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 14
1.
“……愿主的恩泽赐福于我们,阿门。”靠近城市的一座小修道院中,无数头裹白巾的修女至诚地求着,在这个人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年代,教堂与修道院的生活已经可以让很多自由民眼红了。
在年轻的女孩一波波的退出厅堂,最前方手中拿着自己银质十字架的神父突然开口:“安娜,留一下。”
被点到名字的年轻女孩愣了愣,转过身子,做完祈福的修女们都快散尽了,只有偶尔几个与安娜关系较好的投来了担心的目光。
已经有几缕白发的神父等道厅堂再度回归空寂,才缓缓地说道:“我们至诚地求着主的宽恕,安娜,你要记住,没有人能够亵渎主的仆人。”
“先生?”白色头巾下的栗色双眼闪过一丝惊慌,不过很快就被强涌上的镇定压了下去。
“今天,赫奇帕奇勋爵来像我要一个人,为他的二儿子,这真是荒唐,我们是侍候主的仆人,我们的身子由主赐福,我们的思想由他供给,可是他却向我说……”老者扫了一眼已维持不住镇定的安娜,接着说道:“你自愿背弃了主的恩泽,而他的儿子,路易斯,并没有强迫你,安娜,是吗?”
“……是。”安娜的声音在发颤,被束腰托起的动人曲线不住的起伏着,她甚至不敢看老者的眼睛。
“安娜……”神父沉默了许久,终于徐徐呼出了一口气,安娜是孤儿,在她还是一个襁褓时就被丢在了修道院前的台阶上,他看着她长大,而现在谁也不愿相信主最诚挚的信徒会做背弃他的事:“这不合规矩。”
“…我知道,我知道,先生,就当……就当我死了……”安娜死死的咬着嘴唇,作为主的供奉者她当然也知道违背信仰的后果。
“赫奇帕奇已经拥有这块土地上百年了,”老者突然吐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不过既然领主大人愿意接受……”老者深深的看了一眼安娜:“牧羊的老约翰,一直都想要一个女儿。”
安娜愣了愣,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一步一顿地挪向门口。谁也没有看见,一出厅堂,她就已经是泪湿满襟……
2.
“您还真是准备充分啊,先生,”西方的婚礼永远不会多么热闹,每一桩姻缘都是主的恩赐,一直深信着这句话的安娜今天忍不住在内心向主赎罪。
“不,安娜……”是一个明显年过不惑的男声。一只手悄悄抚上了安娜的下巴,不过立刻就被她闪开了:“路易斯并不是继承人,如果他想,娶一个牧羊女也没什么。”
“我呢?”
“你答应我了啊,”频频被躲开的手终于不耐烦,一把拦住了少女,哦,现在应该是夫人,纤细的腰肢。安娜惊呼一声,一阵呵在她耳边的热气让她一个颤栗。那声音继续道:“既然我已替路易要了你,我自然不会再碰你,不过你最好不要给我装清高,自那天……”男子的声音顿了顿:“你就没那个资格了。”
“我没有愿……”
“哦?你跟我们的主怎么说的?你背弃你的信仰?”安娜被猛的一下推开,身后磕到了墙壁,“记住,你是自愿背弃了他的恩,不然你已在主跟前犯了罪。”
她几乎脱力地靠在了被熊熊的炉火烤的有些暖的墙上,右手垂在桌上抓起了那个宝石项链,挂在了脖子上,来自上方的水滴使银制十字架顶端的黄宝石熠熠生辉。
3.
“赫尔加,帮亨利拿一下他的剑。”安娜的声音柔柔的,没多少起伏,她的表情就跟她的性子一样委婉而柔和。
十七岁的少女看了眼自己的母亲,去厅堂取下了那把自一月前就已经挂上去的骑士长剑,拿下来递给了自己的堂哥,两只手交触时的温度让她的胳膊轻轻颤了颤。
“你什么时候走?”女孩有一双和她的母亲一样的栗色眼睛,脖颈以下圆润的弧度没有任何框架的修饰。赫尔加没有束腰,这在城市里已经很少见了,毕竟只有那些需要下地干活的农奴孩子才这样野性的不经任何修饰。
“明天,”亨利不比赫尔加大多少,不过在这个年代却早就脱离了孩子的范畴:“今天要先回去一趟。”
“恩,”赫尔加转身进了房间,她一直很奇怪安娜和路易斯之间有些疏离客气的态度,生活不算贫苦的她天真地以为所有有情人都可以得到幸福的结局。
她半倚在窗台上,低着头,脸上不易察觉地浮起一层红晕。与眼睛一样颜色的发丝轻轻垂了几缕在耳边,浅褐色的细亚麻布料下露出有些微黄的锁骨,赫尔加闭了眼睛,有点道不明的感受。
夜渐渐深了,一扇不算多么精致的小木门发出咯吱的呻吟,缓缓伸开自己的臂膀,一个灵动的身影悄悄闪出了小屋的怀抱,投入了黑暗的摇篮里。
提着油灯的赫尔加有时会被尚未开春的寒风激的一个冷战,唇齿间呵出淡淡的白气,她已经走得很远了,周围树林的暗处有时会发出窸窣的声响,让女孩转一转她栗色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落在地上的枯枝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就被拦腰扭断,黑色头发的少年缓缓的走入了油灯的范围,露出一张与赫尔加有几分相似的脸。
“亨利……”
“你很聪明,这正是我所喜欢的,就你那挂不开嘴的主,我还以为你要留着你的身子上天堂呢。”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偏开了脑袋,亨利猛的上前几步,一把搂过了少女柔软的身躯。
“赫尔加,我就要走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亨利微微曲了腿,带着几分虔诚缓缓的吻上了少女的锁骨,然后就抬起身,把脑袋搁在赫尔加的肩膀上,黑色与栗色的发丝相互交织,赫尔加裸露的肩膀泛着几分凉意,还带着一点淡淡的温暖。
赫尔加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树林小河边的那个夜晚,身后苍老树干撕破的皮肤,和那交织在一起的温暖。
4.
