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夕落暮云淡
飘落江湖吧
全部回复
仅看楼主
level 5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西楼残月,竹林风缺,闻弦音悠悠乍阕。  
摇佩玉叠,何处迷迭,是谁初见桃花面。  
可曾记当时红线千结,沧桑万劫,才换得如今相逢时节。  
而后此去经年,琴弦断绝,红楼忘却,只换得此生无缘,冷雨似阙。  
回眸处不见繁华一叶,徒恨无约,一夕朝如青丝暮成雪。  
执手与子成说,殇羽梦蝶,暮云轻歇,终知是过眼云烟,不复环珏。  
情切,情怯,殊途奈何嗟。  
   
驻足,停步,微笑如初,辗转飘零成书,芳草凄凄平芜,雨外熏炉  
陌路,相误,宿命难诉,凭栏自怜幽独,林下谁共秉烛,君心已负。  
   
白衣胜雪,黑衣若夜,黄衫一曲舞飞掠,红影蹁跹,纷乱事事唯永诀,再无人奏知音乐。”  
   
入夜。  
有月,有酒,有琴,有人。  
月上竹楼,清辉遍地,清风拂过,沙沙声响。  
满目的碧绿之中,是一袭淡黄的长衫,黄衣女子的面前是一张矮几,其上横放着一架古琴,琴是绝品,乌木冰弦,剔透展其风华,玲珑缀其高雅,竹影飒飒间,恍如梦寐。  
然而,抚琴的手亦是绝美,纤细白皙的手指,修长漂亮,连指甲都闪烁着晶莹璀璨的光芒。  
悠悠碧叶于半空中飘然落下,月色,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痕迹,溪水琤瑽,潺潺流动,携着琴声,流向不知归途。  
几壶清酒搁在了黄衣女子的身旁,散发出淡淡的酒香,混入茫茫夜色中,绵长悠远后,消失殚尽。  
琴声飘飘渺渺,抚琴女子同样也神神秘秘地蒙着黄色的面纱,微风掠过,起伏之间,可隐约瞧见柔和的下颌。  
面纱之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可那一双眼睛,无论是谁看了一下,都会一生难忘——  
淡寂如水,慵懒如猫,于温婉素净间,透出一股难言的清冽。  
如此寥落,如此矛盾。  
这一双眼,宛若此刻墨色天空中的冷月,光芒淡然却又柔和,迷蒙寂寞,遥不可及。  
其实,仔细看来,那个黄衣女子也只不过双十年华,乌发松松绾了一个简单的髻,左颊边垂下几缕青丝,处处透着一股清润自然的气息……  
忽的,又是一片竹叶自枝上遗落,打着轻旋,温柔地擦过了琴弦。  
曲声在倏忽间顿住,那双绝色的手,停在了隐隐透明的琴弦上,雾般的眸子望着林中的某一处,淡淡开口,说道:“两位似乎雅兴甚好,夜来听曲,小女子倒是受宠若惊了……”  
“暮姑娘一曲可谓动人心弦,只可惜,在下不过是一俗人,闻声而来,不甚听懂。”曲折小径,林木阴翳,其上,慢慢传出了一个戏谑的声音,明明是清冷的声线,却带了明显轻浮的语调,说起话来,好笑的咬文嚼字,莫名吸引着人忍不住听下去。  
“顾少妙赞了,小女子不过是弹琴散心,聊表寂寞罢了……”黄衣女子拨了一个音,垂下眼眸,淡然着曼声说道。  
“呵呵……”头顶上的竹子蓦然一震,竹叶簌簌而下,辗转飘零在琴面上,黄衣女子扶了扶衣袖,淡淡一笑,听到他接着说道,“暮姑娘果然是冰雪聪明,在下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能猜出在下是谁了。”  
“过奖,不过,顾少的朋友,倒是很深藏不露呢。”黄衣女子粲然一笑,面纱轻扬,似乎是挣脱了某种束缚,滑过她白皙的脸庞,吹向半空,凌乱了夜色,在这清雅的竹林中,平添了一丝旖旎。  
沉沉墨黑的夜,又增一抹墨色。  
月色清泠。  
那个从林中蓦然转出的黑衣男子,静默立于一隅,垂着眼帘,面容冷俊淡漠,修长的手微微一挥,轻柔的面纱便落入他的手中,滑腻的触感,冰凉如水。  
“暮姑娘……”  
她闻声抬眸,目光清廖淡然,他亦如此。  
这一眼,繁华锦绣不过过眼云烟,沧海桑田即成永生永决。  
时间流转都在相触的灵犀中悄悄凝滞,只将一根又一根纠缠的情丝化为缱绻的红线,缠绕着三生石上恒久的誓言。  
自此,再难将息。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忘崖。  
云雾渺渺间青烟迷绕,苍竹遍地,风声飒飒起,落红已满径。  
常年清廖的山谷,青石阶层层叠上,蔓延向山顶那座寂寂无名的古刹,湿寒露重,悠悠的香气里风淡暮云收。  
 
 
 

2009年01月16日 09点01分 1
level 0
一个男子着灰色的僧衣,眉眼清寂,漆黑眼眸中透着丝丝缕缕的悲悯,此时正站在那寺庙前看着门口飘零的落花。 
昨日梦中雨霏霏,而今还来归人愿。 
蓦然想到什么似的抬眼,昏黄夕阳光芒染了眸,渐渐透出一种截然相反的温和的寂寥,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轻自语:“想来,暮姑娘又该来了。” 
话音未落,清幽的山谷中便琴声乍起,先是飘忽灵动,仿若亘古御风来,浩然寂廖,遗世独立。而后,曲声突地一转,仿佛是人近了一些,音色清冷淡然,像极了那天的回眸一笑,流年转过,山河不现。竹叶飘,顺着琴声纷落,玉指冰弦,那曲声渐渐转为铿锵,如金石碎地,激起漫天细屑,似她素净容颜下的清洁傲骨,黛眉微扬…… 
