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点时评〗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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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路可走
本报记者 郭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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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9-01-07    [打印] [关闭]
    1 “噢……抹坡沟捆秸秆的,来船啰。” 
    晌午时分,年近古稀的姜叔站在窟窿山水库边,手拢成喇叭状,朝对岸喊道。 
    在水库对岸的玉米地里,隐约可见两个身影。姜叔喊了五六声,回声阵阵,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同行的人也帮着喊,但对方仍无动于衷。 
    “再喊我的嗓子就破了。”姜叔嘟囔道。随后,他蹒跚着往家走,去找划船人的电话。姜叔患有腰椎间盘突出症,从水库边到家,50米的路,一溜上坡,他得歇两次才行。 
    水库对面的山后,有一个叫抹坡沟的自然村,住着60个人。这个村子,隶属于河北省滦平县滦平镇华子炉村。2008年8月,窟窿山水库的水位升高,整个村子的陆路被淹没了。除水路外,村民无路可走。要是发生什么事,那就是“堵窝抓耗子”,一个也跑不了。所以姜叔特希望外面的人能去村子里看看,关注一下村民的生活。 
    这地方,地处承德市西南部,是沟通京津辽蒙的交通要冲。从北京出发,翻过古北口没多远就到了。在交通如此发达的时代,猛听说有无路可走的地方,我还是有点吃惊。 
    水库边上静悄悄的。鸡鸣狗叫声,声声入耳。 
    约莫半小时,一条平底铁皮船从水库的南端划过来。村子在水库东端,划船人孙凤,刚才到水库南端去看路通了没有。 
    “还是过不去。”孙凤向姜叔抱怨道。他40岁出头,身材瘦小,脸色黝黑,身穿一件黑色的皮衣,皮衣上的污渍清晰可见,两只皮棉鞋上沾满了泥。后来我知道,他是村里的小组长。 
    平底船很小,搭乘5人后,船舷离水面不足半尺,摇摇晃晃的。“不要乱动啊。这里水很深,掉下去可就麻烦了。”孙凤不住叮嘱。 
    20分钟后,小船穿越了库区,沿岸前行。水拍岸边,一些土地已经坍塌。三三两两的玉米秆子,一头栽在水里。有些还挂着成熟的棒子。孙凤说,没有人敢掰这些棒子,一不小心,就会掉到水里。 
    又过了约20分钟,小船靠岸了。一条从村里伸展出来的路,在小船靠岸处,一头扎进了水里。 
    抹坡沟村原本有两条路。一条大路就在小船靠岸处,通往一个叫马家村的地方;另一条小道,顺着水库岸边蜿蜒,最终通往一个叫姜台村的地方,由此上滦赤公路,直抵县城。小道连接公路的路口,距姜叔家不足一公里。 
    2006年,水库的溢洪道加高。2008年8月初,水库水位较前些年升高2米多。这样一来,这个坐落在半山腰的村子遭殃了。大路被淹没了将近1公里,小道则被淹没了10多米。自此,这个村子就无路可走了。8月11日,滦平县水务局给了这个村子一艘小船,两件救生衣。孙凤成了撑船人,一天给100块钱。 
    按照约定,孙凤只能在库尾,也就是通往马家村的那一段接送人,且每次接送不能超过3人。这一段水相对浅一点,最深处不过3米。而要穿越库区,危险系数相当大,小船经受不住任何风浪,20米深的水,任谁都不敢小视。因此,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孙凤是不愿穿越库区的。 
    那一天太阳很好,天气比较暖和。我们进村后,立即有人跟着诉苦。有几个人,忍不住就骂起了粗话。不过,大部分人还是有说有笑的。愤懑不总是写在脸上,生活的秩序被打乱后,日子总还要过。几个孩子在开心地玩耍,他们大概还没有体会到因道路中断带来的种种艰辛。 

2009年01月09日 01点01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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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几天后,我再次来到姜叔家。他热情地把我让进屋,随即张罗着联系孙凤。几经转折终于联系上了,但孙凤却说今天风大浪大,不敢出船,要想进村只能等风平浪静,万一出事,他可担当不起。 
    姜叔说,孙凤很少划船到他家这里,村里人要进县城,大多选择走小道。绕过一个大砬子(即绝壁),剩下的路就好走了。而如果走大路进县城,要多出近20公里的路程。我决定体验一番他们走的小道。 
    路上风不小。我戴上帽子,把衣服裹得紧紧的,但还是能感觉到刺骨的冷。 
    沿着滦赤公路走了约15分钟,到了一条土路上。很明显,这是刚刚垫出来的一条路。后来我得知,这条短短的路,花了20余万元。在这条路的一侧,有水库的一个水源,将来的改造是免不了的。 
    不过眼下,这条路总算暂时解决了姜台村的出行难题。自从水库水位升高后,姜台村的路原本也断了。 
    大概走了300米,新垫的土路就断了。旁边是玉米地,我爬上去,顺着田埂前行了几分钟,跨过一条满是荆棘的小溪,踏上了一条硬实的土路。这是抹坡沟村的老路。 
    又走了10分钟,路延伸到了水库里。10多米外,它又从水库里钻了出来。紧贴着水库的,则是一个10多米高的绝壁。这就是这里人常说的大砬子。 
