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兴高采烈地换了位置，跪在地板上开始以仰视角度拍摄。逆光使得尼亚的脸孔布上一半阴影，睫毛的影子投射在眼睑下方，非常清晰。他动了动柔光盒，使得它能够突出尼亚一半的明亮脸颊，另一半则映入阴影之中。尼亚的嘴唇将成为这张照片最为出色之处。微微松懈力气的，闪着柔光的淡珊瑚色嘴唇。他将嘴唇的映出角度同样转换到处于一半明处一半暗处的位置，并弱化了尼亚的肩膀和衣领才按下快门。而后他才取了三脚架过来放在一旁，开始拍一些普通的场景。足足一个小时之后，他才上前将尼亚的身体下移好让那个男人躺下睡觉——他刚碰了下尼亚的肩膀，那个男人便被惊扰而醒，尼亚睁开一双仍然满是倦意的睡眼看着他，“寐罗？”“嘘，睡觉，”他轻声说到，拿起枕头放平好让尼亚躺好。“睡吧。”“唔。……你拍完了吗？”尼亚毫无意识地咕哝着。“是的，拍完了——你好好睡觉吧。”寐罗拉起毯子给尼亚盖好。那个男人很快再次沉入了睡眠，非常彻底。于是寐罗拖着三脚架到眼前，开始继续拍摄尼亚睡着的照片。他不会浪费这个晚上一分一秒，看起来尼亚的确是个不错的模特。并且也还算配合。他很高兴看到尼亚睡得像个孩子一样，这为他提供了更好不过的拍摄场景。寐罗一直拍到凌晨时分才稍稍减弱了些兴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出第三卷胶卷。还远远不够。他知道，他至少要拍三十卷尼亚——至少三十卷。他要把所有的尼亚全都拍过来。他坐在那里抽了两根烟，一边继续盯着尼亚出神。他还可以拍很多——喝咖啡，打电话，对着镜子剃须，吃着早餐看报纸，按摩太阳穴以缓解压力，或者揣起手臂思考问题，以及毫无意义的一个微笑。他在心里构思着各种各样的场景，适合尼亚的场景和尼亚的很多习惯性动作，拍这么三套或者四套不同的尼亚，体现出尼亚的不同身份——工作族，居家男性，约会者以及打发时间的闲人。题材无穷无尽。他将烟按熄在烟灰缸里，然后愉快地起身去收拾他那些器材打算睡觉。今天就算结束，但从明天起将要有一个全新开始。他已经做好准备了。转天一早，尼亚刚刚醒来就想起昨晚的事——他模糊地记得昨晚自己似乎在摆着姿势，然后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他转过头看看寐罗，猜到那个男人一定拍到很晚，不知道拍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照片。不过算了，反正寐罗不会把那些照片拿出去给别人看，随便拍拍倒也没什么大碍。于是他起身去洗澡，走出卧室之前特意过去看了眼寐罗，对方仍然在熟睡着。当他刚刚刮着胡子刮到一半，尼亚赫然发现另一个身影已经摇摇晃晃映入自己的视线。『……寐罗？？』他在镜子里异常吃惊地看着对方和对方手里的相机，想要说话却又没办法开口——嘴巴四周满满都是膏沫，张嘴就要吃进去一大堆。他只能以眼神发出愤怒的质问。“我只是拍个照片，”寐罗打了个哈欠，“你只管刮胡子就是了。”他转过身瞪着寐罗，对方则朝他做出挥手的姿势让他转过去，“请对着镜子继续下去，”寐罗恳求地说，“求求你了尼亚——我只是想拍你的照片。让我拍你吧。让我拍。”尼亚最终也无法得到任何他想要的『放弃』，何况在此情况下寐罗绝对不会放弃。于是他只能郁闷地转过去继续，一边任由寐罗在他身后或是挤到他身侧，不停地调着浴室灯光，并摆放着洗手台上的东西。大约至少拍了十五张左右，寐罗才意犹未尽地在尼亚洗过下巴后发出的大声斥责里关上镜头盖。“干吗这么生气，”他满不在乎地咕哝着，“几张照片而已。”“几张照片！”尼亚边擦着脸边大叫，“它简直要把我的整个生活毁了！”“很快我就会拍完——然后就不再拍了，”寐罗耸耸肩，看着尼亚将毛巾放回架上然后跟在尼亚身后走出浴室，“那时候你求我拍我也不会给你拍的。现在我只是对你感兴趣——你知道这只是一段时间而已，我保证不会太久。你就满足我这个愿望吧，尼亚……”“你真是个小无赖，”尼亚没好气地打开冰箱找吃的东西，“去洗澡。我要准备早餐了。”“好吧我去洗澡——我们可以吃草莓当早餐吗？”“等我去上班后你尽管拍你的草莓，”尼亚说，“现在我没时间洗草莓。”“求你啦，今天早上我们吃草莓吧——好吧我来洗，没关系。”寐罗马上放下相机，跑过去从尼亚身后伸长手臂拿出冰箱里的草莓，“我洗草莓，然后我们吃这个……还有牛奶。”尼亚一把打掉了寐罗的手，“你想拍我吃草莓的照片？”他斜着眼睛看着那个男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你昨晚还没拍够吗？我们说过只有那一个晚上。不是吗？？”“是的但是……再加一个早上，好好好好好好吗——？”寐罗收紧手臂从尼亚身后用力抱住那个男人，像撒娇的小动物一样蹭着尼亚的脖子，“再一个早上。我们吃点草莓然后喝牛奶——当然，咖啡也不错，要是你还有心情煮点咖啡的话……或者我来煮——”“不要蹭我，”尼亚皱紧眉头，“你还没洗过澡而且也没刷——唔……”

寐罗已经堵住了他的嘴唇。他实在不想和没刷牙的男人接吻但现在好像说这些没用了。他迫不得已被寐罗挤在冰箱旁边，一边承受着冰箱里的冷气一边感受着寐罗散发出的热情，最后只能伸手拿过寐罗手里的那盒草莓。“……好吧我吃草莓，”他无奈地哼着，“放开我。”“唔你太好了——”寐罗边得意地笑边继续热烈地吻着他，“我爱你，我爱死你了……”尼亚不得不去再次刷了个牙。然后寐罗去高兴地刷牙洗澡，而他则百般无奈地站在餐台旁边洗草莓，煮咖啡，还好冰箱里有两个现成的三明治，否则他的早餐工作量又要大增了。虽然寐罗信誓旦旦地宣称只有一个早晨，但尼亚已经强烈地预感到事情决不会就这么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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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要通过工作才能证实自己的存在和价值？”寐罗问到。“也许。不，应该说正是如此——并且大部分都是如此，”尼亚回答，“你说你并不喜欢这样——朝九晚五西装革履带薪年假车子房子。而事实上是很多人都在过着这种生活。不管他们喜欢还是不喜欢，清醒还是麻木，他们都在工作，还贷款，结婚，教育小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至少这个时代里的大部分人都在选择这种生活方式。也许并非选择——而是必须要接受。即使在这种生活里慢慢失去自己，变成一具标着社会属性的行尸走肉……”“这不是生活，”寐罗打断他，“这是生存。仅仅是生存。”尼亚沉默片刻，而后笑了。“没错，生存。”他说，“就像动物一样——这里根本没什么所谓的个人意愿和追求，一切都只出于本能并且服从需要。人有了物质就能生存——”“而人有了理想才能生活，”寐罗说到，“理想的生活。生活得理想。”“有多少人能够做到这样？？”尼亚问他，“你决定要抛弃这一切——好吧，你瞧不起那些一味追求房子存款财产的人，觉得那样是庸俗和可鄙的。而正是这些人在创造这个世界——你脚下的桥，你眼睛里看到的高楼大厦豪华场所，你所用的每一样东西，你将要给自己添置的设备，甚至我们待会儿要去用填饱肚子的晚餐……寐罗，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放弃这些平凡生活选择追求理想——这个世界上都是艺术家，那会是一个理想的世界吗？？”寐罗一时没能答上他的话。那个男人有点发楞地望着前面，陷入沉默。“……我并非在说你的理想该被排斥——而只是客观地说，我们需要这样。有的人只用双手所以他是体力劳动者；有的人用手和头脑，他是脑力劳动者；而用到手，头脑和心灵，他会成为艺术家——我们有理由成为各种不同的人，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和必要性，谁也无须看轻谁。