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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5.13草木深
自新帝继位后数十年，她是唯一一位女将军。
白马戎装，红缨映雪，边境多年动荡，她七次率兵出征七次大捷而归，成为最受皇帝青眼的大将军。
而他，只是负责守城的无名小卒。
两人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京都万人沸腾的大街上。她奉命前往边境平乱，回京时仰慕的百姓自发站在街道两旁目送她一路入宫。
高头大马，银盔加身，她的背脊挺直，胯下良驹昂着头缓步而行，在青石砖铺就的大道上发出清脆的踢踏声响。街道两旁不计其数的百姓注视着她，突然极有默契地齐齐下跪。
这是下层人民对保障了他们基本生活，使之免受战火波及的人所能表达的最大感激。

对视的那个瞬间，她灿若星子的双眸，直击他内心深处。
从那以后，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打听她的消息。
有关她的所有言论都是正面的，百姓歌颂她的功德，皇帝赞赏她的忠勇。这样的人却一点高位者的架子都没有，他经常会在摊市里看到她换上朴素的女装，身边跟着一两个少女，同行之余言笑晏晏。
他连上前搭讪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悄悄地尾随，在某一个转角目送那人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不与人道的隐秘情感如同杂草一般疯长，最终占据所有。
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里，他辗转反侧，窗边的油灯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定犹如他的心。

后来，又是一场大战爆发的前夕。
那一晚，他彻夜未眠。知道她这次一定会带兵出征，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提早加入行军队，这样也许可以和她并肩作战。
等她回来，他对自己说。等她回来。

他等到了她，也等来了战败的消息。
似乎早就被冠上不败神话的她，这次输得彻底。敌军抓获大将军后一路进攻，攻破了边疆防线，攻向了都城。
城破那天，下着小雨。
而他等来的她，被斩首于城墙之下，她死在雨幕里。
她的头颅被悬挂在城门上空，美丽的眼睛紧闭，他终于有勇气和她对视，却心如死灰。
恍惚间，他又看到那天，默然无声的人群，她含笑递给他头盔，眼里清晰倒映出他的影像，如一面不起波澜的碧湖，顷刻间又碎裂崩塌开来，将他割得遍体鳞伤。

零落的大军誓死不屈，坚守最后一道防线。他找到统领，请求加入。
手握长枪，披上战甲，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明知前路是死仍旧无所畏惧。你走过的路，我会代你走下去；你手刃过的敌人，我会努力像你那样勇敢。
倘若有幸能得生机，以后的岁月里，用我这双眼，替你去看万千世界。

天边的孤雁嘶鸣着飞远，夕阳落下如血的地平线。
国家是将士的信仰，是他们活着的信念，可是国破山河犹在，亡人如何再相见？
我只求与你，同葬这江山。

2015.04.03蓝鲸
小女孩在海滩边走啊走。
朝阳升上湛蓝的天际，细沙漫过她的脚趾，微风温柔地吹拂；夜晚降临时，月光铺洒在银色的沙滩上，也洒进她小小的背影。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她不停地走啊走。
一只蓝鲸游过来。
小女孩，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想到大海的那一边去看看。
蓝鲸沉默地消失在波浪里，片刻后又浮出水面：
到我的背上来吧，我带你去大海的另一边。

小女孩轻轻说了声谢谢，爬上蓝鲸宽大的背脊。
蓝鲸感觉背上一沉。
于是，蓝鲸载着小女孩在海洋里游啊游。
宁静的海洋无声地欢迎这位新客人。它们用蓝色的海浪抚摸她，用咸湿的海风亲吻她。
蔚蓝的天空仿佛近在咫尺，海鸥飞过来又飞过去。
小女孩微微笑起来，蓝鲸也微微笑起来。

蓝鲸带着小女孩慢慢地游，慢慢地游。
它们游过堆得高高的沙滩金字塔，游过充满夏日风情的椰树和草裙；游过中世纪有公主守望的高大城堡，游过街头吟游诗人寂寞的歌谣。
海洋——
天空——
蓝鲸和小女孩，躺在海洋和天空的臂弯里。
他还经常带着她潜入海底，看欢畅的鱼群在幽蓝的海水中游来游去。
你现在要做什么呢？蓝鲸问。
我不知道；我想，永远留在这里也是好的。
蓝鲸没说话。
小女孩静静地坐在蓝鲸的背上，看向远方——未知的，蔚蓝的远方。
岸边到了。大海的另一边到了。蓝鲸载着小女孩游过了整片大海，现在终点到了。
那是截然不同的景色——
小女孩的眼里绽放出光彩，她欢呼一声，跳下蓝鲸的背。

蓝鲸感觉背上一轻。
小女孩跑向岸边。缤纷的糖果，气球，
小丑
在等着她。
蓝鲸看着她。
蓝鲸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蓝鲸静静地沉了下去。

没过多久，朝中终于有人对这位祸乱国风的公主忍不下去了。她被官员联名举报意图谋反。紧接着，宫里派来的人在公主府搜出了那些从未见过的“证据”。
证据确凿，按罪当诛。皇帝震怒，不过血脉至亲，到底不舍得赐她死罪。她被皇帝终生软禁在都城郊外的废宅，了此余生。
她的那些男宠，尽数发配边疆。他没有再见过她。
在边疆的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想起她，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
殊不知的是，她在被押走前曾为了他向父皇求情。
皇帝说，那些男人中不管哪一个，你若再为他多一句嘴，他们就都全都得死。

光阴似箭，七年时光匆匆流过。
在边疆，他在一次两国小规模交战中被邻国俘获。将军赏识他的临危不乱，把他收入自己军中。战争越来越频繁的发生，生死将他的眉眼磨砺得愈发沉静。那位将军没有看错人，掩藏在柔弱戏骨下的是铮铮雄心。
他没有再回自己的国家。
在那些流水般的岁月里，行军途中怎样的苦他都忍过来了。他想，总有一天他要再见她一面，问问她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唱戏给她听的少年。
七年后，他当上了大将军，并在最终战役中将曾经把他赶往边疆的皇帝亲手抓获。
大局已定，是时候启程回国都向另一个皇帝报喜讯领赏了，他却坐在帐内迟迟不动。
不多时，手下带着消息回报：
您说的那位公主此刻正在帐外等候。
他说，带她进来，你们都下去。

时隔七年，他终于又再见到她。
她衣着朴素，眼里不再是当年的开朗活泼又带一点嚣张，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与疲倦。
她怔住了，半天才开口，是你？
他说，是我。
他大步走向她。
她却突然哭了。

历朝历代，每每涉及到战争，死亡都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亡国的皇帝皇子公主，无一落得好下场。男性还稍微好一点，亡国的公主妃子们，哪一个能够苟活？连畅快的呼吸都是妄想。
她说，自己深知亡国公主的命运，在来之前，吞下了毒药……
这下轮到他怔在那里。

她哭了一会，又笑了，伸出手来摸他的脸，他下巴上的胡茬。
她说，让我再好好看看你，死前能见你最后一面，心满意足了。
他用力地抱她，声嘶力竭：大夫呢？那些太医呢？我……
她轻轻笑出声来，摇摇头，身子剧烈颤抖，抱着他滑下。
他流不出泪来。
再也流不出泪来。人生的前半段，他在别人的故事里流干了自己的眼泪，却在自己的命运面前无法悲伤。
他蹲下去抱起她，拭去唇角的血，低喃着开口。
那些过去的日子，那些两人一起婉转唱戏的日子，那些他作画她写诗的日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所谓伊人，她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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