了。

“不怕冲撞别人，怕冲撞您呀，您可千万莫同我阿玛讲！他要是从易县回来晓得我天寒地冻还出来讨您气，可得罚我写三十回女训。”
这个时节松风竹风都不好，最好一丁点儿萧萧索索的痕迹都见不到，我的茸帽顶却被雪味的波心淹没了，她抽啼着索来妙句：一个饮羊羔红炉暖阁，一个冻骑驴野店溪桥。而我是那拂鸳鸯，传鹦鹉的呆女痴儿，要请健仆来扫。
“这是靖懿姑姑府下的应格格，您兴许没见过…我陪她，哦不，我俩一道出来吃元宵的！您呢？”

我又不是山精妖魔，不吃人。再说，不过芝麻绿豆大点儿的琐事，哪里值得同堂兄讲上一嘴呢？你将心放进肚儿里去，只管玩开心就好。
（禁闱女眷，大抵都养在各宫，逢年过节随父入内廷参宴时也打过照面，只是并不熟悉。好在自己皮相不错，加之凡事未语先笑，总能让阿姊们留个好印象。但光说靖懿名号，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于是随意摆摆手，让她也不必拘礼就是。）
我来为府上几位阿姊，哦，就是你堂姑母们买些圆子回去。她们爱吃这家的，却又怕冻，自然不高兴亲自出来一趟的。

“那托小叔叔的福…乌勒希春，这回你可不许‘不小心’说漏嘴了，这可是我们三人的秘密。”
不消谁说，这位女英诡吊又狡猾，常萦些小小的、烂漫的猜度，只有在小园庭下让她承诺，才不会生出背逆的投影。
“害您挨这些冻，真不是淑女呢…不过任哪门的名冑媛女想必都指着盼着有个小叔叔这么熨帖的弟弟吧！”
唇吻踟蹰了一片雪，在飘凝凝的一刹，又化成了笑 “姑姑们喜欢吃什么馅儿的？这家芝麻的最好吃，绵绵密密，细细稠稠却不腻口呢。”

（心思玲珑，话音儿也说得巧，一句话将三方嘴都堵上，凭着将来想拿出打趣儿，也是要掂量一番再做定夺的。论此，瑞王当真是生养出了个婉儿似的玲珑丫头。）
哦？引章丫头也想要有个熨帖的弟弟么？（哪有小子天生性子熨帖，不过是自幼养在这红袖暖阁之间，左右周转，养成了这样一幅性子罢。）
（铺子里买圆子的人不少，大多都是下人，碰见这处有主子家在聊天，也不敢上来打搅。不知何时，我等周遭倒空出一块“净地”来。）她们都好甜口，自也是喜欢芝麻馅儿的，同你倒是口味一致——至于我，我倒是推荐此处的花生馅儿的圆子，有机会你也尝尝。

“我娘娘的儿女，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呢？若是妹妹我要教她扫花拥帚，去拟词，去谈章，做个女博士！女秀才！也要教她销夏藏春的秘法，苦夏太难捱，还是要等云消阴斜、雨酣雷坼的时候才能去做淑女，养花呀、手谈呀、诗文呀，都是这个时候才容易得。”
松应深深地深深地笑我，颤动着霞云腮，以一种官方的神彩在瞧，在问：
“若是个弟弟…那就要听阿玛的，锐意也好，温钝也好，不贵倨就好。他没准儿也同小叔叔一样喜欢花生圆子呢——”

做梦都没你想得这般美——若老天爷真允了你的念头，怕是你上辈子、上上辈子都做了不少善事，积下福报如今来还给自个儿。
（旁些，连听墙根儿的小丫鬟都偷笑，偏这话又只能算是稚子发梦，弄得众人都忍俊不禁。正巧小二将装好的食盒端了过来，我赶紧塞进小厮手里，吩咐他先给送回家去。）
你这些词都是打哪儿听来的？你父亲？母亲？还是话本子里瞧来的？（笑着戳了戳她的脑门儿。）若真同我一般喜欢花生圆子，等入了冬，你可会亲自来替他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