我从不觉得自己身为一枚社会螺丝而感到无奈或者可耻，我是这个社会的一部分。而你可能不是——所以你选择你的生活；而我选择我的。我们没什么不同，寐罗。”“……好吧，我懂。”寐罗低哼一声，“事实上也许我的确不正常。”“我从没那么说，”尼亚立刻直起身体，盯着那个男人，“我从不觉得你哪里不正常。从很久之前我能知道你和大多数人不同，但那并非『不正常』——而是思想上的差异。我想我真的很高兴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寐罗。你该坚定信念去追求你想要的。而不是……”“也许我该选择和你一样融入社会，”寐罗烦躁地说，“当一个成功男士之类的。”尼亚笑了。“成功？”他说，“只有一种成功——以你自己的生活方式度过你的一生。”寐罗再次陷入一时的沉默。好一会儿过去，他才略带怀疑地看向尼亚，“你说什么？”“我说——我突然感觉到你的理想有多美好，”尼亚愉快地说，而后再次转身望向眼前那繁华纷呈的绚丽夜景，他从未好好看过纽约一次，而此刻仿佛是他第一次认真去看，不仅用眼睛，更多是用心灵。他依稀能够察觉到寐罗这样渴望着用镜头去认识和展现这个世界的理想，那的确美妙无比。“很多东西无法用语言描述——但也许仅用一张照片就够了。”寐罗看着他，突然上前给他一个狠狠的拥抱。“我爱你，”他大声说，“我真爱你！”尼亚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用力抱紧了他。“虽然遗憾，但我为你感到骄傲。”

在寐罗将他足足拍了有两周之久后，终于告一段落。他在一个早上告诉尼亚他要离开，他仍然想去其他的地方——他很感激尼亚对他的照顾，同时也为他的任性而感到抱歉。“真的很谢谢你，尼亚，”他说，“我知道自己打乱你的生活很不应该，原谅我。”“没什么好抱歉的，你认为我们之间需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尼亚反问。寐罗耸耸肩，继而笑了。他摇摇头，“不，不需要——我想我只是想要你明白——你，当然应该去做你该做的。你无须顾忌其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并且我……”“我明白。”尼亚说到，“我会努力过好我的生活——生活。并非生存。”“……或许我该承认杰弗拉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孩，”寐罗再次笑了笑，低头看着鞋子。“她很好，关心你，并且爱你。要是你同样这样认为，我愿意再祝福你一次。虽然我的祝福实在不怎么值钱——我总是一边给你这些没用的祝福一边破坏你的生活，真是糟糕。”“没什么糟糕的。比起你给我的那些，你带来的『破坏』几乎不足为患。”尼亚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有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尽我全力帮你。”“我会的，”寐罗点头，“我当然会要求你的帮忙。希望那时候你不会因为害怕妻子怀疑而心存不安。要是那样的话你就告诉我一声，你没办法帮我你很抱歉之类的——我会懂。”“不，不会。”尼亚摇头，“她不能影响我们之间任何。朋友绝不仅仅是语言上的意义。”“那至少不要让她知道你曾经有个在半夜爬上你的床的朋友，对我们都好。”寐罗说着又低头看着他的鞋子，仿佛那上面有无尽的他想要的答案。“或许我也感到遗憾……没错。这无法不让人感到遗憾——对于我们之间。爱情是一回事，现实则是另外一回事。拥有爱是好事，但爱不能解决全部问题。……我们该怎么办？我做不到留下来，即使能拍一辈子纽约。你也无法离开这里。不同的人生导致我们必须分开——我相信这是我经历过的最糟的事。”尼亚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慢慢说到，“最糟的事不是因为理想而放弃爱情——而是为了爱情放弃理想。当然，我承认爱情也很重要，但它并不是全部。我们不能用爱情为这个世界创造什么，耽于爱欲也不会是好事。若是两者能够相互协调，那最好不过；而一旦产生矛盾，理想永远高于爱情。所以去做你想做的，无须后悔。”他顿了顿，诚恳地看着寐罗的眼睛，“另外，即使你可能不会太喜欢我所说的，我还是必须要告诉你一些我心里的想法。我不懂摄影，但是我懂得理想，我也懂得现实；寐罗，缺乏理想的现实主义是毫无意义的，而缺乏现实的理想主义会没有生命。无论如何，凡事还是要更多地考虑一下实际问题更好。”寐罗想了一会儿，抬头朝他笑笑，“明白，”他说，“以后我会改改爱冲动的脾气。”“脾气无须改——性格永远是性格，很难改变；你只需改变一下思考问题的方式，就能让很多问题得以较好地解决。而至于拍摄之类的事，如果你愿意听我的建议，寐罗，去找些同伴与他们进行接触——他们必然能够给你一些你所需要或是有用的东西。单枪匹马地独干或许也能成功，但那必然也要经历一个漫长的成长过程。良师益友能够帮助你快些成长。”尼亚凝视着他的那个不安分的男友——对方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不屑抵触。人无法改变其性格，但却会改变态度。事实上态度很重要。他相信寐罗会明白他的话。“谢谢你给我这些劝告，”寐罗耸耸肩，“那么我能送你的——呃，祝福，和麻烦。”“我收下了，同样感激不尽，”尼亚莞尔一笑，“记得偶尔打电话给我。”“好的，我会——那么再见，尼亚。”寐罗上前伸长手臂抱紧尼亚，对方也同样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他们紧紧拥抱着，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分开，看着彼此。“我走了。”“再见，寐罗，”尼亚说到，“照顾好自己。”他点点头，朝尼亚挥挥手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回头。

就像杰弗拉一样，他没有任何为之执着的目标——直到现在为止，他仍然只是在生存。 这总是让尼亚在某些时刻对生命感到无奈和无望。当他已经意识到他不能再这样下去，可他却仍然没有一个能够为之努力和奋斗的目标。他到底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寐罗一直没有来过电话。仿佛已经从他的生命中消失。而这给尼亚带来的不仅仅是希望落空的失落，更多的是关于那个男人的思考与……随之而来的想念。他将寐罗留下的摄影类书籍翻阅一遍，即使不能到达与寐罗同等的热爱程度，但至少能够了解一些相关的内容。他仍然没办法彻底搞清楚那些专业术语。如果寐罗在旁边教导他的话，他相信对方一定会非常耐心非常认真——涉及自己所热爱的工作，没有人会敷衍了事。尤其是寐罗。他在试着努力去寻找他想要做的那件事，或者他真正想要的生活。他不希望自己会是个屈服于本能的人。当然，他不得不吃饭，睡觉，工作和恋爱，他必须要去接触这些生活中所必须接触的事情，但他不想就这样屈服于这些。他知道时间在流逝着，每一天都是。而他却任由它这样无情地过去。……他仍然是这个社会中众多已被同化的麻木者中的一员。他依然在吃饭，睡觉，工作和恋爱。他越来越失去兴趣。他总是希望自己睡着之后就不再睁开眼睛——为什么他还要继续去看这个世界并融入其中呢？？……在他感觉不到任何生命所带来的喜悦和激动时，他不明白自己这样继续下去，过上一天和过上几十年有什么不同。他生病了。流行性感冒袭击了他，而比起感冒，更糟糕的是他的精神开始低蘼。杰弗拉来看望他。鲜花，水果，安慰，关爱。她帮他洗掉因为生病而无暇顾及的脏衣服，帮他做了清淡的晚餐并帮他打扫了稍显混乱的房间，在他沉入睡眠期间。