音落,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他了然微笑,如同熟稔多年的好友,他看见她抱着琴,孑然立在青石径上,一袭黄衫,素颜浅笑。 
“暮姑娘——”静静听完一曲,敛目开口,温润清淡的声音,他拂拂衣袖推开了院门,“请进。” 
风轻,发丝微微迷了眼,衣衫摇曳,迤逦走过了空旷的院子、走过了曲折的回廊、走过了香烟绕的佛堂…… 
她跟在他身后,一点点行到曾经熟悉的每一处,忽然在这样的暮色里有些恍惚,却是恍惚得莫名心安,那些浮躁纷乱的心境,那些纠葛缠绕的心事,全都趋于平缓,悄然成静默的一汪湖水,波澜不惊。 
五年时间泛泛过去,古寺依旧山依旧,然而,在这里,谁会明晓外面怎样的换天换地,怎样的时过境迁,怎样的,物是人非。 
今人早非昔人。 
而他,知否。 
她扯了嘴角,有些自嘲地苦笑。 
走在她身前的男子,微不可觉的一顿,转而走向了水榭,清淡的眼里一闪而过深沉的叹息,却终只是淡然一笑:“暮姑娘,五年不见,下一局如何?” 
湖心水榭。仍是浅酌对弈,相视而笑。 
綮陌淡淡看了她一眼,沉吟地敲着栏杆,终于落下一子。 
“嗒”,黑子如墨,落入棋局。 
她的眼神一黯,忽的又想起了如墨黑衣,如墨黑眸…… 
“我输了。”暮成雪盯着那棋局看了又看,揉揉眉心,吐出一口气,微微一笑,放下了手里的棋子,“五年不见,你的棋艺倒是增长不少。” 
“是你退步了。”他的声音很淡,却是毫不留情,一双眼透着远离俗世的悲悯,看入了她的眸,“暮姑娘,我知道我或许不该多问,可是既然我们彼此视为知己,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暮成雪轻笑,打断他,“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嫁给了顾朝夕,是不是?” 
綮陌敛下眼眸伸手分着棋子,闻言一顿,还是点了点头。 
她十二岁便是闻名江湖的第一才女,年少轻狂时曾经扬言非天下第一的男子不嫁,如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竟然匆匆嫁给了那个世人眼中倚栏招红袖的纨绔子弟,那个整日徘徊烟柳巷而不归的顾少。 
没有人明白她为了什么,更没有人明白,他,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自从娶了这个盛名天下的黄衫女子,那位顾少居然收了心,和妻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吹箫弹琴楼台中,吟诗作赋北窗里,两个人几乎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不羡鸳鸯不羡仙。 
不明所以的江湖人只一径以为他们早已熟识,如今相认,相寻到了,自此便是幸福一生了。 
可他们都明白不是的。 
綮陌更明白。 
“其实,我不嫁给他能嫁给谁呢?”暮成雪声音淡淡响起来,眉眼温婉清寂,早已不再是多年前那个跳脱如兔的女孩了,“我已经二十三岁了,韶光易逝,若是等到了红颜白发,英雄迟暮,那岂不是什么都来不及了么?” 
“你不爱他。” 

2009年01月16日 09点01分 2
level 0

他慢慢喝了一口茶,悠悠茶香里,声音也染了雾般不清晰。 
“是……我不爱他,但我喜欢他。”暮成雪轻柔抚着膝上的琴,眼里悲伤刻骨的复杂,“何况,和他在一起,真得很开心,就如同和你在一起我会很安心一样,他的感情,没有负担。” 
朝夕。 
“那是你认为的没有负担,你觉得他只不过是游戏人间,你觉得你只是一个过客,只是他在万千红尘里不巧挑中的那一个……”綮陌站起来,灰色的僧衣被夕阳染了淡黄的色泽,声音却在温和中透出了冷冽,“暮姑娘,你是聪明人,你不会不知道,你的逃避,你的自欺欺人,同时伤害了两个人。” 
“我知道。”暮成雪挑起了一个淡静的微笑,搭在琴弦上的手指却颤了一下,音色如泣泠泠散开,她喃喃重复了一遍,“我自然都知道的……” 
“暮姑娘——”綮陌有些不忍的叹息,背转过了身,站在亭中,衣袂翻飞,声音沉寂而悲悯,“很多事,该放弃的就放弃,不能放下的就去试试,有时候,一个决定,能够改变太多太多。” 
“心驰魏阙者,以江湖为桎梏。” 
“之于你,之于他。” 
“其实,本不必如此的,锁住这些种种,都不过是你们太过执着的心。” 
而他,一心想求的,是无色无相,无嗔无狂。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师傅,如果他真的有了那一天,堪破了看尽了,到底,是福还是祸…… 
他沉默,而她,亦沉默了。 
浸润在夕阳光线里叆叇的暮云,染了色,最终还是失了色…… 
过了许久,他只闻琴声渐起,如同她来时一般,响彻九天,果然是冠绝江湖的才女。 
不过,他也听出了,那琴音中,多了一份许久不曾闻的释然。 
他淡淡笑过,此生能识知己几何,一红颜,便足够。 
“谢谢你,綮陌。” 
綮陌依然站在那里,淡然的笑容,目光放得很远很远,眼里是独属着佛家的寂寥悲悯,他知道,她的人,已不见,只余了那幻灭的残影,铺平夕阳。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沙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或许,近来他沾染的俗事,太多了…… 
