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与淮

（秋风卷落淮安亭阁的落叶时，我受夷姊相邀，往她那集仙小阁去。风微寒凉，故而去岁新添的狐狸小袄便着了人身，其上金丝绘纹，高悬秋阳熠之生辉，竟与秋菊平分色。小径徐行，御园秋菊花正盛，心下思量攀折枝，以缀淮安小阁，更雅淡）
（甫至亭阁，却瞧金丝笼中雀已然了无生机，我知——这是她平生喜欢的诸多物什之一，心下难免神伤。莲步挪了宫径落花深，翩跹至于人侧，却以小指点金笼，不敢信）
“这——这翠鸟是怎么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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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我将翠鸟置于这鎏金的鸟架上，细细的金链便栓牢在它指爪，好教它展翅难飞，而今它恹恹几日终是没了生气，落于底盘，还因着链子不算甚长，略有那么些悬吊在那处。
——可它再不会因有人来访而扑朔翠羽了。
“它死了吧。”
话中半点起伏也无，便好似我不曾珍视过这只翠鸟。

1.
（秋风卷落淮安亭阁的落叶时，我受夷姊相邀，往她那集仙小阁去。风微寒凉，故而去岁新添的狐狸小袄便着了人身，其上金丝绘纹，高悬秋阳熠之生辉，竟与秋菊平分色。小径徐行，御园秋菊花正盛，心下思量攀折枝，以缀淮安小阁，更雅淡）
（甫至亭阁，却瞧鎏金小架上的小雀已了无生机，我知——这是她平生喜欢的诸多物什之一，心下难免神伤。莲步挪了宫径落花深，翩跹至于人侧，却以小指点，不敢信）
“这——这翠鸟是怎么了呀？”
3.
（且记，姊妹曾聚小阁，望翠鸟扑羽，遥遥自鸣，然金链贵重，终究丧乱性命，它或欲效之大鹏，扶摇九万里，便魂归山海，做个逍遥自在客，只留了毫无生气的肉身于人间，好叫观者为其神伤，然——此间却有无情人）
（小心翼翼，只恐触人心事，便将话中之音放的缓些，柔些。未料，她薄唇吐言，却若平地广阔，毫无沟壑起伏，似是死了个不甚在意的物什，我一时恍惚，她到底是不是这鸟的主人）
“夷姊不喜欢这翠鸟吗？我本以为——夷姊会伤心的。”

诚然我欢喜这翠鸟的青羽及细鸣，故而以金锁来锢，而显珍视——即便险些就因钟期的一时欢喜，便拱手相赠。故它如今了无生趣时，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才好。
这应是我未及笄的光阴中，初一回面对别离。
“喜欢又怎么，不喜欢又怎么，喜欢它便不会死，不喜欢它便会活蹦乱跳么？”
我支颐歪首，很是诚然，并不咄咄地问。

5
（鎏金架上，那翠鸟失了最后一丝生气，连翠羽皆飘坠如斯，零落有若秋之红枫。绫罗小裙翩跹，正落梨花椅，托腮正对人，乌眸一双尽是秋色，更有三分疑虑。闻人后话，忽是释怀，觉其言甚有其理，便不再追究其有无，万物终凋零，它亦然）
（玉指轻捻翠羽一根，其毛甚软，似不经意的扫过手背，叫人觉着痒痒的。我忽有一丝不甘，似是为这翠鸟悲鸣，便做个悲天悯人的儿郎，手举小羽指了翠鸟，又睨亭外绿坪，沉吟于她道）
“哦——夷姊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它既然如今已经往生极乐了，放在这儿也甚是煞风景，不如，我们将它埋了吧？”

不免眉心一跳。
茶盏原本已要送至唇边，堪堪又因这话，而止歇行止，将其归回原处。言下是仔细思忖了淮的提议，因而沉吟的微声也来得自然。
“在集仙格外翻土埋了它？”
思来想去，又道。
“平白无故地翻一处地方，确是有些惹眼，再往埋它那处，栽一株洒金碧桃罢。”

7
（指尖把玩的，正是那不幸归去的翠鸟落下的一羽。我尤喜那软玉扫过玉肌之感，温温软软的，似是这翠鸟从未离开一般。忽的，眸光瞥向小庭，庭院深深，绿荫几许，凌空指一处来，于她道之埋葬，她沉思半晌，到底允了来）
“还是夷姊考虑的周到，在上头栽一株桃，或是这翠鸟来世，便会来这碧桃树上吟唱呢。”
（圣人虽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却尤喜此些言论，类若转世来生，没由来的便说了来。未几，她吩咐宫娥捧鸟而来，人所至，正小院空旷，且至一处，侧眸轻眨，与人巧笑）
“夷姊觉着，这处怎样？也不算显眼，也是个种树的好地方。”
9.
（择选一处，她颔首允下，宫娥忙不迭地掘了小坑，绿茵本平，却因人所谓慈悲，无端便得凌乱不堪。待得小坑深挖，她郑重其事的将那翠鸟放了去。小儿蹲身，裙衫略染泥尘，绣鞋藤萝亦然。而今不自知，只顾望鸟兴叹，又执了个小锹来，一下一下的将散落一旁的土填了去。薄唇启言，娇声温软，贝齿正含光）
“这样，应该就埋得差不多了吧，来年再种上一棵树，这树一定会特别高，特别大，花儿一定会特别好，是吧夷姊？”

