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 12
归巢 by沼月
1
“狗呢?”我问阿强。
“狗回笼了。”
“猪呢?”
“猪进窝了。”
“放屁!”我从牙缝里挤出俩个字,然后给了他一巴掌。
2
阿强是跟我出来混日子的,在这吃顿馄饨要多吐出五元钱的城市里过活,倒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上三块的桶装泡面,借同路做工的老李要罐热水泡了吃,将就两顿,一天抠着算也要至少花个十元。有时做工迟了,出去一伙凑一顿,来一碟花生两串肉串三瓶青岛啤酒 ,嘚,这年头剩下的钱尽给这些狗儿子花光了。
所以我指着阿强的鼻尖告诉他,他妈的要是他再敢出工不出力给工头抓个现行老子就把他扔在这不管了,反正这年头出来混的人多得去了,混的回不去多得去了,还要他大爷给他当保姆赔礼谢罪顺便给工头递去张红色的老人头?
没门!
我一把撕了他做工时瞎画的玩意,纸片撒得满天都是——说实在,撕的时候我还一阵心疼,那么好的纸质给收废品的好歹也能换个高价,阿强居然还有这份闲钱?
然后我就看见这小子又愣在那里,盯着那堆纸屑怔出神来,像是想去抓又不敢,想要拿又不甘,我给了他一耳光:“妈的,走了!”
他站起来,垂着头,慢慢地跟了过来。
不说话,跟老子当年一个德行。
我跟他说:“我们是来讨饭的,不是来生活的。”
他点头,狠狠点了两下,然后就停了,身子不停地颤抖。
我抽出一根烟,点着,跟他说:“这是我们的猪笼,我们的狗窝,不是个混出人样的地方。”
他没听。
阿强默默地跟着我,两手背扣,手里还
捏
着一张碎纸屑。
3
阿强发烧了,尽说胡话。
为照顾这孙子做工时我抽了不少空,结果也给工头逮住了,妈的板着脸没两句连阿强和我一起赶了出来。
跟赶猪没什么差别。
回到跟别人合租的破窝,阿强就瘫了下去,整个身体陷进硬实的地板,跟只流浪的狗也没差多少。
丢了工作,包租婆也快要来赶人了。
一时间,我就觉得狗日的这就是个屠宰场,没进去的时候使劲让你干活,进去的时候让你挨上千刀万剐,出来的时候你拉出一滩血迹和半条命还要等着给人大卸八块五马分尸最后评价一句:“这肉已经不新鲜了。”
阿强也应该这么想,可我从来没看出他有觉悟过。
他手上是一小张纸片,上面稀里糊涂的勾勾画画出一个鸡窝样的东西,乱七八糟的。
早就该撕了。
他还说着胡话,说那是鸟巢,他是鸟。
屎尿还差不多。
我跟他说日子还要过,我要去附近的一个屠宰场找份临时工作,他爱来不来,不过别指望我给他出生活费。
他又愣愣地点点头,我气不过,又扇了他一巴掌,给他清醒清醒。
这下像是打傻了,他低下头,眼圈红红的,拿了把不知哪偷来的笔在那小纸片上细细划着,倒真是要画出只鸟来。
唉,没脑袋的东西。
算了,找那些屠宰场的畜生出出晦气。
4
屠宰场的工作愣是麻烦,不过好歹磨蹭了半天总算找了个能支撑一天两顿泡面开支的工作,不对,是四顿,我把阿强的份也算上了。这小子,还认不清这社会。
他还得学。
没想到的是阿强第二天就来上工了,没办法,我又动了半天嘴皮子向主管又讨了份照顾猪狗的工作给他,这小子,还算有点上进心。
虽然我看见他那张破纸还在兜里揣着。
不过总算日子还能混下去,虽然出来的时候信誓旦旦要出人头地,但回去的时候哪个不是屁滚尿流的?他肯捡条命,算上开窍了。
也的确是开窍了。
这儿的活相对来说多了很多,不过给的时间还算宽裕。倒是阿强,一反常态,干活起来不知机灵了多少,总是提前完成任务还被主管表扬了好几次。
奇了怪了。
问他,他说不知道。后来我只好盯着他做工,才发现每天他早早做完工后总是呆在一颗树下,盯着一窝鸟,出神。
有时他还拿出一本顶好的本子,也不知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在上面比划着什么。
准是偷的。
有一次给我抓了现行,发现他的本子上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鸟儿,那鸟儿的下方,绘着一副的城市鸟瞰图。
他说,他是鸟儿,他住着的不是狗窝,不是猪笼,是巢。
“放屁!”我恶狠狠地盯着他。
5
那天我数落了阿强很久,以至后来我也忘了我是怎么开骂的,我真是气不过,把这些年的苦闷烦躁一股脑泄给他了,而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仿佛我不是他大爷,他是我大爷。
后来我才想起看的狗和猪都不见了——出去撒野了,我知道马上又要丢工作,然后给了阿强一巴掌。
“啪!”
像是打在我脸上。
6
后来我没撕掉那本子,舍不得那顶好的质量。
我让阿强滚,于是他听话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做了最后一件我安排的事。
他翅膀硬了,我想:“他迟早还要回来。”
循着我的经验。
我们分道扬剽,我继续在这黑暗的都市里浮沉,而阿强我不知道后来又去了哪,但他走得坚定,像是一只归巢的鸟儿,黄昏下,羽毛泛着光的那种。
后来我听人说他成了个狗屁的画家,还在找我,我跟那些来找我的人说,别跟那他妈的狗日孙子说我在这……
在这过着猪狗的生活,活得猪狗不如。
我突然想起拿着那个本子,说着胡话的阿强,倒是,挺像当年的我。
但我没有勇气,也没有信心去拿自己的吃饭的老人头换顶好的本子,还有笔。
是的,我终于承认了,那不是他偷的。
“他妈的,老子真放屁!”
我照着天空的夕阳,看着那扑腾着飞向巢穴的归鸟,愣在那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然后给了自己一巴掌。
2015年02月01日 04点02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