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 12
1.
天上下着小雨。
男人披着的厚皮斗篷允饱了雨水,变得鼓鼓囊囊,沉重而又潮湿。
更加沉重与严实的全身甲同样渗入了雨水,他将因为潮湿而紧贴在脸上的金色散发拨入头盔内,艰难的向小城的深处前进着。
冒险者中偶尔能够听到这么一句话。
想变成狼粪的话,就找个好时候,去龙王国的东南边转转吧。
这当然是属于冒险者们自己的幽默。
森维尼龙·费马·庞波直到数日前,都还是这么认为的。
当他从酒馆里认识的同行者那里听说这个不怎么好笑的揶揄短句时,费马还能笑着拍着那个单手剑战士被肩甲包裹的肩部,笑着向他亮出自己那闪着迷人金色辉光,代表自己黄金冒险者的金色铭牌,然后向他展示出自己背后那大的吓人的双手大剑,最后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费马要让这位同行者意识到,他费马是一名强大的金牌冒险者,绝不是区区野狼能够消灭的普通人。
但费马忘记了,他是个常年游弋在帝国西方与王国东方的冒险者,也忘记了,他有些时候甚至无处得知自己对面那家酒馆的情报。
费马第一次见到「座狼」(Warg),是在龙王国西部边境的一处村庄。
至少,那里曾经是村庄。
地面被血液和脏液涂抹的湿滑,再被混乱的人群和冒险者们践踏,变成泥泞的烂泥地与混合着内脏臭味的屠宰场,地上几乎看不到尸体或是残肢,仍然留在地上的只有白惨惨的碎骨与些许人类脂肪层的脱落块。
房屋倒塌在地,被大火燃烧殆尽,翻开那些黑色的灰烬与烧断的大梁,那些被建筑压死,或是被火焰炙烤成碳的悲惨尸体以扭曲的姿态躺在那里,那只剩下骨头的颅骨夸张的长大着嘴,空洞的眼眶就那么直视着狰狞的染血大地,死不瞑目。
村庄中心是一片巨大的火堆,人类的骸骨在这里被堆叠成山,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头颅被叠成腥臭的三角形小山,肋骨被插在地上组合成森然的旗杆,肢体被绳索捆在一起将一头削尖,树立着指向龙王国的首都方向,上面挂满了冒险者的铭牌。
那里曾经是个繁华的村庄。
现在那里是一片「兽人」(Beatsman)肆虐过的地狱。
村庄之中的126名平民以及24名冒险者全部被屠戮干净,其中大部分被这股兽人游骑兵吃进了肚子,小部分成为这群恶魔的玩物,被生生折磨致死,然后做成恶趣味的装饰品。
费马与40名同行者赶到的时候,只剩下气味冲鼻的废墟,一名呼呼大睡的兽人游骑兵以及它那和马车同样大小的座狼。
开什么玩笑。
这是费马第一次见到座狼时的直观感受。
这根本就不是狼。
全长怎么看都接近两个成年人的身高,那如同山脊一样耸起的脊背充满着恐怖的爆发力,不管怎么看,那高度都不像是能够自己爬上去骑乘的高度,至少也要比马匹高上一半。
不同于野狼那样四肢纤长,眼前的狼四肢粗短,明显更加敦实可靠,适合长途跋涉。
而它的主人则更加丑恶,动物的脑袋被强加在粗壮的类人躯干上,相比较而言劣质一些的铁甲并没有做到包裹它的全身,而是退而求其次的防护了更脆弱的地方,像是胸甲和关节防护,眼前的兽人并没有将这些落下。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噩梦。
原以为依靠人数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击败那个粗心大意的兽人,费马一行人直接以复数武技起手,准备直接将那个呼呼大睡的兽人杀死。
但那个有着狼头的兽人根本就不是费马认知范围内的那种强大。
白金?山铜?还是更强大的存在?费马什么也感觉不出来,也什么什么都判断不出来,他只能逃,逃,逃,逃。
兽人用身子抗住了数名银牌冒险者的攻击,翻身上了那同样从睡梦中醒来的庞大座狼。
那个兽人没有使用任何武器。
他只是驱使着那凶悍的座狼开始了屠杀而已。
用嘴啃噬,用爪撕烂,用身碾碎,用头撞飞。
那简直就是一个在蚁群中横冲直撞的人类,只是先跳跃再落下,就会有一个冒险者失去战斗力。
大剑和弓箭都无法击穿座狼那厚实坚韧的毛皮,费马用自己的大剑挥砍到双手发麻,也没能看到座狼身上掉下来哪怕最小的一撮银色狼毛。
那是令人绝望的战况。
那是一面倒的屠杀。
虽然一开始费马他们还尚能组织起能够勉强维持的战线,但很快,这群从未见过兽人的冒险者就开始了不可抑制的溃散。
那算不上战斗。
那只是单纯的屠杀而已。
能够从那样的恐惧与绝望之中脱身,费马自己都佩服他自己。
实际上,他跳进河里屏住呼吸才勉强逃过一劫,那已经杀红了眼的兽人没有来追击费马这个跳进了河里的麻烦猎物,而是转去追杀其它可怜的冒险者。
没几个人能活下来。
费马明白这一点。
自己已是极为幸运的那一个。
所以,哪怕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大剑早就不知道遗失在了哪里,哪怕代表自己金牌冒险者身份的铭牌也同样从自己的脖子上消失了,他也没有觉得分毫失落。
费马发现了他自己的脆弱。
什么金牌,都是垃圾。
2017年09月14日 12点09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