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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生命如指尖滑过的沙粒一般匆匆流逝,与之有关的记忆却深深镌刻在心头。那一段过往已不可追,出于移情,我们会不自觉地把情感寄托在与生命一同经历过却依然存在的外物之上,于是,一曲熟悉的老歌,一本发黄的旧书,一段光影,一幅图景……便永远保留着当初带给我们的感动和震撼。可是,尘封的记忆啊,为何总带着淡淡的哀愁? 有人说,痛苦是因为记性太好,所以你可以选择忘却,好比抽去了华彩片段的乐章,没有辉煌的映衬平淡的余生就不会显得太过黯然,可是这样的努力又何其无奈? 回首往事,觉得匆匆如梦的时候,一定是自己已经老了,在我读《半生缘》的时候却还很早,早到没有经历过任何情感的年纪,那时的我,必定以为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十四年究竟太过漫长了点,那时,还没有料到书中的人物会如此具体地出现在我眼前,只是电视剧中的林心如和谭耀文始终不是我心目中的曼祯和世钧。仅从形象而言,林心如甜美优越的气质看不出半点贫困艰辛生活留下的痕迹,曼祯不是大家闺秀,她的温婉内秀,坚强隐忍的气质是天真的林心如所欠缺的,谭耀文则忠厚有余,斯文大气不足。其实,我一直觉得张爱玲的作品不适合被改编,她笔下平淡却容易在人心深处掀起波澜,但其中的凄冷和苍凉感诉诸于视觉效果来表达很难。 爱过了,错过了,待到重逢时,已经回不去了,想必曼祯说这话时心里是充满了无奈和不甘心吧,曾经以为惊天动地的故事说出来也不过短短数秒,梦里无数次的哭诉到了真正面对面的时候却是如此平静仿佛讲述别人的故事,原来竟是这样,原来都是陷害和误会,原来当初的彼此真是一心一意的……纵然一往情深又如何,敌得过命运的捉弄吗?对曼祯而言,爱只是压在箱底的那只红手套,而对世钧,爱就是夹在书页中的写了一半的信而已,此外还有什么呢?我想每一个认命的人一定有过太多的挣扎和无奈吧,于是最后缘分成了解释一切的软弱借口,未修改前的《十八春》里有个光明的尾巴,可是他和她,终究是没有缘分的了。 张爱玲的小说中,我喜欢并不最好的《倾城之恋》,但不喜欢白流苏也不喜欢范柳原,仅仅是因为喜欢传奇。他们是乱世中的平凡女子和平凡男子,更似乎是传奇里的人物。香港的沦陷成全了他们的爱情,如果将婚姻作为爱情最终的宿命的话。本应该流离失所却意外地得到现世的安稳,就算是传奇,也未必有这样圆满的收场,至少保留了几分对未来的憧憬,只是《倾城之恋》中的爱是带了太多的算计的,这两个精明势利的人对感情也是斤斤计较,各有保留的,却反而能够圆满,而所谓完美的爱,其实更容易千疮百孔。 想起大学时代看的电影版《半生缘》,小酒馆里的重逢,两人相对无言,以为就此结束了,画面却意外地又切换到了从前,黑漆漆的树林里,微弱的手电筒光穿过薄雾,光束集中,打在世钧手上,原来是曼祯掉落的一只红手套。走出武林路上的小剧院,天已经黑了,现在我还记得当时的怅然,人生大抵如此,不如意十之八九。 我喜欢电影中弥漫着的昏黄的回忆的味道,画面没有任何鲜艳的颜色,人人都裹在厚厚的大衣里面,似乎永远是冬季,灰色的天空透着清冷的寒意。“下雪的日子,我好象见到一个人象世钧,但一转身,又不见了。如果我们俩结婚生子,很顺利的话,我们之间也就不成其为故事了”,开篇就是在曼祯平静的叙述中展开的。如果在那个下雪天,重获自由的曼祯追上匆匆而过的世钧又怎么样?错过的总是要错过,而我们总是更执着于偶然的巧合,唏嘘不已。印象最深的一幕,曼桢被姐夫强奸后,关在姐姐家里,歇斯底里敲打着窗栏求救,累了,决望地转过身,镜头缓缓上移,就在她背对着的窗户外,世钧落寞地走过,停住,然后继续,渐行渐远,就这么背对背地错过了……无能为力的我在世钧停步的刹那心跳得好快,终于承认影像的表现也有文字所不能及之处,再没有什么如果了,这就是身不由己的宿命。
2005年08月22日 15点0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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