    出门时,姜叔叮嘱我,千万不敢锳水过,那里至少也有2米多深。最保险的办法是爬山,绕过这个10多米高的大砬子。 
    通往大砬子的山沟里,长满了荆棘。我拨拉开荆棘前行了约15米,即到了一个约75度的陡坡前。借助山坡上的荆棘和凸起的石块,我顺利地爬到了山顶,空手毕竟并不太费力。下坡的时候,费的时间长一点,因为我不会水,在水边总是有些胆怯。 
    20分钟后,我翻过了这个大砬子,又踏在村里人常走的那条小道上。风依然呼呼的。爬山时出了满身的汗,现在风一吹,身上冷飕飕的。 
    后来,村里人给我讲,我进村前不久,村里的一名妇女,因为要到县城里输液,也是从这里翻过去的。此外我还听说了很多关于大砬子的故事。一个60岁的老妇,翻这个大砬子的时候,不小心滚进了水库。还有一个男人,肩扛从县城买来的30多公斤生活用品,硬是花了40多分钟,才爬过这个大砬子。 
    走着走着,这条路窄了。起先,还可供一辆农用三轮车行驶,现在只能容一辆摩托车走了。稍有不慎,就会滚到水库中。 
    从姜叔家出来一个小时后,我终于进了抹坡沟村。村子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3 孙利和弟弟孙东一家住在一起。他50岁出头,27年前在煤矿上摔断了脊柱,导致下半身瘫痪。2004年,弟弟孙东到民政部门给孙利申请了残疾证,核定为三级残疾。此后,他每个月能拿到10元左右的补贴。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三轮铁板车上,在院子里晒太阳。这个铁板车,是5年前一个在此钓鱼的热心人送的。在此之前,他一直爬着出行。有了这个小车,他方便多了。虽然这个村子没有一条平坦的路,但在别人帮助下,他可摇着小车到外乞讨。毕竟,领到手的那些补贴,还不够他看一次病。 
    不过,从2006年开始,他就中断了他的营生。那一年此地的雨水足,水库水位不时升高,村子里的两条路就隔三岔五被淹。有一次,他晚上回家被阻挡在那个大砬子前,等了好长时间,他弟弟才找过来,锳水背他过去。从此,他就不出门乞讨了,生活全指望着弟弟孙东。 

2009年01月09日 01点01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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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抹坡沟村人上学本就不容易。他们村里没有小学,起先上学要翻山到华子炉村。往返5公里的山路,无论对谁都是一个挑战。村里不少人表示,这5公里的山路,浇灭了孩子们的上学热情,能坚持下来的几乎没有。因此,他们村里,30多岁的男人中,最高学历只有初中。现在虽然可以到别的村上学,但路又断了。 
    下午5点多的时候,村里人孙旺11岁的儿子打电话说要回家。孙旺不让他回来,但孩子不听,挂了电话。无奈之下,孙旺只好到对岸去找孩子。 
    这时,抹坡沟村已经朦朦胧胧了。在离开村子时,我隐约看到,对岸有人正在爬我下午爬过的山。我知道,那条路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滚到水库里。 
    后来孙凤告诉我,孙旺找了3个小时,才在一个亲戚家找到孩子。他沿着山,把孩子带回了家。 
    “要是路再不通的话,孩子们恐怕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村里有孩子的成年人都这么说。 
    6 从道路被淹的8月开始,孙凤等人就不断找政府部门,希望政府能给他们通路。至今,他们已陆陆续续跑了30多趟。 
    11月17日一大早,孙凤、孙文和孙福早早出门去了滦平县水务局。前一段时间,他们给这个部门提了8项要求,第一条就是恢复道路。 
    孙凤是抹坡沟村现任的组长,孙文则是上任组长,而孙福,则是他们这一辈人中文化程度最高的一个,初中毕业。作为村里的头面人物,遇到问题后,他们理所当然要出面。 
    9点刚过,他们来到水务局的办公大楼,直接走进一楼的建管股,找到了股长谭辉。 
    谭辉的屋子里已经挤了好几个人。孙凤和谭辉打了个招呼。谭辉问了一句,你们华子炉村的村长来了没有?孙凤说没有。谭辉说,那等村长来了再说吧。随后,他开始处理前面几个人反映的问题。过了一会,他劝说孙凤等人到别的屋子等,并走到门口准备关门。无奈,三人出了门。“我们级别不够,人家不接待。”孙凤说。 
    他们走进值班室随便找座位坐下。孙凤一直盯着窗外,抱怨村里和镇里的干部都不来,没把他们的事情放在心上。 
    窗户外出现了一个人,孙凤见过,是某镇的副镇长。他骑在摩托车上,一手戴着手套,一手拿着电话在打。“看看人家,离县上这么远,还骑摩托车来办事。”孙凤显然对这个干部很有好感。 
    那一天格外的冷。虽然阳光普照,但风很大,一些水坑已经结冰了。 
    10点左右,来了3个人,领头的是华子炉村村主任,30多岁。孙凤不满意,因为镇里的人没来。 
    村主任出现后,带着他们找到谭辉。前边的人还没处理完问题,谭辉要他们再等一会。他们又走到值班室。 
    过了一会,谭辉出现了。他对着人群说,你们镇里来人了没有。当听到否定的回答后,谭辉把村主任叫走了。孙凤想去,但谭辉没有叫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跟着去。 
    大约20分钟,村主任走进值班室。他对大家说,水务局只答应了3条要求,一是解决吃水问题,每户每天15元补贴;二是在滦平县城上学的两个孩子,每人补贴100元;三是被水库淹没的2亩菜地补偿,每亩800元。 
    “人家说了,剩下的水务局不管,你们爱到哪儿反映问题就到哪儿反映去。”村主任传达了消息。 