她打扫了他的厨房和浴室，还有书房，以及一间储物室，在房门上贴着一张照片——那一幕场景是如此熟悉。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湿透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取下那张照片，拿到眼前认真凝视着。干净的橱窗玻璃。温暖的淡黄色灯光。完美的侧影和停驻于唇边的微笑。搁在餐桌上的指节修长的手，腕上的手表泛出银色的金属光泽。照片仿佛被刻意弄成朦胧的效果，让一切看起来都流露着从容优雅。她从没想象过尼亚还会有这么一张出色的照片——那几乎能媲美杂志上的明星海报。……是谁为尼亚拍了这张照片？是谁在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天守在餐厅外？又是谁将它贴在尼亚房间里一间侧室的门外，让尼亚的温和微笑永恒地停留？？她困惑不解。继而她将它轻轻贴回门上，然后小心地推开房门进去。里面完完全全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灯光和窗。借助客厅里的光线，她看到一张长条状的桌子横在这间屋子的中央——桌上散乱地摆放着一些剪刀纸张和其他叫不出名的奇怪工具。桌前有一把椅子，此外就是满地零散的胶卷或硬板纸。杰弗拉迟疑了一阵，伸手在墙上摸索着找到开关，然后按了下去。令人吃惊的红色光瞬间填满房间，她甚至有点害怕。但杰弗拉还是走进去停在桌子旁边，拿开剪刀镊子及几个瓶瓶罐罐，她在上面找到了一本影集。像个正在做着不该做的坏事的孩子，她微微有点恐惧地回头望了一眼，确定尼亚并不在她身后才又转头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那本影集上。她开始感到好奇，对于这里的一切。于是她轻轻地翻开影集——尼亚的脸孔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不由得心脏为之一颤。那张以由上朝下的角度拍摄的照片。最为清晰的是占据了照片约有三分之一位置的尼亚的睫毛，长而干净的睫毛，遮挡着微微闭上的眼睛，突出的鼻尖和隐约可见的下巴。尼亚的衣领稍敞开一些，胸膛肌肤泛出柔和的光泽。银灰色的卷发和衬衫被模糊虚化，更加突显出睫毛的完美和脸颊微高的颧骨。显然尼亚正在浅眠，卧室台灯则为其刷上淡然温馨的气氛。她对着它，久久不能移开视线。这张尼亚是如此完美，让她几乎无法用语言形容。继而她看了下去，一张接着一张，一幕接着一幕，一整本都是尼亚。戴着眼镜倚在床上看书的尼亚，躺在床上睡觉的尼亚，清晨对着镜子剃须的尼亚，早餐桌旁喝着牛奶的尼亚，深夜时分在书桌前工作的尼亚，坐在沙发上阅读报纸的尼亚，洗过澡后在朝卧室走的尼亚，倚在料理台旁啜着咖啡的尼亚，站在窗边打电话的尼亚，停在商店橱窗外看着商品的尼亚，路边冷饮座间对着镜头微笑的尼亚和倚在浴缸里闭着眼睛享受热水浴的尼亚……

全部都是尼亚。各种各样的尼亚。尼亚的每一种表情，每一丝动作，每一个侧面，如此真实而生动地展现在她眼前——让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尼亚成了某个摄影师的专人模特，对方用无穷无尽的耐心和永不消止的热情为尼亚制作了这本如此经典的影集。……然而那是谁？是尼亚聘请的摄影师还是尼亚的朋友？或者——她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张照片上。唯一有着两个身影的照片。其中一个自然还是尼亚，而另一个却是陌生的身影。灿烂浓重的黄昏为两个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橘红色光边，在他们背后则是即将落入河流尽头的夕阳和两侧公路上已经连接成带状的璀璨灯河。完美的场景，完美的身影和完美的……吻。她心情复杂地凝视着上面那两个身影和他们之间溢满甜蜜的吻，久久无语。显然……那应该是为尼亚制成这本影集的作者。一个和尼亚身高轮廓都如此相似的——男人。即使他们隐没在黄昏暮色的华丽余晖里，她仍然能够辨认出那是个与尼亚一样的男人。他们在接吻。显然他们是情侣。那么……杰弗拉不由得咬紧了嘴唇——几乎无法相信这张照片代表什么。它代表了什么。它说明什么。它又流露出什么？？尼亚曾经有个男友。他们非常亲密。他们相爱。显然那个男人超乎寻常地爱着尼亚——能够如此耐心而认真地做出这样一本出色的影集，抛去任何商业利益的可能，唯一的原因只会是爱。热烈的爱。她能够察觉到制作者对这本影集倾注了多少心血，也许它称不上什么很专业的作品，但它却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渴望，真实而深切的渴望和爱。她感到喉咙仿佛一瞬间被什么狠狠扼住——让她呼吸困难。她不得不伸手撑住桌面，好支撑住她因为这份过于突然的打击而摇摇欲坠的身体，而后在椅子上跌坐了下来。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当她意识到尼亚竟然曾经有个男友——尼亚竟然是喜欢男人的？？……当她回到卧室时，尼亚仍然熟睡着。她在他身边坐下来，沉默地凝视着尼亚睡着的样子。很安静，很平和。却并不踏实——她能够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仿佛他正在经历着让他忧伤的梦境。那会是什么呢？她黯然地想着，尼亚会梦到谁呢？显然，答案是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她握紧了手里的相册，坐在那里默默等待着尼亚从睡梦中醒来。也许他们需要谈谈。她想。她不能责怪她的男友之前有过一场怎样的恋情——重要的是那场恋情给他带来了什么，以及是否现在还在困扰着他。所以她不难理解为什么尼亚总是会沉默的时候居多，为什么尼亚总是会不知不觉地出神，为什么尼亚在被她问及过去时总是会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并且，为什么尼亚最近越来越情绪低落。那也与这有关吗？？大约半个小时后，尼亚终于睁开了眼睛。当他看到她正坐在身边时，不由得微微一惊，于是尼亚赶快让自己清醒过来——同时女孩伸手挡住了他想要起身的动作，“不睡了吗？”“不，我已经睡得够久了。”尼亚还是坚持坐了起来，于是女孩帮他将枕头竖起放在他身后——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寐罗。他感到心中闪过一丝失落。以往他总是会为寐罗这么做，而现在却是另一个女孩为他这么做。他知道杰弗拉的确很爱自己——但被关心的人却往往容易忽略来自对方的关心。“你在做些什么？”他朝女孩露出一个微笑。“帮你洗洗衣服，打扫房间，”杰弗拉回答，“晚餐也准备好了。你饿吗？”“呃，不——现在不饿，”他摇摇头，表情歉然。“你帮我做了这么多吗？”“没关系，应该的。”杰弗拉说。而后她陷入沉默，欲言又止地看着尼亚。“怎么了，杰弗拉？”尼亚明显地察觉到不对劲，“发生了什么？？”杰弗拉仍然沉默着。好一会儿过去，她才在尼亚充满疑惑的询问里拿出那本影集，“我在你的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它，”她轻声说，“我知道我不该乱翻你的东西但是——但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点好奇，所以我看了它。然后……然后我想知道……我……”尼亚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她忍不住停了下来，手指在围裙里不安地扭绞着。尼亚看着她。