是该换个地方了。 
綮陌笑笑,转身踏过湖面,满池莲花摇曳风,送暗香。 
后山上,一个笑眯眯的老者正在种花,听到他的脚步,讳莫如深地笑了,意料之中的听到他的徒儿这样说: 
“师傅,徒儿请求
下山
游历,看尽红尘人间百态后,再堕碧落。”
2009年01月16日 09点01分 3
level 5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夜色沉寂,沁凉如水。 
那重重楼阁里依旧是雕栏画栋花木扶疏,辉煌华美至斯,足够令人所有无知的人,屏息侧目。 
她犹自记得第一日跨入这里时,震颤的叹息——原来,那个看似风流的花花少爷,其实只是,被禁锢在这样一个以奢侈享受为名牢笼里,进退维谷,无法抉择。 
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人对他有所觊觎,才能让别人,相信他,不过是个无用的败家子。 
爹娘的猝然离开,只剩下他一个人,守着太过沉重的亭台楼阁,任人间的悲欢离合,负又来,转瞬去…… 
“雪,你回来了。” 
她才刚踏入院门,就听见了熟悉戏谑的声音,一如初见时的狡黠明朗,却也同样隐匿在无边空茫的黑夜中,渐渐透出了一股孑然的平静,如无边荒山,湮没心底蔓延的杂草。 
“朝夕。”暮成雪幽幽一笑,缓缓抬头,宁静淡泊的眸子,穿过了错综的枝桠,看到了那个斜靠在花树上的男子,看进了,那双璀璨如星又深邃如海的眼眸,“我回来了。” 
暮春时节,落花纷飞如雪,无声染了鬓发。 
“回来就好。”他拂去一身落花,懒懒散散地点头应道,仿佛只是爱妻出门玩得久了些,于是放心不下,彻夜不眠的等待,温言软语的体贴。 
刹那间涌来的满心感动,以及,愧疚。 
她,终是欠他太多…… 
“朝夕,我——”暮成雪眼神闪了闪,垂下眼眸,绝色的手抚着冰冷的琴弦,欲言又止,踌躇不前。 
月色盘桓,迷蒙凄婉,影影绰绰,重叠不了距离太远的,两个人寂寞的身形。 
“对了,雪,今日阿阙带了一些冰蚕丝来,你不是嚷着琴弦不好么,这下就不用愁了吧……”微微带笑的语音,毫不在意她的失常,仍然宠溺温和,那颀长的身子倚着粗壮的树枝,他侧目看了看有些惶然的她,接着仰头望天,目光淡然,笑得复杂,“其实,雪,我很希望,可以再看见初见时候的,那个神秘而又沉着淡定的你。” 
“人总是会变的。”她站在门口没有动,只是抱紧了怀里的琴,不知为何的,心里蓦然一冷。 
“是啊……”他淡淡回道,声音静如露水,修长的手指交叠在脑后,用着最舒适的姿态斜斜坐在树上,看着墨色染就的天空,喃喃自嘲,“可是,已经五年了,为什么你还是不曾变心,还是如此喜欢,沉沉无边的黑夜……” 
“习惯罢了。”暮成雪的指尖一颤,可抬起头来时,一向温婉的她居然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眉眼间皆是笑,“朝夕你不觉得,晚上弹琴和晚上谈情一样,比较有格调么?” 
“呵呵,这样啊……”顾朝夕偏偏头,认真想了想,突然一纵身从树上飞了下来,转眼间便掠到了她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腰,吻了吻她的额角,轻佻地语气,“那不如,今夜,我们就做些有格调的事吧。” 
“比如?”她挑眉。 
“谈情。”他浅笑。 
“可我比较想弹琴啊……”暮成雪躺在他怀里,几近撒娇的语气,眼神却是截然相反的淡寂,如同一只诡谲的猫。 
她感觉到修长的手又紧了些,他把头靠在她的肩上,眼眸幽黑,悠悠的熟稔气息徘徊在耳边:“可是,我比较想谈情。” 
受了委屈一般的语气,却带着矛盾的不容商榷。 
她仿佛是挫败了一样的沉默,唇边抿起了冰冷的弧度,似乎强忍着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情绪。 
疏竹斜横,湖水粼粼,檐角的铃铛轻晃几下后,归于寂静。 
“洞房不入,如履薄冰。” 
他更深的抱着沉默下去的她,如同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顾朝夕慢慢轻笑起来,笑得悲怆,笑得淡然而刻骨,那样淡静的八个字,就道出了这五年来的相处相知相恋相错相欠。 
细细密密的吻流连在脖颈间,他的声音,却是异常的低沉暗哑。 
夜风很冷,沙沙声响。 
暮成雪木然地低头,看到了清寂的月色下,两个人交叠的影子,宛如缠颈的鸳鸯,不离不弃。 
真可笑…… 
原来,他们终究,是要相伴了一生,然后,相欠了一生。 
两两相欠,两两,相伤……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2009年01月16日 09点01分 4
level 5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雨,悄然下起来,丝丝缕缕,无止无尽,自茫茫苍穹跌落尘埃,天与地,自此静谧苍茫。 
楼阁下,一袭黑衣的男子默默立着,清冷淡漠的眼眸透过雨帘与那个踏雨抱琴而来的女子对视,声音清寂如初:“暮姑娘。” 
