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篇，赠给海鲸帮和春风快意刀

我的师父是一位刀客
天下最好的刀客
他也不推辞，自称天下一刀
“师父，何谓天下一刀？”我这么问他
“当我出刀时，大概天下只有我这把刀算作刀了”
他一脸落寞地回答
还真是臭屁呢，但仔细一想，倒也没错
师父出刀之时，天下谁人可挡之？
他是天下第一的刀客，有资格说这种话
我向他拜师，也为有一天能有此资格
我想成为刀客，天下第一的刀客
“我想成为天下第一的刀客！”
当年，我放弃了父亲留下的万贯家财，千里迢迢从江南来到漠北，跪在师父门前，大声说出了这句话
师父眼神漠然地关上了门，只留下了一个字
滚
但他还是收我为徒了
因为我眼中有一团火，支撑着我走过万里长路，支撑着我来到这里
他全都看在眼里
包括我带来的一千两金子，他也看在眼里了
金子是个好东西，可以让师父吃肉喝酒逛青楼，也可以让我学到天下第一的刀

白天，师父教我一招一式
夜晚，我在风沙之中独自练刀
大漠的夜全然不似江南那般柔和、寂静
大漠的夜很冷，风沙呼啸
我拔刀起舞，刀光更冷，有一些记忆在苏醒
是江南，是细柳，是烟雨，是春风
我开始有些想家了，但刀光却让我清醒了几分
有一天，师父丢给我一张信纸，上面只书写着人名和住址
“你杀过人吗？”
“没有”
“去杀了他，跟老子学了这么久的刀，也该试试手了”
我带着刀，不出一言地接过信纸
我学的是刀，杀人的刀。杀人，是理所当然的

那天，我尝到了鲜血、杀戮、哀鸣、死亡的味道
刀光如春风一般柔和，却杀机四伏，无孔不入，无所不过
刀光所至，绽出一朵朵腥红的血花
我一步、一杀
走到要杀的那人的面前
他已经丢下了手中的兵器，惊恐不安、瑟瑟发抖
“别杀我，我愿降！”
他人的恐惧、不安比杀人更加令人上瘾
但我不是杀手，不会享受这一切
我没有出招，收刀归鞘，转身离去
“回来了”我把信纸丢回给师父
“那人的首级呢？”
“我一路杀进去，那人降了，我没杀”
“哪有你这么杀人的？”师父摇了摇头
“我是刀客，不是杀手。连一战都不敢的人，不配让我的刀沾血”
师父看了我半晌，勾出一个微笑
“很好，刀客，好刀客”
师父丢给我的信纸越来越多，我要杀的人也越来越多
从
大奸大恶
到正派人士
要杀的人也越来越强
我的刀法越来越精进，刀也越来越快
练刀，杀人；杀人，练刀
好像二者并无区别
“师父，这套刀法叫什么？”
我学了很久的刀，却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
未来的天下第一刀客，倘若连自己使的刀法叫什么都不知道，却也太荒唐了
“春风快意刀。刀光引春风，快意尽恩仇”
好豪气
“师父，你练这春风快意刀，却真的快意吗？”
师父没有回答，只是拖着酒壶走了
我也不知道我的答案。还没有成为天下第一的刀客之前，我不知道

那一天，师父没有丢给我信纸
他手里拿着刀，一身黑色武服，如长刀一般耀眼夺目
“该让你去杀最后一个人了。”
“是谁？”
“天下一刀”
师父让我杀了他？这个臭屁、为老不尊、吃肉喝酒逛青楼，偏不服老的师父，要让我杀了他
荒唐
“沾过血的刀才能更快更狠更凌厉。恶人的血、义士的血，还有一滴，亲友的血”
我毅然决然把刀丢下，“我做不到”
我知道，有一样东西，是比最好的刀法，最精妙的招式更为重要的
欺师灭祖，我做不到
一瞬之间，我听到了风声
是春风，柔和而满是生机
然而比风声更快的，是光
刀光，无所不至、杀机四伏的刀光
春风快意刀的刀光
刀光激射，向我袭来
是师父的刀
这个臭屁师父，这么狠手？
我拾起刀，拔刀出鞘
切风走电，漫天生白
但却更加柔和，也更致命
是我的刀光
两刀相接，横空绝世
“很好”
师父的刀颓然坠地
我的刀插在师父的胸口上
“你出师了，也成为了天下一刀”
我上前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沉重无比，是死亡的重量
“师父，为什么？”
“你之前说过的，你想学刀，也想成为天下第一的刀客。杀了天下一刀，你就是了”
“那我宁可不当”
“不行，我天下一刀的徒弟应当也是天下一刀。你不想当我也摁着你去当”
师父像个老小孩一样开心的笑了
“你都要死了，能不能严肃一些”我出言嘲笑他，试图掩盖悲伤的情绪
“你都要成为天下一刀了，能不能开心一些。跟老子学刀就这么委屈你吗？”师父一脸嫌弃的看着我，“委屈也给我憋着”
“真像”
“像什么？”
“当初我也是这么成为天下一刀的，也是这个表情，也是这块地儿”
师父大笑着，“带着老子的刀，谁要不服，一刀砍了。你是天下一刀，给老子有气势些，别一副哭丧脸的，坏了这个名头”
师父笑了很久，嘲笑着我涕泪纵横的表情，笑到最后，只剩下大漠的风沙在呼啸
我还是第一次觉得大漠的风沙是这么冷的，像刀一样冷
我把师父葬在屋后，把他的灵牌郑重地摆好
他是我师父，又臭屁，又自大
他是我师父，为老不尊，吃肉喝酒逛青楼
他是我师父，荒唐无比，要徒弟杀师父
他是我师父，他毫无保留的将一切传承给我
他是我师父，是天下最好的刀客，是天下最值得尊重的天下一刀
我在他灵前上了三炷香，又磕了三个头
师父，我就不给你守灵了
我仿佛还能听到他说，“天下一刀的刀光怎能消磨在大漠里？快滚，老子还要你给守灵吗！”
我带着他的刀，离去