那双淡灰色的眼睛透明得几乎像是银色——她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病痛，尼亚的脸色看起来非常糟糕。她开始感到慌张，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或许她不该问这些。或许她该保持沉默。或许她该等待一段时间至少在尼亚痊愈之后再问。或许——“……我以前的男朋友，”尼亚声音干涸地说到，“如果你想要问的是这个。”她反而静默下来。一旦她的忧郁不安得到了确认，并且对方如此坦诚地跟她说出答案，她心中的那股强烈震荡着的情绪却突然间沉静了不少。她看着尼亚，对方脸上也许有着尴尬紧张，却没有深刻的痛苦。“……嗯，是这样的吗？”她几乎无法与尼亚对视。“我……”“我们分手了，”尼亚安静地说到，“如果你想要知道我是否是个同性恋——我只能回答是的。因为我的确爱他。但我同样珍惜你的存在。或许是你们给我带来的感觉不同。他不能留在我身边。……并且，你也已经知道了他在做什么，”他说着，从杰弗拉手里轻轻拿过了那本相册放在膝上，而后缓慢地打开第一页，凝视着上面的自己。“他不可能留下来。所以我们只有这样一个结局——毫无办法。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不过我知道，你可能需要再好好考虑一下，你是否真的能够接受我。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如果你认为自己无法接受，尽管跟我提出就可以——我不会说什么。我当然理解你的感受。这不是什么好的滋味……”“你仍然爱他吗？”杰弗拉不免伤心地问，“或者他还爱着你？？”尼亚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他低声说，“我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回答。或许是，或许不是。他的眼里有比我更重要的东西，而我也不可能跟他一起脱离社会。没人能说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也没有答案。你知道，爱情和现实总是会有矛盾。可我跟你一样，”他抬起眼睛看着女孩，“我跟你一样，期待着有个家庭。有妻子，有孩子。拥有正常稳定的生活——即使它平凡甚至平淡。生活总是这样子。我们不能期待——更多……”“你怎么了，尼亚？”杰弗拉吃惊地问，“尼亚？？”尼亚沉默了片刻。而后他合上影集将它放到一旁，抬手蹭掉眼角沁出的一丝潮湿痕迹，重新望向女孩。他的声音因为严重感冒而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就像刚刚大哭过了一场。“我没什么，”他说，“并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偶尔……对生活感到无奈。或者绝望。”“无奈？……绝望？？”杰弗拉一脸困惑，“为什么？你到底是怎么了，尼亚？为什么要说这些奇怪的话？？对生活感到无奈和绝望——难道这不是因为……那个人吗？？”“是因为他，但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顿了顿，“是其他原因，杰弗拉。抱歉我没办法跟你再说更多——等我好起来，也许我会跟你说说这些。不过那不是因为感情的事。不是。或者说不止是因为感情，感情只占了很少的一部分。……嗯，你不明白，是吧？”他不由得微微勾起嘴角，当他看到她脸上明显流露出茫然不解——他突然感到孤独和凄凉。杰弗拉并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杰弗拉不懂。而这让他立刻想起当初寐罗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的一幕。『……你不理解我,连你也不理解我。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在我身边？？……我不明白。我只是想要去做我想做的事。也许那的确没什么价值。……为什么你不理解我？？』“……对不起。”他喃喃着说，然后伸手握住了女孩冰冷的手。“别这样，杰弗拉。”“你能忘记他吗？”杰弗拉伤心地看着他，“我不想失去你，尼亚。我爱你。如果你们之间已经结束，就让它过去。我不会在意那些。我发誓。只要你能放下那些，我不会……”“我会的，”尼亚轻声劝到，“别这样，好女孩。……别这样。”杰弗拉突然扑进他怀里轻声抽泣起来——他则安慰地抱紧了她。

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感冒而已，却让他病了很长时间。甚至有段时间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好起来——他的心病得如此重，使得他整天闷闷不乐抑郁寡欢，感觉生命毫无滋味。他很想和寐罗说些什么，如果寐罗在他身边也许他会好得多。可寐罗在哪里呢？？而比起杳无音信的寐罗，杰弗拉的存在便愈加地让他依赖起来。她每天都会来看望他，给他准备晚餐和陪他消磨无聊的时间，每一次他看着她动作轻柔地削着苹果都会感到安慰。还好有个人愿意陪伴他——还好他身边还有杰弗拉。如果能够这样一辈子下去，或许也会是幸福的事吧？？……即使只是平淡如水的生活。可很多人都在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也会习惯并依赖这样的生活——每天出去工作，晚上回来则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坐着分享晚餐。然后他们会一起看电视，喝咖啡——睡觉前给每个宝贝一个甜蜜亲爱的吻。这有什么不好吗？？也许没什么不好。也许这正是他所想要的稳定的生活。他将那本影集收在自己的书桌里。懊恼着之前由于疏忽大意让它被发现，他不希望再被其他什么人看到它。这是他和寐罗之间共有的。只属于他和寐罗过去的那些时光。而后尼亚才恍然发觉时间竟然已经又过去了八九个月——距离寐罗的再次离开。时间过得如此之快。生病使得他们推迟了旅游的计划，但却让他们开始将结婚的计划提上日程。将旅游放到蜜月也不错，他们认为。尼亚决定重新粉刷他的房子——如果要结婚的话，他们需要将这里全部重新布置。卧室，书房，客厅……而那间工作室或许该当作婴儿室。他期待着能有一份崭新的生活，能够让他摆脱这些扰人思绪。他们用休假的时间全部来干活，足足在油漆里泡了四天才将整幢房子粉刷一新。在此期间他的心情慢慢好转起来，当他们在一番辛苦的干活之后坐在一起吃东西时，那种温馨快乐是无法形容的——有着杰弗拉轻快的笑声和甜蜜的依赖感，女孩总是喜欢撒娇的小动物，他觉得他很珍惜和杰弗拉在一起的这种感觉。于是他开始期盼着结婚。显然杰弗拉比他更期待那样的生活——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况且，寐罗似乎不会再回来了。即使寐罗回来又能怎样？他等着寐罗又有什么意义？？他们已经分手了。不是吗……他们很早就已经分手了。尽管他们之间仍然始终有着那些相互需要和渴望的感觉。那只是……那只是某种感觉而已。某种不真实的模糊的感觉。他叹了口气，集中精力和杰弗拉一起看着面前那本厚厚的室内装饰图。杰弗拉像所有的女孩一样喜欢甜美可爱的风格，他对这些没什么感觉。无所谓房间会是什么样子——只要杰弗拉喜欢就可以。这让他偶尔会觉得自己似乎非常不负责任。无论和谁在一起，杰弗拉也好，寐罗也好，他总是一副不那么热心的样子。他只是喜欢『纵容』对方，甚至有点过度地纵容着对方所有的喜好钟爱，显得他对于什么都漠不关心。也可能他的确是漠不关心，他感到这根本不像他在准备结婚——而是他在看着另一个人与杰弗拉结婚。