“呵呵。”暮成雪远远立在花树上,绝色的手抚摸着琴,音色悠邈,“阙如,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叫我暮姑娘……” 
傅阙如只是静静看着她:“暮姑娘,我……” 
“你不必说,我都明白。”暮成雪扶了扶鬓边的金步摇,笑得凄然而又坦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再不娶妻,恐怕你们那一家子老老小小绑也要把你绑进洞房。” 
“本就是我负了你,现在,更加没有理由束缚你。” 
“阙如,我来,只不过想送你一曲,恕我,在你们大婚的那一日,不能来。” 
他轻笑,笑得如同破水而出的莲花,出尘风姿,眼眸却深的如同湮没了一个尘世:“如此,甚好,暮姑娘的一曲,多少人求之不得,这份礼,阙如先替婉儿谢过了。” 
佛在世,如莲花,在世不著世,破一切烦恼。 
这个男子,如同天山绝壁的雪莲,敛着一身无声寂寞,无欲无求,无想无念,比起綮陌来,其实更像个看透浮生的佛。 
而她,是他的劫。 
只不过,这个劫,也伤了她自己。 
他为她动了心,她明明很清楚,可是,却不知足。 
她的犹豫挣扎,她的莫名试探,她的一念之差,最终,伤害了朝夕,同样亲手,葬送了幸福,他们在面对面的距离间,隔河两岸,相望,相忘。 
红楼归燕,何当共赏。 
如果当年她没有故意嫁给朝夕,如果当年她没有这么幼稚的举动,如果当年她相信了他的承诺…… 
如果,如果。 
真是苍白而凉薄的两个字。 
“原来,你的妻子,叫婉儿……很好听的名字。” 
她莞尔一笑,自花树上飘然跃下,横琴在膝,纤纤十指轻拨。 
花,一片一瓣落,雨,一点一滴下。 
冷风瑟瑟,红楼静立,她与他,相望,隔着风隔着雨隔着落花隔着那一步咫尺天涯的距离,彼此遥望。 
琴声幽冷凄绝,诉尽了这一世的生生错过,这一世的懵懂惘然,他们,或许相识得太早了,都是年少气盛,太骄傲,太敏感。 
于是,只有交错,成为彼此记忆中最美好的过往,而不是相伴一生。 
如果,不是那么早遇见,该多好。 
爱你,就像天上地下对影自怜的落寞舞蹈。 
你是,我的,镜花水月。 
一曲终了,她推琴站了起来,浅笑,冰冷的雨水蔓延在脸上,渐渐变得滚烫湿热。 
是泪。 
然而,他仍是淡然立在廊下,眼眸深深,漆黑的衣衫没有染上丝毫的雨水,如同一片触手可及又飘渺的黑夜。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原来,如此…… 
她慢慢笑了,在嘈杂的雨声里无声地大笑,拔下了头上的金步摇,掷到他微微张开的掌心。 
满头青丝自雨中飘摇,缠住了心,缓慢细微的抽痛。 
他垂下眼眸,攥紧掌心,握得流下了血,晕开跌在雨中。 
“阙如,不要忘记我……”她轻轻地说,“可是,也要幸福。” 
相思,早已成灰。 
语罢,她拂袖,乌木冰弦自半空一闪而过,穿过漫漫雨帘,“啪”地摔碎在雨水纵横的青石小径上,摔碎在了,他的面前。 
那琴,是她挚爱,那弦,是他寻来。 
如今,琴碎,弦断,情成殇。 
再抬起头来时,庭院依旧,人早空。 
花与雨交叠,岁月自弹拨的指尖漏去,转眼成蹉跎。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他朝两忘烟水里,也无风雨也无晴。 
 是否,与其生死相欠,不如不见。 
那一天,她浑身湿透两手空空的回来,如同失了魂魄的木偶,嘴角挂着淡淡笑容,眼神却空寂如死,就这么跌跌撞撞走入院子里。 
推门,只看见那一袭白衣辗转在风里。 
风铃不解风情的响,叮叮当当。 
原来,他又是等在廊下,等了一个晚上,衣裳也早已湿透。 
 闻声,顾朝夕抬眼看她,眸子幽黑清寂深不见底,隔着密密雨帘,微笑,声音带了点委屈:“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2009年01月16日 09点01分 6
level 5
“朝夕。”她报以轻飘飘地笑,答非所问,“这么晚了,回去休息吧。” 
空茫回声,满目空无,只有沉沉的夜,绵绵的雨,无止无竭。 
 “雪。”他顿了顿,似乎踌躇了一下,才悄声问道,那声音平静地可怖,“你的琴呢?” 
“摔了。”她仍旧是笑,闭起了眼睛,还是有滚烫的泪水,慢慢滑落。 
阙如,她始终做不到你那么豁达,她其实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罢了…… 
为什么啊……明明那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好像恍然一世过,他们,是否是隔着浮生,彼此遥望。 
 真是,好奢侈。 
 世事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人心执着,那场人生,或许注定,要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注定让一生改变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 
 那么,阙如……再见。 
再见。 
是真真正正的,再也不见了。 
红楼忘却,此生无缘,雨似阙。 
她凄婉地笑,看着眼前的落英缤纷,突然落入一个冰冷又温暖的怀抱中。 
“今夜的雨,好冷好冷啊……”她靠在他怀里喃喃,声音飘飘渺渺的轻,散落无处,“朝夕,你说是不是?” 
