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潭，在都城西北隅，东西亘二里余，南北半之，俗呼海子套。海子南岸旧有海子桥，亦名月桥，俗呼三座桥。银锭桥在海子三座桥之北，此城中水际看西山第一胜处。
德胜桥在德胜门内，西有积水潭，水注桥下东行，桥卑不能渡舟。湖中鼓枻人抵桥，俱登岸，空舟顺流，始得渡。复登舟东泛，绿柳映阪，缥萍漾波，黍稷稉稻原田，高城数里古色，如一薛荔墙。

（落日秋山，一切隽永及永恒，皆是天地施舍的风流，而身立其间，直取愁肠百结，又只得付与云淡风轻，好似那一夜欢洽，是庄周梦蝶，是万事休休，便心甘情愿不理朝夕，细密如累茧般催眠自己，再妥善收纳在心间，容它恣意妄为，一点点蚀骨腐化，成为不能与人道的痴梦。）
（猜中万般因由，却未预料明珠暗结，这样的果。只身赴山水，待他的身影闯入眼帘时，双睫一颤，泪珠便颗颗连成线，扶住红木朱栏堪堪稳住身形，言语失序。）
“对不起…对不起”
（断续的抽泣逐渐变本加厉，汇聚成惊涛狂浪，再难自控自抑，手心颤栗的贴上小腹，惶惧不安的胡乱解释着。）
“我，我实在不知要如何是好，我太怕了临齐哥哥”

【镇日消沉，见着递上的花笺，才想起许久不曾见过俞姝了，但实在是没有玩乐的心思，本想与她改约日后，待情绪好些再见她，但再读她字里行间，确像急见我，隐约惴惴，只身一人到了郊外。】
【目下时节绿褪红消，此处自鲜有人来，约在这儿也是叫人不解。亭下风生，见她憔悴不堪，似轻易能被吹倒了一般，禁不住上前询问】
俞姝，你怎么了？
【不知她眼泪所为何来，但可想见，定不是丁点儿小事，或是家中逢难？目光掠过她抚在腹上的手，亦是不明，只得心疼的扶住她肩，安抚她的波动情绪】
别着急，到底出什么事了？

（情爱如穿肠毒药，毫不留情的浸入灵魂，携同今日山风隐隐，袭来的冰冷一点点渗进骨子里，灵台越是清明，便越是毛骨悚然，心中霎时间疼得厉害，松开小腹那只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指尖儿死死掐着他半只袖）
“我…”
（喉间却似吞金含银，再难发出完整的音调，已经有些眩晕，周遭颜色好似墨入水，大片大片晕了开来，眼前泛着水光，模糊不清。慢慢的，忍过那阵不适，垂下手往后退了一步，红唇咬至雪白，泪水依旧无声无息淌下。）
“那日…那日哥哥醉酒”
（本是一夜荒唐债，或许仓皇离去后，心中曾也有不可言说的期盼，可待一日两日…一月两月后，那懵懂的期盼，在他的杳无音信中，一点点燃成死灰，伤苦沉在心底，不自觉往后退了再退，硬生生在两人面上划出清晰的界限，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有继续说完的勇气。）
“我未曾存了腌臜心思，要想蓄意凑上去…今日若非确是无法，实在不该再来见你，求哥哥莫恼…便看在幼时的情份上…我…”
（实在难以启齿般，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吐。）“前几日身体不适，大夫说…说我是喜脉”

【亦不忍见她这般无助，只我现下困宥情事，尚无法自救，却又有何能耐来解脱他人？无息喟叹，觉附过来的那只手冰凉如雪，垂眼闻声，瞳仁骤紧，心亦像触着闪电似的发麻，我不得不逼迫自己，往最不希望，最不可能的方向去想，去猜测】
原来，那日是你——
【扬眸，出口像是问询，又不需她来回答，好似十分笃定了一般。我并非半分不记得，只不过醒来后枕边无人，空荡荡有如经历一场荒唐的梦，清明时亦无几多可寻之迹。清风吹不顺纷乱的思绪，一把抓住她的手，面前人再无可退之处，厉声如呵斥】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已过去这么久，你原本是打算一个字都不说？你何苦这样作践你自己……
【她眼中的泪又啪嗒坠下，比之先前落的更凶，心头一软，所有的疾言厉色顿时萎靡，松开她，摇头自嘲地笑笑，目光落向那狰狞枯枝，苦涩和着泪一并咽下】
呵，我有什么资格怪你，所有的罪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正不经吓，腕子圈来的力道却这样重，白着脸一一受着，何况他这样挟冰裹雪的呵来，竟是我未曾见过的模样，更是仓惶失措，手脚失了力气，睁大一双眸子，眼角红通通的，浑身细微的颤栗起来。）
“是我错了…”
（忙低声讨饶，却不知到底，我错在无意之下隐瞒他，还是今日不该存心告知他，便想要抽出手也不能，五指蜷进掌心皮肉里，胸腔起伏不定，气息哽咽，语不成声。）“我以为哥哥晓得…若真是醉惨了不知事，空口白牙的，如何…如何能信我？”
（委实委屈得紧，心头不知怎的拧着股劲儿，于是仰着颈首，眼睛定定瞧着他，循着上头的几番变化，待看清时，从头至尾的骨肉如同活活遭人拆分——他这样的反应与神情，分明是心中正苦痛不堪，原来，竟视我与腹中孩儿为负担为煎熬吗？瞬息间醒悟过来，抬手拭净脸上泪痕，浅浅一笑，却分明万念俱灰，缓缓背过身不忍再看，声儿一扬，截断他的话。）
“不怪你！”
“今日是我不该，哥哥且放心，俞姝已省得如何做，不会教你为难”