但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确定得差不多了。他们正在挑选装饰风格及家居用品。最终他们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也没能敲定，在此问题上杰弗拉显得非常犹豫，迟迟都无法选定一种最喜欢的——不过的确如此，尼亚光是看一眼那些繁复雕饰的图片就感到很头痛。于是他们决定今天先不作决定，回到家再慢慢商议选择哪种比较好。他实在有点不耐烦了。他们在餐厅里吃了晚餐，杰弗拉坚持要帮尼亚洗掉衣服再走，尼亚只能带她回自己的家。他开车到家，两个人各自抱着一堆东西下车边说话边朝房子走过去，当尼亚无意间瞥见台阶上有个身影时，他突然顿住了脚步。他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在夜色里孤零零的身影，心里猛然间掀起令他表情凝滞的狂潮——而寐罗正坐在台阶上，同样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两个。杰弗拉的声音早已止息，当尼亚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她看着台阶上的男人，又转头看看尼亚，一丝无法言喻的忧虑袭上她的脸孔让她动作僵硬。“……尼亚？”她轻声叫了一声。她身边的男人却已经迅速大步朝前面走了过去，几秒钟的时间便已走到台阶旁，将怀里那些东西放在一旁而后拉住寐罗的手，将那个男人从台阶上拽了起来——却没有拥抱。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寻找着对方脸上可能已经存在的陌生表情，而黑夜让他们的寻找变得徒劳。“打扰你了吗？”寐罗不安地问，一边看向他身后的女孩。“你们刚刚回来？”

“……呃，是的，我们出去了一趟，”尼亚微微有些拘谨地答着，而后转身看向杰弗拉。“杰弗拉，”他有点尴尬地朝那女孩说到，“这是我的——朋友。寐罗。你不来见见吗？”女孩迟疑了片刻，终于走到他们面前，微微抬头看着寐罗，“……你好，寐罗。”“嗯，你好，杰弗拉，”寐罗轻松地微笑着，伸手给她，“很高兴认识你。”“我也是。”杰弗拉伸手跟寐罗握了握，而后朝尼亚身旁靠近一些。寐罗的目光从女孩移到尼亚，望着尼亚的眼睛。“大概我回来得不是时候——而且今天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呃，我没什么事，只是路过这里所以来看看你。另外……另外有些照片想给你。”他说着拽起地上的背包打开，在一堆器材里胡乱翻着。“是我在这些时间里的作品——虽然你可能不太感兴趣，但我实在装不下它们了。我只是想把它们寄存在一个比较可靠的朋友那里。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在旅途奔波中不小心丢掉它们的一部分……”他的动作被尼亚打断了，他抬起头有点惊讶地看着尼亚，他的手臂被尼亚紧紧抓着。“……尼亚？”“……进去说吧，”尼亚说，“外面很冷。为什么我们要站在门外说这些？？”“不，还是算了，”寐罗马上摇摇头，“我今晚的火车——去旧金山。我打算去那里拍些叮当车照片。你知道那很有趣。全美国独一无二的……呃，总之——没什么。都在这里。”他掏出厚厚几摞照片，它们都被小心翼翼地包进白色硬纸里，显得非常平整有序。“这些是我所有的照片——我找不到其他可信的朋友。所以……你知道我带着它们行走很不方便。”尼亚抱着那几个纸包，看着寐罗，“进去喝杯咖啡不用太久时间。”“不，不用了，”寐罗仍然摇头，“我真的很赶时间——所以，呃，不耽误你们了，”他朝杰弗拉笑笑，同时犀利的绿色眼睛毫不客气地将女孩从头打量到脚——但很快这个过程便宣告结束，他重新看向尼亚，“你们打算要结婚了吗？”他的口气似乎平静得异常。“……大概吧，”尼亚点头，“也许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后。”“哦，那不错，”寐罗笑笑，眼睛始终凝视着尼亚，“祝你幸福，尼亚。”“你会来吗？”尼亚忍不住问到，“我想你可以空出一点点时间……”“不，我很忙，”寐罗毫无商量地拒绝了他，“抱歉，尼亚。我没时间。”气氛一瞬间冷落下来。即使某些东西并未说出，但那也无须说出。显然寐罗情绪败坏。尼亚无奈地意识到寐罗的孩子脾气开始再一次嚣张地浮现，而他对此无能为力。寐罗总是会做出这种尖锐得让人几乎无法正视的举动——他不可能会连一点点的空闲都没有。他只是在借故推托。而尼亚能说什么？？……他说不出来任何反驳的话。除了表示准许。准许他的前男友不来参加他的婚礼——不过的确。为什么他要让寐罗来参加这个折磨人的仪式？？“真的不进去喝杯咖啡？”尼亚不得已转变了话题。“只要半个小时的时间。”寐罗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两张一模一样的东西，继而他将其中一张塞进口袋，另一张则塞到尼亚手里，“我的车票，”他说，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尼亚，“原本打算让你利用周末两天一起去旧金山看看——也想再为你拍些照片。不过算了。反正车票也要作废——给你随便当作什么用吧。书签也不错。或者便笺纸。我得走了。就这样吧。……再见，尼亚。”他将背包甩在背上，深深看了尼亚一眼便从这个男人身边擦肩而过，毫不犹豫地走了。尼亚握着那张票站在那里，不由得用力咬紧了嘴唇。他转过头看着寐罗再次大步离开的身影，某种突然涌出的冲动几乎要让他追上去——但杰弗拉的眼睛阻止了他的举动。他在她的眼里看到忧惧不安，那些如同冰冷的水瞬间浇熄了他内心燃起的火焰——他意识到自己不是独自一人。并且……他将要和这个女孩结婚。虽然这不能成为他无法跟随寐罗去旧金山的理由，但至少提醒了他该做或不该做什么。“……走吧，我们进去。”他将车票塞进口袋，拉住杰弗拉的手转身走上台阶。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让女孩先进去，自己则不由自主地回头再次望了一眼寐罗——他看到那个人正站在路边转头望着他，他无法看清寐罗的眼睛里都写着什么，他也不想看清楚。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当他想到很可能这会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寐罗。……结婚之后，他还能和寐罗继续保持这种即使只是朋友关系的往来吗？寐罗又是否会愿意呢。