江湖上，有一位年轻的刀客横空出世
提刀入武当，闯少林
论武大会，一刀惊人
江湖之大，无一敌手
所有人都记住他的人
天下最好的刀客
也记住他的刀
春风快意刀
有人称他天下一刀，他万分推辞
因为天下一刀是个臭屁的名号，只属于那个臭屁的师父
因为天下一刀是师父留在江湖上唯一的痕迹
他不想，也不敢抹去
鬼知道那个老头子会不会诈尸爬起来砍人
如果会那就好了
他自称刀郎，刀在前，人在后，人为刀而生，为刀而战
刀郎纵横江湖，一刻也没用停下脚步
为了学刀的梦
为了心中那无处宣泄的愤怒
也为了师父
此后百年，提起刀，所有人都只会记住一把刀
春风快意刀

十里长街，雨丝绵绵
我踏着青石路，任由细雨拂面
我不喜欢雨，雨是最为凄迷的，也是离别的；也不喜欢伞，这方圆的天地会让我发觉原来我是一个人
但只要这种柔软而微冷的雨丝才让我暂时忘记大漠风沙的呼啸
只是，人在天地，事难圆满
特别是行走江湖的人
一个杀手从小巷中走出，手中握剑，剑绽寒芒
一个在街边酒楼悠然走出，手中长刀，刀光明灭
另外还有一人已经悄无声息地逼近，手中短匕，暗而无光
江湖上佩服、敬仰刀郎的人不少，仇恨的人也多
几乎每日都会有人来寻仇、决斗，我也已见怪不怪
按刀的手，蓄势待发
“住手！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街边的酒楼中跑出一个少年
就像所有侠客一般横空出世，只是手中拿着的扫帚却有些不太好看
“鱼仔，快回来！”一个小二打扮的人探头、惊呼，“太危险了，别过去”
“臭小子，别多管闲事！”那个刀客大怒，将他抓起，甩手丢回酒楼里
他太稚嫩，也太脆弱，仿佛一息之间就能取了性命
但他身上却有种无法忽视的气息、力量
耀眼无比，坚而难折
“上”
一剑、一刀，两把短匕同时攻来
剑锋耀目，刀划长弧
双匕穿飞，交织出死亡的气息
凶险，万分凶险
他们是顶级的杀手
但他们所迎面的，可是春风快意刀，可是刀郎
长刀出鞘，如潜龙越渊
刀锋划出一道圆弧，柔和而致命
刀锋辗转如飞电、如游龙
春风所至，血花次第绽开
雨丝轻拂着刀锋，洗洁着刀上的血
快刀，当斩乱麻
收刀
我走入酒楼，在菜单上指了指，又要了一壶酒
随手掷银，那店小二有些惊恐，险些连那锭银子也接不住
“不必害怕。小二，我来喝酒吃饭，又不是要吃人”
我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和蔼的微笑，但那小二更怕了
罢了罢了
我走到角落，在一席上坐下
“鱼仔，你可知道这样很危险的！”小二教训着他
“是是，我知道”那少年连连陪笑，“江湖上，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嘛，去帮一下却也没事”
“那你也不能拿着店里的扫帚哇！”
“一时没找到称手的兵器嘛”
“你叫鱼仔，对吧？”我把他喊来
“是，大侠有什么吩咐吗？”
“你很好”
“能得到刀郎的赞赏，小子的福气”
我笑了笑，“你认识我？”
“我听说过天下第一的刀客名号刀郎，我也不认识大侠。直觉，还有你的刀”
“你很好，好的刀客必然有好的直觉。你有名字吧？”
少年面露难色，摇了摇头“没有，人人都叫我鱼仔”
“你以后便姓余，余勇可贾的余。那名呢？”
“我时常听罗叔说过以前有一代枭雄名为曹操。男儿当有此枭雄之志，便叫志枭”
我第一次正视着他，少年面带菜色，身形瘦弱，却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光芒
“余志枭。余之所志，枭雄也。好”
我拿出我的刀，“想要这把刀吗？还有春风快意刀”
“当然！”
“好，好刀客”
他不仅会成为刀客
还会成为枭雄一般的人物
他有资格继承春风快意刀
我随手拿出一张千两金票
“这个孩子以后就跟着我了，烦请店家另寻人手吧。这点钱权当赔罪了”
我牵着他的手，缓步离去
风雨不止
但我还有刀，也并非孤身一人
“快哉此风”我长啸一声