【我信她字字句句皆是实言，无半分诓骗，也恰恰因此，多情总被无情恼，我失意时却不慎将这份痛楚施加在第三人身上，她一个弱女子，又为何平白无故要承受这些？分明是一筹莫展才来寻我，现在反倒要逞强，怕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过为这纷至的变故捉襟见肘，有些不耐烦，却不舍得再同她说重了话。】
说什么傻话，你有何办法不叫我为难？
【原所历种种不过是自作有趣，我醒悟迟了，白白与人作玩物。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断然不能如那般轻快磊落行无情无义之事。疾步到她面前，低头诚恳地牵起她的手，用了几分轻微力道，似在让她予我信任】
这是我犯下的错，我就该一力承担。你既已委身于我，即便没有这……【目光移向她腹上，话语稍稍一顿，似乎还有些恍然，不知如何用言语形容，“孩子”二字也堵在喉头说不出口】我也一定会娶你的，你愿意嫁给我吗？
【仿佛还有一件为难之事，却怕问了会让她多心，实则全然为她名声考虑，踌躇不决，最终还是问道】
身孕之事，你家中可还有旁人知晓？

（如何作为？不济愧对双亲十余载的养育恩，与腹内这无缘得见的孩子，共赴再一世俗尘，以全谢氏脸面，呵，区区两条命去换两家安稳，竟也划算得紧。）
（来时，已为自个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时不啻于心存死志，因而他来拦时，面上颇为恍惚，眼中无神迎上他，一时云笼雾缭，耳边有言语递来亦同雾中看花别无二致，费心劳神勉强捉住“娶你”二字，竟是懵懂异常。）
“什，么？”
（尚会不过意来，接着便有第二句问话钻了空子，眉眼惨淡垂下，揉着手中帕子，指尖用力到发白。）“尚无人知晓…我隐约猜测一二，不敢家中请医…”
（那几日的心惊神颤，现下想来，仍然惧怕不已，叫他握住的手腕僵硬，似方听明白般，再顾不得那么多扑进他怀中，强忍多时，水汽又重回眼眶。）
“我怕极了，却还是贪心的想留住这个孩子……”

【面上带些茫然地张开怀抱迎她，悬虚着的手逡巡不前，犹豫了些时候，才试探着拥住她，轻柔地拍在她背脊安慰，唇角牵出一丝笑】
别怕，这孩子是你我骨血，怎会不留呢。
【扶开她三分距离，低头为她拭泪，指下柔软的脸颊这时才由苍白恢复了血色，由此想去，便可知这几个月的时光她是如何难以渡过，那时我又在何处自在？此时此地，良心难安】
你且不要误会，我问这个是怕此事若声张了，于你名声有损，怕你再受委屈。
【昨日今宵，实在两样光景，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现下既意已决，我断不会负她，只心中感觉微妙，我从前以兄妹之情待俞姝，造化弄人，往后便要做夫妻，我最担忧的，莫过于我能否忘却前尘，将心交付给眼前人。】
【一晃神，再低眸瞧去，一双水汪的眼睛盛满了情意，那句是否愿意，应也不必再问了。】
我待会儿回去就向我阿玛表明，然后到府上提亲，我们……要尽快成亲，你在家等我消息。

（如水月镜花，万事且无法预料，而我瞒下一言，也生出无限难熬，便是若叫我父兄知晓，碍着脸子不至家丑外扬，可在内，必要欢喜多于恼怒，哪肯给他善罢甘休的机会，可我私自寻来，至少有供他选择的余地，不过是心死身消的区别。）
（得偿所愿，理当愈发荏弱的埋进他胸怀，双手环得紧，手心早便出了薄汗，他不晓得的是，除却父兄隐晦施迫，我已爱慕他良久，偏生懦弱不敢往前，倒是他的一场醉酒，反而给我了无限契机，原本心甘情愿图一夕之欢，可人欲贪枉，止不住要渴求更多，如今他也一一捧至我面上，予给予求。）
“我…我等你”
（再未言不敢相迫，只怕宽他后路一寸，便是反悔不会回头，却终究是负了那盏灯，待我用余生来还你。）