最后一班列车已走，于是两个人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再去旧金山。在附近找到旅馆里之前他们先去了一家小超市，在那里买了些吃的东西和饮料。寐罗在零食架子那里转悠了好一会儿，不断地朝篮子里扔进巧克力、薯片和甜蛋卷一类的东西，还拿了几罐啤酒。 直到尼亚不得不提醒他他们一个晚上不可能吃掉这么多的东西并且明天他们在旧金山任何一家超市都能买到这些，寐罗才缩回伸向蜜饯葡萄的手耸耸肩，跟着尼亚去结帐。在收银台那里他又拿了两包烟。尼亚付了钱，然后他们拎着满满两袋子的食物手拉手走出超市。“我们去哪一家旅馆？”寐罗环视一番四周的招牌，将右手拎着的袋子先放在地上，掏出口袋里的烟盒叼出最后一根点燃，然后将打火机塞回口袋，弯腰重新拎起他那只购物袋。在此期间他的左手一直和尼亚紧紧握着——似乎丝毫没考虑过要放开的问题。“去那家吧，”尼亚拉着他朝一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旅馆走，“我想它会舒服点。”“无所谓房间怎么样，”寐罗耸耸肩，“反正待会儿你就会全然忘记它条件如何。”他的话让尼亚的脚步顿了顿，那个男人不由得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则满脸嚣张地朝尼亚做出一副『难道你对此持有不同意见』的傲然表情——一秒种后他便凑上去不顾一切地堵住尼亚的嘴唇。这个吻激烈而短暂，很快尼亚离开了他的嘴唇并拉着他朝那旅馆快步走去。旅馆的值班服务生问都没问就给了他们一个双人间。那个男孩的眼睛一直盯着寐罗，当他们两个拿着房间牌转身离开时，他在他们身后用很暧昧的声调吹了声口哨。他们在通往房间的走廊上踉踉跄跄，边走边接吻，握紧的手一再用力，走过去很远尼亚才发觉他们过了头——于是两个人又折回来找到房间，当尼亚费力地开门时，寐罗一直趴在他背上用力吻着他的脖子和下巴，搞得尼亚好几次没能正确地将钥匙插入锁孔。当他们终于摇晃着进去，寐罗一脚踢上房门，然后他们分别扔掉手里那袋子食物抱紧了对方的肩膀展开一番足以迸出火星的激烈热吻并手忙脚乱地脱着衣服。即使床距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一切结束之后尼亚有种强烈的罪恶感。当他从浴室里走出来时，他看到寐罗正歪歪斜斜地倚在床上，怀里抱着零食袋子一边朝嘴里塞薯片一边盯着面前被打开的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着一个似乎非常有趣的影片，寐罗看得津津有味。但很快他的目光移到了尼亚脸上。“为什么你看起来一副大难临头的沮丧表情？”寐罗问到。“是吗？”他说，一边走到床边坐下，从发梢里接连不断滴下的水顺着他的脖颈流淌，他能够清楚地知道它们下滑的轨迹——跟随着寐罗着迷盯住的目光。那家伙看起来就像很久都没有过这些一样。……不过他不想知道关于这方面的任何事。“或许我应该面带微笑。”“一个难忘的夜晚，”寐罗持续朝嘴里塞着薯片，“难道不是吗？？”“是的，一个难忘的——我扔下了我的未婚妻跑来跟你在这里开房间，”尼亚带着一副有点迷茫又有点无法相信的表情看着寐罗，“这应该能够让我牢牢记住一辈子。你说过不会再打扰我的。我发誓你这么说过。结果你从没停止过——你总是突然冒出来……”寐罗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然后拿开身上搭着的毯子，站起身踩到地板上去捡他的衣服。“要是你这么讨厌，”他冷冷说到，“你就应该在刚才把车票还给我告诉我你不想要这个。”尼亚上前由后揽住寐罗的腰将那个男人抱进怀里，并抓住寐罗的手握紧。“我不是想要你离开，”他低声说，下巴搁在寐罗的肩膀上，“我想你。我每天都想你。寐罗。我说真的。”“即使在和杰弗拉做那些的时候？”寐罗恶意地扫了他一眼。“我没和她做过那些，”尼亚皱了皱眉，“你说过我不是那种随便和人上床的类型。”“但是你们快结婚了——”“结婚并不代表之前已经有过某些实质性的行为。”“……好吧，有洁癖的傻瓜，”寐罗笑着咬了下他的下巴，“你爱她吗？”尼亚想了几秒，“也许，”他说，“我想她会很适合成为一个好的妻子。”

尼亚的目光移到寐罗的脚踝上——扭伤已经痊愈，隐隐可见一丝尚未完全消退的痕迹。“小心一些，”他不由自主地皱眉，直起腰坐在那里将寐罗的脚抓过来帮对方按摩着，“要是你太过卖力地折磨你的身体，早晚有天它会狠狠报复你的。对自己好一点，可以吗？？”“但是你很容易就忘记这些了，”寐罗笑着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你需要有个人在你身边照顾着你，”尼亚说，“你没有遇到那样的旅伴吗？？”“我想没有。……摄影师都是容易浑然忘我的家伙，”寐罗摇摇头，“甚至他们有些比我还要疯狂——我知道有个人守着一座桥整整拍了两年，仍然没有拍到让他满意的作品。”尼亚微微一笑，看着寐罗。“总有一天你会比他更疯狂的。”“我最好事先买个帐篷，然后在桥底下取得一张暂住证。”寐罗大笑起来，“大概我能够拍上五年——直到拍出一整套关于那座桥各种时刻的完美照片。那一定非常棒。”“接下来你要去什么地方？”尼亚问到，“在旧金山之后？”寐罗稍稍想了一会儿。“很多地方可去——伦敦，
巴黎
，罗马，波士顿，布拉格，托斯卡纳和墨西哥。要是我有足够的钱我就去每一个能去的地方。冰岛，摩洛哥，希腊还有马尔代夫。那些都是不错的拍摄地点。不过我要翻翻兜里有几个钱才能决定去什么地方——”“我有钱，”尼亚连忙说，“你需要多少？”“得了，你结婚也需要钱的，”寐罗皱眉，“我没有理由用你的钱。”“你可以慢慢还我，”尼亚说，“在那之前你可以随意用我卡上的金额。”“要是我没钱还你呢？”寐罗笑笑地看着他。“我经常拮据得很狼狈。”“那就不用还我，”尼亚回答，“我只是让我的钱有个有意义的使出方式。”“这么大方的话，”寐罗说，“你的妻子会非常生气的。”尼亚稍稍犹豫了几秒。“……她无权阻拦我想要什么。”寐罗哈哈大笑。而后跪在尼亚身边用力抱紧那个男人，“我爱你，”他说，“不管你结婚还是没结婚都一样。对我来说重要的只有两件事——摄影，还有你。我爱你们。”

转天一早当寐罗醒来时发觉身边的位置空荡荡。他揉着眼睛坐起身体叫了声尼亚。然而没有人回应他——这让他迅速地清醒过来。他连忙跳下床跑到浴室那里拉开门，没有尼亚的影子。他在房间里转了一会儿，这里的地方小得足够他马上得出尼亚不在的结论。于是寐罗慢慢停下动作，站在那里有点茫然地看着这个显得过于冷清的房间。尼亚离开了吗？他困惑地想着，可为什么尼亚要离开？？他们明明已经说好今天早上赶最早一班列车去旧金山——没有任何不确定，他们说好要去的。他们还说了要去那里拍哪些好看的风景。繁花似锦绚丽多彩的九曲花街，精妙绝伦的维多利亚式建筑群，奇迹般横跨于金门海峡上的金门大桥，穿梭于蔚蓝海湾中的渡轮，有着童话色彩带着浓浓古风的叮当车。他们可以在那里过两天非常愉快的日子，即使只是短短的两天。……但是尼亚呢？？他失落地撇了撇嘴，不得不承认尼亚确实已经离开的事实。那个男人不可能是出去买些什么东西，昨晚他们买得已经够多的了。也许尼亚回去了。回家去给他那个未婚妻一个昨晚失踪的理由——还没有结婚就已经不再有自由，何况结婚之后？这样想着，他又不希望尼亚去结婚。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尼亚要选择这样平凡的生活，即使尼亚看起来的确适合这些。足足在房间里站了十分钟，寐罗才走到一旁捡起地板上的衣服穿上身，然后拎着他的包夹着他的外套出了房间。当他走到服务台时，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那个男孩似乎已经明白他将要问些什么，在他张口之前便已经回答，“我想他走的时候大约是早上六点钟左右。”“……他说了什么没有？”寐罗忍不住又问。男孩摇摇头，“不，他什么都没说。”寐罗不免有点失望。他低低地哦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他不知道是否该打个电话给尼亚——当然他想要知道这一切到底见鬼的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尼亚就这样扔下他走了？？他不希望自己在昨晚的一番激动之后却迎来这样一个冷冰冰的收场——尼亚到底是怎么了？？他走出旅馆，迎面而来的清晨冷风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同时他觉得有点冷。于是寐罗将包放在一旁，穿上他的外套并拉上拉链。当他无意间将手伸进口袋时，他在那里面摸到了一张折好的纸条。寐罗略一迟疑便迅速掏出那张纸条打开，尼亚的字迹赫然出现在那上面。『寐罗：很抱歉我选择这样一个不辞而别的方式。也许你对此会感到难以理喻或是恼羞成怒——但是我必须要知道还有个女孩在等着我。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扔下她独自一人在这里而和你在旧金山享受两天。我很明白我需要冷静。我须考虑一番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正如你讨厌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过他的日子，我也不会喜欢这样一种模棱两可的状态。何况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们这样是不对的。你可以认为我虚伪或是无耻——我只是实在无法做到跟你一起踏上去往旧金山的列车。无论结果到底是什么，我必须要给这件事一个结果。稍后我会打电话给你——所以到那时再说吧。很抱歉我不能跟你去。原谅我，寐罗。照顾自己。』他将这张纸条反复读了几遍，而后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苦笑。……到底尼亚还是属于这个社会的，不是么？那个男人不是他，不会做出像他这样——至少不会一直像他这样保持冲动。他叹了口气，伸手掏出烟盒