“恩。”他抚着她的发,温柔宠溺的答道,随后把她深深压进怀中,仿佛要将彼此骨血,融入对方的。 
冷雨漫漫而飘洒。 
顾朝夕寂寂抬眸,看向她了身后,眼眸幽黑深邃,湮没风雨,以及,湮没了那刻骨寂寥,唯剩下令人悸惧的无声平静。 
不远处的屋檐上,一袭黑衣在雨夜里无声伫立,衣角幔飞。 
朝夕,好好照顾她。 
他听见那个男子这样说道,用传音入密。 
他没有点头,只是固执地看着他一会后,垂下眼帘,缓缓抱紧了怀里的人。 
屋檐上的人似乎懂了,微微一笑:谢谢。 
然后,他像来的时候那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雪,原谅他最后自私一次。他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扯了嘴角,勾起一个轻佻邪气的笑容。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吧…… 
我放你走。 
第二天,是武林大会。 
那是一场在几百年后都口口相传无人忘却的武林大会。 
那一天,瓢泼的大雨,挥洒在苍穹间,生生舞尽所有春色,满城花落如雪,凄美的屏息。 
她就在顾朝夕击倒了所有的对手,在他被众人恭贺着的时候,操琴而来,黄衫飘舞,带着从未有过的令人目眩的笑容,如同当年一曲名动江湖一样,纤指按弦,声彻九天。 
然后,她决然离去,只留下了一句:“朝夕,我负你。” 
众人哗然。 
 而那个男子只是轻轻抬起头,平静微笑,一扫之前的轻佻不正经,淡淡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不,雪,你没有负我,是我,要休了你。” 
 众人惊愕,没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令这对神仙眷侣至此。 
 还未待他们想明白,就看见一道黑影蓦然冲了上去,一掌打在那个武功已经高到深不可测的白衣男子身上。 
甚至打得他吐出了一口血。 
血在地上纵横开去,眨眼无痕。 
可是他还是在笑。 
而那个黑衣男子并没有看她哪怕一眼,只是执著地抓住他不停重复着一句话:“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朝夕,你答应过我的……” 
“没有,咳咳……”顾朝夕笑得刻骨,抚着胸口又咳出了一口血,苦笑,阿阙,你下手可真重,不过,本来他们的武功就不分伯仲了,“……咳咳,我从未答应过你,是你理解错了。” 
“况且,她,已经走了。” 
黑衣男子怔了怔,回头。 
冷雨中,只看见了那一架琴,孤零零放在墙头,弦泛着冰冷的光。 
“这是我送她的琴,很早之前就想送她了,可惜,到了最后,她还是没有带走……” 
 顾朝夕走过去,抚摸着琴弦,眼神温柔而哀伤,手指轻颤,弦冷,雨水砸出空洞洞的回音。 
傅阙如默然。 
“我果然猜对了呢,她,还是走了。” 
“阿阙,我输了,五年后,我终究还是比不上你。” 
他的声音渐渐淡然,听不出丝毫的感情。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走的毫不留恋,走得仿佛,她根本没有来过。 
傅阙如还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衣衫浸透了雨水。 
而没有人看见的,是不远处,一个一身火红的女子,默默望着顾朝夕离去的背影,泪流满面。 
一夕,春归去,几多,断肠人。 
暮云若无色,岂是淡如烟雨。 
哥哥,不,朝夕……不要再为了暮姐姐伤心了。 
不要了,朝夕
2009年01月16日 09点01分 7
level 5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云水路,行进处,归人何以入目。 
烟花不堪剪。 
这是太过短暂的绚烂,注定会在最美的时候,一边盛放,一边消陨成尘埃。 
穿过千万年的烟尘,黯寂而沧桑。 
可知,那个侧目的瞬间,已恍然数年。 
一世浮华,转眼成了身后事。 
顾朝夕负手,长身立在窗口,细细雨丝泛着银光飘进来,身畔熏炉淡香暗烧,青烟缭绕。 
他静静地看完了夜色中这一场不知是谁放的烟火,微笑着敛目。 
雨外熏炉,迷蒙空华中依然绽放的烟花。 
这放烟花的人,倒也是个妙人。 
“朝夕。”脚步轻移,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小小软软的手,清泠泠的声音,偏偏生出了一股妩媚。 
 他眼底掠过了一丝复杂,轻佻唇角,转眸:“丝儿。” 
 “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她莞尔,执着地问着同一个问题。 
 “丝儿,你太心急了。”他反握住她的手,淡淡叹了口气,笑容戏谑,眼眸却沉寂。 
“……” 
回应他的是空茫的沉默。 
过了许久,他缓缓推开她僵硬冰冷的手,转身,离去。 
 她咬咬牙,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忍受着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带了点孤注一掷地叫住他:“朝夕——” 
 他停步,意料之中地轻轻一笑,笑得有些悲哀。 
 “暮成雪她……她或许已经死了,你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死了。”他慢慢重复了一遍,并不惊诧的样子,反而透出丝释然的笑意,回头看着她,“丝儿你早就知道她被杀手盯上了吧。” 
她颤了一下,退后一步,低下头,手指紧握。 
“不对,应该是说,那些杀手,根本就是你派去的。” 
“我说得对不对,空明组织的玉铃……其实,从我遇见你,到遇见雪,再到雪为了想知道阿阙对她的情而嫁给我,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你和简落尘一手策划的么?” 