2009年01月09日 01点01分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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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提议,干脆就堵在县政府门口;有人提议再去找县委书记;有人提议还是回去吧。 
    此时,滦平镇镇长出现了。他老远就喊,你们回去吧,问题我已经向领导反映了。你们再派两个代表到镇里去,我安排镇里的人再去看看现场,再写份材料。 
    孙凤征求大家的意见,没有人表态。他只好自做决定,招呼孙文和孙福一起到镇政府去。走了没几步,他不放心剩下的人,就让孙福招呼大家回家。 
    “镇长的话,不能不听,人家管着我们呢。”孙凤说。他害怕,一旦惹镇长不高兴了,甩手不管村里的事,他们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镇里的人其实非常清楚抹坡沟村的事。但是镇长安排的,最后还是派人去看了看断路的情况。 
    8 滦平县北山行政办公区的道路上,各种车辆穿梭着,一派繁华。 
    2008年这里的财政收入不错。据媒体报道,“截至7月末,财政收入12.1亿元,完成全年任务的105%”。可见,这地方是不缺钱的。 
    “修路能花多少钱?有几万块钱,我们就能出去了。”抹坡沟村几乎每个人都会算这样的账。 
    不过,在官方看来,不是几万块钱那么简单。“我们该解决的都解决了。道路不属于我们管,得找交通局。要是要征地的话,还需要找土地局。”11月20日,滦平县水务局局长李才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说道。桌上放着一包“中华”烟。 
    他表示,目前的水位只有569米,而水库在1958年原建时,淹没高程为572米。因此,水务局并没有什么过错。 
    不过,姜叔并不这么看。目前的水位直逼在2006年被加高了2米多的溢洪道,如果这是569米,那当年怎么可能达到更高的水位?“我还给这坝干过活,一点都错不了。”他指着大坝忿忿地说。 
    这场口水仗似乎不会有结果。这个水库是滦平县城的主要水源地,要改变现状显然不那么容易。 
    李才表示,水务局会尽可能给抹坡沟村“想办法”。目前,他们想把抹坡沟村的道路纳入到政府的一个规划中,由水务局和当地发改委联合向河北省发改委争取400万元资金,预计在2009年5月可以为抹坡沟村修两座桥。 
    这边是60个人没有出路,那边却有一项投资过亿的工程已经竣工。这个名为“滦平县县城牤牛河河流生态工程”的项目,兼具防洪、生态和景观等功能,由水务局开发。 
    水库下游的牤牛河河道已经硬化,铺上了水泥,还建起5道橡胶坝。夜晚的时候,这里灯光摇曳。大概是因为冷,鲜有人影。 
    “水务局能投资这么大一笔钱,怎么就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活路?”孙凤想不明白。 
    因为水库占地,抹坡沟村已经没什么好地可种了。修水库之前,整个库区里,有不少他们的地,“种啥长啥”。可现在,他们人均不到2亩山地,只能长玉米棒子、土豆、萝卜等。 
    本来,在姜叔家附近有一块属于抹坡沟村的20多亩土地,但几年前被村委会卖给了滦平县交通局。至今,这块地仍被圈在围墙内荒着。 
    孙凤盯上了这块地。他设想,如果全村人都能搬到这块地上,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出行问题。至于种地,只要有船就够了。虽然辛苦些,总比在山里三天两头被水库淹了好。 
    不过,这只是他的设想。他甚至不知道,这样的问题,该向哪个部门反映。 

2009年01月09日 01点01分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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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恐夜深花睡去
2009年01月12日 02点01分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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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G888403471CN
2009年03月25日 13点03分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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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人怎能不忧天啊!谁能告诉我们啊?呜呼哀哉!悲哉!
2009年12月15日 03点12分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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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2月17日 07点12分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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