此后，我也有了徒弟。他没有带来一千两金子，只带着一颗炽热的心
我知道，他会是这把刀的继承者
我没有让他杀谁，也没有让他的刀沾血
即便他的刀不够快、不够狠，即便他可能不会成为天下第一的刀客
但我不在乎，他想成为刀客，而不是杀手
“师父，这套刀法为何叫春风快意刀”
那天，徒弟这么问我
“刀光引春风，快意尽恩仇”
我记起师父给我的答案，虽然可能并不准确。但我可不敢告诉他，要像师父那样吃肉喝酒逛青楼才叫快意
天天喝的烂醉如泥，醉梦生死，哪里像个快意恩仇的侠客
嘿，亏他还会春风快意刀，一点也不快意
像极个潦倒风尘的落魄汉子
我讥笑着他，却又十分难过。他已经不会再反驳我了，可能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师父，学了春风快意刀便一定快意吗？”
学刀许久，我确信再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所有的一切都能靠刀解决。但这个问题，却比我见过的刀更狠、更震撼
至少没有刀足以伤到我，这个问题却让我默然许久
我是天下第一的刀客
足够强大，也足够孤独
江湖于我而言，无喜无忧
快意吗？这便是快意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是不知道还是没有
“徒弟，你要当天下第一的刀客，还是继承春风快意刀？”
他睁大了双眼，眼神满是疑惑
当天下第一的刀客和继承春风快意刀有什么不同？他还不知道
“我要继承春风快意刀”他还是毅然地告诉我，因为他知道他是我的徒弟
“好，很好”
十年练刀，不知岁尽
我把春风快意刀的一招一式尽数传授给她
还有我的刀，他已经有资格继承了
“师父，你以后呢？”
“不练了”
丢下刀，转身
天下第一的刀客
名震江湖的刀郎，以最毅然决然的姿态，最悄无声息的方式封刀、归隐
但春风快意刀不会归隐、封刀
我的徒弟继承了这把刀，没有成为天下第一的刀客
天下第一的刀，必是最快、最狠也是最无情的刀
清冽而锐利
人即是刀，刀即是人
但若无情，人又如何快意？
但春风快意刀，怎可快意？
“役刀者，随性快意，独踞天下”
我没有告诉他春风快意刀最后的要诀
刀即是我，我仍是我
他会知道的，春风快意刀也会知道

夜风忽起，卷来黄沙
阵阵黄沙在风中飘零
风起云涌之中，我渐行渐远
师父，我回来给您守三年之孝了
我仿佛看到
夜色静谧，明月无声
映照出师父的侧脸、背影
他举杯自醉，畅快而得意，洒脱而自在
“快哉”

平安小镇里，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
每日来客稀疏，生意冷清
有人认出，那个酒馆的店家与曾经天下最好的刀客有几分相像
但店家只会不置可否的笑而不语，端来酒与人共醉
“我不懂你们这些耍大刀的。即来喝酒，就把你们那些刀剑、恩怨收好”
恩仇风雨，他日再赴
远处传来隐隐笛箫声
“墟烟暧暧水涟涟，晴翠未妨看应侯。向使完履须不现，却休，清风一盏饮恩仇。
万里岂曾识君面，难全，红楼共听临江仙。帘外侬歌帘内血，谁怜？从此无刀也无剑”
听罢，店家只笑了笑
饮罢杯中酒，无意话恩仇
何谓快意？这便是快意

【全文完】
特别鸣谢@Atლ
一阙《定风波》为这篇粗劣文章增光不少
十分感谢
粗劣文章，贻笑方家了

大佬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