赫尔加缓缓地将细亚麻的布料裹上了自己的身体,望了眼亨利离开的地方,空气中淡淡的炽热很快就被寒风吹尽了。
缓缓地搓着自己的双手,赫尔加现在才感到那种刺骨的寒意,不禁打了个冷战,拎起掉落在旁的油灯再度点燃,提着裙摆向家中跑去。
小小的木屋并不像赫尔加离开时那么安静,灯亮了,凑近一点甚至还可以听见东西掉落的声音,赫尔加蹙了蹙眉,悄悄的靠近了门边,轻轻拉开了一道缝,朝里望去。
“别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路易斯的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像是气的。
“你知道了什么?”安娜再不复平静,晶莹的泪水不断的从栗色的双眼中滚落而下,落到锁骨上,然后没进衣襟:“你知道什么?我从来不欠你的!我也从来不欠赫奇帕奇!”
“是吗?”两人都没有那种声嘶力竭的样子,比起吵架,反而更像那耳鬓厮磨,情语绵绵:“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每次你见到父亲都是那样?为什么婚礼当天你自己走了很久才回来?为什么你怀孕八个月就生下了孩子?为什么?你倒是说啊!赫尔加究竟是我的女儿,还是我父亲的?”
赫尔加在门口张大了嘴巴,忍不住惊呼一声,冲进屋内。她看到安娜最喜欢的那一套茶具现在躺在地上,而始作俑者正惊讶地瞪着她。
“赫尔加!你不是睡了吗?为什么会在外面?快,回房去!”安娜急冲冲地扯着女儿的袖子,一向不染纤尘的手此时有些滑腻腻的,赫尔加把手从自己母亲手里抽出来,才发现那粘稠的液体是暗红色的血液,安娜衣服上也拉破了几道,看起来像是跌倒时挂到了什么。
“来的正好,来的正好,”赫尔加看见路易斯举起他很久没动的魔杖,电光火石之间,安娜扑了上来,杖尖射出的红光打到了她的身上,她瞬间倒地,抽搐着呻吟,。
“安娜!”路易斯显然也没想到安娜会扑上来,随后他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赫尔加身上。赫尔加看到他又举起了他的魔杖,路易斯现在是真的想杀了赫尔加.赫奇帕奇。
赫尔加看见杖尖的光芒已经要冒出来,这时安娜突然一声尖叫,猛的爬了起来,一把抽出了路易斯一直握在左手的长剑,不管不顾的就朝眼前人后背刺了进去。
小腹的疼痛让路易斯颤了颤,他没想到安娜还能爬起来。
嘴唇蠕动着,路易斯还想完成最后的咒语,不过安娜显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的想法,闪着寒光的长剑被拔了出来,又刺了进去,不过这次在胸口。
仍握着的剑鞘掉了下来,路易斯面朝下砸上了地,眼眸中还残存着几分愤怒与不敢置信。
“啊……”安娜掩住嘴,绝望地呻吟。路易斯的鲜血混着他的,从剑柄上往下流,落在地上,留下一抹触目惊心的暗红。
夜巡的骑士队听到动静已经纵马赶来,本以为早已流干的泪水再次滴落,带着鲜血的银光再次被举起来,不过这次没入的却是自己的胸口。
“怎么回……”本来就没有关严的门被完全踹了开来,一个穿着铠甲的红发骑士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屋内的场景震撼了。
一阵马嘶,又一个人凑到了门前。他左手牵着马,看起来倒像是这一支小分队的领头,因为那红发骑士很快让开了道路。
“自杀,”他放开了他的马,走进屋子看了眼手还窝在剑柄上的安娜,又看了眼还在喘息的赫尔加,上前把那抹带给赫尔加厄运的银色抽了出来,挑起了安娜的挂链,挑断后丢给了还呆立在一边的赫尔加。
“告诉艾伯特主教,就说这个女人被恶魔侵了脑子,为了救她我杀了她,她是为主死的。”他的一头棕色长发,因为长年奔波乱得像稻草一般了,他淡淡地吩咐旁边的骑士,出了门,翻身跃上了他的马。
赫尔加死死地攥着带着鲜血的银色十字架,摩挲着上边的黄色宝石,闭上眼睛,念起了她唯一会的一首拉丁文颂歌。
生涩的语言持续了很久,到最后已带上了几分哽咽,在第一缕晨曦之前,赫尔加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再次用上了自己的母语:“主啊,赞美您,这里有一个善良的人,引领着我们的道路……”
无色的液体混上了十字架上的血迹,然后滚落下来,为地板上即将干涸的暗红注入了一抹生机。
2017年01月28日 15点01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