【或许不可以“阴差阳错”四字概全，幼时那偶然的情分，竟是为了今日铺排。适才话说的是有些轻巧，也是稳住她不教她担惊受怕。约定俗成，两家缔结姻亲，也不是空口只言片语的事，若要搁寻常时候，向双亲提起娶妻之事倒不难，但眼下最棘手的是婚事紧急，一时半刻都耽误不得，只怕家中见我这般匆忙模样，再瞧出端倪起了疑心。】
【一场突来的变故又如冲淡了先前的烦扰，填满了心的皆是如何圆满与俞姝的亲事，人言可畏，总不想因为我而令觉禅蒙羞。怀中人单薄瘦削，偏生今个儿天气转凉，她还穿的少，将自己外衣解下，为她披起】
这儿是风口，你身子不便，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我送你。
【记得来时天阴沉沉的，归时便从密云里透出几缕光，却犹存冷意，紧着指头裹住她手离了这方亭。】

【正是一年春好时，和风细雨，骄阳明媚。宜尔哈嬷嬷为我剪裁新衣时，唠叨着这个春天，我居然长胖了许多。这样的话语，着实不太爱听，可这字字句句，偏又是往心里头去的——于是提出要去哪儿走走，权当是遛弯儿吧，顺带消食。】
【小手往身后一背，在花园里晃晃悠悠。深觉无趣，百无聊赖，于是撅起嘴巴，朝上吹起那几根纷飞的刘海来。姹紫嫣红、鸟语花香，遽然萌生了些遣词吟诗的念头，奈何词穷，一吞声，只得作罢。又将小手伸进了荷包兜兜里，一阵摸索，掏出一袋葵花籽来，我也不记得它是几时，自个儿长腿钻进我兜兜去的了，无妨，埋头磕上几颗，倒也解闷。正这时，猛不丁儿闻得一阵嗡嗡，定睛望去，原来是只黄蜂，凶神恶煞地朝着前头佳人袭去。】
黄蜂！

姨姨，当心呀。
【纵使自幼顽劣，诸如蚱蜢蛐蛐云云，一概没少把玩儿，只是换做这嗡嗡叫唤的小物什儿，到底是有些惧怕的。且不说榻扑腾着翅膀时时叨扰，单那带毒的长针——哎呦，乍一想，便紧紧簇起了眉头。】
您那扇子挡得住么，哎呀，上头绣着那朵花儿，委实太逼真些！
【心里觉得着急，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值得干巴巴地跺着脚，未敢再靠近半分。尚且记得宜尔哈嬷嬷，前几年便给这毒物蛰过一口，那是只躲进她长袜里头躲懒的小家伙，丁点儿那么一粒，着实难以察觉。待脚掌伸了进去——哎呦哟，那酸疼可想而知。我真切得记得，她的脚丫子肿的跟个苹果那么大，红扑扑光溜溜的，委实吓人得很。】
飞了，飞了，哎呀！别追我！

我、我不敢。
【咬了咬嘴唇，细声细气地应着。一二三木头人，不许动不许笑——在府上同几个姊妹玩游戏时，尚且做不到这样认真。我是真的一动不动，譬如临海礁石一块，怔怔得杵得笔直。似乎连喘息都收敛了，静谧袭来，谁都不曾大声说话，唯有黄蜂嗡鸣作怪，声儿钻入耳朵里，怪心痒痒。】
若是伸手的时候——黄蜂以为我要抢食，倘叫它狠狠一啄，定是得肿成熊掌啦。
【便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额前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泪水已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儿，好歹还算有些骨气，并未叫它滚滚淌出。试图拿余光向宜尔哈嬷嬷求助，却见她转身翻弄着什么，当真可恶极了。】

姨姨，您可真是个好人、大好人。
【别无形容，这是最贴切的。依她话语一动不动，唯有乌黑的眼珠子随着她的手腕徐徐转动，近了近了，分外焦急。好了么，怎么还没好呢？我在心里不知抱怨了几次，又恐冒失地开了口，势必得叫她分心，这才紧咬牙关死死撑住——直至一抹殷红打眼角匆匆掠过，才将身子一垮，长长出了口气。】
真是吓死我了，以后再也不敢簪花了！
【可不是么，人人皆赞时花娇艳，殊不知还得承住这般困扰，利弊权衡，太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