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暑热，亦又阴晴不定，仿若人心性喜怒无常一般。接连几日的连绵阴雨，足以要人止步于庭院，无心出外。却不想，昨日天色渐好，便于今日定下，脚已踏高阶时，再瞧山中景色，亦与往昔不同。
香火极盛处，钟色轻响，伴随佛光之下，亦得安宁。如今达澄又逢升任，亦是喜事一桩，于情于理，她亦应往此添置些香油钱才是。便也早早儿往温府传了话儿，要她胞弟于今日陪她到京郊礼佛。
时候尚早，达澄未置，她便先行参拜。她如今虔诚跪于蒲团之上，倩影虽显单薄，亦其坚韧。发间流苏轻动，同之佛前祈愿一番。】
信女温特赫氏，所求不过有三——一愿母族长久，二愿亲人康泰，三愿祁风同腹中胎儿能平安顺遂……

（暑热、夏阳，九城寸土悉皆受教，无一幸免。幸而前夜落雨，淅沥二三日，炽热渐消散。待晨，朗日风清，我遂添青衫，良驹早候府邸。鲜衣怒马，少年郎策风长林，欲往山中古寺去。）
（垂杨岸边系宝马，我自拾级而上，以观空濛山色。愈行深远，香火之气愈重，青灯古佛护佑天地，便以不断的香火为继，只我诚然不喜这袅袅的青烟，故少往庙中来。）
（供奉神灵的庙宇，门槛总是略高，似是神明高人一等，连带门前的槛亦沾了光。明暗交错下，她正跪于蒲团，虔心而赤忱。我欲待她起身，再笑称一声阿姊，未料腹中胎儿四字令人顿足，我甚诧异）
“腹中的胎儿？阿姊竟又有好事，却也不知会府中一声。老祖宗前几日还念着祁风，未成想，他竟有弟弟了。”

【虔诚于此，亦有所求。想她年少时，最不耐烦之事，便是陪同额涅到这山中来，而今现下，经年亦过，她却早已在不知觉中，寻上了额涅初时一般——许是经历多些，念的，想的，亦便不再轻易心安。
耳畔惊诧音色响起，略微一动，却也仍旧按照礼节继续参拜着。待方始，略抬眸，由着尔容一侧，缓自起身，方转首笑睨他一回】
：轻声些——佛门重地，岂能如此喧嚣
【扶着尔容，亦缓步出了宝殿，随人一道漫步而已。葱指抚过尚未显怀的腹部，绛紫色旗装仍能勾勒出她的腰身儿，眉眼不觉轻柔许多】
：不过前阵子请脉的时候知晓的，尚不足三月，便也没得声张，这才没往咱们家知会……倒是你，怎么就晓得是祁风多了个弟弟？若是妹妹呢

（佛堂太静了，似是风吹草动皆会惊动高高在上的佛祖，故而我的靴履声也放的极缓。可他愿听信徒的呢喃，也愿瞧他们的虔诚叩首。我一时惊于她突如其来的好事，不觉便惊扰佛祖。她嗔怪于我，我便装模作样的双手合十，往佛祖高堂掰上一拜，全当我的赔罪。）
“佛祖不会计较的，再说，怀曦素不信这些，您晓得。”
（宝殿的香火经久不散，我觉佛祖那双眼太过凝重，多看一刻亦觉渗人。故而我毅然决然地回身踏离此处。不经意地扫过她绛紫旗装下裹着的，本应白滑如玉的肌理。小腹仍是平坦的，腰身仍是婀娜的，或许再过二月，便是隆起的宝塔。）
（我扶她下阶，扯谎的玩笑话说的如鱼得水）“我？自是学了阿姊能掐会算的本事，只一眼便瞧出这腹中的，大抵又是个男孩。不过——祁风想要弟弟还是妹妹？阿姊……又想要女孩儿，还是男孩儿呢？”

：哦？你们这几个，倒是皆学会了我这拿手的本事儿，若是改日老祖宗在念叨你同达明，可别要我做挡箭牌的
【纵她于外面儿是如何端庄持重，在她亲近的兄弟姊妹面前，亦是一如曾经。姐弟间的打闹嬉笑，无谓于旁的，皆是同出一脉的关怀爱护，他知，我亦知。从前的少年心性，仿若那庙台中的香火一般，随着薄风渐渐消散。而今剩下的，就只留下些如今的生活。相夫教子，平淡度日，亦是一生。
指尖拂过小腹，眉眼间俱是止不住的柔色，她腹中的骨肉，是她生命的延续，自然珍之重之。】
：祁风那里，我倒是不曾问过，可若依我的心思，自然是个女孩儿...男儿太苦，要承担的亦是太多，一个祁风我便舍不得了。可女儿不同，若当真是个女儿，我同怀安，自然会将她护的妥妥帖帖，要她安稳幸福一世...