“你想让我和阿阙为了雪反目成仇,彼此自相残杀,所以你才让雪嫁给我,诚然,你找的人很对,方法也很巧妙,可惜你没有料到我和阿阙居然可以这么忍受了五年。” 
“于是你按捺不住,又想出了新的办法,你逼迫阿阙去娶别人,想让雪离开我,想挑拨离间,却还是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局面。而现下,你想杀了雪,嫁祸给我,再让阿阙来杀我是不是?” 
“你料错太多,露出的马脚也太多,还居然爱上了我,丝儿,你太单纯了,你实在不适合当一个杀手,简落尘派你来,是他失策了。” 
他每说一句,她的脸色就白了一分。 
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的心机是如此深沉,原来早就看透了她的身份来历,她的目的。 
难怪简落尘告诉她此人不可小觑,能这么聪明的掩藏锋芒的人,绝对不简单。 
果然如此…… 
顾朝夕蓦然微微笑起来,问了一句不相干的问题:“丝儿,你是真的爱我么?” 
“我……”她怔住,哑然,说不出话来。 
也许,她只是帮着简落尘吞并这个江湖的时候,不经意喜欢上了这个不同于寻常男子的人,而到头来,她最爱的,还是那个只手翻云覆雨的蓝衣男子。 
因为她心甘情愿俯首称臣不遗余力的,为简落尘做了太多太多。 
顾朝夕浅笑,带着点邪气的轻佻。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简落尘的眼里,容不下任何才智武功高绝的人,因此他敛藏起所有锋芒,可还是被他看穿了。 
命中注定,逃不过。 
不过,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遇到了雪。 
风中的落叶,纷飞了苍凉。 
“丝儿,我其实从没有怪过你,也真心把你当妹妹,如果今天你不杀雪,我想,我或许真的会娶了你,给你幸福的。” 
他走到门口,顿了顿,用难得沉重的口吻,这样说。 
“幸福么?”顾朝丝蜷缩在墙角,摊开掌心,苦笑,有些哭音的委屈,“自从我进入了空明组织,就把它丢了。” 
我把它丢了。 
他怔了怔,眼底滑过了叹息和怜惜,最终还是跨出门去。 
雪,已然身陷危机。 
那场炫目的烟花,是死亡的召集。 
虽然他早告诉了阿阙去救雪,但他,也不得不去。 
朝夕…… 
顾朝丝看着那一角白衣渐渐隐没入暗夜,依靠着冰冷的墙,紧紧反抱住了自己,放声大哭起来,哭的就像个不懂世事的孩子。
2009年01月16日 09点01分 11
level 5
当流云散尽,岁月逝去,纷乱红尘,已成过往。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烟横水漫,只见那飞舞流光,划过光阴的长炼,断魂分付与,春归去。 
蒙蒙雾霭中,箫声不断,绵绵如缕,飘渺忘江南。 
顾朝夕踏着雨,一路衣角飘扬,极快的向烟花出现之处掠去。 
重重楼阁成过眼云烟,不复环珏。 
然而,当他赶到的时候,却顿住了原本急切的脚步,怔怔立着。 
墨色弥漫,夜色深湛。 
一袭袭黑衣包围着那两个人,水光飞溅,满耳刀剑杀伐之声。 
而他们,背靠着背,女子持剑,男子挥刀,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默契相知,一次回眸的凝视,一个淡然的微笑,便可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纵使进退不得生死一念,纵使命陷囹圄悬于一线,纵使满身伤痕不堪疲倦,他们,依然平静微笑着,拼尽了这或许是唯一能够并肩的一刻,紧握住彼此的手,如同这个尘世只剩下了对方。 
无法插入一丝一毫啊…… 
他只能这样远远望着,跨不出哪怕小小的一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一场厮杀,反而将他们送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侧,更真实的把对方镌刻入心底,再难忘却。 
浮华依旧,转首成空,不复离愁。 
顾朝夕立在花树下,淡淡笑了笑,不自觉抱紧了怀里的琴。 
雪……阿阙…… 
他清楚的看见——他为她挡了一刀,血自指尖漫漫滴落,他居然在笑,眉眼清俊柔和,再没有从前的冰冷漠然,而她把背后的空门留给了敌人,只为挑开射向他的一支暗箭…… 
他就这么,看着他们生死相依,看着他们不离不弃,看着他们用生命演绎,一场,如此凄怆华丽的悲喜。 
箫声却在此刻变得尖锐,突地拔高,傅阙如心脉震动,气血翻涌,踉跄了一下,回头,暮成雪亦是蹙眉,脚步有些虚浮。 
环顾,沉沉的黑,却依然不见吹箫者何处。 
一步,两步,三步。 
顾朝夕缓缓退到了暗影中,揽衣坐下,横琴在膝。 
浩渺烟波,琴音萦绕,缠绵住箫声。 
“哐啷”剑抑制不住的脱手而出,暮成雪半跪于地,雨中凄惶笑容:“阙如,对不起……” 
“雪!”他荡开杀手的一刀,折身飘过回手揽住她,不由自主地喊出了那从未叫出的名字。 
那是禁忌,无法逾越的藩篱,终其一生的桎梏。 
“呵呵,果然要到了这地步……”暮成雪被他抱在怀中急退,平静的轻笑,甚至还伸手抚了抚他的脸,“你才愿意说出来。” 
辗转坎坷,到头来不过人事全非。 
曲觞流水,击碎了万里遥召。 
“微许飘零意。漫掩书,闲萦西风,落花无绪……” 
暮成雪和傅阙如双双蓦然回首,透过一场烟雨梦,看到了,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坐在花树下,按弦,动作犹自生疏,歌不成调,却是褪去了往日的玩世不恭,眉目温润,花落无声。 
怔了怔,暮成雪只觉得,心里一下子聚集了太多太多无法言明的东西,皆化为泪散风而去,她恍惚地喃喃:“朝夕……朝夕……” 
“……寂寞冷香天付与,一寸万缕千丝。即吹去,不数别离。”他没有抬头,依然慢慢弹着曲子,雨丝飘洒,“何必沉吟忘飞回,无须问,此雪为旧迹。那年恨,谁犹记?” 