捏
了一根放在唇上，点燃之后他将打火机对准了那张纸条——非常犹豫地盯着它。当火苗突然舔上最下的一角燃焦了它，几乎能够确定在一秒种的迟疑之后就要将它舔食殆尽，他迅速合拢了打火机并甩了下纸条，燃焦的地方冷却下来，它损失了一点点纸角。而后寐罗再次叹着气将它照原样折好塞回口袋并用手指紧紧攥了它一会儿。……是他先要放弃这些的。他有什么理由去任性地要求尼亚做或不做什么？？他没有理由，他没有理由那么做。不管尼亚选择什么，他只能接受。

他不是孩子。只有孩子无须对他所作的事负责——因为会有父母帮他解决问题。而一个至今都有做事不负责任的行为的人，在心理上不过仍然是个任性的孩童而已。他不想这样。寐罗告诉自己这是他最后一次任性——以后他再也、再也不会这样做了。要是他失去了尼亚，至少他还有摄影。总有一天他们会彻底地解决这些。看着寐罗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的样子，尼亚才略微松了口气，而后转身朝与寐罗相反的方向走了。他知道他应该和杰弗拉好好谈一谈。仅仅建立在一个想要随波逐流的基础上的家庭不会是个幸福的家庭。如果他像杰弗拉那样一心渴望着婚姻所带来的一切，如果他能够对于寐罗所说的那些话置若罔闻，如果他真的就这样甘心当一枚社会螺丝……也许他会非常适合于婚姻。一个正常的家庭，一些简单的快乐。怎样的生活都是生活——可那些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吗？？……也许过去是的。而现在他早已动摇了那些想法。在寐罗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的叫喊声里，他终于不能再对于此刻的自己坐视不管。也许他同样渴望有理想的人生。他想要生活，而非生存。他知道生命是短暂的。在时间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之中，他抓不住它们当中的任何，他不能控制那种接连不断失去的痛苦，在他任由时间这样流逝着却并未由时间的流逝之中而得到与之相应的回报时。这让他感到生命是件令人恐惧的事。他知道他会再一次生病。并且比之前更为严重——感冒只不过是表象。内心某些东西已经变质和腐朽。他很快跑到家推开房门，杰弗拉仍然坐在沙发里等着他。听到房门被推响的声音，女孩立刻抬起头望向他——当看到的确是他的出现，喜悦立刻取代忧伤写满那张脸孔，“……尼亚！”杰弗拉迅速起身朝他急切地跑过来，“尼亚！”他尚未反应过来，杰弗拉已经撞进他的怀里抱紧了他。“你回来了……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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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杰弗拉重复一遍，“你是指什么？？”“一个……呃，有所得到的过程。”尼亚停顿了片刻，试图将他的意思表达得更清楚些，“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在取得你所想要的结果中所得到的全部——我不能确切地知道婚姻到底会给我带来什么，但我绝不希望那会是终点。也许这样说实在自私，可我想要一份属于我的生活——而结婚不能让我得到那些。……杰弗拉，我真的很想让自己去适应那种所有人都在享受的普通生活，但我做不到……你能原谅我吗？我想……我并不真那么想要家庭。”“……而且你仍然喜欢寐罗，是吗？”杰弗拉伤心地问，“你爱他胜过爱我。”尼亚为难地看着她。“你们两个，”他说，“一个是顺从于现实的正确选择，另一个则是倾向于理想的忘我而为。假若我是个与杰瑞一样的男人，我会选择前者；但也许过去我是，而现在我不再是。……杰弗拉，这不仅仅是感情的问题而更多是……怎样生活的问题，你能理解吗？？选择现实，实际上也代表着……某种意义上的终结。说明我的人生仅此而已。”“可很多人都在过这样的生活，”杰弗拉伤心地说，“很多人……”“很抱歉我不是，”尼亚轻声打断了她，“……我不是他们的其中之一。”杰弗拉不说话了。绿眼睛里盈满了对于他所说的一切的困惑和失望，以及深深的悲哀。她突然开始流眼泪，如同每个女孩在伤心时都会不由自主地让眼泪表达她的情绪，她无法再控制自己这样坚强地面对尼亚提出的对于婚姻的拒绝。“可是我爱你，尼亚……”她哭着说。“我想爱你，想用现实来压倒这些想法，”尼亚同样不胜悲哀，“可是……我失败了。”连他自己也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不要身边真实的存在却要试图去抓住一些无形的东西。他羡慕寐罗的自由，折服于寐罗的想法，并且渴望着能像寐罗那样生活——真真正正的生活。

“那么我们——呃，他该怎么做？”尼亚不免好奇地问，“将这本影集寄给图片公司？”“不，图片公司一般不接受影集——你只可以投底片，”罗伯特说，“每个图片公司都会有个图片库，实际上你只是在朝图片库投稿。如果是彩色作品就使用彩色正片，如果是黑白照片就要将这些照片翻拍在彩色底片上；你可以研究各个图片公司的喜好，看看他们倾向于什么类型的照片。譬如你这个朋友很喜欢拍野外图景，那么好了，有些图片公司刚好很需要这方面的大量图片——只要你技术不错，主题适合，他们很可能就会接受你的作品。”“然后呢？”尼亚忍不住问，“图片公司用这些图片做什么？？”“图片公司自然有他们的销售渠道。”罗伯特将第二本影集放下，朝尼亚做了个不错的手势，而后端起他的咖啡喝了一口。“你知道这些图片的去处大抵都是些什么地方？”尼亚不解地摇了摇头。“……不，我对这些不了解。”“不，你一定能够想到一些，什么地方用得到这些图片。”“呃……”尼亚稍微想了一会儿，很快他想起寐罗经常翻阅的那些资料，“杂志和书，”他说到，“那些上面经常会有这样的图片刊登。特别是些旅行及介绍摄影性质的。”“没错，杂志，图书——并且你的日常生活里也有很多，像明信片、贺卡、年历等等，”罗伯特微笑着说，“还有报刊之类的。但那些都是图片公司的事——不过当然了，你也可以直接朝这些地方投稿，只要你的作品足够好，任何地方都不会拒绝它们的涌出。”“那么我该怎么投？”尼亚急切地问，“将底片寄给他们？”“将底片寄给他们，没错，但你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而这些工作则比较烦琐——往往摄影师们没有耐心做这些，所以他们总是会失去一些好的机会及市场，”罗伯特耸耸肩，将咖啡放回桌上，“挑选和整理作品绝对是件麻烦事。你要确保你有足够和耐心和辨别能力，毫不客气地剔除那些不切主题和曝光不准的作品，并且所有的底片都要小心装裱好。