（悲天悯人的佛祖仍凝视着皇天厚土下的众生，我觉那双眼太过渗人，檀香过于浓烈，便携着她远离宝塔佛庙，任香火长存，亦还他一室清幽）
（我仍是没个正形。平素庙堂上持重的户衙主事已荡然无存，于她，我便可肆意浑说。正如而今，我一壁下阶，一壁说道些怪力乱神的算卦之说，我知，她不会怪罪）
“那可不行，老祖宗平素最疼阿姐了，有这个挡箭牌，怀曦可就不怕了。”
（我诚然欣喜，只因我不知她年少情爱的密辛，只一厢情愿的以为她这个福晋做的是极快活的。故而，我也开怀同她笑道）“男儿的确太苦，怀曦就觉着太苦了。罢了，不让这小家伙听见我们的议论，若这是个男孩，听着她额娘说喜欢女儿，那得多难过。”

：竟会浑说，难不成阿姐，还能为你挡一辈子不成么？你当我不怕老祖宗的念叨似的……
【难得的，想递他一个白眼，却念着现下正在外边儿，她且要顾忌着些，便也生生忍了下来。有时想想，她如今这性子，倒是越来越任性了些，权然没了昔年于禁中的周全，越发妄为……轻摇首，却也止不住轻笑出声。
亦是不顾及周遭如尔容投来的不解眼神，仅轻咳一回，便也抬首用葱指轻叩了幼弟前额一下，悠悠睨他一眼，含与笑意】
：你倒是会顺阶而下，那你倒是说说，这么些年，哪里苦着你了？无非便是老祖宗同额娘，如今催促着你的婚事么……可我瞧着，你也没当回事，过得可是潇洒嗯？
【达明如今于朝上如何，她亦有耳闻，便是四下的打听，她亦看在眼里。他如今也算青年才俊，步步高升，又出身名门，这般身世，自然能吸引人的目光。便是她都觉着，若是这未来的姑娘哪怕仅有一丝丝的不好，怕都是委屈了她的胞弟。更何况，婚姻大事，总要他心甘情愿才好。指尖轻抚腹部，柔声细语】
：做什么难过，不论男女，我皆是爱她的……怀曦，你如今既不愿想那些婚姻琐事，阿姐亦不逼你，可阿姐总是希望，你能同达明一般，选个合乎自己心意的姑娘罢了，莫要同……
【戛然而止的话，便是莫要同她当年那般的身不由己……毕竟，没有几个人是如她这般幸运】
：瞧我，又啰嗦了，果然是上了年纪

8
（她素温情，自幼而如是。年幼尚懵懂时，她已知事，以阿姊之身悉心照拂，诸言不怒，是府间人皆称道的好脾性。我深知其性，亦欲引人欢颜，故浑说笑谈，逗趣为乐。她诚然眉开眼笑，我见于眼中，更记于心中。）“阿姊自是不怕的，自幼老祖宗就颇喜欢阿姊的，有道是能者多劳，既如此，老祖宗的唠叨您就多受用些。怀曦同五哥听不惯那数十年如一日的叮嘱，便先退一步了。”
（阶微有藓，更叶落枯枝，靴履踏而碎之，略有风声。我随其人之侧，右臂微挡，亦愿护人周全。婚事之故，我于府间闻之众多，而今再闻人言，便无奈的摇了头。她正值喜事，我不该叹的，可姻缘之促令我愁眉不展，故而这慨叹，是她引来的。）
“怀曦还没到非成婚不可的年纪，额娘便急着要为她张罗一个儿媳。怀曦却以为，男儿顶天立地，需先有一片天，立业立身，方可不辱家门，不亏家室。所以怀曦不急，却希望姐姐能帮我个忙，同额娘说道说道，令他打消这个念头，也好令我多得几天的清净，可好？”

：你既都这般与我说了，我难道还能同你道一句不好么——
【凤眸轻巧儿的同他对视着，亦是一如既往的宠溺同纵容，便如现下，纵使心知额娘心意，可她还是不忍拂了她胞弟的意思，到底还是允了他，一如少时。
与额娘，自然心心念念的都是为了他们姐弟二人悉心绸缪打算，这般如此，自她那时便已然知晓。可怀曦与她不同，总是私心想着，能要他过的随心些，自在些，许她这阿姊，能为幼弟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罢。
由他护着，小心翼翼的迈过台阶，周遭的景致，颇要人静心怡然。曾经那个在襁褓的婴儿，不知不觉竟也长成如今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儿模样，她到底是欣慰着，亦有些骄傲自豪。就是不知，她这般出色的弟弟，日后，且又会伤了多少女儿的心……眸光掠远处，同他低声叙话儿】
：达澄，你可知阿姊此生最幸运却又最不幸的事儿是什么？那便是嫁与怀安——可又失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轻叹过，指尖抚过成婚那日的一双镯，弯唇笑了笑】
：你立业立身也好，报效朝廷也罢，那是你的抱负同理想，阿姊自然支持。毕竟我的弟弟，有那个能耐同本事，我知道。阿姊却是想同你说，不论日后如何，他日若是真遇上了喜欢的那个人，便不要委屈了她，女儿家，总是有个梦在的。再且……额娘那里，自然有我去说，你便放心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10
（她目光柔情，尤甚十三天外七夕的月华银河。我知，她如今的喋喋不休，皆源于对幼弟的关切。我虽常与人诡辩，却将她字字所言记于心中。而今，我与她谈，一壁护她拾级而下，长阶青石太滑，她非一人行路，故我更添七分护佑。）
（她忽的侧眸看我，或是佛祖看久了，竟让我觉着她那双眼里，也有十足的悲天悯人，和我不得而知的无可奈何。她的眸光又远离了，远眺着青山长河，万物升平，我步履且缓，漠然有思）“夫子——他曾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阿姊虽失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可如今，到底是过的好的，那便好了。”
（夫子的先圣之言于男女情爱的辩驳上，似有些苍白无力。我的声愈发缓和了，随拂面的春风带归远方，她恰合时宜的笑了）“阿姊放心，若怀曦来日真寻得了心上人，定会头一个同阿姊说。那个人，怀曦也定不会辜负。三妻四妾的花柳士子怀曦做不得，还是做个一心一意的人，才会少生诟病，怀曦亦可心安。”
（佛庙渐离，我送人归程，却未将长街偶逢女子之事和盘托出。我只送她归去，至于后话，留待来日再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