“雪。”傅阙如了然一笑,一勾手,夺了袭来的一把剑,倒转递入她的掌心,“我们不要辜负了朝夕的一曲。” 
“好。”她抬头,粲然一笑,慵懒淡寂,如同初遇的风采。 
刀剑相交,琤瑽声响中琴箫不绝。 
“……平生憔悴自知矣。再吹去,弦断寒心,惘然知己……” 
他慢慢弹着,依稀有血,自唇角边静默的滑落,兀自微笑。 
简落尘的箫声,恐怕那位天下第一的神医也只能堪堪成平手,何况他,其实根本不是对手,不自量力。 
飞蛾始终在扑火,百转千回,命运都不肯放过。 
“……忆往长自最销魂,归向杯中月里。又携来,梦痕依稀。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 
莫多情,情伤己。 
可惜的是,即便伤己,也是饮鸩止渴般的放不下。 
“噗”冰冷的弦,冰冷的雨,沾染了滚烫的血。 
琴声猝然而停,而他们,依然徘徊厮杀,毫无知觉。 
雪,阙如,最后的你们,应该是可以幸福吧…… 
再见了…… 
他伏倒在琴上,花瓣悠悠飘下,白衣上血迹点点,恍若落红。 
他没有听见的是,琴声乍止的那刻,箫声也断。 
爱错一场,枉自成殇。
2009年01月16日 09点01分 12
level 5

一个繁华声响,一个满目苍凉。 
阙如。 
一定要,幸福。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四月初七。大吉,宜嫁娶。 
厅外江湖,风媒奔走相告,傅家公子终于要娶人了。 
厅堂里,丝竹声环绕,声彻九天。 
傅阙如握着大红绸带,领着婉儿,对着每一位人颔首微笑,近乎温柔的眼神,让听闻他素来冷漠的众人惊诧不已,暗自唏嘘。 
他,想必是很开心的。 
然而,他知道,他不过是恍惚想起了她大婚的那一天。 
同样的红烛高烧,同样的嘈杂喧嚣,同样的一室鲜艳,同样的暮春时节,他看不见她的脸她的神情,却很清楚的记得,朝夕宠溺温柔的笑容。 
那场喜宴,他从头到尾,只是一人默默坐在角落一隅,一杯一杯复一杯喝着酒,直到夜凉如水,周身寂寥。 
他只说了一句话:“朝夕,恭喜你。” 
他明明看清当他说完,她的手一抖,马上攥紧了手里的绸带,用力到指节发白。 
可那时候,年少气盛的并不只有暮成雪,他亦是。 
于是,朝夕大喜的那日,所有人都散去了,他依旧坐在楼上,望透了这沧桑。 
芙蓉帐暖春宵度,今晚一误,从此陌路。 
是这样的吧…… 
“来来来,拜堂了。”喜娘挥着帕子笑,尖尖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出。 
他走上一步,站定,垂眸,笑了。 
大喜日子,要高兴的。 
“阿阙。” 
傅阙如微微怔住,回头。 
飞翘的檐角上,黄衫女子横琴浅笑,而她身边,站了那个白衣男子,正对着他点头示意,笑容轻佻:“你们家老头老太不肯邀我们,所以只能翻墙不请自来啦。” 
“朝夕。”他失笑,果然还是变回了老样子。 
这样,很好。 
很好很好。 
“还有,我夫人执意要再送你一曲当做告别赠礼。” 
“告别?”他喃喃,怅然若失,原来,是要走了么? 
“对啊。”顾朝夕揽住暮成雪的肩,笑眯眯,“她说她准备要和我云游江湖,做对神仙眷侣。” 
他沉默,脸上却没有流露太多情绪。 
“傅公子——”一直未曾说话的暮成雪突然开口,改了称呼,礼貌而疏远,她轻轻一笑,“有缘再见,无缘便,相忘吧。” 
“昔日我摔琴离去,还望公子见谅。” 
“暮姑娘言重了。” 
终究是这样的。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即便是再深刻的记忆与情感,也会在时间反复冲刷沉淀下磨去锋芒,换来一个宁静淡泊的相知微笑,寂寞了回眸。 
夕阳西下暮云收,所有炫目缤纷开败如烟火,转瞬成空,湮灭无声。 
渐渐,潺潺琴声如流水淌出,震慑住了在场的每一个宾客,谁都无法忘记那一曲琴音,彻骨的缠绵断肠,而又,彻骨的寂寥悲伤,绝世似天上而来。 
它让每一个听者,都,泣不成声。 
哭得不能自已。 
弹毕,她和那个白衣男子走了,走得毫不留恋,干脆决绝。 
好像她嫁给朝夕的那一日。 
傅阙如转身,在恍过神的喜娘的诵祝下,行了礼,拜了堂。 
蔓延喜气的嫣红,太多祝福的笑,可惜也不过是—— 
良辰美景,奈何天。
2009年01月16日 10点01分 14
level 5
「尾声」 
十年后。 
夕阳淡淡,暮色流连徘徊,染红了天际浮云,屏息的美。 
鳞次栉比的房屋,熙攘的集市里,小贩都还在三三两两叫卖着,每一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满足温馨。 
湖边,桃花开了。 
粉白的花瓣,飘转缱绻在残阳中。 
“诶,爹爹,你快来看,这个钗子真好看,送给娘的话,娘一定会很开心的!” 