你需要用自粘卡纸或塑料底片框进行装裱，然后把它们装入透明的底片文件袋，每张底片框上都要注明自己的姓名、版权标志、地址和电话号码，此外还要注明作品内容，比如这张是米兰的杜奥莫大教堂——那么你就应该标注上『杜奥莫大教堂－米兰－意大利』。并且每一个投稿信封里都要简短地附上信封中照片的内容、照片的数量与类型——比如48张35毫米底片和35张6×7厘米底片，以及你投稿的原因。当然，你可以用电脑打印出来，这比手写更理想。你要知道这个工作将会让摄影师们非常头痛，他们往往不愿意花费时间做这些，并且他们的兴趣也不在整理出来底片给它们进行一定程度的编辑，然后再寄出去，他们宁可将这些时间再用来拍几幅好照片，”罗伯特笑了笑，“所以我不知道你的朋友是否有耐心做这些。”“……这不是什么问题，”尼亚说到，“那么——如果我做好了一部分的话，你可以帮我看看它们是否合格吗？我第一次做这些很可能会做得不好。所以大概需要一些帮助。”“呃，你的意思是——你要帮你的朋友做这些工作？”罗伯特问到，“是吗？”尼亚点点头，“是，”他说，“他不会有耐心做这些的。但是刚好我有这种耐心。”“哦……这样的话，倒也不错，”罗伯特想了一会儿，朝尼亚点点头，“那么这样吧，你可以先做一份让我瞧瞧——如果没问题的话就拿去投稿。呃，他的作品都在这里吗？？”“还有很多，”尼亚连忙说，“我没有拿来全部——因为我的时间不够整理出它们。”“他倒是很投入嘛，”罗伯特说着又笑起来，“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看看那些吗？”尼亚愣了一愣，继而连忙点头，“当然，当然可以，”他说着便站起身，“我的家离这里不是很远——要是你有时间的话就去我那里坐一会儿，他还有很多作品存在我那里。”“那么，真是打扰了，”罗伯特跟着起身，“说实话，我觉得这个摄影师还不错。”尼亚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是的，”他说，“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很棒的摄影师。”

看着寐罗以风卷残云之势席卷了桌上的全部食物，尼亚感到对面的男人始终像个孩子。在某些方面。也许寐罗总是做不到打算好兜里的钱和照顾好自己，虽然他在其他方面足以让其他人刮目相看——有所长就必有所短。世界上又哪里会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吃饱没有？”尼亚不放心地问到，“我希望你已经饱了。”“……呃，是的，差不多，”寐罗愉快地喝着热巧克力，“现在好多了。”尼亚忍不住微微一笑。难以言喻这样的寐罗有多可爱，也许他总是没办法放心让寐罗去独自生活，而为什么他要让寐罗一个人呢？？当他和其他人结婚，或许他就再没有理由照顾寐罗。而如果寐罗认为这样也不错，那么他们就这样也未尝不可。总之寐罗还是会回来的。他伸手帮寐罗擦掉嘴角的一点点沙拉酱，而后将手指塞进口中吮了一下——如此甜蜜。“你想吃？”寐罗直勾勾地盯着他，一脸半笑不笑的表情。“我想冰箱里还有很多。”他摇摇头，放下手臂看着寐罗，“你一定又拍了不少照片——在这段期间？”“是拍了一些，你要看吗？”寐罗问到，继而扬起一条眉毛，“难道你想看？？”“为什么我会不想看？”他失笑，“我当然想看——而且非常想。”“哦，为什么？”寐罗一脸疑惑，“为什么你突然想看我拍的照片？”“因为我想看。”他说。寐罗瞪起眼睛，“为什么你想看？！”“因为……呃，让我先看看吧？”他问到，“可以吗？？”“……没什么不可以，”寐罗说到，“我只是不明白——”“待会儿我会告诉你的。”他发誓。“让我先看那些照片。”于是寐罗起身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拽起他的背包开始翻。最后他翻出来几卷胶卷，“我还没冲洗呢，”他说，将那些在尼亚眼前摇晃着，“我得先去把它们冲洗出来——你还没毁掉我的工作室吧？”他抬头望了望四周，又看向尼亚，“之前你们在准备装饰新房吗？？”“是的，”尼亚有点尴尬地笑笑，“我们原先打算把你的工作室改成婴儿房。”寐罗立刻对他怒目而视。“婴儿房！”那个男人大吼到，“幸好你没那么做——要是你敢用它装你的小可爱的话你就完了——我打赌你会死得很糟糕！！你竟然用我的工作室——”“可我没动它，”尼亚哭笑不得，“一点都没有。它还是那样子。”寐罗迅速站起身冲向他的工作室，当他打开灯并看到里面的确毫无变化，他才略微松了口气并转过头继续瞪了跟过来的尼亚一眼，“还好你没那么做，”他说，“否则——”“是的我没那么做，”尼亚再次强调，“我什么也没做。”“但是你见鬼的粉刷了你的房子还刷成见鬼的橡皮红色，”寐罗皱紧眉头，“愚蠢透顶。我们两个简直就像生活在一个粉红泡泡童话世界里——难道你对此没有任何看法吗？！”“呃，我只是顺着她的爱好而已，”尼亚耸耸肩，“杰弗拉喜欢这样。并且你知道女孩都会喜欢甜美可爱的风格，也许她在之前很想把它布置成宫殿，不过那样也没什么。只要我的书房不是那样子就行了。……当然，要是你不喜欢我们就再把它刷回来，换成蓝色什么的。”“真像两个被浪漫梦想烧坏脑袋的傻瓜。”寐罗不屑地哼了一声。尼亚耸耸肩，跟着走进工作室并关上房门。寐罗则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仿佛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一样，他迅速转身抱紧尼亚并开始不顾一切地吻他——吻得那个男人几乎喘不过气。他则非常得意地在尼亚耳边坏笑。“你是不是很想我，尼亚？”他问到，“还是你口中所谓的其他的事就是指这个？？”“……没有的事，”尼亚在接吻的间隙困难地说着，“我的确有事要跟你说——”“说什么？”寐罗将他压在门上起劲地咬着他的嘴唇，“说你有多爱我？？”“好吧……要是你坚持认为我叫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些，我倒也不介意，”尼亚抱紧了他并更为激烈地回应着他狂热的吻，“我也不介意告诉你我爱你。我原本就是爱你。”“有多爱？”寐罗嘻笑着问，“在我半夜跑来敲门的时候会毫不犹豫爬起来吗？”“要是我爬不起来，”尼亚回答，“你就拆掉门自己进来。没人介意你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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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有点麻烦，”寐罗一边专注地做着一边说到，“但熟练了就很简单——实际上只是在反复不断地重复这几个动作而已，我想它对你来说没什么难的。你觉得怎么样？”“……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尼亚总算说了句话，“也许以后我可以帮你做这项工作。”“哦，太好了——可是为什么？”寐罗看了他一眼，“你好像突然变得热心了——热心得有点不像你。我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看起来你一下子对这些很感兴趣。”“感兴趣？……呃，也许吧，”尼亚耸耸肩，“我只是——想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寐罗重复一遍，“做什么？你决定也当个摄影师吗？？”“也许我没那种天分，”尼亚微笑着，“但我可以帮你做很多后台工作。”“呃，这听起来可真——离奇，”寐罗咕哝着，“你真的是尼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