东巡也在这里/明湖游船
（船头尽是喧嚣客，姊妹不常得见济南风光，故聚兴船头，颇指点江山模样，而我似倦了那船上景，或是自那垂柳上的黄鹂鸟不知所踪后，我便不知要细瞧何物，便改道入之小舱，欲寻一乐）
（舱间小厢，罗列梨花木案，湖笔琳琅。一人俯案落笔，或正作画。曦光映于菱牗，细碎可瞧人剪影，只肖得一眼，我便晓得是我那妙笔丹青手的阿姊，或正细细描摹这明湖风光，以丹青卷轴记于锦绣河山）
“夷姊又在画什么呢？是画这未开的芙蕖，还是案上的垂柳，或是那黄鹂鸟呀？”
（侍者正奉甜汤来，我便半道截了去，借花献佛，小盏递了人前去。我瞧她湖笔勾勒，一时却不真切，便轻言相询，更落座其侧，以待其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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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墨未成，心上的一幅大明湖水光云色，皆未跃然。而细待端详来，应是和风碧柳，云垂水镜，皆可落墨，它们不类我于沉梦中所窥见的天地，而是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并着湖水的涟漪，一道向我涌来。
是以淮妹来时，我初未知她的造访。
埋首许久，至那盏甜汤递到跟前，才抬起眼来——时手中墨笔一收，已是泰半风致。
“想着竟姐与禾姐都未至，画一幅山水带回去，教她们如临其境，也是好的。”

3
（明湖山水色，天下皆称奇，济南湖畔风光，平素只瞧于书卷，闻于人耳，未想今日亦亲眼观之，游湖其上，甚是慨叹。我入小舱而寻人，日光下彻，将她认真描摹的影儿投于人眸，便是蹑手蹑脚的，又奉上一盏甜汤去，瞧一瞧这素称丹青圣手的姊姊，又画了何等妙笔）
“以画载锦绣风光，自是妙哉。只可惜，我未有夷姊这般巧夺天工的画工，只好在这儿——望洋兴叹了。”
（目所至，乃玉宣之上山水雏形，勾勒寥寥，却亦有其神色，待润笔添色，便是如出一辙的好景致，叫我赞叹不已。转而，我托了那甜汤来，瓷盏里乘的是雪梨汁，融以沁甜冰糖，只一抿，便甜意心头，遥想旧乡滋味）
“这济南的吃食和京畿倒是不同，唯有这盏甜汤，叫我忆了京畿的滋味，一晃眼，都出来这么久了呢。”

唤她来坐，指往人鼻尖一点。
“说什么胡话，我怎就巧夺天工了？小淮就是想要这幅画，也不该睁眼说瞎话，更何况这画是要送给禾姐的，你求我我也不会送给你——”
言中满蕴笑意，添几分打趣在里头，一壁垂眼小口去品饮甜汤，一壁又与人道。
“游历山川实是快然，身在其中时，时光自然飞逝。怎么，小淮想回宫了？”

5
（巧舌如簧，她素道是舌灿莲花，便将这撒娇卖痴的本事尽数予她，却得人鼻尖轻点。丝帕轻掩小唇，得嗤笑声声，娇声同她卖痴，尤似小儿模样）
“这画送给禾姐，那夷姊就没别的话送给小淮呀，这么小气~。”
（我望向菱牗之外的那片天地，广阔无垠，飞鸟盘旋于此。忽的，我便念及那在紫禁城间的，我的额娘同兄长，只这一瞬我便晓得，那所谓的乡愁，到底缘何而生了）
“有些想，听说姊妹们都去畅春园那处顽了呢，我想额娘，想哥哥了。可，小淮也有时不想回去，觉得这处的景色太多，若是回去了，就瞧不见了。”

几位姐妹相较，小淮玩性高些，是故有她此行此举，也皆任由她去，兴许我每同竟姐出宫时，她亦有如此思量。
“总该分个先来后到不是？给禾姐的画画完了，还得给竟姐画一幅呢——都是自家姐妹，小淮这些醋也要吃么？”
不轻不重地落音，谈笑间甜汤已饮去将半，不欲早早见了碗底，故而搁置。
“长大了总要面临选择的，只不过如今还是旁人给你选。喏，待游玩罢了，很快就回去了。”

7
（我托着小腮，瞧着人妙笔生花，以湖笔软尖，辅以青花石料，洋洋洒洒地，便铺陈一副静水流深，山河锦绣之图画，叫人心生艳羡。我自诩小儿心性，年序为幼，便做个撒娇卖痴的姿态，缠着自个儿喜欢的阿姊，说这些玩笑的稚语，嗤嗤笑声，同那枝头迎春的喜鹊一般悦耳）
“吃，当然要吃的了！小淮原来在夷姊心里头，要排在这么多姊妹后面呀，那这醋，可是酸得很呢。”
（雪梨汤甜，这便如偷腥的猫儿，不自觉的多抿几口，又贪心的以舌尖一舔樱唇，似要将所有的蜜意皆吞入齿间方才罢休。忽的，我也执起湖笔一枝，吵嚷着，令侍者也铺陈玉宣一张，做个效颦的'东施'）
“也是，那夷姊也来教我画画儿吧，画完，我便能拿回去同额娘和哥哥好好说说，这济南呀，到底是个怎样的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