昏黄道上,只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到首饰铺里,抓起一个金钗,对着身后的男子撅嘴:“不要想骗我哦……我看见爹一直偷偷拿着个金钗,都不肯送给娘……” 
黑衣男子怔了一下,暗自握紧了袖中的金钗,苦笑。 
十年了,依旧忘不掉么? 
“馨儿,别闹了。”他拉住小女孩的手,摸摸她的脑袋,温和地笑,“婉儿不喜欢这些,我们回去吧。” 
“不嘛不嘛!”她执拗握住那金钗,不满,“我明明觉得娘很喜欢,为什么爹一直不肯买钗子送给娘?” 
傅阙如的眼眸一黯,恍惚了片刻便沉下声:“馨儿听话,回家。” 
“我偏不,爹一定要买!”小女孩紧紧攥住了钗子,乘他晃神的刹那脱出来,转头就跑。 
“哎呦。” 
她刚没跑几步,就眼前一黑,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小姑娘,没事吧?”头顶响起了沉静温婉的女子声音。 
馨儿抚着额头抬起眼,张大了嘴巴。 
好漂亮的姐姐啊…… 
随即,她便觉察到扶住她的手一颤。 
馨儿怯怯地回头,看见自己的爹从首饰铺里出来,没走几步,一抬头,就顿住了,昏黄的光芒下,脸上是这么悲喜交加的复杂神色,她看不懂。 
一点都看不懂。 
然而她再看一眼那个神仙姐姐,居然,是一模一样的神色。 
十年相思如缕,如何都是至死不渝。 
灼灼桃花,景如画,依稀绝代风华。 
“暮夫人。”还是他先开了口。 
傅阙如慢慢走过来,将馨儿揽进怀里,很平静的表情。 
“傅公子。”她轻笑起来,点头,“真巧。” 
忽的一阵风来,纷繁了几瓣桃花,翩然过。 
人面桃花,竟不识天涯。 
他们沉默静视了良久,似乎,要靠着这一刻,把对方的容貌镌刻入心底。 
没有下一次偶遇了吧…… 
“相公。”不远处的绸缎铺里,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缓缓步出,举手投足一看便知是闺阁里出来的女子。 
婉儿在他身侧停下,对着她礼貌地颔首:“姑娘好。” 
“婉儿姑娘好。”她也点点头,神色有些敷衍的黯然。 
傅阙如抿唇,眼眸幽深。 
蓦然,他垂眸,翻手,当着她的面,把那一根藏在回忆中太多年的金步摇簪在身旁女子的鬓上。 
暮成雪生生怔住,感到心底有些东西,碎了。 
其实很早的时候,他们就回不去了。 
“好好好,爹爹真好,娘真漂亮!”一旁毫不知情的馨儿笑着拍手,跳起来围住婉儿转了好几圈。 
“谢谢。”那个女子霎时红了脸,腼腆地笑了,娇羞地低下头,低声说道。 
傅阙如始终没有看她,眼神是那样恍然悲伤,没有人明白,这个决定,最痛苦的,会是谁…… 
可惜他们始终都要一个决断。 
暮成雪木然看着,心里清晰的钝痛。 
原来,还是忘不掉么? 
这一场年少轻狂的爱恋。 
“雪。” 
她应声回头,依旧是分花拂柳处夕阳下抬眸可望见的白衣男子,好像自年少时就站在那里,不曾离去。 
暮成雪微微笑了,转身,走过去,紧紧握住他伸出的手,那一滴泪,盈盈掉落,他看不见:“朝夕——” 
其实,她和阙如,并不是适合在一起的人,他们都太骄傲敏感,锋芒毕露,也太了解彼此,而朝夕却不同。 
浮华浪蕊,何处伴君独幽。 
她明白,终其一生,她最爱的人,只会是傅阙如,而不会是顾朝夕。 
她也明白,终其一生,能相伴的人,只会是顾朝夕,而不会是傅阙如。 
“雪。”他缓缓抱住她,叫得依然是年少时的称呼,温柔而怜惜。 
她抓住他的袖子,抬头朝他弯眉一笑,眼中犹自含泪,却笑得很幸福很幸福。 
她,放手了…… 
傅阙如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默默笑了,抚了抚有些惊惶不安的夫人:“婉儿,没事的。” 
风住尘香花已尽,亲手斩断尘缘,此生不忆。 
金步摇犹自在鬓边摇晃,晃疼了眼,婉儿娇怯地笑,看到身旁的男子牵起了馨儿的手,轻轻说道:“我们回家吧。” 
他,亦是防手了…… 
夕阳缓缓落下,叆叇,那一抹华丽光彩,已然不再。 
桃花树,柳絮绕着桃花落。 
他们,彼此,擦肩而过。 
与其生死苦苦相牵,不如,不曾遇见。 
他们,终究都学会放手了。 
再深的爱恋,抵不过时间。 
 
浮华转眼散,曾忘却芳华渐暗,春色满残,伊人难相盼。 
夕落暮云淡,谁知是流年偷换,世事变幻,年少不堪看。 
 【完】
2009年01月16日 10点01分 15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